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一任料峭的舂风烈烈而来,俯⾝快鞭催马的崔破,却是感觉不到半丝凉意,此时的他心中已全然被深深的忧急所取代。
可以说,对于此次汴州作反之事,崔破本是早有准备,但是万万料想不到的是,正值时局最艰危的时刻,素来被视为朝廷生死所寄的神策军居然会发生异变,范将军的这一道奏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淮南神策军毫无征兆的大规模爆发“疾疫”不仅完全打
了他的计划,也直接导致族伯崔佑甫的罢相及座师杨炎的牢狱之灾,更迫使他不得不以如此惶惶如丧家之⽝的方式出奔京城。
疾步狂奔之间,崔破的手心直有缕缕不绝而出的汗⽔,这个自⼊仕以来便是自信満満的前翰林承旨,此时心底竟有庒抑不住的焦灼与恐惧。
“三千对四万,彼辈更有坚城可恃,倘若事有不谐…”想到此处,崔破竟是不敢再向下思量,原依他之本意,是想借神策军与汴宋叛军纠
之际,使数⽇前已然到达的晋州新军寻找战机,于中取利,从而得以立下夺城斩将之奇功,并借助此次大胜威慑地方节度;再则也挟此威势,于朝堂之上正式推动酝酿已久的军制改⾰,彻底丢弃弊端丛生的“府兵制”从而为大唐打造出一支精锐的“职业军队”
可是,绝对不该有意外的神策军偏偏就出现了意外,也正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得崔破所珍视的一切蓦然之间都陷⼊了岌岌可危的状态,不仅是崔佑甫及杨炎的⾝陷囹圄,便是崔破的家人也因此陷⼊风雨飘摇之境,设若此次事败,他们也必将要与自己这个“替罪羔羊”连坐殒命,即便是侥幸能得不死,恐怕也避免不了充为官奴或是远流三千里的命运,于这些一家之事相比。尤为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倘若不能迅速平定汴州叛
,届时河北四镇出兵相应,地方其他心怀不満的藩镇群起效仿之下,恐怕藩镇之祸更将远远烈于昔⽇,而经过此次打击地朝廷也断难再于此事上有所作为,一旦时局真是败落于此,大唐固然是中兴无望。而他崔破便是能得不死,恐怕是也再无颜面芶活于世了。
家国命运全然系于此一战之中,更没有了神策精锐可为借力,这无边的重庒直使崔破索
全然放弃了一切无用的自责与懊悔,狠烈决绝的吐出一句“不成功,便成仁”后,前翰林承旨大人狰狞着面容再次杨鞭摧马,绝尘狂奔往东南而去。
原本需要六⽇的行程只花费了三⽇便已然到达,饶是崔破及六卫都是一副大好⾝板儿,当他们到达陈州城外的晋州新军驻营时。仍是如同一团泥一般软瘫了下去。
不及与
上的静风及⾼崇文等人寒暄。崔破已是迭声吩咐急召军中旅帅李小⽑前来,当这个长相怪异的旅帅跑步前来后,甚至不待他行军礼。前中镇将大人便一把将他拉往一侧细细吩咐起来,随后,在目送李旅帅带领自己地一旅人马出营远去后,崔破只对⾼崇文说了一句:“自即刻起,暂停一切
练科目,让军士们都养精蓄锐,准备急行军。”后,便径自寻向静风的帐幕,蒙头大睡起来。
这河南道陈州是距离汴州最近的一个州府所在,此时。有关汴州作反的风声⾼崇文早有耳闻,此刻见自己这位本应在朝堂之上舂风得意的上司如此惶急而来,心头隐隐一动之下,也不多问,便自去准备布置不提,而静风见自己这师弟疲累不堪的青灰着脸⾊,遂也不忍发问,反倒是立⾝于帐幕之外替他护卫起来。
崔大人这一番好睡直到第二⽇午后方才醒来,草草梳洗过后。于用餐的间歇,乃命人请过⾼崇文前来。
不多时,依旧一副万年不变冷面孔的⾼参军便⼊了帐幕,崔破也不与他多礼,径直言道:“汴州作反了,本官此次急行便是为此事而来。”
心下早有准备的⾼崇文闻言并不吃惊,只冷冷问道:“养兵千⽇,用兵一时,如今晋州新军初成,也正是能派上用处的时候了,只是不知此次朝廷共调动了多少军马,我部担任的又是什么职司?”
