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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小便直蓅
 成[王圭]把翠苔之事正说间,周智将真容展开与成[王圭]看。成[王圭]正要称赞,被梦熊将髭须揪住道:“爹爹,我也要!爹爹,我也要!”成[王圭]道:“儿,你要些什么?”

 梦熊道:“我见大哥哥请金先生画张人儿,红红绿绿好耍子,又画个叔叔,又画个婶婶,我们又不画,我又没得耍子。”

 成[王圭]道:“儿,这是佛佛菩萨,与你耍不得的。”梦熊道:“我要佛佛!我要菩萨!”哭个不了,连酒也不得吃。

 无可奈何,金千里道:“官官不要哭,我也画一张与你。”便寻张纸,胡乱画个人像,抹些红绿,把与梦熊,才得住口。适值周钟进来,道:“小顽皮,又诈些什么?”梦熊道:“不希罕!

 只你们有爹娘画,我也有个爹爹画在这里。”众人不以为念,惟成[王圭]口中不说,心下一则以喜,一则以苦,道:“我既有了孩儿,一般也学人要画,只为老乞婆心狠,却养在他人家里!”

 喉间止不住的酸咽。将要接金全回家,也画一幅,又恐子不允,不敢擅自出口。本待不说,又恐明去了,难得此便,踌躇未决。看看酒阑,正起身,成茂已来相接。成[王圭]作别出门,周智相送。成[王圭]笑道:“适间看画,熊儿也要一张,你道这丑驴如何与他得清!”

 周智道:“你也原忒吝啬,如许年纪,也该有个庞儿。”成[王圭]道:“连老弟也不知这段就里,岂不晓得我是夫人做主的?我待请他,倘是院君不肯,成何体面!好歹累你留他一,明必须定夺。”

 周智道:“若要画,莫说一,便十也留在此。”成[王圭]归家。次早问安之后,将此事说起,可奈托胆不过,却又不敢造次出口。正是足未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

 都氏道:“每问安毕即便走开,今恋恋于此,敢又有什么话讲?”成[王圭]躬身道:“并无别说,只因昨过周家,见个姓金的画工,一发十足手段,画的真容,俨然厮像。”

 都氏道:“像便像了,干你甚事?”成[王圭]轻答道:“我也…”都氏道:“什么我也?说了半句,又衔半句。”

 成[王圭]道:“我也得请他来画一幅,不知院君肯否?”都氏笑道:“呵呵,这事颇无干系,要画自画,也来对我饶舌。”成[王圭]道:“既蒙相许,岂敢独画?毕竟要求院君同列一幅,庶几像个老夫老。”

 都氏道:“什么老夫老,又没个尾巴赶苍蝇,徒然留副末代面皮在世,只好与小儿们戏耍、妇人们褙补衬纸,夹鞋样哩!”成[王圭]道:“院君,不是这等说。

 你我若有子孙,不画倒也罢了,既没子孙,要些银子何用?落得费用些,留个形像,传在世间,使那等暴发人家,没祖宗供养的,拾去朝夕礼拜,岂不强似承继儿子?”都氏道:“这些小事,随你则个。”

 成[王圭]得了这句,好似受了将令一般,一径赍了请帖,来见周智,道:“幸而老竟肯,特来相请。”金千里既受请帖,便辞了周家,来到成宅。

 成[王圭]随即备席洗尘,送下开手礼物,次买了纸札颜料,请金千里后厅住下。金千里次将颜色调和停妥,便请成老夫照样。成员外深衣幅巾,都院君妆时服,二人一排坐下。

 金千里看得仔细,提起笔来,把稿子一挥而就,便送与成[王圭]道:“具草稿,乞员外一观,可相似否?”成[王圭]赞道:“未施脂粉,便已俨然,画就时不知怎的厮像。院君请观一观。”

 都氏接来一看,沉道:“画倒果然画得好,但只一件,先生你又错了。”金千里道:“并无差错,便有些小未完处,原是稿子,尚未画就。”

 都氏道:“非也。未完之处,俱是些小关目。今错的,是座次,却是千古规则,不可草草混过。”金千里道:“院君又讲笑了。

 男左女右,古人通礼,安得错了座次?”都氏道:“先生终是古执君子,岂不闻事因世变,昔是今非。孔明求木牛马之式,曾拜其。韩蕲得金山。一鼓之功,私谢其妇。总之,内助有功,应列夫君之左,岂可以区区旧例为法?先生莫管不合式,好歹替我另画罢。”千里道:“员外意下若何?”

 成[王圭]道:“老说得有理,敢不遵依?”金千里道:“女左男右,所差虽然不多,但恐后人见了,不知院君有勤劳之功,应列员外之左,倒说小生画的失了款式。

 我今有个愚见,画做行乐式样,员外走在前面,正是右首,院君随在后面,正是左首。又不失款,且不失座次,岂不两全其妙?”都氏应允。

 金千里另将幅绢,再整霜毫,重施脂粉,一挥又就,更觉相像,都氏不胜之喜。金千里道:“容已写就,只须布置颜色。不劳吩咐,二位请便。”

 成[王圭]夫妇去后,金千里把五彩一一描摹,侧边画株乔松,松伴畔立块怪石,石下生几朵奇花,花外绕一派水,水中飞一对翠羽鸟儿。

 身旁又立个随行的侍女,花颜玉貌,不费钱财的标致,一发画得可爱。不上十来,画得七八分的光景周智却来探望,瞧着画儿,便吃惊问道:“这侍女是谁着足下画的?”

