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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宣传(下)
 刚刚修起的房舍中,还残留着石灰和锯末的味道。陋简朴的桌椅上,尚能看到没刨光的树皮。一榻、一桌、几张方凳,就是这间卧房内全部的摆设。唯一区别于村寨中其他琼崖移民的,就只有几百本在头、桌上,堆放整齐的书册。

 房间的主人就算因避战火从家乡逃离,也没有把这些书籍放弃。

 微煦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进屋内,正正照在书桌上。一阵阵呐喊被风吹着,也飘进了房中。由于隔得远了,他们喊得什么却听不分明,不知到底为了何事。

 卢明德端坐桌前,破旧的衣裳掩不住一身的儒雅之气,他静静地翻看着面前的书册,口中念念有词,对窗外的噪音充耳不闻。对比起琼崖的局,这点噪音实在微不足道。

 “子明!”一人在屋外唤了一声卢明德的字。不等回应就径自推门而入,没在外间停留,直接闯了进来。

 卢明德抬头,一见来人,便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起身行礼道:“原来是郭管帅!”他语气疏远,显是不愿与来人多言。

 来人对卢明德的冷淡视而不见,笑道:“早与子明说了多遍,琼州都丢了,手下的兵也没了,郭晔哪还当得起管帅之称?子明还是唤我本名便是!”此人姓郭名晔,之所以被称作管帅,只因他正是前琼州知州兼广西路安抚都监。

 就在去年,琼崖黎人王居想起兵作注1。这郭管帅身为琼崖岛上,上马管军、下马理民的头号大员,面对局,举止失措。是剿是抚,始终没拿定主意。军令一三变,最后在澄迈西峰寨葬送了琼州仅有的两千清化军。等到黎人叛军杀到琼州城下,虽然城中还有几千刚征募新兵守卫,但这位立誓要与州城共存亡的琼州知州,却第一个乘船而逃,把正在城中主理粮草兵械的卢明德气得吐血。

 主帅不战而逃,守城战事也就没了悬念。城破后,卢明德费尽心力,终于逃回朱崖水南老家。只是。还没歇上数,战火就已蔓延到他位于琼崖最南端地家乡。前些日子,卢明德跟随新一批琼崖移民迁到台湾,却没想到在这个海外小岛上。又碰见了本以为早已逃回本土的郭管帅。

 此人用兵无能,以致叛匪坐大。又不思报国,反而弃职而逃,致使琼崖尽数沦陷贼手。人品之不堪。让卢明德不屑理会。只是这郭晔却是自来,当两人再次碰面之后,就常常过来串门。卢明德虽然冷眼以对,但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来得更勤。

 卢明德对这个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家伙也是无计可施,冷脸问道:“不知管帅今所来为得何事?”

 郭晔笑道:“无他。说些闲话罢了。”他指指窗外。“子明可知外面为何吵闹?”

 “为何?”卢明德随口问道。

 “说是趾国无故屠了东海地一支商队。近两百人。就三人逃了回来。正闹着要出兵报复。想着要打下升龙府。活捉李乾德。”

 “趾?!”

 郭晔点头:“正是趾。”

 卢明德一锤桌案。怒道:“趾嘬尔小国。竟敢屠戮大宋子民。这事应上奏朝中。请天子速速发兵…”

 “请天子发兵?”郭晔摇头“趾国力强盛。四十年前,郭逵将二十余万兵马,最后损伤过半,也仅能得李乾德求和了事。如今又怎会为区区两百人妄起刀兵,趾每年从广西掳走的百姓就远不止这个数目了。”

 卢明德拍案而起:“难道就任得趾蛮子屠戮劫掠我大宋子民不成?!”

 郭晔失笑:“子明以为这台湾岛上又有几个大宋子民?现在的东海之主可是当年的反王之后,他在此地拓土开荒,已于自立无异,再过数年,大宋怕是又要多一个藩国了。现在外藩相争。朝中谁会在意?”赵瑜是反贼之后。本就不是秘密。而台湾岛上的格局,也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所能开拓的局面。若说赵大当家会本本分分做个良民。任谁都不会信。

 “所以赵二才点发私兵,自行攻打趾?”

 郭晔道:“是啊,官中不动手,他自然要自己动手。不然失了人心,他如何立国?但这事赵二做得太急,所谓帅不因怒兴兵。仓促出阵,东海兵力又远不及趾,怕是败面居多!…不过在某想来,以赵二之才,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他去趾,多半是做回本行,在沿海烧杀一番,弄回一两千个首级,也能足以抵过了。”

 “…如果赵二的器量真止于此,那他还是不要做着立国称王地打算了。”

 郭晔奇道:“难道子明真的以为赵二会杀到升龙府,捉拿李乾德?”

