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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面覆轻纱的娜佳金花无言凝望着眼前这个面呈愕然之⾊的男人,一股锥心的巨痛蓦然自中涌起,这种痛只比当⽇她孤⾝一人回到部落中时,人人皆视其为不祥之人而远远避让所引起的痛苦更甚三分。瞬间迸发的剧烈疼痛只让她立⾝不住的脚下微微一晃,随即⾼原人特有的倔強使她強力稳住了自己的⾝子,再站片刻稳定了⾝形之后,在満厅人的注视中,这个此时看来无比嬴弱的女子一步步向着崔破行去。

 “金花姑娘,我…你…”看着昔⽇这个无比纯净可爱的女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下也是诸般心思翻滚的崔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张开嘴去却只是这一连串意义模糊的喃喃。

 终于,娜佳金花又站在了长生天为她选定的这个男人前,看着他那俊朗如昔的容颜,一丝骄傲、一丝欣喜、一丝委屈、更有丝丝愤恨自心中噴薄而出,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崔破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条鲜红的指印。

 似是被这一声脆响吓住,娜佳金花细细的看了看自己那支微微举起的右手,再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脸上鲜红的指印,一珠晶莹的眼泪蓦然滑落,一珠即出,随后更有无数滴泪⽔随后滚涌而出,只将覆面的轻纱也浸了许多,隐隐露出那消瘦而绝美的容颜。

 缓缓抬起手来,一任泪⽔流泻的娜佳金花轻轻抚上了男人印着鲜红指印的脸容,缓缓磨挲了良久,直待红⾊印痕渐次消失,方才猛然转⾝奔向犹自拔刀平举的松赞萨多⾝边,按下他的弯刀,怆声说道:“松赞大哥,长生天会惩罚他的,我很累,你带我回⾼原好吗?”

 看着昔⽇笑纯真的娜佳金花脸上再也没有了那令最红的鲜花也要自惭形秽的笑容。看着她那昔⽇纯净地如同蔵河⽔一般的眼眸中満溢的忧伤,自以为将之留在⾼原会让她更加快乐的崔破心中突然之间涌起阵阵怜惜的心痛,心下更是响起声声洪钟大吕般的嘶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娜佳金花凝望他愈久,这心痛也就积蓄的愈深,直到那一声清脆地击响,他的心中不仅没有半分恼怒,竟反而油然生出一股轻松快意。随后当那一支带着碧草芳香的小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柔滑动。崔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台上満脸娇羞、明纯净的不可方物的少女轻轻的对自己说:“你是长生天为我选定的男人。我就是你的影子,影子怎么能离开她的主人呢?”就在这一刻,无尽地情意随着轻柔地抚动直直流⼊崔破的膛,也是在这一刻,崔破方才真正明⽩了娜佳金花的情意。

 看了看面⾊古怪而毫无应战之意地崔破,再看看⾝前泪流不止的娜佳金花,松瓒萨多又厉喝一声道:“崔破,你这个应该在头上悬挂狐狸尾巴的懦夫,你不配做⾼原的英雄。”一声喝毕。在郭府八卫闻声⾊变的拔刀声中。松瓒萨多长叹收刀道:“走。”

 松瓒萨多等四人愤然向外而行,出得门口处时,刚刚才完全清醒过来的崔破分明又看到被人搀扶而行的娜佳金花一个轻柔的回眸落在自己⾝上。那忧伤明净的眼神中不绝流动的都是依依难舍地绝别与眷恋,这一刻,只如一声惊雷在他心中炸响一般,完全没有思索,崔破已是如同离弦之弩箭一般,疾步窜出赶上,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猛然展臂将这个忧伤的⾼原精灵紧紧拥⼊怀中。随即他就陷⼊了一股淡淡碧草清香的包裹中,心下再不能做半点思考,只觉自己完全沉⼊了一片绝对的寂静,在这寂静之中更有丝丝欣悦隐隐涌现。他的心也于这欣喜与寂静中渐次融化。

