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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期
 死是定数,是吧?说不清楚。

 一

 周克诚的故去并没有使人感到惊讶,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未至耄耋之年而亡故,多使人惋惜,叹其命运多舛。但既是死,也就是命寿所至,虽扼腕抚,潸然泪下,也留不住去者的脚步。

 周克诚死的那天正是九九重节,天却是的,似是天公着善,哀其不幸。周克诚四十八了,近天命之年而亡故,撒手人寰去会他的前。想必也是他生前有知,常说些四十八是他的寿限之类的话。

 周克诚的爷爷家学渊源,能写善言,又家道富足,便是这十里八村的人物。周克诚的爷爷曾因一件小事打死过家中的一个长工,但他上下打点,居然逍遥法外了,只是赔了几个钱了事。大约是他孽重如山,便殃及子孙。周克诚的爹没有了他爹的才气,面也没他爹的霸道,是一个敦厚少言的人,身体又孱弱,一副不风雨的样子。光复那年,周克诚的爷爷得暴病而死,那时周克诚的爹才不过二十几岁,和媳妇相守着过日子。因为有田,有房产,在划分成分时被定为“地主”田被分了,房产也被分了,日子就艰苦。

 周克诚的爹生有他们兄弟四个,分别取仁、诚、勤、俭为名,克诚居二,他的身下还有个妹妹。

 “三家子”的人再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他们家体面的过去。周克诚的爹早已过世了,也带走了他们家的那段辉煌。

 周克诚的遭际使人唏嘘感叹。

 周克诚死的前一天晚上总是说,他去找他的前了,他说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她在他的眼前站着,象过去一样给他掸去身上的尘土,为他端水送汤。周克诚的儿子听这话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以为他是在说昏话,去和媳妇在西屋安安地睡去,却不想周克诚真的死了。早晨醒来时,他过去看他的爹,赫然见他的爹眼睛直瞪着他,身子早已僵硬,手伸出,向上,似乎要抓什么。儿子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灵棚搭好,孝布扎上,周克诚的儿子小锁就跪在灵棚前。祭奠的人在灵前鞠躬,小锁就叩头还礼,他的礼还得很认真,一定要把头真的叩在地上。小锁有一些混,他的媳妇倒很精明,只是模样差点。

 周克诚的乡邻故旧至亲好友侄男外女俱为他上庙送行。鸣咽的唢呐声得人心里悲凉凄切,酸楚的眼睛里总有涩涩的泪出来。下午四时,人们渐渐地离去。周克诚的铁棺材就躺在那儿,叫看的人又一阵悲从中来,人脆弱得就象秋末的一株草,随便一阵风霜雨雪,生命就如同一缕轻烟飘散了。

 周克诚在村上的小学校里做教导主任,也可说是村上的文化人了。

 农村里“死人”只叫做“老人”人老而终,大概是这样吧。周克诚老了,学校的全体教职工都来为他送葬。不知道他在地下是否有知,假他知道的话他一定很欣慰。地下倘若有鬼就好了,有鬼他就可以去和他的前相会,那样他一定高兴,他会告诉子他们的儿子已成家了,他已没有了牵挂。在冥冥的地下和他的前相会,他一定会涕泗横百感集。

 秋天的天空里时常飘一些絮一样的云,变幻着怪诞的形状,风来了,就把云吹走,只剩下澄明清澈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晴宇里含着无尽的怨绪

 二

 由南而来的一打乡间道路的西侧是一个硕大的土坑,夏天雨大时就盛满了水。这道路和横贯三家子村的另一条路成“丁”字形,周克诚的家就在这两条唛的角处。东面靠道后面靠道,前面不远就是大土坑。周克诚的家再向东百米处有一溜青砖青瓦的老式房子,那是他祖上的旧居。周克诚没有清算祖产的意思,但看见这偌大的宅院时也免不了感慨几番。抬眼看自家的宽敞明亮的红砖房他心里很足。他知道这就是他最大的快慰了。他眯起的眼里透着快意的微笑,是从心里出来的。

 周克诚扒掉原来的两间小土房,盖起了这幢令他感到温暧感到惬意的房子。他才四十三岁。他想着给儿子娶上一房媳妇,再生一个孙子,他就做爷爷,尽享天伦之乐,融融洽洽地过三代人的生活。

