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淤伤
花事A
凌晨三点的7—11,突然下起大雨,透过透明玻璃看着雨水像刀子一样扎进街道,那感觉就叫做寂寞。
是的,我又想到了何小
,在这样阴冷
的夏天的夜晚我总是会想到她,想到底街,想到黄昏里寂寞的影子,想到那个寒冷清晨的最后一面,一路走过来,一路念念不忘,常常就被小细节牵动神经,在任意场合突然愣住,耽于回忆不能自醒,片刻让我突然想到北方家乡那个暴雨连连的夏天,于是往事顺着滂沱的雨水
淌开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何小
,或者之前也认识但没有印象。我约摸十五岁,背着书包兴冲冲回家吃晚饭,经过一户人家的时候,发现台阶上趴着一个穿跟我一样校服的瘦小女生,正在写作业,那女孩子太瘦小了,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仍然感觉骨头戳得老高。我当时想怎么趴在地上写作业啊,家里人去哪儿了?
吃晚饭的时候才跟妈妈说起,才知道是新搬来的街坊,家里大人都忙,没空管小孩,所以常常能见到那小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门口,妈妈说这孩子怪可怜的,我说配把钥匙不就行了吗?妈妈温柔地笑,不再说话。
吃过饭我溜出去看了看,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那小女孩抱着膝盖低着头,仍然坐在那青石台阶上,像一个孤独绝望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小难过,后来我想这也许是早被安排的,我注定要为这个叫何小
的女孩子担心、
心、伤心。
电视剧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下起倾盆大雨,在北方极少有的那种大暴雨,窗户外面一片模糊,都化成
快,什么都看不清楚,家里人开始忙起来,把东西往屋子里搬,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那个小女孩,然后拿了一把伞,顶着大雨冲了出去。
那女孩子缩在一个有小小屋檐的墙角,全身上下除了书包几乎全都
透。我拿着伞,站在她面前,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黑夜里看不清彼此的脸,我们两个孩子在雨里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我是谁,眼神里有一点惊喜又伴着恐惧,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雨越下越大。
这之后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把伞留下,冒着雨跑回家。
那天,我丢了一把爸爸最心爱的一把雨伞,得了一场感冒,梦见天空晴朗明亮,有个陌生女孩子站在太阳底下对我微笑。
花事B
我对小兰说,我说我昨天晚上遇见天使了,她说她不信。
是真的,昨天晚上下大雨,我没钥匙进不了屋,后来突然出现一个拿着漂亮雨伞的小男孩,他在那站着不说话,最后把伞送给我,人却消失了,就像电影里的天使一样。
小兰说你小说看多了吧,别傻了,
心一下下午的试考吧。
我便不再跟她说话,在我的周遭,已经没有几个人叫我欣喜着愿意接近,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对生活对社会如此厌倦,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已经被生活所厌倦,但不管怎么样,我依然相信我见到了天使。在我13岁生日那个寒冷的夏夜,他送了最好的生日礼物给我。
想不到的是没几天我竟在食堂遇见了我说的天使。那男孩子短头发大眼睛中等身材有点瘦,看上去朝气蓬
,他望见我,于是冲我微笑。以前没有注意过,但却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像是已经相识很久,像是面前一道光从各个方向包围我,想保护我。而我知道,这仍然不足温暖我的人生,这是站在面前伸手可及却永不会得到的幸福。
下午爸爸坐火车来看我,给我买了新衣服,
了一点钱给我。我们坐在公园的凉亭上聊了一会,他看到我胳膊上明显的淤青痛心地几乎要哭出来。他一个劲儿在那念叨,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对不起你,到最后我反过来安慰他。这个男人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男人,可是他跟我一样懦弱,我们骨子里一样,我们血
相连。