 看到这一幕发生在整⽇要自己养气的公子⾝上,涤诗只如同八卫一般惊得大张着嘴愕然呆立,松瓒萨多微微一愣过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今⽇的第一抹笑容,细细的看了相拥地二人一眼,他终于忍不住的在崔破肩头重重击了一拳,随后对两位从人喝一声:“走!”随即再不回头,大步向前出府而去。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使可怜的娜佳金花姑娘如同适才的崔破一般呆住了,良久之后。犹是如在梦中的她方才轻轻展开双臂缓缓的向男人的际环抱而去,直到两臂紧紧拥实,可怜的姑娘方才终于确定这再也不是晚间的梦,随即,刚刚止住的泪⽔又是无声滑落,只是在她的角处分明绽放出一朵碎碎的小花来。

 半柱香后,大脑恢复工作的崔破轻轻推开怀中的姑娘,轻轻擦⼲她那挂在如花娇颜上的点点晶莹,取下那一块覆面的纱巾,半带泪痕的娜佳金花只让整个厅堂都为之一亮,旁侧站立的八卫只看了一眼,再也受不得她绝丽姿容的视低下头去;便是小小的涤诗也是忍不住的心中一阵怪叫:“乖乖隆里个冬,这个女人可真是太漂亮…太漂亮了!”

 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崔破柔柔携起那一支⽟雕也似的小手,转⾝引领着她向內院行去,回应着他的笑容,娜佳金花的脸上也是绽放出最明媚的笑意,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随之向內行去,只是她清澈无暇的眼眸再没有半刻离开⾝侧这个男人。

 出前厅⼊內院途中,正领路而行的崔破蓦然听得耳畔一声呼,扭头所见却是娜佳金花正用一双求恳的眸子紧紧看向自己,而她那空闲的左手则指向路侧花圃中盛开成⻩、红两⾊的金盏‮花菊‬。

 “还真是一个花的精灵呀!”崔破心下暗道一句,随即便引领着她向那花圃行去,看着这一朵朵绽放在深秋中的花卉,娜佳金花伏低⾝去采下一朵金⻩的‮花菊‬,在眼眸満溢的爱意中起⾝将之轻轻簪在了崔破黑发轻挽的鬓间,随后仔细的看了看,露出一个満意的笑容后,方才复又伏低⾝子为自己采了一朵带上,使她那本就绝美的脸上更添了三分颜⾊。

 做完这一切,两人相视一笑后复又前行,来到传来阵阵声笑语的⺟亲房前。崔破止步定了定神,将手中握着地手又紧了一紧后,带着金花推‮房开‬门疾步直行到崔卢氏⾝前,拜伏于地道:“⺟亲,儿子想要娶这个女子,还请你老人家恩准。”

 娜佳金花初始见屋內有这许多的人难免有一丝惊慌,及至见到崔破拜伏于地,自有一份玲珑心思的她当即也随之拜倒。一边犹自用一双清澈无暇的眸子看向眼前这位慈祥的妇人。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只让屋中正陪着老夫人说笑以尽孝道的菁若、弱⾐一阵惊诧,看着夫君鬓角的那一朵金⻩‮花菊‬和⾝侧那个美丽‮纯清‬地让人产生不了半点恨意的少女,心中直觉百感集的她们竟是愕然愣住的说不出话来。

 尚不待回过神来的崔卢氏开言,拜伏于地的崔破只觉⾝侧的娜佳金花缓缓挣开他的手去,下一刻更在満室人的注目中站起⾝来,走到端坐榻上的老妇人⾝边,轻轻拔下发际镶着地那一朵⾊做红地金盏菊,在崔卢氏惊诧的眼神中,缓缓替她簪在微带霜丝的鬓间,只此一朵花竟使全⾝上下做素⾊打扮地崔卢氏更显得生动了几分。

 随后。娜佳金花双手叉于。躬⾝三拜,随着她的⾝子上下起伏,那満头玲珑的小辫也是起落飞扬。分外灵动。三拜完毕后,娜佳金花方才半躬着⾝子倒退而回崔破⾝边重新拜倒于地,脸上犹自不忘给⾝边的男人丢去一个盈盈的笑意。

 崔卢氏本是世家出⾝,自小习受礼仪,讲究待人厚而不狎,便是对待自小收养的石榴、枇杷也是如此;待崔破成亲将之来长安后,她更是端言肃行以为家门垂范,那里经见过浑然不知儒门礼仪为何物的娜佳金花如此亲昵的阵仗?一时间脸上竟是涌起丝丝羞红,她这番模样只让⾝后站立的石榴忍不住一声轻笑,惹的老妇人面上地羞红再添三分。

 略等了片刻定下心神。崔卢氏狠狠瞥了一眼石榴后,扭过头来对崔破说道:“此事你且去问过我这两位好儿媳之后再说!”

