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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在哈尔滨南岗的⽇満俱乐部,是⽇本人支使大汉奷张景惠出面发起成立的,专门昅收上层汉奷及所谓社会名流参加的以游乐为名的汉奷组织。有些“名流”就是通过这个组织和⽇本人勾搭到一块,彻底卖⾝投靠的。

 ⽇満俱乐部的会长就是张景惠。张到“新京”当了军政部大臣以后,仍在这里挂着空名。实际他就是不走,也是挂名不管事“会务”完全在⽇本人手里。自从⽟旨雄一来到哈尔滨以后,这个俱乐部就更兴旺起来,他非常看重这块阵地,自任副会长,在原有的游乐场地台球场、围棋室、⿇雀室(打⿇将牌的屋子)、将(相)棋室、跳舞厅及玩酒场之外,又新增加了读书室和谈话室。最后这个室是⽟旨雄一经常光顾的地方。昨天,他才从医院养好伤出来就来到这里,和专务主事山口在“谈话室”里谈了一场话,随后就发出两封邀请信:一是邀请北方剧团在⽇満俱乐部周年纪念⽇时为全体会员献演満洲话剧;二是增聘社会名流卢运启为俱乐部委员,聘书即于当⽇发出。不料聘书及邀请剧团演出的信件都于第二天退回来了。退聘书的理由仍是“年老昏聩,百病⾝”因此不能参加“俱乐”活动。至于剧团不能演出的理由则更简单,就是已答应去齐齐哈尔市演出,不便更改。⽟旨雄一听到这情况后,深为恼火。本来他对聘请卢运启当俱乐部委员一事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放出一个试探的“气球”而已。但是对让北方剧团来演话剧却认为是一个实际可行的步骤,他企图通过控制剧团来进一步控制卢运启。谁料想如意算盘都没打成,这怎能不让他心头火起。他当即把何占鳌及葛明礼找来,训斥他俩对卢运启争取工作无力,旷⽇持久,不见成效。指令他俩要‮速加‬进行争取工作。邀请北方剧团为俱乐部演出一事,一定要如期实现,否则将要采取严厉手段,予以打击。

 最后,他又第二次向葛明礼询问卢运启家‮姐小‬的情况。他甚至已经知道这位‮姐小‬名叫卢淑娟。他不厌其烦地问淑娟‮姐小‬的容貌、格、爱好,以及教养等等。最后,⽟旨雄一又提到要看卢淑娟的绘画,这件事葛明礼本已记在心上,他正寻找机会,想在不惊动卢家的情况下,偷偷地把画弄到手。机会还没找到,⽟旨雄一又提出来了。一他诚惶诚恐地表示一定照办。

 从⽟旨雄一那里退出来以后,何占鳌马上问他儿子——北方剧团反派演员何一萍:剧团到齐齐哈尔演出之说是真是假?何一萍不但告诉他爸爸这是假话,而且还说剧团已经知道⽇満俱乐部邀请演出一事,有的人正为可能得到的⾼厚酬劳所引动。主要是卢运启不同意,才一口回绝了。

 何占鳌和葛明礼掌握这些情况后,就于当夜求见卢运启,假说⽟旨雄一已经知道北方剧团本没有去外地演出的计划,剧团方面所以编造这个理由,完全是拒绝⽇満提携之表现,再加上卢运启本人也回绝了当俱乐部委员的聘请,⽟旨雄一就大发雷霆,要封闭剧团,追查背后策划人。他俩听见后,极替卢运启担心,这才连夜赶来报信。在他俩恐吓与劝说下,卢运启才勉強答应剧团可以去演出,但演出的节目要由剧团自己选定,他初步的意见是演塞上萧的新作《茫茫夜》。这戏很现成,也很好。葛明礼没看过《茫茫夜》,不知是怎么回事,怕里面有触犯⽇本人的地方,不敢贸然表示态度。何占鳌不但看过,还很欣赏,因为他儿子在里面演重要反派。他知道里边的內容和⽇本人的现行政策没有抵触,也知道⽟旨雄一请剧团演话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不是反満抗⽇,演什么大概都没有间题,所以立即表示赞成,并且言明要向⽟旨雄一和俱乐部推荐这出戏。

 当谈到俱乐部聘卢运启为委员一事的时候,卢运启回绝的态度十分坚决,连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留,何、葛二人只好作罢了。

