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克利福呢
那人扶着车背,使它安稳地前进,他的神气,与其说是仆役,不如说是个自由的兵士,他有点什么地方使康妮想起了唐米·督克斯。当他们来到擦树丛林时,康妮突然跑到前头去把窗门打开了。
康妮扶着那扇开着的门,两个男人经过时都向她望着,克利福带着非常的神气,另一个是带着一种冷静的惊异的样子,想看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她看见他的蓝色的平淡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苦痛的超脱的神情,但是这眼睛里有着一种什么热力,但是他为什么这样的孤高。
这样的远隔呢?当他们通过园门后,克利福把车子停住了,那个人赶忙跑了回去,谦恭地把园门关好。"你为什么那样忙着开门呢?这事梅乐士会做的。
"克利福问道,他的镇静泰然的声音,表示着他是不高兴的。"我想这样你可以一直开进去,不必停着等。"康妮说。"那么让你在后面跑着赶上来么?"克利福问道。"呵!
我有时倒喜欢跑一跑呢?"梅乐士回来重新扶着车子,好象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可是康妮却觉得他留意着一切,当他在林园里推着车子上那有点峻峭的山丘时,他嘴
张着,呼吸有点急了起来。
他并不怎样强壮呵!虽然他是奇异地充满着生气,但是他是有点脆弱和干涸的,她的妇人的本能感知这个。
康妮跟在后边,让车子继续前行,天色变成了灰暗了,雾环绕着的那块小青天合拢了,好象盖上了盖子似的,这时天气严冷起来,雪就要下了,一切都是灰色,全是灰色!
世界好象是衰疲了。车子在那浅红色的路尽头等着,克利福转头来看康妮来了没有。"不累吗?"他问道。"啊…不!"她说。
但是她实在是累了。一种奇异的疲乏的感觉,一种渴慕着什么,不满着什么的感觉,充满着她。克利福并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情不是他所能知觉的。
但是那个生疏的人却觉晓着,康妮觉得在她的环境和她的生命里,一切都衰败了,她觉得她的不满的心情,比那些小山还要古老,他们到了屋前,车子绕到后门去,那儿是没有阶沿的。
好容易克利福从那小车里把自己投到家里用的轮椅里,他的两臂是又敏捷又有力的,然后康妮把他那沉重的两条死了的腿搬了了过去。
那守猎人,一边等待着主人的辞退,一边端详地、无遗地注视着这一切,当他看见康妮把克利福的两条死腿抱起来放到轮椅里去时,他恐怖得脸色苍白起来,他觉得惊骇了。"梅乐士,谢谢你的帮忙。
"克利福漠然地说,说着把椅子向走廊里滚去。"没有别的事情了么,先生?"那平淡、象在做梦的声音说道。"没有了,早安!""早安。先生。""早安!
谢谢你把车子推上山来…我想你不觉得太重吧?"康妮望着门外的那个守猎的人说道,他的眼睛立刻和她的相遇了,好象梦中醒转的样子,他的心里已有了她了。""呵,不,不重"他迅速地说。
然后他的声音又带了那沉重的土腔:"夫人,早安!"午餐的时候,康妮问道:"你的守猎人是谁?""梅乐士!你已经见过他了。"克利福说。"是的。
但是他是从哪儿来的?""从虚无中来的。这是达娃斯哈人…一个煤矿工厂的儿子,我相信。
""他自己也曾做过矿工吗?""做过矿场的铁匠,我相信,做过铁匠的工头,在大战前…在他没有去投这国以前,他曾在这儿当过两年守猎人。我的父亲很看得起他。
所以当他回来要在矿场里再当铁匠的时候,我叫他到这儿再当守猎人,我实在很喜欢得到他…在这儿要找个好的守猎人,差不多是件不可能的事…那非要一个
识附近居民的人不行的。
""他结了婚没有?""他曾结过婚,不过他的女人跟了几个不同的男子…最后是跟了一个史德门的矿工走了。我相信她现在还在史德门罢。""那么他现在是孤身一个人了?""多少是!