 金千里道:“小弟信笔布置的。”周智道:“可惜,可惜,这幅用不着也。”金千里忙问缘故,周智答道:“高山水,凭你画些,独这侍女,说也说不得的。

 举世妇人妒的颇有,独独这位老娘,是个出类拔萃的醋海。你不知当年成员外和小弟到湖上游玩,成公不意中,买得一个泥塑的美人回家,只被院君打了三三夜不得清洁。

 如今见此美女,你道可肯容否?先生,幸而未及他见,若是见了,莫说润笔钱不送,还要大大与你个没趣哩!”金千里道:“原来恁般狠醋!怪得前画幅坐相,嫌是男左女右,大肆不乐,立地另改。

 小弟因无此理,只得画了行乐式样,少不得要些帮衬,旧规立个侍女,谁知又要见怪。不难,待我添些须鬓,改做小厮如何?”周智道:“不妥,不妥。

 那院君便是八十的老男,立在丈夫身旁,他也要起疑的。”金千里道:“有计了,何不竟把浓浓石青将这女儿抹煞,一发画做假山,岂不妙么?”周智道:“有理,有理。”

 金千里随将青笔把侍女抹过,画一块峥峥怪石,更又好看。 另工完,送与成[王圭]。夫妇二人十分中意,治酒相谢,随即付与裱褙匠。不数,裱完送来。

 成[王圭]对子道:“画既裱成,付之尘箱何用?想后没人供养,如今总则有的空厅,何不打,扫一间,备副香供,自己侍奉自己,如何?”都氏道:“正合我意。”

 吩咐成茂,即将后园花厅扫洒洁净,置办黑漆香几一张、古铜炉台、花瓶一副、椅立台等事,备设停当,将画挂在居中。

 成茂添香换水,洒扫收刷。都氏每常独自来到厅里,闲玩片时,对画儿看一回,说一回,以为常事。一空闲,都氏又来到厅前散步,坐于假山石上,成茂子送杯茶来吃了,又坐半晌,想起初时,空手与丈夫创业之苦,今如此受用。

 也不枉然,只恨没个儿女,是我一生不及人处。再想到都飙身上,怎生看待他,怎生孝顺我?

 不觉心上一灰,便把眉头深锁,起身竟走。 不觉红西沉,天色已暮,少不得打从厅前经过。忽听得耳边厢“嗖”的一响,只道是个鼠儿跳出,仔细看时,并无鼠迹,暗想道:“分明画儿边响动,终不然真容作怪?”

 便倚着香几,把画儿仔细观看,忽然旁边石青画的假山背后,隐隐似有一个女子面貌,看又无,不看又有。

 原来这画挂过薰蒸,颜色渐退,浓淡中出旧时画的侍女形迹。都氏不知此故,早怀了一块鬼胎,记起当年曾在这园内假山背后打死翠苔一节。

 虽然翠苔未死,都氏其实未知,正是间干下亏心事,半夜敲门,那得不吃惊?一阵怪风起,遍身孔皆竖。回身便走入,不知脚下被什么藤蔓绊住的相似,一步也那移不动。

 忍不住回头看时,忽见一物,甚是骇人,但见:黑拥出一团惨雾,昏昏披着万朵愁云。雪白面庞,锁两条乌溜溜眉尖。朱红口嘴,几缕碧澄澄磷火。遍体伤痕尚紫,旧时声息尤娇,句句道:“捉你司去!偿吾寿来!”

 都氏知是翠苔魂到,急忙要走,两脚却像没了骨头的,撑立不起,只得尽力大叫,指望叫个人来搭救。偏梦魇一般,用力大叫,越叫不响,只得哀求恳拜,无所不至。刚要下跪,却被那鬼一把头发拖去,周身打。

 都氏抵敌不过,只叫:“饶命!”适值成茂子掌盏灯来,接吃晚膳,正没寻处,忽见主母一手挽着椅档儿,紧紧揪住自己头发,一手捏个空拳,挽转背上打,也不分青红皂白,在地骨骨碌碌滚。

 成茂不知就里,只道主母有甚气恼,连忙解劝,都氏盯着眼睛,掇起椅子,照头就打,口中白沫横,只叫:“有鬼”成茂方知是病,即尽力抱住,揿在椅上坐了,问道:“院君为何这等?”

 都氏牙关紧咬,挣道:“翠…翠…翠…”成茂道:“院君,翠些什么?”都氏道:“…翠苔。”

 成茂道:“翠苔久已逃走,院君想他做甚?”都氏也不回覆,只把头点几点,眼睛已闭,小便直,成茂心慌无措,高声叫道:“不好了!你们快来,院君死了!”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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