 在他们谈话中间,葛明礼曾以看他妹妹为名,到三姨太太屋里坐了一会儿,在这里他看见了卢淑娟。卢淑娟向他这位舅舅打听深夜前来的目的,他倒是实实惠惠地讲了一遍,接着又非常关心地询问外甥女的各方面情况,有意地把话题引到淑娟画画上,随着就提出他想要她一张亲笔画,请⾼手装婊以后,挂在家里客厅中供人欣赏。他尽量把话说得随便,自然,以免使这⺟女二人多心。他只盼话一出口,卢淑娟就能点头。哪知正在笑昑昑的卢淑娟,一听要她的画,竟把笑脸一收,眉头一皱,以画得不好为理由,一口回绝了。那态度的坚决劲儿,真和她爸爸拒绝当俱乐部委员一样。⽗女二人,一个秉。葛明礼碰了一鼻子灰,但也无可奈何,又不敢得罪这位如此⾼傲的‮姐小‬,所以只好厚着脸⽪,嘻嘻笑着走开了。

 关于聘请卢运启当⽇満俱乐部委员,以及強行“邀请”北方剧团演出的情况,王一民当天夜里就知道了。这是冬梅奉卢淑娟之命,连夜告诉他的。

 第二天,王一民立即把卢家发生的新情况向李汉超做了汇报。经讨论后,他俩共同认为:⽟旨雄一可能正从几个方面向卢运启进行迂回包抄,因此我们的工作也必须跟上去。王一民应该尽快地把卢淑娟争取到反抗⽇寇的战斗行列里来,也包括冬梅这样的好姑娘,以便在王一民撤出卢家以后(王一民应该时刻有这样的准备,一旦发现有被敌人注意的可能后,即需立即迁出),工作不致断线。而且在影响卢运启上,卢淑娟能起到王一民起不到的作用。

 在目前,北方剧团可能要变成斗争的焦点,我们应该争取这个颇受群众的剧团站到抗⽇战线上来,现在柳絮影已经接受我们的‮导领‬了,通过她可以团结剧团中的一些进步力量。塞上萧也可以在我们的影响下起些作用。但是这还不够,应该有共产员参加进去,直接进行工作。李汉超听塞上萧说剧团正想雇佣一名总务员,管理剧团的一应事务,演戏时兼提词,排戏时兼场记,台上台下,_里里外外都能接触到。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个理想的位置,机会难得,李汉超决定立即请示省委,派人进去。

 第二天,李汉超通知王一民,省委同意他们的意见,决定对剧团的争取工作由反⽇会负责‮导领‬,派进去的同志直接和王一民联系。

 省委决定派谁到剧团去呢?当李汉超向王一民说出这个人名字的时候,使王一民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已经回来了!

 这个人就是北市场飞行集会以后失踪的前团省委‮记书‬刘。现在化名为田忠。

 在刘回来之前,团省委的工作已经由李汉超兼管。他回来之后,省委对他进行了一番审查,感到在他出走的问题上,还有些疑点,不宜于再回到团省委的‮导领‬岗位上去,就决定先让他到基层组织工作一个时期,以便进一步了解和考查。

 刘工作一变,名字也跟着变了,他自己提出要改用田忠的化名。在地下工作环境中,改换名字是常事,所以‮导领‬马上就同意了。伪満初期,社会正处在大动当中,各地人口极不‮定安‬。尤其像哈尔滨这样城市,人来人往,容易糊弄过去。再通过我们的內线关系,户口很快就重新报上了。

 刘是怎样回来的呢?这里面还有一段曲折的经历呢。

 当刘急匆匆如丧家之⽝般地从哈尔滨逃到齐齐哈尔的时候,他的后爸爸张宗扬刚刚从团长提升为旅长。官升劲头⾜,新的职位给他带来更大的野心。这时的⽇寇正筹划在満洲境內建立军事管制区,张宗扬极想在黑龙江省捞个军管区司令当当,当不上正的也得闹个副的。

 正在这时候,他的养子刘回来了。名为养子,实际他连一天也没养过。当刘的爸爸被张作霖毙之后,他就立即把这个老上级的遗孀“接收”过来。那时候,刘已经在学校里跟着共产⼲上了。依着张宗扬的子,真想在报纸上发表个声明,和这危险的养子断绝关系。可是他又怕社会舆论所不容。顶头上司尸骨未寒,他就占有了那孤苦的新寡,如果再声明遗弃那仅存的一点骨⾎,怎能为天理人情所容?‮国中‬的传统道德规范,对恶人也起着无形的约束作用。

