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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没在埋地立碑
 我深一口气,又开始在十迭大的房间中踱步,只是绕至泉身后时,我发现她身上似乎背着个什么包袱。“战场上出现了北条家的旗帜,由人员调度看来,极有可能是左大臣的直系部队。”脑中浮现出再熟悉不过的鱼鳞旗的图案。

 而以泉的眼见力,定然不会看错那图案。我只觉自身再难挪步,方才进去的气仿佛再也呼不出。泉仰面小心瞄我一眼。

 这时她才终于把身后背着的物件取至身前,把包在那东西最外层的包袱皮解开,由此扑面袭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腥味。“出云守把斩获的敌将头盔首级都摆在一处,这是我趁其检验首级时,从那堆头颅里偷出来的…”

 腥味刺我的面颊,鼻腔和口皆被某种酸涩之物堵上,含着盐分的水珠也正向我的眼角发起冲击。

 “打开…把那东西打开…”在泉向我做最后确认前,我终于作下沉重的允准。被包在最里面的是一只手臂,或许是刚被砍下不久,又一直在袋中,断臂掌中沾染着的血迹似乎还泛着鲜红的光泽。

 “殿下!”嗅觉已被夺去,再闻不到先前那惹人蹙眉的血腥气味,正当我把手伸向那只断臂时,泉倏地大声呵制,试图阻止我此举。

 我不作任何理会,乃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握了上去。不会错的。这个不知曾多少次与我相握的手,今生今世我都决计不会认错。

 我或许本该抱着这只断臂大哭一场。握着那只再也不会有温度,甚至很快就要腐烂的手,任由掌中结下的茧在我指间留下生涩的触感。

 死掉的手掌就像被劈下的枝条,僵硬的枝杈再不会二度焕发生机,哪怕我五指紧扣,那五冷冰冰的指头也不会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她为何会在摄州?她应该好好待在佐渡岛,永远不返回本州才对!”犹记两年前,我将本道寺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先前囚于彼的阿照,由此被我送往佐渡,我牵挂她今后生活,期望有人能在孤岛上妥善照顾她的后半生,当时我心里想到的唯一人选唯有深爱她的葛夏。

 “为了左大臣,她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她一定是听闻了今川当下的颓势,从而自愿舍弃掉能与葛夏长相厮守的安宁生活,舍下远离俗世纷扰的佐渡岛,重新投身这令人作呕的秽世。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曾将她放到出羽且弃之不顾的今川纯信值得她这样付出吗?还是说事到如今她依然要为虚有其表的君臣之道披肝沥胆。

 万千思绪作一团,手中的感触毋庸置疑,再怎么烦恼愤懑也是于事无补。“究竟是谁干的?大凡武士立功皆要溯主,你可有打听到这手臂由何人砍下?”纵使如此,我也仍要确认是谁胆敢犯此杀业。

 “据说,乃是出云守秀昭大人亲自立此功劳。”***梅霖不止,雨声绵,漫天彻地。间或雨停,和衣睡去,醒来后屋中气弥漫如旧。我常在午憩后登临天守远眺,于雨连绵的皋月时节更如此。这黄昏,我又立于天守顶层极目。

 遥望北面,苍郁的姬山坡道上有缕缕白雾浮泛,细观又见点缀在山涧中的杜若花丛。复挪步至天守南面,向下町一带看去,撑着纸伞的人影散落在被细雨冲洗着的市街中。

 此时的天地间仍留有尚未淡去的白昼之光,谅必很快便会被倾巢而出的没。头顶的房檐挡下雨水,仰首看向上方的梁木,纵然未从直接淋到雨水,盖因备染气遂显出晦暗的深棕色,或许目今被长久拘束在姬路城的我亦是这般颜色。

 我朝天际伸手,随风刮来的雨丝浇了身前倚着的栏杆,本该垂落在栏杆和木檐上的雨滴渐于掌中化开。

 摄津一役后,宫中遽尔生变,上皇御所猝尔颁布院宣,敕令公卿为使亲往山名朝定处,意使其与今川及幕府军修和,这一突发之事教朝定措手不及,旋即悬想上皇已然倒向今川,或受到左大臣等人胁迫云云。

 忆及院宣所书,我眼前又浮现出山名朝定扼腕叹息的身影。“事已至此,院宣不可违逆,唯有暂且休兵一途,如此下去局势会对我方愈形不利,委实可恨之至,竟不知那老巨猾的左大臣乃以何等手段讨来了院宣!”

 我一早便知结果该是如此这般,聪明如左大臣者,决计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山名军大摇大摆杀进京城。

 山名朝利的暴无道曾在西国口耳相传,纵使如今乃是朝定当家,上方贵族及皇室亦不免对今的山名心存芥蒂。况乎山名此次与幕府当面冲突并无道理,幕府与左大臣皆非合该诛讨的逆臣。

 然则朝定对此事早有忖量,故而才要千方百计讨好上皇,妄图使上皇颁布讨伐朝敌今川纯信等人的院宣。殊不知左大臣乃捷足先登,直教朝定措手不及。朝定亦唯恐自己先今川一步,成为诸国武门得而诛之的

 若非顾念浮名,朝定盖已一鼓作气冲入京城,在左大臣还溺于梦中时,便将其峻宇雕墙的二条府邸烧之毁之了。只那今川于摄津的溃败是无可争议的事实,经此败绩,左大臣损兵折将,且在诸国失信太半。

 纵使再予其几年息时间,左大臣与幕府如今的势力大抵也无法同山名匹敌。朝定其人,委实富可敌国,当下朝定仅候待一纸院宣,好手捧大义名分顺利上洛,那浑似束缚女人的贞,实乃虚无缥缈又道貌岸然之物。每每及至此时,朝定便会想起我。

 我的血统,我从二品内亲王殿下那里继承来的东西正是他所谓的大义名分。诚然,他尚未被至万不得已时,但为保证我的安全,朝定终于开始止我擅自离开姬路。

 他准许我在护卫陪同下参诣寺社或于町中散步…于我而言,这与被圈在城中无甚分别。我不该将内心与俱增的忧愁归怨于梅雨。

 我被拘束在城中数月,见不到所思所想之物,心中定必愈加难耐。我把那只断臂埋入姬山,为避人耳目,我没在埋地立碑,而是移栽了一些杜若花,如此一来。

 每当我登高远望,看到伫立于山涧中的那一抹深紫时,我便知自己正目睹着她右臂的沉睡之处,仿若业已见到她本人,在连绵不绝的雨季中,她右臂的伤痛有未发作?我在重重牵挂中愁肠百结。

 甚至不知身外天空已染上浓稠墨,笼罩在暗夜下的树丛里似乎传出几声混杂着雨音的杜鹃啼鸣。梅时晦雨催愁肠,子规夜啼心茫茫。虽无人聆听,我仍不由自主咏出一首古歌。

 鹃啼终被木檐传出的滴答声掩去,入耳中的杂音变成自己逐步加重的心跳。从她身上割下的发我一直收在身边。

 在本道寺馆的那个酷寒冬日,我最后也用她递来的剪刀切下一截她的头发,此刻我已收回被雨打的手,将装着她发丝的手帕展开…遥望断臂的埋葬地,抚摸她的发…这是我如今仅能做到的聊以慰藉之事。我已无法再去见她,即便我能离开姬路城,摇摆不定的心意也缕缕阻止我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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