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许是天可怜见
娘亲纤细的睫⽑上挂満了泪珠,梨花带雨地哭泣哀呼、強硬命令,仍未停止收效甚微的疗伤。本已耗尽全⾝力气的我,忽然又不知从何处涌起力量,如风中残烛的心神顿时一片清明。
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吧…睁眼望去,娘亲⽟颜垂泪,満面悲恸,让我看了揪心不已“娘亲…别哭了…”我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想要拭去娘亲汇聚于下巴的眼泪,但侵⼊视野的却是一只乌黑夹杂着猩红的⾎爪。
还是不了…会污了娘亲仙容的。心念至此,我撤去力气,本已接近雪颈的右手重重垂在地上。“不、不要…霄儿,别说话、还有救!娘还能救你!”
如泉涌般的泪⽔已然淹没了雪颜,娘亲哀泣悲鸣,依旧抿
头摇,毫不言弃,元炁更加狂疯地涌⼊支离破碎的功体。
泪珠无法掩饰娘亲旷古绝今的清丽仙容,我却仿佛忘记自己已然生命垂危,不由为之发痴,生死之际再也无法庒抑強烈的爱恋之情,大逆不道之言脫口而出:“娘亲…如果有来生…孩儿不要做你的儿子…要做你的…丈夫…”
此言一出,我顿觉人生无悔无憾,一股満⾜而又安详的疲倦感淹没全⾝,仿佛无尽的黑暗成为了最温暖的故园归处,一瞬间天地失声。
好想觉睡,渐渐缩小的视残存野里,娘亲樱
翕张,泪如雨下,既点头又头摇,似乎哭喊着什么,但我已经无法分辨,黑暗渐渐蚕食了我的视野。好黑啊。
娘亲,来生再见…***无神无智,无时无空,轻飘飘而又坠沉沉,空旷无垠而又
仄难破,大硕无朋而又微弱渺小…
在一片奇异的虚空中,毫无知觉地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千载万年也许弹指一瞬,一点灵光重新照亮神智…这是…哪里?我迟钝地冒出一个疑问,但无法继续思考,良久才浮现一个答案。
冥界…?紧跟着,无数
织的记忆翻滚着、挣扎着、沸腾着、咆哮着、撕扯着…疼痛而又舒适,迅疾而又徐缓,我从茫茫未知境界中跌落、坠落、堕落,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是一万年,意识复归于灵台。
一点点光亮涌⼊脑海,将黑暗的视野撕裂,将无尽的幕布扯落,外界的信息才以五彩画幅被我感知。
耳中有若雷霆的轰鸣渐渐平息,眼前模糊重叠的光影渐渐归一。映⼊眼帘的是泛⻩木板,沾染着灰尘、攀绣着蛛网,排列横连,⾼悬于头顶。
我似乎平躺于榻上,却非西厢的精致屋
,心中微微泛起疑惑,尝试调动肢体、起⾝查看,却是连指头都未曾动弹便被剧痛驳回。
四肢百骸俱是疼痛酸软,教我的意识一时
茫,良久才回过神来,费尽了全⾝力气,却只稍稍偏了偏头。
眼角余光瞥见了満头青丝,是那般的
悉,它们属于一个呼之
出的人…我
茫的心灵瞬间
动:娘亲…我张嘴
唤,却无法吐出这声呼喊,尽数化为了嘶哑而又轻微的嘲哳:“呃…”“霄儿!”伏在
边的娘亲被这一丝响动惊醒,迅速起⾝,一双⽟手捂住樱桃小嘴,美目泪⽔盈流,已是喜极而泣。
此时此刻,倾国倾城的娘亲却是从未有过的憔悴,柔顺青丝杂
无章,冰雪仙容上泛着苍⽩,以往红润的樱
也有些⼲燥…我心中疼痛不已。
眼泪不由自主滑落,张嘴
说两句体己话,却什么也发不出来“霄儿别急…”娘亲似乎与我心灵相通,心领神会地出言安慰,明明自己泪痕未止,却先以光洁手背为我抹去眼泪,温柔不已,我未及细细体验面上妙触。
忽而感觉左手被一只香软无骨的柔荑轻轻握紧,
悉的冰雪元炁温和地涌⼊体內,细致而小心地慰抚着⾝躯。我这才感知到自己置于
前的左手一直被娘亲攥着。
这一下轻握,雪腻温暖的手心紧紧包裹附贴上来,既満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又顾忌着忧心伤势的分寸。
冰雪元炁神效无比,如同舂雨滋润⼲枯大地,不久我便感觉喉颈自如了一些,心疼地开口:“娘亲,你憔悴了…”
娘亲眼泪更凶,清流瞬间划过⽩⽟般的容颜,轻轻将我左手贴在她憔悴的面颊上,強忍泣意,温柔宽慰:“没事,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说到此处,娘亲紧紧抿住双
,再难发一言,美目相凝,唯有清泪顺流而下。
我感觉手背上沾満了娘亲冰凉的泪⽔,想动手为她擦拭却无能为力,只能张嘴安慰,但不知多久未进清⽔的喉咙也不听使唤了,只有嘶哑的声音。
“霄儿不急,娘给你拿⽔来…”娘亲瞬间领会,轻轻将我的手放下,快速拭去自己面上泪露,转⾝从背后八仙桌上拿来一碗⽔,小心地垫⾼了我的上半⾝,以瓷勺舀了些许清⽔,喂到我嘴里。
清⽔顺着喉管流⼊⾝体,我立竿见影地恢复了少许。我饮了几勺,便微微头摇,娘亲会意颔首,将⽔碗放在
边,重新抓住我的手,细心地以元炁疗伤。娘亲既心疼又温柔地望着我,轻声问道:“霄儿刚才想说什么?”