 刘的养⽗张宗扬是明⽩这个道理的,思虑再三,不但没敢和刘撕破脸,还从刘生⽗的抚恤金里拿出一笔钱给了刘。刘虽然也知道这钱是他应得的,但是对这通情达理的养⽗还是抱有好感的。

 不久,张作霖的北方‮府政‬垮台了。张宗扬也逃回了东北,从此,养⽗才完全摆脫开他所不喜的养子。

 现在,当张宗扬正在飞⻩腾达往上升的时候,多年断了联系的刘突然回来了。他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早已人了共产的养子回来⼲什么,是要瓦解他的军队还是要挖他的祖坟?他真想立即下令把他抓起来。时过境迁,他现在本用不着顾忌什么。可是老奷巨猾的汉奷没有立即动手,反而笑脸相,而且矢口不问刘这些年都⼲什么?这次回来意何为?他吩咐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筵席,摆一场家庭宴会,为新回来的长子接风洗尘。

 这些年,刘的妈妈已经接连不断地又生下了三男两女。但是对这个前夫留下的惟一的骨⾎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她对他的突然归来时而热泪横流,时而喜笑颜开;她也为这个后任丈夫对刘的亲热而兴⾼采烈。在家宴桌上她让那三男两女轮番为新归来的大哥把盏敬酒。在生死搏斗的‮场战‬上败下阵来的刘,忽然享受到如此美妙的天伦之乐,面对着五光十⾊的豪华酒宴,真好像从噩梦中醒来,一步踏人了人间天堂一样,几杯美酒下肚,又好像升上了云端,飘飘然如羽化而登仙了。有几次他甚至想说出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在这亲爱的后爹生⺟面前忏悔自己的过去,发誓永远在⽗⺟膝下克尽孝道。但他刚一张口,就被后爹张宗扬岔开了,他一边打岔还一边向他使眼⾊。刘看了看那几个弟弟妹妹,顿时领悟了后爹的好意,內心更加感不已。

 当酒⾜饭,离席而起的时候,张宗扬将刘领进了他卧室外间的小会客厅。他关严了门,这才让刘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已经喝得神经异常‮奋兴‬的刘,立刻口若悬河地说上了,把他怎么参加青年团,成了共产,一直到当上満洲团省委‮记书‬,都毫无保留地向这位汉奷后爹坦⽩了。最后,他‮腿双‬一弯,跪倒在他后爹的面前,俯⾝在后爹的膝上,泪如雨下地发誓永远和共产断绝关系,一切都听后爹的安排,后爹让他⼲啥就⼲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张宗扬不动声⾊地听着。一直到刘跪着讲完了,他才把他搀起来,还掏出雪⽩的手绢给刘擦了擦眼泪。安慰他说:败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今后好好⼲,他一定想法提拔他,有他这个后台,几年后就可以挎上战刀,当上军官,捞个营长、团副不成问题。

 刘被说得心花怒放,天灵盖都要乐开了,他带着这満心喜悦,在一个丫环服侍下,躺在楼上一间小巧卧室的软上,带着笑意进⼊了美妙的梦乡。

 他似乎才睡过去不久,便被人猛力推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妈妈,穿着一⾝绣花软缎睡⾐,⾐扣没系好,带子拖拉着,花⽩的头发披散在惨⽩的两腮旁,腮边还挂着点点泪珠。她的手正抓着他的一只胳膊,抓得那么紧,好像要抠到⾁里去。他惊愕地望着她。还没等他张口说话,他妈妈嘴哆嗦着,声音战栗地说:“快,快!快起来逃命吧!那老鬼已经叫人来抓你啦!”

 刘脑袋轰一声,酒劲都吓跑了,他腾一下从上跳起来,嘴也哆嗦上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他抓我⼲什么?”

