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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劫之年
 “四磨磨”挟了一本《新旧约全书》去“教会儿”做礼拜。这时刚早饭过后,街上没有行人,只有洁白的树挂从树上籁籁地落下来,告诉人们深冬时节还有一丝温暖与美丽。

 教会里已经有了许多人。四磨磨择了一个空位坐下,从小包里拿出封了皮的书来,放在膝盖上,翻开了,正是第一页,里面的字就跳进四磨磨的眼中。“主啊,你创造了一切!”一个瘪嘴的老头正用少哑的声音说话。那声音象从喉里挤出来的,嘴却夸张地大幅抖动,看起来很滑稽。“嗨,主看见我们受罪,我们穷,我们苦,这都是主的安排。”他划了个十字,接着说:“啧!今年的苞米多少钱一斤来着?”旁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长着短胡子的小个子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三九。”老头道:“可粮食不保打,贵又能怎样?”说着这话时,老头站起来,眼睛里放出光亮,不住地抖着双手,自顾地说着。四磨磨只想着自己家里的事,没能听明白他们的话,这会她叫道:“三叔,你听说早育得罚多少钱?”三磨磨的话又让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但议论的结果却让四磨磨茫然不知所终。人们议论完了又把心思转到眼前的事情上。炕上地上的人已经安静下来。

 四磨磨的位置刚好是一个角,背靠着墙,右边是炕。四磨磨和着众人做祷告:“我们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们的名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所风的饮食…阿们!”四磨磨在前划了个十字,又直直,睁眼看看墙上的圣主像,仿佛真的看见独一的天父在天上微笑,来拯救他们这些途的羔羊。她打了个呵欠,眼睛溢出一点泪花。她有点困。这屋子里很温暧,人又很多,四磨磨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身在一块浮云上,飘着向天国,看到了圣父、圣母。她睡着了!

 四磨磨昨晚打了半宿麻将。麻将的哗啦啦的声音叫她亢奋。然而主是不允许赌博的,不许抽烟喝酒,不许扯谎骂街。四磨磨顾不了那么许多。她自己哆嗦着把一个四万打出去,对桌的把推了说:“炮!”她心里窝火,嘴里说:“碰着鬼了,咋连着点了三个四万?”她好懊恼,这样的心绪伴她打了八圈麻将,散时,她点数了一下,她输了,输了二十多。她回到家里时已是九点多,家里的灯已经熄了。丈夫兴和起来给她开门,冷气叫他打了一个寒战,迷糊糊地嘴里嘟嚷道:“就有那么口神累,不玩不行,深更半夜的!”四磨磨用手拍了一下兴和光溜溜的脊背,道:“扯啥,我就有那口神累,咋的?”

 他们并没有立刻睡去,四磨磨叨叨咕咕地说着儿媳妇的事,但那边已传来兴和均匀的呼噜声。四磨磨知道兴和已睡着了,就翻了个身,想着刚才的麻将,稀里糊涂地仿佛又打起了牌,眼睛渐渐地合上。

 四磨磨觉得昨天就是不顺,要不怎么会输钱呢?今天早上起来看头歪在东边,感觉风也不那么硬,心想是个好天。可眼皮总在跳,左眼跳动财右眼跳祸,四磨磨跳的是左眼,兴许是个好兆头。媳妇吃完饭走了。四磨磨说要生产了,多运动一点就生产得快一些。女儿小雪正在西屋里看电视,猛的四磨磨喊了一嗓子:“就知道看电视,猪都进园子了!”唬得小雪缩起了脖子,愣了一会赶紧到园子里轰猪,这边电视里还叮叮当当地打。她把一应家务推给小雪后就出来做礼拜了。

 这时四磨正在做梦,梦见主正抚摸每个人的头顶。这主的模样很面的。她就和其他的人站在空旷的厅堂里,划十字念阿们。接着唱起来,唱颂歌。四磨磨觉得自己唱得很美,歌声婉转如水淳淳。这时她听说:“阿们,愿天上的父赐我们安康幸福!”四磨睁开眼,见屋子里的人正在祈祷,她赶紧同众人一起颂道:“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四磨磨的阿们刚在嘴边打了个转,就站起身,她觉得下腹坠难耐。四磨磨出门,右拐再向右拐就到了厕所,她麻利地褪下子蹲下“哗”地股热涌而出。她撒了一泊

 冬天的风冷峭峭地打在她的脸上,她呲了呲牙,咝咝哈哈地将手进屋时正看见从们正待离去。散了!她想。炕上的妇女们正围着城里来的说话。四磨磨打了个招呼,嘴角翘了翘就算笑过了。看女人的袜子上了补丁,心里好生诧异。四磨磨并未迟疑,看人们陆续走了,也忙不迭地挤出去。回头看看那个女人,眼睛里又出一点笑意。

