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玻璃的人
　　　前两天，骑了一年的自行车突然在半路罢工了，于是我便想到了老赵，想来也只有他才能让我的老牛车起死回生了，以前车子出了故障也都是他帮忙折腾好的。我推着车，走到了巷子口，刚想叫老赵，却发现前面的那片小空地上竟是空空而也，以往老赵都是在那里摆摊修车的。我走到旁边的水果摊上问了王婶，王婶说你还不知道嘛，老赵住院了啊！我听后纳闷了，老赵虽然已经50多岁了，但身体一向很硬朗的，怎么会住院呢。王婶叹了口气说，还不是给酒给闹的。

　老赵好酒，我是知道的，早年我们家与他们家邻居的时候，他就时常到我们家蹭酒喝，因为我父母常有在饭后饮酒的习惯。刚开始，老赵拘谨，只喝一小杯就走，后来大家熟悉了，就不客气了，大瓶小瓶的，拎起来就往自己杯里倒，不喝完绝不罢休。我父母为人矜持，不大喜欢数落别人，老赵来喝也就由着他喝，只到家酿的烧酒喝完，对老赵说了声，赵叔，我们家没酒了，老赵便不再来了，而是转蹭其他家了。

　老赵虽说蹭酒不客气，但也不会白喝人家的酒，每逢其他家有泥水活的时候也会去帮帮忙，而且钱是不收的，酒管够就行。老赵祖上是山东人，山东人大都生得魁梧，老赵也遗传了山东人的基因，长相很是英武，按古人的说法，是有丈八的身高，力气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所以大家也喜欢找老赵帮忙。

　老赵不帮忙的时候，就摆他的修车摊，摆在巷子口的拐角处，这一摆就摆了二十几年。老赵也曾在我们家回顾过他的修车历史。他以前本在镇上的粮站工作，那时候日子过得舒坦，老赵也还没有被别人叫老赵，而是很亲切地被称为小赵同志。在粮站里工作的小赵同志是很威风的，有大锅饭吃，有固定工资拿，是很多姑娘心仪的对象，但小赵同志眼界高啊，普通的村姑怎么会看得上呢，任媒婆们踏破了门槛，就是不为所动。然而，粮站寿命不长，在小赵同志正春风得意的时刻，就像一片秋天的叶子，说落就落了。

　结束了好日子的老赵整天在家呆着，粮站解散的时候也没亏待他，分了他一辆半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老赵在家没事的时候就折腾他那辆自行车，上上油，擦擦车身，后来手就把车给拆了，拆完了，琢磨了一通，又把车装好。这拆拆装装倒让老赵懂得了一些机械的道理，于是老赵下岗两个月后又开始再就业，在路口摆起了修车摊。那时节，自行车也算得上一种高档的私家车，镇上的车子都是从县里找关系买来的，既然有骑车的，那就得有修车的，可惜当时镇上没几个人懂这个两个轮的玩意，光知道骑着它会走，就不知道修，这时老赵的修车摊出现，按现在市场学家的话，那叫合了市场需求。老赵的家里看着老赵自谋出路也很是乐呵，纷纷帮忙给他弄来各式的工具。老赵每天就很威风地用他的凤凰牌自行车载着他那一堆工具从镇上的大街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他的修车摊前，这一路往往能收获很多少女的芳心。

　老赵摆修车摊一年后，远近颇有威名，大家已经不再叫小赵同志了，而是改叫了赵师傅。赵师傅的手艺不错，凡是有毛病的车子，一到他的手，就一定能手到病除。老赵修车也有讲究，修车前一定会穿上他妈给他做的深蓝色工作服，手上还要套上手套，每逢老赵修车，必有一帮闲人围着看，在这看的人群中就有老赵现在的老婆——李兰，李兰在镇上也算得上是一个美女，在老赵修车的时候，她时常对着老赵抛媚眼，久天长，连老赵也受不了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于是李兰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老赵的老婆。

　李兰和老赵结了婚，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由于老赵是一脉单传，赵家人丁不兴旺，老赵他妈就天天唆使着老赵和李兰要多生孩子。李兰肚皮也争气，过了半年就怀上了，此后竟一生不可收拾，一连生了5个才去县里的计划生育站里做了结扎。老赵为此也罚了不少款，但老赵高兴啊，多子多福嘛。可惜这5个儿女并没有给老赵带来什么福气，相反倒成了老赵的累赘。早年还有父母接济，后来父母病重去世，老赵的日子就开始拮据了，老赵也正是在这时候酗酒的。老赵读过几年书，看过几首诗，知道曹的诗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老赵觉得，曹这厮虽然诈，但这几句话却是很在理的，于是老赵便学曹，天天狂饮杜康。