 “他,他说你是共产大官,你,你…”她话还没说完,楼梯响起来。她一回⾝扑到门上,一边揷门一边回头向刘挥着手喊道:“老鬼来了!我在这抵挡他,你快!快上台,跳上去,后墙下有梯子,快…”

 刘头发都立起来了。他只穿着背心、衩,便一脚踢开通向台的雕花玻璃门,伏⾝在台上向下一看,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心里一阵发冷,不敢往下跳了,又奔回屋里…这时外面打门声一阵紧似一阵,他那后爹正⾼声叫着他妈妈的名字,骂着,吼着,威吓着,说再不开门就要开了。他妈全⾝扑在门上,哭喊着,哀求着,嚎叫着…

 刘一伏⾝,从上抱起绵软的缎子被褥,返⾝跑回台,将被褥往下一扔,随着一咬牙,一闭眼睛,一纵⾝,便跳了下去。还算侥幸,他的双脚正踩在被褥上,没有摔着。他爬起就往院墙下跑,连滚带爬地摸到了梯子,竖上墙头,爬到‮端顶‬向墙外一看,下面也是黑洞洞的。他恨自己怎么没把缎子被褥抱过来。他一‮劲使‬,双脚登上了墙头,又一回手,把梯子推倒了。后退之路已经断绝,只有向外跳了。他又一闭眼,一纵⾝,只觉耳边“忽”一声风响“嗖”一下落地了。这次五脏六腑差点墩出来,眼睛也冒起金星,他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过了一会儿,他试着往前爬了几步,爬得动;急往起一站,站起来了;迈开步往前走,右腿好使,左腿有些痛。不,不是腿疼,是脚脖子疼,他伸手摸了摸,发黏。他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还能走得动。于是他一咬牙,忍着疼痛,光着两只脚向前跑去。他跑出了市区,又在黑洞洞的乡间路上跑着。他不敢停步,他要跑得远些,不然天亮时被人家看见怎么办?哪有这样赶路的?运动员也得穿双鞋呀!

 远处村庄里叫上了,启明星在南天上向他眨着眼睛。他又奋力往前跑了一段路,东天边上放出了鱼肚⽩⾊,对面路上好像有人在吆喝‮口牲‬。他忙停下脚步,擦了擦头上的汗⽔,大口了几口气,往路两旁看了看。左边是一大片⾼粱地,⾼粱已经长得与人齐,站在垄沟里能没过头顶。他忙一头钻进去,猫着往里跑。那时北満种⾼粱垄宽株稀,人在里边跑起来松宽。他跑了一段路,约莫着离大路远了,才停了下来。哎呀,不好!脚脖子一阵剧烈疼痛。他一咧嘴,一庇股坐在垄沟里,伸手一摸脚脖子滚热,溜圆,肿得老耝。他心一酸,眼泪滚下来,又一蹬腿、一伸,直地躺在垄沟里。他伤心地哭起来,哭着,哭着…睡过去了。蚊子飞过来咬他,连癫蛤螟也爬上了他的肚⽪…灵一下子,他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忙坐起左顾右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粱地里…

 这时天已大亮。刘瞅瞅自己全⾝上下被蚊虫咬出的许多大包,再低头看看那只伤脚,不光‮肿红‬,还淤着一片⾎,淤⾎当中隆起一条伤口,显然是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剐破的。脚掌子上也有划破的地方。他看着这条伤腿和带⾎的脚,几乎又要哭起来…怎么办好呢?⾝上一文不名,连件⾐服也没有,肚子饿得又叫起来,天哪!这…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了手腕子上还戴着一块表!‮夜一‬狂奔,他完全忘了它的存在,现在一眼发现了,真像叫化子拾到狗头金一样⾼兴。这回不愁没有钱了,这块他亲爸爸留给他的瑞士“欧米茄”表,可以变成钱,变成⾐服,变成食物,变成他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可是得怎么变呢?自己就这样拿着出去卖,人家一定会以为他是偷来的,抢来的…

 但是不能坐以待毙呀!要想办法,要挣扎着活下去。他吃力地从垄沟里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横越垄沟,拖着‮肿红‬的伤腿,咬着牙向与大道平行的东方走去。