 乡村的日子半是在无聊和枯燥中度过的。似水流年不走嘴上的感慨,从前往后依次数着年成。看头一点一点升高逐渐把窗棂上的霜照化时,心头也仿佛融进一丝暧意。中午的阳光温煦柔软得如同一团新棉絮,人们的心思就铺陈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中,灿烂了好一会儿。“李家窝棚”绝对的平常,平常得象这千里,大平原上的千万个村庄一样。村里的人也平常得象一窝蚂蚁,地天地间动着,如尘如芥,渺渺小小,高兴时笑,悲伤时哭,得意时趾高气扬,失意时垂头丧气。“李家窝棚”里唯一有一点象征的可以看做是荣耀与神密的就是村中那两棵古榆树了。古榆原先很茂盛,现在却残败下来,两棵古榆树中间曾经是庙,现在庙已拆了,拆了很多年,只剩下两块方形的上面有一个凹槽的石头静静地卧在那儿,看人们祭奠送别亡灵时哀泣的样子,听唢呐鸣咽幽怨的声音。

 四磨磨并不生在李家窝棚,她的娘家在五里外的“郝窝棚”四磨磨十四五岁时上李家窝棚串门,看见过他的丈夫兴和,那时兴和也不过十四五岁。四磨磨心想:“长大我嫁谁也不嫁这人,长得真丑!”但她还是和兴和结婚了,所以四磨磨讲起这事止不住神采飞扬,手舞足蹈。一副半疯的模样。

 这时四磨磨正在回家的路上。树上洁白的树挂都落了,干枯的树枝没了装饰就失去原来的生气。四磨磨并未留意这些。时令常叫她感叹:长草木冬飘雪,一青一黄年复年。自己的脸上又生几道皱纹了!

 装圣经的小蓝包还夹在腋下。四磨走得并不急,却觉得心跳得慌乱,鬓角又生出些汗泣来。吁吁地微着。她赶紧从衣袋里掏出葫芦形的小药瓶,倒出几粒黑色的小药药丸儿,含在嘴里。她不明白怎么就犯了毛病,口沉闷。她深深地着气,这气仿佛只进一半就被阻住了。四磨磨好一阵才缓过来,四下看周围的雪地,仍和原来一样,只有她自己有一点些许的变化。一阵心惊之后又一是平静。

 下午比头午暖和了一些。四磨磨早早地吃了饭,看太阳正有气无力地叙在西边天上,昏黄的光过来,没有一点生机。

 媳妇鉴完饭说上前街她姨家,晚上就住下不回来了。儿子小伟早晨到后屯他姐家,说明个儿回来。走时四磨磨大声嘱咐路上小心点。小伟的声音丢过来时人已随车子飞出了很远。四磨磨很不放心。没有了儿子和儿媳在屋,四磨磨觉得这屋里好空。屋子里很暖和,兴和把炉火烧得旺旺的。四磨磨钻到西屋里,看媳妇把西屋收拾得很利落,又止不住心里暖融融的。柜子上放着电视机和影碟机。她拉开开抽屉,希望能从里面找到自己喜欢的。四磨磨找了半天,从里面翻出一个塑料盒来,四磨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她不知怎把碟放进影碟机里,她只看见小伟按一个钮,里面的小匣匣儿就出来了,放上碟再按一下,那小匣儿又进去。四磨磨喊:“兴和!”兴和闻声从外屋进来,以为什么事发生了。兴和凑过来,看四磨磨手指明的地方。四磨磨问:“是按这个?”兴和道:“我寻思你了呢。”四磨磨正道:“你恨我死啊!”兴和并不太熟悉这影碟机的使用方法,忙乎了半天才把影像弄出来。电视屏幕里只有一个女人。女人在衣服,一件一件地。四磨磨看得心直跳。又出来男的女的接吻,抚摸。兴和的脸色通红,眼睛象醉酒一样。四磨磨猛地推了一把兴和:“傻了?”兴和嘻嘻笑起来,那样子很好看,笑容里藏着说不意味。四磨磨叫兴和下地闭掉电视,兴和说再看一会,四磨磨陡然变道:“鬼了,让你闭你就闭得了!”兴和蹭下炕,咔的闭掉了,屋子里就没有了那嗲嗲的叽叽的含混不清的志声音。四磨磨的脸泛着红晕,膛里象有什么东西在蹿,好不得过。她忙了一阵,下得地来,进到东屋,西屋里的兴和也没趣地跟出来,转了个圈又出去了。

 夜里时,四磨磨总睡不着,总想着白天电视里的画面,过了好一阵仍难以抑制身子里的亢奋。

 第二天是个阴天,没有风,就显得不怎能么冷。云絮里包蕴着不尽的冬日的情愫,没有人想得明白。料峭的风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刮起来,几许春日的想往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四磨担心儿媳妇的身子,儿媳儿可是还有十多天就要自产,说不定会提前,日子也不那么准确。她上前街儿媳的姨家找儿媳,监走时嘱咐兴和把屋子烧热。兴和不作出声,似是没听见。四磨磨就扯起嗓子喊:“听见没有?”光嗯了一声。四磨心里有气,嘴里嘟嚷道:“死人!”