 去年房子盖成时,周克诚的媳妇病了一场。周克诚知道那累的。周克诚心疼子,言语行为充满了关爱,这令克诚的子很感动,这在以前她是从未奢望过的。他们夫的生活从来都是如此,做子的对丈夫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而做丈夫的却当这是天经地义。

 今天周克诚的子景茹上城里了。这些日子景茹说她的口总是憋闷,心象跳到了嗓子眼似的。周克诚让她到城里检查。他说不要得什么心脏病,还是早早诊断早早治疗的好。早晨时,周克诚让十七岁的小锁用自行车带着景茹,揣上了二百元钱上县城。临行前,他百般叮嘱,让小锁注意来往的车辆,叮嘱景茹揣好钱别弄丢了。景茹象是永别一样眼泪不知怎的从眼里不住地出来,叫周克诚心里酸楚楚地难过了好一会儿。他想不起有多少时没有这样的情怀了,好象这是他第一次对景茹如此温柔。景茹抬眼看看丈夫的神情,脸上掠过一丝红晕,抹抹眼,很是留恋地让小锁驮他去了。

 周克诚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惆怅迷茫,好象他们母子从此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看看天上飘着的几朵云,房前的木栅栏,他和长吁了一口气,压抑的憋闷的心好象轻松了一些。

 五月的天气是温暖而明媚的,晴明的空中飘散看柔软的思念,在春天里一切都是微微颤动着的。蜃气缥缈,浮着许多梦一样的故事,象鬼魅的眼睛。

 十一点多钟时,他正在大门口站着。他向东乡张望,望能看到景茹的影子。春天的无力的风吹拂他的脸,他想起一句诗来:胜寻芳泗水滨…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下一句来。本来他是记得这首诗的,他搜肠刮脚肚地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摇摇头,自我解嘲道:老了!可周克诚并不老。他干脆不去想了。张豆腐匠从这里走过,和他科打诨。周克诚眯起眼睛把他打量个来回,回应了几句,张豆腐匠点着脚过去。他一个人站在那儿,目光投到很远很远的一片白云上。云象有一对翅,忽然又变成一只鹿的模样。周克诚看着看着突地觉得身子一紧,口陡地疼了起来,脑子里便什么都没有了,空地象进了一片山谷里。他这样怔怔地站了片刻,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正捂着口。周克诚抬起手,猛了一口气,觉得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自语道:“我也犯了心脏病?”周克诚并未去多想,转身想向屋里去,却看见景茹已站在眼前,背对着他。周克诚疑心景茹何以这么无声息地进来,不打招呼。他叫道:“景茹!景茹!”但景茹只是回头看了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又回转身向院里走。

 周克诚紧随其后,也进了院子。他分明看见景茹已进了屋子,待他也进到屋子里时,却没有看见景茹,他不知道景茹哪里去了,他很想知道景茹在城里看病的情况。周克诚在东西屋找遍了,仍然没有她的影子。他又到外面,可外面什么也没有。他过到西院邻居那时,邻居说没有看见景茹。周克诚心里纳闷,觉得事有蹊跷。他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捏捏自己的大腿,知道自己不是做梦。可是景茹呢?

 小锁的影子还没有处见。

 周克诚感到这五月的轻风中有说不出来的冷说意,他打了一个寒战。刚才是自己看走了眼了,景茹没有回来过。

 下午一点时,周克诚正斜躺在炕上看书,小锁急匆匆地撞进来。周克诚忽地从炕上坐起,问:“你妈呢?”小锁的眼泪刷地下来,从哭声里挤出两个字:“死了…”说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周克诚下地,踢了小锁一脚道:“扯你妈的犊子!”他心里的悲哀一点一点地滋生,他隐隐地感到这一定是真的。后面又进来一个人,是和小锁一同回来的。他委婉地告诉周克诚,景茹遇车祸,已经去了。

 周克诚呆立在那里很长时间,他的整个神经已经麻木了,仿佛被电击一样,全然没了知觉,什么也不想。他的目光就停在墙上的一幅挂历上;一个丽的女子嫣然笑着,妩媚的眸子里有说不尽的绵之意。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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