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了有多少次，在梦中我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丫头，他在轻轻地叫我，声音低沉，富有磁
。我欣喜异常，可是当我向他跑去的时候，他突然不见了。我茫然四顾，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慌。我大声地喊他，没有人回答我，四周一片寂静。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泪
满面。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丫头。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上班的第一天。那时候的我，穿一身牛仔服，头发吊的高高的，扎一个马尾辫。报到后，主任对我说，你对业务还不熟悉，找个人带带你吧。然后就把我带到医办室，对一个正在埋头写病历的人说，这是咱们科新来的，交给你了，好好带她。这个人抬起头，是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很帅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深深的，象两泓秋水。我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师，他却微微笑着说，不是说分来一个大学生吗，怎么是一个
丫头啊。丫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我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可是一千个不乐意。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本科毕业生啊，怎么可以说我是
丫头？后来我知道了，他叫江一苇，是外科很有名的医生。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跟着他，无论上班，查房，还是到门诊出诊。我慢慢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很有耐心，每一个病例都认真地给我讲解，毫无保留，这让我很感动。他很幽默，经常开玩笑，有他在的地方，总是有笑声。他很喜欢唱歌，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富有磁
。他还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每一次和他一起值夜班，夜餐时间他都会把饭打好，然后叫我，丫头，开饭了！吃过饭他就会嘱咐我，放心睡吧，丫头，有事情我会叫你的。然后他自己去另一个值班室。早晨醒来，他还会笑话我，丫头，你怎么睡的和小猪一样？我都听见你打呼噜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一个这样好的同事兼老师。唯一让我不满的是，他从来不叫我名字，总是叫我丫头。我终于忍不住抗议“干吗总叫我丫头？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他笑了，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怎么，不服气？你才24，我比你大10岁，你就是小丫头吗！
那天，在大学相处了三年的男友给我打了电话。我很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调到同一个城市。我们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结局我早已经预料到，我甚至想，这恰好证明了我们之间所谓爱情的脆弱。可是，当这一切真的来临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自己的心痛。
那天是我的下午班，没有病人，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回忆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我身边，正在静静的看着我。“怎么了，有心事？丫头？”他笑着问我。
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吗？我幽幽地问。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丫头，你还年轻。
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努力让自己遗忘很多往事。闲暇的时候，一个人在宿舍，听听音乐，看看书。日子简单快乐。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依然象对孩子似的呵护着我。，遇到不明白的事情，我总是跑去问他，他总是毫无保留地教我，最后总是不忘微笑着说一句，怎么样，到底是个
丫头吧。我总是调皮地笑笑。我发现，我很喜欢这个称呼了，每一次他叫我丫头，我都会清脆的答应一声，哎！
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被人宠着的孩子，单纯，无忧无虑。
那段时间，他的情绪有点儿低落。科里的人说，他和他的
子感情一直不好。最近在闹着离婚。我很为他担心。那天我们一起值班，办公室里没有人。我坐在他对面，他望着窗外出神。我轻轻说，其实，有时候，学会放手是一件好事。
他回过头看着我，很无奈地笑了，说，你知道什么啊，丫头。
我不服气地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什么都懂，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
他呵呵地笑了，你不是小孩子吗？
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谢谢你，丫头。我会处理好的。
他很快就离婚了。那段时间，他还是照常的上班下班，在人群中有说有笑，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他比以前沉默了。
每一次看到他忧郁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他。我知道，安慰其实是很苍白的，有很多东西必须自己承受。可是我真的希望他能快乐起来，象以前一样，笑着叫我，丫头，然后又轻轻拍我的头。
那天下午，天下起了雨。办公室里很暗。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地
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吸烟。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纠
在一起的痛。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喜欢他了。
晚上，我们一起上夜班。没有事情，他在那里看书。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对他说，其实，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可以重新开始啊。
他抬起头看着我，好象很惊讶的样子。然后笑了，你呀，就是一个小丫头。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担心，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说着，又继续看他的书。