 “谁知道呢?”卢明德摇头道。“不过李乾德杀我广西军民无数,若是赵二真能把他捉来,广西上下,感恩戴德的不知会有多少。”他看向郭晔“曾听闻管帅本是邕州人氏,当年趾犯边,管帅应该经历过吧?”

 郭晔脸色一变,许久之后才幽幽道:“当年郭某家宅就在邕州城内。指挥守城的苏缄苏管帅也是见过地。城破后,苏忠勇注2**,阖家三十六口死难,而五万八千军民被屠杀殆尽。当年某不过七岁,只是因与先慈正在象州母舅家小住,方才逃过一劫,而我家上下七十余口却都尽数死于城中。若赵瑜真能捉来李乾德,要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亦是甘愿…不过某可不信他有那本事!”

 卢明德惊道:“管帅原来见过苏忠勇啊!”他摇头感叹“当年苏忠勇以数千新兵,坚守邕州四十余,杀敌万五,最后阖家死节,实在令人感佩。乃是我大宋士人之楷模,不在昔时张巡之下。”

 郭晔冷笑:“苏忠勇节义,某也是佩服的。只是当年钦州城破,趾兵不屠,廉州城破,趾人也不屠。为何到了邕州,偏偏就屠了呢?”

 卢明德讽刺道:“难道郭管帅当初在琼州是怕守得太久,使得叛贼屠城,为了百姓着想,方才临阵逃的?”

 “不,只是某贪生怕死罢了!”郭晔说道。他摇摇头,把话题转回来:“且不提旧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觉得赵二会自不量力,去攻打趾国都。不过他大举出兵,对我们倒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郭晔凑近了,低声音道:“东海兵少。赵二要出兵趾,必然会带走大半兵力,这时岛上守备不严,可乘机寻船逃出这台湾岛。”

 “为何要逃?”卢明德问道。

 郭晔一愣,反问道:“难道子明真的想在这岛上长住?”

 “我当初在琼崖上了东海地船时,同其他人一样,约定过要在岛上住满五年,再定去留。卢某虽不才,却也不是轻言毁诺之人。管帅可以不必再试探了!”

 “啊!”郭晔的表情凝住了,但很快笑容就堆在脸上,问道:“子明怎么看出某是在试探?”

 “管帅损兵失将在前,弃城而逃在后,使得琼崖整个落入贼手。管帅并非进士出身,朝中无人,如此重罪,贸然回到陆上,却是自寻死路。…管帅当初曾说,是误上贼船,才被劫来此地。但我看这赵二辖下,安抚百姓,治理有方,绝非劫财越货之辈。想来管帅应是在诓我。”

 郭晔哈哈一笑:“子明果是才智过人。”

 卢明德又道:“管帅若是想劝我投入赵二麾下,也不必开口了。”

 郭晔笑声一滞。

 “管帅与我素无旧情,累受我冷遇,却仍多次上门,若无所求,何须如此。我思虑多,也就想出这一种可能。”

 “子明果是才智过人。”郭晔这次是真心实意赞叹。他叹道:“正如子明所言,我并非进士出身,不过是受举荐而得官。广西偏僻,各地官吏,除了被贬斥的背时货,几乎都是本地人出身。我能在二十年内升任至一方小帅,却已是极限,再难前进一步。我本想着安安稳稳的做上几年,却没想到又遇上黎人反

 我败阵失土,死罪难逃,所以才逃到了台湾。本打算就此隐姓埋名,但安顿下来后,却发现这岛上朝气蓬,无论军事政事,皆不同一般。东海水战无双,倒也与据说有十万铁骑的女真有些相像…不,赵二有敌国之富,比起女真刚刚兴起时还要强些。现下女真眼看着就要灭了契丹,而东海也未必不如。”

 他站起身,走前丢下一句:“龙飞在即,若能早投身其中,后富贵,自不待言!子明还是再考虑考虑罢!”

 卢明德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摇头冷笑:“这还消你说?只不过时候还不到罢了!赵二是龙是蛇,还要等这一战结束再做定论。”

 注1:历史上,此时的海南的确是有个叫王居想的黎人在作,不过声势不大,很快就被广西经略司派兵平定了。不比本书中,有主角暗中支持,能攻破州县,祸全岛。

 注2:苏缄:熙宁八年,任邕州知州。其时趾起兵来犯,号称十万,先下钦、廉二州,继而往攻邕州。苏缄坚守城池四十余,城破后全家死难,谥号忠勇。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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