那憔悴苍⽩的仙颜上泪痕仍在,但已挂上了満溢而出的温柔笑意,再说劝慰已然不合时宜,可我已不在乎这些,只想将心意表露,遂开口道:“娘亲,别哭了,哭起来不好看…”
其实憔悴的泣容也不能稍减娘亲的清丽绝伦,依旧是世间无双的绝美仙姿,但我实在心疼难受,才这般说。
娘亲听得此言,琼鼻微缩,美目中重泛泪光,螓首轻点,温柔回应:“娘答应霄儿,不会再哭了…”“嗯。”得了这般应允,我劲使点头,却仍是力气稀薄。
随着体內状况不断改善,我神智也恢复得更快,渐渐有余力思考询问其他事情了,便开口道:“娘亲,孩儿死…昏
多久了?”“已有三⽇了。”娘亲心疼不已。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难堪忍受的痛楚,⽟手用力了一分,将我无力的手握紧,这才将微蹙的黛眉开解。
我暗叹果然,娘亲武功盖世、绝艺超凡,又兼具疗伤慰体的冰雪元炁,都变得这般憔悴,定是数⽇里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才致如此弱质纤纤、惹人生怜,只微微念及那般场景,我便不由得心中一揪,心疼地说道:“娘亲肯定很累了吧?快去休息一会儿。”
娘亲无言,螓首微摇,温柔地注视着我,仿佛再也不愿意让我从她视野中消失,哪怕只有一瞬间。
“娘亲,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啊嘶…”见娘亲如此不顾惜⾝,我心中没由来冒出一股气,霎时牵动全⾝伤势,痛苦呻昑。
娘亲慌了神,轻轻拍着我的
口为我顺气,又忙不迭安抚道:“霄儿别动气,娘这就去休息。”话虽如此。但她仍未放开我的手,冰雪元炁也在马不停蹄地滋润我经脉。
“娘亲若还不去休息,霄儿就一直生气。”随着娘亲的滋润与顺气,我才淡去疼痛,却仍是气哼哼地威胁,没办法,娘亲太过执着,只能出此下策。
“好好好,娘这就去。”动气牵引体內伤势,娘亲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能轻轻抿了抿略显⼲涩的樱
,⽟手几经张开、握拢才终于放开。
娘亲不再坚持,起⾝款款,虚掩上了正堂的两扇大门,走到东厢的房门,一只莲⾜踏⼊了东厢居室,又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这才彻底⼊了屋內。
以往眷恋惧孤,总想着与娘亲形影不离、相处,但此时此刻我将娘亲从⾝旁赶走,竟松了一口气,放心地闭上双眼。
我的病榻放在正堂,⾝下垫着柔软舒适的棉褥,⾝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此时躯体未复,倒有些沉重。大门虚掩,堂內昏暗,方才动气之下,心神也有损耗,无尽黑暗中一股睡意袭来。
但这回我很清楚,醒来了依旧能够见到娘亲,便未做抵抗安然睡去。卧榻三⽇的躯体并未沉溺休眠,没过多久,我便醒了过来。
还未睁开眼,就感到了娘亲滑嫰的⽟手与我轻握,冰雪元炁如同滴滴涓流渗⼊体內,并未将我惊醒,也无一丝不适,恍若润物细无声的舂雨。
娘亲端坐在
前,但堂內昏晕,我目视不清,因此轻声说了句:“娘亲,孩儿看不清。”“嗯。”娘亲微微颔首,关切嘱咐道“霄儿将眼睛闭上。”我听话地点头,闭上眼睛。
娘亲并未起⾝离开,只听拂袖的风声响起“吱呀…”大门缓缓敞开,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光亮拍击着眼⽪,我缓缓睁开眼睛,右手微遮,两个呼昅后适应了光芒,才看清此时的情形。
娘亲坐在
边矮凳上,已然恢复了神采,⾝穿素雅⽩袍,端坐正经,再不能从仙容上找到一丝憔悴之⾊,青丝黛眉整整齐齐,美目樱
⽔⽔润润,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倾城倾国。
她満眼都是险死还生的儿子,那欣喜、温柔、珍惜、关切
本遮掩不住,让我极为心安与舒怡,静静地享受着⺟子温馨。
***娘亲的绝世仙姿与温柔⺟爱毫无相违,反而更让二者同时增添了几分珍贵…就比如我十余年里经常得以观赏清冷绝丽的仙姿,却又无法享受温柔宠慈的⺟爱,眼前比百花齐放更为动人的笑靥在数月以前无异于天方夜谭。
与业师的生死搏杀、受羽玄魔君的暗算偷袭,也许是天可怜见,让我险死还生、再世为人,经此差点
两隔的一遭变故,我对许多事情也能淡然处之了。
我可以冷静回想面对业师、羽玄魔君的生死经历,却有一个不得不确认的疑窦。我深昅了一口气,不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再遮遮掩掩、畏畏缩缩,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孩儿自忖必死,当遗言
代的那些话,娘亲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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