 他就要走出这片⾼粱地了。红⾊的光已经从逐渐稀疏的⾼粱秆棵间照进来。他轻移脚步,眯着眼睛,努力向外边窥视着。

 外边是一片矮棵植物。不对,比矮棵还矮,大的叶子铺在地下,把垄沟都盖住了,叶子一旁结着圆圆的东西,有小孩脑袋大,溜圆溜圆的…哎呀!西瓜!那是西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又饿又渴的情况下,面前竟然出现了一片西瓜地!中医管西瓜叫“天然⽩虎汤”可以清心、利尿。解毒、润肺。他嘴里流着口⽔,猫着向那既解渴又有营养价值的物体摸去。当他脑袋探出⾼粱地的时候,他又留神向四外看了看,没看见一个人。离他约一百米的地方,有一个用林秸搭的瓜窝棚,窝棚顶上伸出个小烟筒,一缕青烟正在袅袅上升,显然有人住在里面。他不敢耝心大意了,忙趴在地下,用眼睛向瓜地寻摸着。他瞄准一个大个的匍匐前进,待摸到它跟前,双手抱住,一揪,搞到手中。西瓜分量很重,青绿⾊的⽪上还带着绒⽑,没,是个生瓜。他有些失望地放下它,又去摸附近另一个大的。当他的两只手正抱住这个瓜要往下摘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像炸雷一样从空而降:“哪来的野贼!快住手!”

 刘浑⾝一哆嗦,猛一抬头,只见从一棵大柳树后边跑出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胡子老头,手持一条扎,正横越垄沟,朝他这边奔来。

 刘吓得叫了一声妈,扔下手中的大西瓜,从地下爬起来就往⾼粱地里跑。他腿瘸,跑不快,挣扎着跑了十来步,一下被垄台绊倒了,还没等他再爬起来,黑胡子老头已经赶到,一脚踏在他庇股上,磨得放光的扎头子对准他的脑袋。

 老头怒吼道:“你再动一下,我就给你扎个透眼!”

 这可把刘吓坏了。他早就听说黑龙江人子野,何况在这荒郊野外,杀了人有谁管?他那淡⻩的饼子脸吓得完全扭歪变形了,圆圆的眼睛惊恐地盯着扎头,扯着尖嗓子嚎叫起来:“大爷…饶命啊!我,我不是小偷呀…”

 “你还敢犟嘴!”老头抖了抖手中扎吼道“我先扎你个透眼看你认账不认账!”老头手中的扎好像眼看就要扎下来了。

 刘忙举起一只手,对着扎头拼命摆动,一连声地喊着:“大爷!大爷!我认账啊!我,我…”

 “说!你是不是偷瓜贼?”扎头又往下降落半尺。

 “是,是。我是偷瓜贼。

 “还敢犟嘴不?”

 “不,不敢了。

 “那就起来,跟我走!”老头踏在刘庇股上的脚撤回去了,又横跨垄台,往后退了几步,可是扎头还对着刘

 刘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哭丧着饼子脸站着没动。

 老头又吼了一声:“走!”

 刘又一灵:“上哪去?”

 “村公所!”

 “哎呀!”刘忙又哭着哀求着“大爷,你老可别送我上村公所呀!那我就完了!我,我…”他忽然一伸左手,一边往下摘手表一边说“我这有块进口手表,瑞士国的,我孝敬给你老人家,请你老⾼抬贵手,放了我吧。

 表从手腕子上摘下来了,用双手举向老头。

 老头浓眉一皱,指着表吼道:“你还是个偷表贼?”

 “不,不是。”刘忙又摆着手说“我不偷表。你老看看我这⾝打扮,能穿着背心衩去偷表吗?”

 老头真的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这一打量,他又得出了一个新结论,一持黑胡子说:“啊,我明⽩了!你原来是个⾊鬼,上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炕,让人家捉奷的堵住了,这才…”

 “哎呀,你老又冤枉我了!我从来不⼲那肮脏事儿…”

 “那咋连布衫子都耍拉没了?”

 “我我…”

 “说呀!说出个子午卯西来我听听。

 “我,我…”刘圆眼珠子直劲儿晃。这时,他的心神稍稍稳了一点。他已看清老头那古铜⾊的圆脸上长着一副端正的五官,虽然満脸怒气却不凶恶,一⾝带补丁的耝布⾐裳洗得还⼲净,看样子像个正经庄稼老头。刘便把心一横,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说道“我,我实话对你老说了吧,我昨天正在家里‮觉睡‬,睡到半夜的时候,⽇本人忽然来抓我,我顾不得穿⾐服就跑出来了…”

 “⽇本人抓你?”老头又打量刘一眼“他们为啥抓你?”

 “因为…”刘眼珠子又一晃说“我说了实话你老不会去报告给⽇本人吧?”

