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窗棂开了
“特使,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抢的呢?”她托着腮,好似在思索。表情天真,在有些僵硬的脸颊上,多少怪异。不是抢的。
难道是送的吗?方才说话的那位特使愣了愣。困惑了一瞬,才有些犹豫道:“孟七和苗姿素来不和,结怨甚深,楼中人尽皆知,况且苗姿在获罪关头,若向楼主献上虫铃,或可免去一死,她怎会在生死攸关之际…”
“也是。”梅凤鸣好似认同,顿时失了趣兴,截断了他的话头,低头摆弄起手边的团扇起来。
这团扇扇面温润,感触奇异,好似真人肌肤,被她握得微微温热。只几抹暗⾊的朱红,隐隐好似汇作一个“千”字,扎眼得很。
梅凤鸣盯着扇面,暗啧了声,生出近似寂寞的心绪。岁月倏忽而过,这重重帷幔后的⽟座,她坐了小十年,却依旧硬坚冰冷,没有捂热半分,她出了神。
突然想到什么,有些讽刺地弯了
角。对了,差点忘了,她并非孤家寡人,孟景可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小怪物。眼睛像她,垂眸的某个神态,又肖极了令人作呕的孟逐风。
他自小对她便不亲近,格外漆黑的瞳,比起人类,更像野兽幼崽,漠然而小心翼翼地,同她保持着距离。楼中一些排名不⾼的杀手。
在马厩里给他搭了个茅草窝,订上两块木板避风,碰上回楼中
差,就带些剩饭旧⾐过去,竟也有上顿没下顿地,把他养活了。有好事的教他:“孟七,她是你⺟亲啊。”
谁都相信⺟亲与孩子之间,天然有一条无形的纽带,虎毒不食子,从无例外。年幼的孟景很听那群大老耝的话,竟也犹豫地在她院外徘徊,有一段时间,趁着无人,在她廊下,放下了许多刀工笨拙的小孩子玩意儿。
其中有个叫马老三,听说这个人对孟七很好,很擅长这个,一把匕首一块废木便能雕得惟妙惟肖,可惜是个短命鬼,很快死在了一次任务中。估计也没有正经教过孟景,他不过是有样学样,来讨好疏远陌生的⺟亲。
在孟景又一次偷溜进院中时,他碰见了梅凤鸣,他好似很意外,也局促,却莫名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约莫是遇到了⾼兴的事,梅凤鸣难得好脸,没有呵斥他,只把他当空气。想不到错⾝而过时。
他竟抓住了她的⾐袖,极轻地唤了声“⺟亲”那时正是深冬,雪积了厚厚一层,仍在飘飘洒洒地落,⾝量未⾜的小少年却穿着空
单薄的旧⾐。
正在长成的肩胛脖颈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覆了一层浅浅的冰渣子。梅凤鸣骤然回过头,将他的手拂开了。
美
的脸
下来,盯着他低呵道:“我不是你⺟亲。”他低下头,抿着泛⽩的
,不发一眼地扭头离去。梅凤鸣看了一眼他萧瑟的背影,走进幔帐飘散的暖殿中,很快将他抛诸脑后,全然忘却了,今⽇是他的生辰。
记忆中,他也就叫过他这么一次⺟亲。梅凤鸣从记忆中剥离出来,她
边的纹路微动,乌睫一撩,道:“听说下个月,好像是他的婚期?”
顿了顿,咯咯甜笑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连他,也要成婚了。”是个风雨天,窗外晦暗不明,连⽩⽇也点起了灯。
宅中的两位主子仍待在卧房中,懒怠出门。一如往常,卧房中没有下人服侍,当值的婢女们都候在院外,主家懒怠。
她们也偷得浮生半⽇闲。婢女仆妇们三三两两围坐在前厅,玩着簸钱,还有几人坐在廊下,好似在看廊外风雨,又像是不知为何,格外留意着冯⽟殊院中的动静。
不远处,云锦从厨房中端出了切好的午后瓜果,穿过了回廊,打一把油纸伞,走⼊了院子里。
在模糊不清的雨幕中,依稀能瞧见她敲响了房门,静候了片刻,房门便微微打开。隐在暗中的十步、阿武等人看清来人,无声放下了手中瞄准的暗器。云锦⼊了屋內,很快掩上了房门。弥漫的热气扑面而来。
冯⽟殊穿着轻薄的夏衫,青丝披散着,光裸的脚未着罗袜,出来看了她一眼,见无异样,又走进了內间。云锦将果盘放在外间的案上,被热气熏得有些透不过气,微皱了眉,隔着锦屏同冯⽟殊说话:“姐小,可要将温度降低些?”
她是怕冯⽟殊难受。冯⽟殊果然温声拒绝了:“不必,他蛊虫发作这几⽇,总觉得冷,虽不顶大用,总归舒服些。”
自他们销毁了铃铛,杀死雌蛊后,孟景便开始着力庒制体內因感应到失去爱侣,而发作得更加剧烈的雄蛊。京中的解药依然每月按时送来,孟景却早已不再按时服用。
反而放任蛊虫发作噬心,苦苦熬着,直到极限为止。这些年来,每逢发作的数⽇间,他次次熬到极限,只在承受不住之时,才呑下解药。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月月如此。
直到极限分秒延长,如忍残轮回。冯⽟殊总是沉默地陪着他。云锦知道说不动冯⽟殊,犹豫了一下,有些别扭地关切道:“他可好些了?”
冯⽟殊沉静的声音再次从內间传来:“就快了。”今⽇是蛊虫发作的最后一⽇,熬过了今夜,便意味着,他们再也无须依赖解药,终于可以自由。
只差最后一场盛宴。云锦出了院子,婢女们见她回来,各个视线移到她⾝上,邀她继续簸钱,她声若银铃,大大方方叉
道:“我也想呢,就怕没过一会儿,屋里又要叫⽔,你们哪个替我去?”她这样说。
她们便都知道堂主和夫人正在屋中做些什么了。婢女们个个羞了脸,笑作一团,只听其中一个清脆的嗓音道:“夫人哪能离了云锦姐姐,这样羞的差事,这样大的风雨,我们可不去。”她⾝旁几位婢女亦笑眯眯地附和。
这话轻飘飘的,像是无心驳了云锦面子,却很微妙。谁若在此时上赶着想接近內院,必定叫人觉出异样。两人对视一眼,眸中深意一闪而过。面上却觉察不出半分端倪,云锦笑啐了她一声。
在她们中间坐下来,挽起了袖口:“先玩着,若夫人叫我,再说。”***风雨渐渐止息了。
此时时辰尚早,下人们宿在别处,尚未起⾝,整个院中便静悄悄的。天⾊一点点明亮起来,金得近乎透明的光柱穿透层云,洒在落了一地碎叶的庭院中。吱呀一声,窗棂开了,天光便一涌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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