 闻言,崔破随即扭头向陪坐于⺟亲右下侧的菁若看去。

 看着崔破那颇有求恳之意的眼神,那一句直有似⽔柔情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让我们一起变老,让我们一起变老。”如今言犹在耳,又一位女子将成为自己的姐妹,自己夫君的新娘。想到这里,菁若心中已是有阵阵酸痛涌起,只是当此时节,豪门出⾝、以贤淑知礼名闻长安的她又岂能背负起“妒妇”的名声毅然说出那一声“不”去?沉昑良久,她方才強自庒抑住中愈来愈厉的酸楚说道:“夫君乃是一家之主,此事自可决断,妾⾝并无异议。”她既然已是如此发话,弱⾐自然也是点头符合,至此,娜佳金花嫁⼊崔门已是大局已定。

 崔破在长安地第二次婚礼于三⽇后在崔宅举行,因着娜佳金花的蕃人⾝份,加之崔破此举本属纳妾,是以邀约的宾客所在不多,但是经由工部司一⼲手下和孟郊等人哄闹,倒也显出一片花团锦绣的热闹来。婚礼的最⾼嘲自然是在⾝着金泥簇蝶裙的新娘出而拜客时候,遍钩金线的七褶裙上数十百只舞姿各异的蝴蝶在灯火的映照下直如同活的一般,围绕着绝⾊的主人翩然其飞,娜佳金花这一瞬间的光只让満堂宾客瞬间失声,直到片刻之后才是一声轰然的叹息声响起,作为宾客们对新娘最好的评价。

 此后数⽇,沉于温柔乡中的崔破每⽇晨起只是到工部司点个卯后便回,所幸李郞中对其印象大好,自然也无别话;而门下省韦应物等四给事中在“敲诈”了他一番后,也将其应分公务承揽⼲净,绝了他的后顾之忧。

 至理蕃院请过当⽇随自己一起出使吐蕃的小吏每⽇来教授娜佳金花习说大唐官话,这其间自有种种让人忍俊不噤之事发生,只让崔破及好奇而来旁听的石榴等人哈哈大笑不止。

 这样悠闲的⽇子持续了十来⽇,直到他当⽇送呈的《请行海税及贸易之事表》被封驳的消息传来,崔破方才自温柔乡中惊醒。

 这个消息传来的这一刻,崔破正盘膝在后花园的一张波斯毡毯上,一边听着娜佳金花发音怪异的说着拗口的官话,一边有一下无一下的翻阅着手中的《史记》,秋⽇里难得的光照着他的⾝上直让人懒懒的愈发不想动弹。

 听到涤诗引进的崔四书说完自己的折子被封驳的消息,心下“咯噔”一声的崔破再也坐立不住,当即弹⾝而起道:“涤诗,备马。”随即自回前院换过⾐衫,出府门策马向通义坊族伯宅中狂奔而去。

 到得崔宅,崔破翻⾝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闻声而来的家人后,也不待人通报便径直穿过照壁、前院,直⼊正堂,匆匆施了一礼后,便对端坐堂中,正手捧《楚辞》翻阅的崔佑甫问道:“伯⽗,为何小侄的奏章会被封驳?”

 “坐下!看你这急匆匆的样子,那里还有半分朝臣的体统,平⽇让你读书养气,便一点也记不住嘛?”崔佑甫闻言却不回复,先自一顿大抡将过来,将崔破心中不平之气打的烟消云散颓然坐下后,方才起⾝扔过一本奏章道:“且莫言这折子被封驳之事,你且先看看这本折子再说。”

 崔破惊异的拿过那本被糊名后的奏章,应手翻开,一看题头“劾工部主司员外郞崔破枉负圣恩、疏于公务事。”当即心头一紧,急忙移目细看折中正文。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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