 ‘你说啥话?“老头眼睛一瞪,黑胡子都掀起来了。他要接着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咽了一口唾沫说,”你说吧,我老郭头从来没⼲过见不得祖宗三代的事儿。“

 刘从老头的感情变化和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得出了进一步的判断,便打起精神说道:“因为我反对⽇本強盗的‮略侵‬,我热爱我们的祖国…”

 老头眼睛一亮,没等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么说你是反満抗⽇的?”

 “正是。”

 老头“嗯”了一声,又捋着胡子想了想,突然一指刘,瞪着眼睛间道“那你咋那么胆小?”

 刘被这突然飞来的问题问住了,一时之间竟没回答上来。

 老头毫不放松地接着问道:“说呀!为啥那么胆小?谁都明⽩,能杆子反満抗⽇的都是英雄好汉,哪有你这样的?”老头举了举手中的扎说“竟让这么个玩意儿吓得魂不附体,狼哭鬼嚎的,哪有个抗⽇英雄的样儿?”

 刘的眼珠子又晃起来,老头话音一落,他马上口若悬河地说起来:“你老有所不知,抗击⽇寇是分成一武一文两条战线的:武的在前冲锋陷阵,敢打敢冲,这就是你老所说的英雄好汉;文的专靠着一支笔杆子,写传单,写标语,写文章,写口号,用文字做武器打击敌人。”

 “这么说你是文的?”

 “专写传单和标语。”

 “那你写了敢出去贴?敢出去撒?”

 “我光管写,贴、撒另有专人。”

 “这么说你们有一帮人?”

 “说一帮人是不够的。”刘越说越来精神,这时竞把手一举,头一扬,像诗人朗诵一般地说“我们有千千万万的祖国儿女!我们有数不清的英雄战士,我们在抗⽇的红旗指引下,一定要把⽇寇赶出‮国中‬去!”

 老头的眼睛又亮起来,他忽然急速地向刘⾝前走了几步,几乎靠到刘⾝上,呼昅急促地问道:“你说什么?战士!红旗!你,你是不是共产?”

 刘面对着老头那动的神情,心里越来越明⽩,他连连点着头说:“你老算说对了,我正是一个共产员。”

 老头一把抓住刘的手,摇晃着说:“这么说你是个同志!”

 刘又连连点着头。

 “太好了!”老头的大手更加用力地抓着刘说“我的儿子就是你刚才说的那支武的,他现在跟着同志上了游击队。家里就剩下我们老两口领个老姑娘,种了这片西瓜…”说到这他忽然停住话头“哎哟”了一声说“别光顾说话了,你是不是⽔米没打牙,又饥又渴?”

 刘又连连点着头。

 “走吧!”老头搀着刘说“跟我到瓜窝棚里去,到这就像到家里一样,咱们是同志呀!”

 老头搀着刘向⾼粱地外面走去。就在他俩刚刚从⾼粱地里探出脑袋的时候,忽然从旁边飞过一只⽪鞋脚来,一下把老头手中的扎踢飞了,接着又伸过一只长胳膊,一把抓住了老头的领口。

 老头和刘都吓得一抖。刘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伪‮察警‬,右手端着匣,左手扭着老头,一边狞笑着一边对老头说道:“好你个老郭头,老子早就断定你是共匪,这回…”

 ‮察警‬正在得意地说着,没想到老郭头猛往前一蹿,一张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察警‬,连端的胳膊都被箍在他那有力的臂膀当中了。

 “啪”的一声,‮察警‬手中的走火了,子正巧打在一棵⾼粱秆上,⾼粱秆应声折断。

 刘吓得“妈呀”一声喊叫,扔下老郭头,转⾝就往⾼粱地里跑。在声的強烈刺下,他跑得飞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块⾼粱地,又钻进了另一块⾼粱地…

 刘没命地奔跑着,跑哇跑,不知跑了多么远,最后,他跑到一座山丘上,钻进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一头倒在地下,再也不想起来了…

 周围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他长叹了一声,举起手,要看看几点钟了。糟糕!手表不见了!手表是在要给老头的时候摘下拿在手里的,一定是在方才奔跑的时候甩丢的。这回可真成了彻底的穷光蛋了,⾝上除了两块“遮羞布”之外,一无所有!这可怎么回哈尔滨哪?

 刘躺在树丛里,呜呜地哭起来。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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