　老赵的修车摊毕竟收入有限，老赵除了修车还要去忙活地里的活，但即使这样还是不能满家里的那几张嘴，日子的艰辛慢慢爬上了老赵的额头，老赵在那几年似乎一下子老了，本来白净的面皮也变成了土黄。李兰因生多了孩子，身材也走了样，她与老赵相反，竟开始发福，其实是虚胖。看到老赵和李兰走在一起，我们经常会开玩笑说，他们俩明摆着就是一个地主婆，一个做长工的。

　孩子长了读书的年龄，老赵就越发艰难了，老赵便想法找了家店面，让李兰坐在店里卖杂货，自己还是照旧修车子，这样日子过得总算还凑和。可是自打老赵沾了酒，就再也没离身了，老赵每喝必醉，一醉酒就摊在地上跟堆泥似的，什么都不管了，李兰一看他这副熊样就来气，一来气就跟他吵，前两年做他们的邻居，我们没少劝过架。可是老赵酒不改，依旧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后来吵多了，大家也习惯了，劝架也都是走走形式。

　老赵也算是个能人，凭着自己的能力，硬是让他的5个子女都上了大学，如今老大已经开始工作了。前两天，老大带了女朋友来家里，李兰看到未来的儿媳妇，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直忙着招呼。却不曾想，大家正谈着高兴的时候，老赵推门进来了，一身的酒气，老赵的样子把老大的女朋友吓傻了，老大和李兰也被弄得十分尴尬。送走了女朋友，老大和李兰就对着老赵发火，可老赵没理他们，只顾自己睡着。李兰火大了，从厨房找出了几瓶老赵珍藏的老酒，打开了盖子，全倒在了老赵的身上。老赵一闻到酒立马醒了，还说好酒啊！但睁眼一看，酒已经撒洒了一地了，老赵那个心痛啊，说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李兰说，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说着就把酒瓶砸在了地上，还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喝酒，就把酒瓶掉好了。李兰话一出口，老赵真的拿起了地上的碎玻璃往嘴巴里。李兰和老大看着吓死了，拼了命地从老赵手里夺那碎玻璃，可惜为时已晚，好几块玻璃已经进了老赵的肚子了。老大转身播了120，将老赵连带拉地送了医院。

　老赵送医院后的第三天，我跟我妈去看他，想来也是多年的邻居，是该去看看了，而且老赵还义务帮我们家修过几回车。我跟我妈拎了写水果去医院，我妈在路上直叹老赵辛苦，还说要不是这么辛苦，老赵也不会上喝酒。我想想也是的。

　走进医院里，我问了值班的护士，找到了老赵的病房，却见老赵的病房的门口围了很多人。我觉得纳闷了，老赵怎么这么有人缘啊，这么多人都来看他。走近了，才知道他们是看热闹的。我听到有几个人还在议论，看见没有，那个就是玻璃的，玻璃都不死，厉害啊。有的还说，你知道嘛，我听医生说，这人是个奇人啊，竟然把玻璃都给消化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推开了人，进了病房，看见老赵正坐在上接受医生的检查。我说赵叔你没事吧，老赵拍了拍脯说，你赵叔什么人啊，几块玻璃当饭吃。正在旁边检查的医生抬起头来说，还真是奇迹啊，竟然把玻璃都给消化了。我这才知道老赵是真的能吃玻璃。

　老赵吃玻璃的事情不胫而走了，这个镇上几乎家喻户晓，连镇外的人也都知道了。老赵出院没几天，一帮县电视台的人就来采访老赵了。老赵神气了，指着自己的肚皮说，我的胃是什么胃啊，练出来了，记者问他是怎么练的，老赵就掰扯开了他的老皇历，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有这么好的胃是喝酒喝出来的。记者很虔诚地把老赵的一字一句都给记了下来，还拍了很多老赵的生活片段，说要当作重要新闻报道。

　老赵上了电视，李兰也跟着沾了光，就没跟老赵争吵了，对酒也没那么记恨了，只是不让老赵喝醉。自打上了电视后，老赵的修车摊生意也好了很多。

　老赵正式上台表演是在上电视后几个月的事。那天，市级电视台的人找上了门，老赵对于这些媒体已经很习惯了，照例讲上那么一段已经快背的话。电视台的人听老赵介绍完，说明了来意，他们搞了个大型晚会，希望老赵作为嘉宾在现场表演玻璃。老赵听后，傻了眼，虽说他吃过玻璃，但他相信自己只是侥幸，吹吹牛是可以的，但真要再吃一次，他是不敢了。电视台的人见老赵犹豫，其中一位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说，还请赵师傅多多帮忙啊，这次有省里的领导来看，如果能出了彩，当然不会亏待赵师傅的。老赵掂了掂信封，沉锭锭的，老赵笑着说，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电视台的人见老赵答应，也出了笑容。