我忽然觉得很悲哀。或许，在他的心里，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几天以后，单位组织聚会。在宿舍，我把自己的马尾巴辫子放了下来，让长发自然的披在肩上，然后，换上了一套浅粉
的裙子。照照镜子，我觉得自己终于象一个成
的女人了，我对自己很满意。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很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故作自然地说。
他笑了，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个样子，丫头。
我不是小丫头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说。
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小丫头。他深深地看着我，忽然说，丫头，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聚会结束的时候，他主动送我回宿舍。一路上，我们谁都不说话。到了楼下，我说，你回去吧。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不再叫他老师了。他说，那怎么行，我得把你送到楼上。我忽然觉得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我转身跑上楼，听到他在后面叫我，丫头。
我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我喜欢他叫我丫头，喜欢他轻轻地拍我的头。喜欢他的呵护…虽然他比我大很多，虽然他离过婚，可是这些都不能让我停止自己的感情。
每天早晨，我都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先给他沏上一杯他最喜欢的花菊茶，然后在嘈杂的声音中分辨着他的脚步。我可以听到他在更衣室换衣服，他穿着白大衣的样子特别帅。终于等到他推开门，微笑着说，嗬，这么早啊，丫头？
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不像以前那样开玩笑了，也不再轻轻拍我的头。我觉得，他在回避我。
那天有他的手术，我给他当助手。手术进行得不太顺利，六个小时才结束。下了手术台，我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正在
手术服，回头看见了我，我听见他叫了一声丫头。醒来的时候，我在他的怀中。他正焦急地注视着我。看见我醒了，他微笑了，说，你这个小丫头，真会吓唬人！
旁边的医生笑着说，看见你晕了，江医生急坏了呢。
他转过头，不再看我。
那天，我们科里的一个医生结婚。我们一大群人闹完
房，已经夜里12点了。他说，我送你回宿舍吧。我没有说话。那天晚上，很好的月亮。我们两个人静静地走着。他忽然说，丫头，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不懂。
我忽然有了勇气。坚定地对他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丫头，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我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眼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小丫头。
那天，他要送我上楼，可是我自己跑上了楼梯。我从窗子往楼下望去，看见他还站在那里。
第二天上班，主任告诉我，要我到北京进修三个月。下班的时候，我和他一起走出医院大楼。在门口，我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沉默了一会，说，去吧，丫头，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
我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他笑了，拍了一下我的头，怎么了，丫头？不就是三个月吗，又不是不回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在北京进修的日子，我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每一天都忙忙碌碌，感觉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希望自己也可以象他一样，做一个出色的医生。
偶尔有闲暇，一个人走在异乡的街上，身边全是陌生的人，忽然就会觉得孤独。真希望听到有一个人轻轻地叫我一声丫头，我知道，自己在思念他。这段时间的分别，更让我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知道了他在我心中的重要。
很多次，我在手机上打出他的电话号码，可是最后都没有打出去。我怕听到了他的声音，就会忍受不住思念。我想象着回到他身边的快乐，看到我，他一定也很开心吧？我知道，他其实很在乎我，虽然他没有说，可是他的眼睛告诉了我。
幸好，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知不觉，归期就临近了。
回来的那天早上，我像以前一样，早早地到了办公室。他的办公桌有点凌乱，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啊。我忍不住微笑。帮他收拾好桌子，又给他沏了一杯花菊茶。然后焦急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声音。科里的医生都来了，可是他还没有到。我很奇怪，他一向是很早的啊。这时候我忽然感觉到科里的气氛今天好像有点怪怪的，没有人说笑。他们好像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上班时间已经到了，我端起杯子，茶已经冷了。我终于忍不住问，江医生今天怎么没有来？
没有人回答我。
我忽然觉得莫名的惊恐。
过了好一会，我听见有一个声音说，江医生出了车祸，就在前几天，人已经没了。
杯子落在了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清晰无比。我看见水在地上静静地
淌，那朵花菊在水中伸展它的千万重花瓣。那天我去了他的墓地。我特意穿了第一次见他时穿的牛仔服，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我把一束鲜花放在他的墓前，静静地凝视着照片上他那熟悉的眼睛，他也静静地望着我。一阵微风吹过，我忽然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丫头。
我站起来四下环顾，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我一个人。这个午后阳光明媚，这一切，恍然如梦。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再了。我和他，本来可以牵手的，我们可以相爱，然后好好的过下去。他会温柔的叫我丫头，我会被他象孩子一样宠着，我会做个温柔的好女人，让他每一天都快快乐乐。可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永远地不在了。命运残酷的把他带走了，我和他，永远地被隔在两个世界。
丫头，我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可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丫头。
我泪
满面。
ｍ.ｌＡｎｍＸｓ.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