 四磨磨到前街儿媳的姨家的门前,隔着窗子看见几个人正坐在炕上说话。女人的声音从门里挤出来:“哟,四嫂啊,阴天呼拉地没有风怎能么来的?”四磨磨咧咧嘴,出很整齐但不很白的牙齿。她看墙上的钟正是十二点,就搭讪着和亲家唠家常。四磨磨的嘴很阔大,话也象夜不息的河水,扯来扯去的不间断。儿媳先走了,腆着肚子,由她的表妹护着。四磨磨的眼睛乐出泪来,她刚才提那年和兴和订婚那件事。四磨磨说:“嘻,真是,那时咋看上他了呢?一张大脸半宿不到头,跟个驴似的。”亲家母朝着四磨磨大张的嘴拍了一下:“哎哟,兴和可是好人,就是老实。”四磨磨看看屋里没有旁人,笑道:“老实?可不老实呢,半夜里瞎折腾。”亲家的眼也出来了。四磨磨说:“妹儿,咋我看了影碟,你说演啥?”她的脸象绽开的桃花。亲家赶紧问:“啥?”磨磨把手放到亲家的肩膀上:“哎哟没法说,这时候的电视节目啥都有,一男一女,扯呢。”

 女人的放肆无所顾忌的笑闹声充满了整个屋子,涨红了脸的四磨磨好一阵子平静下来,她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瞎扯些啥!”亲家母下地倒了一杯水,端到她的面前。四磨真的是渴了,一口气喝了下去。

 冬天的天短,四磨磨看看一点多了,就起身回去。

 四磨磨信主已好几年了。四磨磨说自己绝对笃信耶稣。她的歌唱得很好,凡是圣经里所说的她都能讲故事一样讲给别人听,但里面的道理却很少能懂得,就象刚入学的孩子光知道老师在前面讲,只看得明白老师的眼睛、嘴巴、身子。她不知道以列在喔,大约是在北边离“苏联”很近,因为有个地方叫“耶撒冷”这是她的感觉;亚伯利罕或玛丽亚都是高鼻子古古怪怪的人。四磨磨听讲经布道的城里来的面步非常很好看很和善的女人说现在是“末劫这年”她很害怕,她也觉得是“末劫之年”人心不古,世风下,鸣狗盗,情人命,坑蒙拐骗…这世界似乎是末劫之年了,人都得行善,才能上天堂的。但世界总是很太平,她的心又从讲经时的恐慌中安定下来,想主也是不灵通的。

 可是,人总是在变,着天在变啊!她这样想。

 下午时,儿子回来了。这时四磨磨正在屋里收捡碗筷,她没待儿子坐稳,就骂开了:“小犊子,不让你住下你偏住下,你媳要生了,知道不?”四磨磨看了看儿媳,又道:“小影,妈这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儿媳的眼笑盈盈的说:“我喔能往心里去呢。”四磨磨心里的气消了,忙不迭地对儿子说:“快把你屋里的炕烧烧,象他妈个傻子似的。”儿子鼓着气出去抱柴禾。

 天色很晚了,浓重的夜没了这乡村。一切便归于沉寂。四磨磨今天心里很不顺畅,她看见什么都烦。兴和的鼾声此起彼伏韵味十足,响亮时似雷滚滚轰隆隆惊天动地,细弱时如‮妇少‬私语,喁喁有声。四磨磨一时起,照兴的股猛踹一脚。兴和凌凌醒过来,睁眼骂道:“妈的╳,干啥?”兴和说:“没骂谁。”说着又要睡去,四磨磨用手搬过兴和的脸说:“别睡,兴和,我说,咱媳妇要生了,你咋个打算?”兴和说:“生就生呗,有啥打算的。”四磨磨掰起手算起来,鸡蛋已买四百多个了,还要再买,布也扯了,小和尚服做了…还有媳妇上院要花钱,量少也要七百八百的。四磨磨说到这里,又气愤起来,这年月生个孩子也要受管制,非要上县上生屯子接生的不许用,用了犯法!花两钱不心疼,遭不起那个罪啊。兴和说:“哪生还不一样,城里生安全。”四磨磨生起气来,:“早时候不都在家里生,看哪个老娘们猫月子生孩子生死了!”兴和皮笑不笑地咧咧嘴,道:“要你当国家主席还不得让上省里生啊?”

 四磨磨又想起计划生育罚款的事,可和兴和说有什么用。四磨磨眼皮很重,她打了个呵欠。她困了。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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