他有个母亲住在村里…他还有一个孩子,我相信。"克利福用他那无光彩的稍为突出的蓝眼睛望着她,这眼睛里显现着某种暗昧的东西,在外表上看来,他好象是精明活泼的,但是在背面,他便同米德兰一带的气氛似的,烟雾沉沉。这烟雾好象蔓延起来。
所以当他用那奇特的样子注视着康妮,一边简明地回答着她的问话时,她觉得克利福的心灵的背后,给烟雾和虚无充满了。这使她害怕起来,这种神气使他似乎失去了人
,而差不多成为一个白痴了。模糊地。
她感悟了人类灵魂的一条伟大的法则,那便是当一个人受了创伤的打击,而
体没有被击死的时候,灵魂便好象和
体一样痊愈起来。
但这只是外表罢了,实在那不过是习惯恢复过来的一种机械作用。慢慢地,慢慢地,灵魂的创伤开始显
,好象一个伤痕,起极是轻微的,但是慢慢地它的痛楚加重起来。
直至把灵魂的全部充满了,正当我们相信自己是痊愈了,而且把它忘记了的时候,那可怖的反应才最难忍受是被人觉察出来。
克利福正处在这种情境中,当他觉得"痊愈"时,当他回到勒格贝时,他写着小说,相信着无论怎样他的生命是安全了。
他好象把过去不幸的遭遇忘记了,而精神的均衡也恢复了,但是现在,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慢慢地,慢慢地,康妮觉得那可惊可怖的创伤回复起来,把他布满了。好些日子以来。
那创伤是深伏着,好象没有那回事似地不被人觉察,现在,这创伤徐徐地在惊悸的、几乎是疯痪的开展中使人觉着了。精神上,他仍然是安好的,但是那疯瘫--那太大的打击过后的创伤--渐渐地开展在他的感觉之中了。
虽然那创伤是在他身上开展,康妮却觉得开展到她身上来了。一种对于所有事物的内在的惊怖,空虚、冷淡,一步一步地开展在她的灵魂里了,当克利福好的时候,他还能兴致
地谈论,或可以说是,他还能支配将来,譬如在树林里时,他还对她说着要有个孩子给勒格贝一个继承的人。
但是第二天,这一切漂亮话只象是些枯死的树叶,绉缩着而成为碎粉,毫无意义,一阵风便给吹散了。这些话并不是有真生命的苍经的树上叶子,富有青春力量。
它们只是一个无目的的生命的一阵落叶,她不觉得一切都是无目的的。这娃斯哈的矿工又说着要罢工了,而康妮觉得那不是力量的表现。
那不过是大战留下的一个创伤,隐伏了一些时
后,慢慢浮现出来,而产生了这种不安的大痛苦和不满现状的恐怖。
那虚伪的不人道的大战所留下的创伤是太深了,太深了…那定要好些时
,才能使后代人的活血去把深藏在他们的灵魂和
里面的无限的创伤的黑白块溶解,那定要有一个新的希望才行。
可怜的康妮!岁月悠悠地过去,她在她的生命的空虚之前战栗着。克利福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渐渐地觉得变为空虚了,他们的结婚生活,克利福所常说的那种基于亲密习惯的完备生活,有些日子竟成为完全的空
。纯粹的虚无了,那只是些漂亮的言词。
全是些漂亮的言词,在这些虚伪的言词上面,唯一的真实就是空虚,当然,那儿也有克利福的成功,那成功的财运,他差不多是著名了,他的书一年可以赚一千镑,他的像片随处都是。
在一个画展里有一幅他的半身像,还有其它两处画展也有他的肖像在,他的作品似乎是最入时中最入时的东西。凭他的宣传的本能。
那残废者的奇异的本能,在四五年之间,他已成为青年"知识界"中最出名的一个了。康妮就不太清楚究竟才智在哪里,的确,克利福幽默地对于人的分析,动机的考究,未了把一切弄成碎片。
在这一点上,他的技巧是很出色的,但是那有些象小狗儿的戏滤,把沙发上的垫枕撕了个破碎的样子,不同的便是克利福并不是那样天真,那样戏谑。
而是奇异地老成持重,和固执地夸张自大罢了。"那是怪异的,空虚的。"这便是康妮的灵魂深处所反复地觉着的:"那一切都是空虚,一个空虚的、令人惊异的炫耀。"然而,那终是一个炫耀!一个炫耀!一个炫耀啊!蔑克里斯把克利福拿来做他的一个剧本的中心人物。剧情已经拟好,第一幕也已经写完了。因为蔑克里斯对于空虚的炫耀。比克利福更高明。
他们这些人的所有的热情只剩下这个炫耀的热情,在
上,他们是没有热情的,甚至是死的。现在,蔑克里斯所
望的不是金钱了,克利福呢,他从来就没有把金钱看得最重要,但是他能够弄钱时还是不肯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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