听⾼崇文这一番言语,埋首进食的崔大人竟然连头也不抬的淡淡道:“此次行事仅只有本部三千人马,十⽇以內没有援军,没有粮草支应,没有军器补充。”
“什么?”纵然⾼崇文素来坚韧沉稳,陡然听到这等话语也是“刷”的一声自胡凳上腾起道:“崔大人这不是在玩笑?汴宋军可是有四万人,而且是钱粮无忧,
练齐整的四万人,且有坚城可依。我军尚不及其十一之数,这仗还怎生个打法?”
“本官现在不是要与你讨论这仗能不能打,要说的是这仗该怎么打?此战功成,自然是我晋州新军扬威天下之时;若是不成,今后也就不会再有晋州新军了!”推开⾝前器皿,也是腾⾝立起的崔破咬牙缓缓说道,那紧紧盯住⾼崇文的眸子中,丝丝闪动的都是决绝偏执的狂疯。
无言与崔破对视良久,在微微一声长叹之后,⾼崇文猛然扭头向帐外喝道:“护兵,上地形图!”
大军动⾝是在⻩昏之后进行的,连帐幕也不曾拆卸的晋州新军们除了随⾝携带供两⽇之用的⼲粮之外,扔掉了所有的粮草辎重。全然换上了弩弓等军器,而数⽇前才秘密运抵的“神弓弩”也撕开了它神秘的面纱,被一一发放到每个军士手中,在引起了一片小小的喧哗之后,三千甲胄鲜亮的军士顶着⽇渐西沉的落⽇,踏上了北上忭州的征途。
在大军之前行进的是由军中神
手胡小栓率领的四组斥候队,这个昔⽇屡犯军规的前猎手带领着他的两百个同行,分为四个方向距离大军十里呈扇形铺开,负责猎杀视线所及的一切斥候游骑,同时亦为大军之前导。
而后行的中军及五百人的后队也如同斥候们一般,皆是口衔枚、马摘铃的无声疾行,这支堪称大唐耗资最多,同时也是训练最久的军队在行进中充分体现出了他们的“职业”素养,没有半分
动与喧哗,在猎杀了四拨汴州出派的斥候之后,大军历时四个时辰的急行军,于
叫三巡之后,安然抵达了距离忭州城池五里远近的村落——小王庄。
小王庄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所在,在汴州附近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这个小小的村落却是依靠着一座小山而建,虽则在率先抵达的胡小栓看来,这样的山只能称做是一个稍大的丘陵,但是两山夹⾕的独特地形依然造就了小王庄迥然有别的风景,山虽不⾼,却是胜在秀美,加之山间⾕地上更有流⽔潺潺,遂使这个距离官道五里远近的小小村落成为了忭州城中文人墨客们的乐游之地,而今⽇,也正是它这独有的地形,使崔破将之视为差強人意的蔵兵之所。
“李旅帅,这小王庄可是已然全数控制住了。”安顿好大军蔵往山间⾕地的崔破向⾝侧斜后方的李小⽑问道。
“回禀大人,小王庄共一百七十六户,九百三十四口已全然被末将控制,现集中安置于庄內祖祠,现下于庄內安歇的是郭校尉谴来的七十五名回鹘及一个联络送信之人。
“噢!人在那里,速速召他来见本官。”崔破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后,随后便向一侧的⾼崇文道:“传令下去,让众军士们就地休憩进食,只是人不能卸甲,马不能离鞍。值此危亡之时,如有敢于⾼声喧哗者,立斩不赦!”
诸事安排完毕,崔破方才转⾝细细向早在旁侧等候的一个精瘦汉子看去,这个颇为郭小四看重的暗探,望之并无半分出众处,普通的打扮、普通的长相,只是在偶一抬头间,才隐见有点点深深隐蔵的狡黠在眸子中流泻而出。
“这是校尉大人命小人呈上的汴宋军布防图,另外郭爷命小的代为转奏大人,诸事皆依据当⽇计划而行,祝大人旗开得胜,一举功成。”
“诸位辛苦了,此次事成,本官定不吝重金厚爵之赏,你且先行退下休憩,明晨随大军一起行动,以为导引。”淡淡说完这一句后,崔破当即匆匆寻一僻静地,借助小火折上那摇曳不定的光亮,细细参详起那一份详细无比的布防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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