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目光浅静
但为了表示对陈相的敬重,这块印便一直被他锁在陈相的厅堂里。如若陷害之人有心,自然会想办法盗取印章,这不奇怪。
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抚过那卷公文上的字迹,略略有些颤抖。顾荇之有一瞬的恍然,竟觉得那样一副字,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字迹,故而这份公函也的的确确只能出自自己之手。
背后凛凛地出了一层薄汗,官场十载,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后怕。不是因为对方设计陷害,而是因为这陷害之人,对他竟了解到如此程度。
对面的林淮景见顾荇之神色突变,愈发地笃定自己这一步快棋走得甚好,于是趁胜追击道:“若林某没有记错,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没有下达过这样的指令,你这擅动军马一事,往小了说,是越俎代庖喧宾夺主,往大了说…”他一顿,故意拖长了语气,似笑非笑地道:“那可等同于心怀鬼胎意图谋反了啊。”
“放肆!”不等顾荇之回应,刑部尚书左易将桌案一拍,怒道:“谋反之罪岂是能张口就来的?
莫说是天子近臣,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容不得林大人这样口无遮拦、信口雌黄吧!”林淮景呲笑“是不是信口雌黄,林某说了不算,左尚书说了也不算。”
言毕语带嘲讽地看向顾荇之,伸手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复又道:“左尚书不如问问顾侍郎,这份公文是否出自他手。”
左易闻言侧身看向顾荇之,摇曳的烛火映照着他沉默的侧脸,
角抿成一条紧紧的线,他收起手中的公文,平静却也安然地道:“这份公文不是我写的,乃有人仿我的笔迹而为。”“顾侍郎可自证么?”林淮景追问。
“不能。”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唯有林淮景像是早有所料般哂笑,闲适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姿态。
顾荇之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态度,掸了掸袍裾道:“居心叵测之人有意为之,顾某自然无法自证,但顾某也知道,单凭这一份公文并不足以定顾某之罪,还请林大人将案情陈述清楚。”
“既然顾侍郎开口,本官自然不能推却。”他笑了笑,眼中
光狡黠“那本官再送你一个人证,顾侍郎可要听一听?”“啪!”的一声惊响,林淮景拍了拍桌案,对着外面朗声道:“传证人!”
悠长的声音在夜风里传开,不多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男子被衙役带了进来,他远远地看了顾荇之一眼,可是眼神甫一触即,便飞快地移开,将头垂得低低的。顾荇之眉心一凛,因为此人他是认得的。
他名唤李恪,是中书省一名从九品书令史,为人忠厚老实,才来中书省的时候常常被人欺负。顾荇之看他
情踏实,故而总会让他帮自己做一些跑腿传话的事,以示亲厚。
有一次他在帮顾荇之送急函的路上偶遇事故,马车无法通行。当时天降大雨,又适逢下职时间。
李恪便找街边小贩要来一张油纸,把急函裹在怀里,跑着淋了一路的雨,赶着时间将东西送去了。
方才林淮景说要传证人的时候,顾荇之的脑中便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有他。是谁,都不能是他。
李恪进门先是对着上首的几位大人拜了一拜,而后垂头回避着顾荇之的目光,
袍跪在了堂上。“李恪,”林淮景清清嗓子,俯视着他,森然道:“群牧司的人说。
那份调运军马的公文,是由你送去的,可有此事?”堂下的人闻言默了片刻,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低低应了一句“是。”
林淮景一听来了兴致,前倾了身子,目光灼灼看着他道:“当
是何情形,你还不快快招来。”
李恪的嘴
抿了抿,深
一口气道:“三
前,卑职在中书省整理公文卷录,看到顾侍郎常用的那间厅堂里还亮着灯。本想过去瞧一瞧,行到门口被一名侍卫给拦住了,他递给卑职一卷公文,说是顾大人让送去群牧司,是一份急函,不可耽误。
卑职见公文上官印、笔迹都对得上,便按照嘱托,将东西送了出去。”“大约是夜里什么时辰?”林淮景问。
李恪想了想,笃定道:“子时,因为那时卑职是寻着打更的锣声,才看到顾侍郎厅堂的灯的。”子时,如此深夜,怕是连门房都已经歇下了。这样一来,除了李恪,便无人能证明当夜顾荇之在哪里。
“嗯…”林淮景满意地点头,正
再问,却听左易道:“以你方才所言,那份公文分明当时是从侍卫手里接过去的,何以肯定那就是顾侍郎的手笔?”
李恪怔了怔,支吾道:“卑职自然是从字迹上辨认的。替顾侍郎送过那么多公文,不会认错。”“但你确实没见到顾侍郎的面,对吗?”李恪一顿,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林淮景轻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子时、中书省、顾侍郎常用的厅堂,还有公函上再明显不过的官印和手迹,若是这些都还不能证明此乃顾侍郎所为,那林某倒还真不知该如何证明了。”
左易不理他,兀自问李恪道:“那侍卫你认识吗?”李恪想了想,犹豫着摇了摇头“当时外间太黑,事从紧急,卑职也就没有看那么清楚。”
左易点点头,语气肃然道:“既然你没亲眼看到顾侍郎,也不认识那个递信的侍卫,如何能肯定那份公函就是顾侍郎给你的?”“我…”李恪语
,神情惶然。
左易见状,倏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对着一旁的衙役怒道:“来呀!此人居心叵测,污蔑朝廷命官,杖三十!”
“大人!”李恪一听便慌了。一双手紧紧抠着身下的石砖,指尖几乎渗出血来“卑职从未说过此事乃顾侍郎所为,只是陈述事实,绝无故意构陷之心,请大人明鉴!”
两侧的衙役并不理会他的争辩,迅速围拢过来,要将他拖下去,情急之下,李恪忽地想起一直静坐不语的顾荇之,带着哭腔唤了一句“顾大人!”
半晌,顾荇之侧头看他,神色却是平淡的,他目光浅静,不怒不愤、不惊不怨,那样冰冷而又疏离的眼神,看得李恪心头一惊,只觉眼前之人像是一指拈花的谪仙,淡漠地俯视着一介蝼蚁。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后怕,李恪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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