这以后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就渴望有个强大的力量能保护我,或者能带我逃离这里。
底街A
那个叫人惆怅的雨夜过后,我开始慢慢关注瘦小单薄的何小
。她始终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现在想来或许说是“隐忍”比较恰当。漆黑
长的头发随便扎一个辫子,总是淡淡没有表情,很少说话但回答提问却是声音清脆,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没有朋友,生活里听不到一点点属于青春的声响。
每天我玩到天擦黑的时候回家,路过底街,总能看到何小
孤零零在门口不知所措,有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还在写作业,有时候呆坐眼神茫然,沉默笃定得好像一幅画,那留在我心里昏黄的颜色,让我长久的不能忘怀,成为封锁我心底出路的结。
我渐渐对她表现出关怀,见到她都会微笑。也会对她的事情很在意,两两三三拼凑出一个父母离异,继父非人的烂俗故事,我家庭幸福,不能明白为什么短短几个字就那么容易毁灭一个女孩子的青春甚至人生,那里面必定有我不能到达的暗礁,在何小
的心里迂回辗转,找不到尽头,她的心里千沟万壑,碎成一块一块的。
关于我跟何小
的事情长久盘踞在我的心房,让这么些年我都用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怀想她,怀念她,铭记她,我反复温习记得每一个细节,虽然我仍是不了解她,但仍然得感谢她打破我们之间旷
持久的沉默,让彼此的故事有了开始。那天,在底街街口的大槐树上,她要我爬上树帮她够一顶白色的
球帽,我爬上树梢,回头看到她,站在树下,微微昂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我,用一种充满期待充满希望的眼神。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种让人震颤的女
柔弱之美,我以为我能伸出臂弯保护这个女孩子,我以为我有能力保护她,却从没有想过问一问她到底需不需要保护。
这以后我们便渐渐变得熟悉,见面有会有简短的交谈,有时候一起放学回家,我还会约她去我家写作业,但也都只限于此,她很少跟我说学习以外的事情,比如她的过去她的家庭还有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总是发现她胳膊和小腿上有刺目的淤青,丑陋得像印记一样印在她美好的皮肤,我想轻轻摩抚给以安慰,但我更清楚,这是她心里不愿意启齿的巨大伤痕,一但撕裂开了,毁灭便接踵而至,我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我害怕这么做会失去她。
这就是我跟何小
开始生出枝节的青春,平静暗涌,
情尚未开始。
底街B
我的感觉到了夜里才能好一点,张大中已经喝太多酒昏昏睡去,妈妈靠在沙发上不出声,开着电视,其实似乎在享受片刻的
愉,我关着门就着台灯写
记。
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写
记,是爸爸要求的,他说我们的日子过得太快,还没有感觉到人就已经长大,老去,死去。而人的记忆力有限,只能保留其中少数印象的,所以要写
记,把日子记在纸上,等老去了再翻出来重头细数。我一直记得他的话,所以从会写字开始写
记,从五彩的童年琐事到后来突然忧愁爬满了字里行间再到现在由忧愁变成压抑的隐忍,让我忐忑不安,我担心有天会突然爆发,不可收拾。
刚跟周筝去看了场电影,名字叫《安娜与国王》,年老的周润发与不再年轻的朱迪·福斯特,剧情不甚深刻,片尾林忆莲的新歌到是对我比较有吸引力,周筝却不这样认为,回去的路上不停跟我讨论剧情,他说那是一个关于保护和被保护的故事,我不出声,不搭理他。
然后他也不说话,刮过来一阵风,一切好像突然静止一样,他扳过我的肩膀,把我紧紧抱住。
我明白我应该抗拒他,却像失去知觉一般呆住,他紧紧把我拥抱着,身体灼热像是要蒸发掉我,我觉得我喜欢这种实在的感觉。
他许给我整个春天的花朵,要用幸福铺满我的人生。我想我没有看错,这男孩挟幸福而来,丰富我单薄痛苦的少年时光。我哭了,眼泪顺着脸颊
过他的肩背,
透他的白衬衫,我推开他,朝一条小巷子跑去。
他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悲哀并不再于我不能去争取幸福,而再于我根本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利。我的沉重他负载了不了,我也不想让他负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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