　老赵等电视台的人走后，掏出信封看了看，很厚的一叠啊，红红的钞票让老赵激动了好一会儿，趁着李兰还在店里，老赵赶忙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晚上，老赵对老大和李兰说了表演的事情，老大和李兰当即反对，说侥幸的事还真能当真啊。但老赵一想起还有更厚一叠的钞票，就站起身来，说你们别拦着，我自己的肚子我自己还不知道啊，说完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喝酒了。

　表演的当天，是电视台派人来接老赵的，老赵特意穿上了老大为他买的西装，想当年在粮站也没这么风光过啊，坐上车的那一刻，老赵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真的来了。李兰一直送着老赵出了大门，也想跟着去，老赵就不乐意了，说我又不是荆苛刺秦王，还会回来的。李兰还是不放心，等老赵走后，就拜托我去市里看看，因为我是报的外派记者。我正好要去市里拿资料，就答应了，其实我也想亲眼看看老赵玻璃。

　我看到老赵的时候，老赵还没上台，看到我，赶忙把我招呼过去，说阿和，我紧张啊。我说赵叔，你放心吧，医生都说你能消化的，怕什么呢。听我这么说，老赵稍微镇静了点。我看见了放在旁边的那盘碎玻璃，晶莹剔透，上面还放了香菜，我对老赵说，看起来味道还不错嘛，老赵冷笑道，味道好，你吃吃看，我笑着说，我要是有你这本事我肯定早吃了。说着，说着，表演的时间就到了，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过来叫老赵上台，老赵很无奈地站起身，跟着那人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看我，我向他直摆手，说没事的，赵叔，你大胆地去吧。等老赵进去后，我便到观众席去看。

　主持人宣布了节目，老赵便在音乐声中迈入了场地，也许是从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过脸，老赵差点就跌倒。主持人请了个观众检验了下玻璃的真假，就开始请老赵正式品尝了，主持人还开玩笑说，这玻璃还是国外进口的，绝对卫生啊。我看见老赵的手直哆嗦，他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小块玻璃，全场发出了很整齐的“哦，哦”的声音。老赵似乎受到了鼓舞，很干脆地把玻璃放了嘴里，主持人也顺势把话筒递过去了。我很清晰地听到了老赵咀嚼玻璃的声音“噶蹦，噶蹦”跟吃豆子差不多。

　接着又吃了第二块，第三块，全场已经轰动了，很多人都站起身来看。吃到第五块的时候，我透过人看见老赵突然搐了一下，然后倒在了台上，还不时打滚，全场顿时了。

　我又一次去医院看老赵，这次是市里的医院了，由于抢救及时，老赵总算离了危险。李兰在病房里直骂县里的那个医生是庸医，只会诊断。但是，我还是纳闷，因为那天老赵吃玻璃，我也去他们家里看过，地上的确是有一堆碎玻璃的。于是，我找了我在市里教高中化学的同学。同学叫我拿几块玻璃去化验，我便从老赵家的垃圾堆里找了几块碎玻璃。第二天，同学打电话给我，说那哪是玻璃，是塑料的啊，不过吃了塑料也能消化，也算是厉害的。我赶忙把这消息告诉了老赵，老赵从病上挣扎起来，捂住了我的嘴巴，说你别再声张，要不然他们又要我吃塑料了。

　老赵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出院后还是照例修车，只不过镇上开始流行老赵吃玻璃的笑话，很多人碰到老赵都笑着问老赵，老赵，玻璃好吃吗？老赵听后说，黑着脸说，你喜欢你吃去。由于吃玻璃吃坏了胃，老赵跟酒彻底说再见了。我问老赵没酒喝难受不，老赵摇摇头说，反正酒是水做的，以后改喝水就是了。说完，照旧埋头修他的车。

　另外有件事也得代下，那就是老赵收的那一信封的钱，那些钱被老赵藏在了天花板里，也许是老赵家的老鼠也穷怕了，纷纷将老赵的那些钱叼去做了窝，等老赵找到时，就只剩一堆碎纸了。看着那堆碎纸，老赵那个心痛啊，李兰为此又跟老赵大吵了一架。 　Ｍ.ＬaＮＭx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