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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回到房间一边穿⾐服一边盘算:
据目前出现的复杂而又紧急的情况,必须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把卢家⽗子三人送到游击队去。为了争取时间,自己应该坐卢家的小汽车先去找李汉超,如果他同意,就可以直接去道外八站正
街万福德旅馆和游击队长夏云天接头,请这位假镇黑龙旅长,想办法把卢家⽗子送走。
为了和“镇黑龙旅长”接头时合乎⾝份,王一民特意把塞上萧送给他那套最讲究的西装穿上了。穿西装总要费点时间,⽪鞋、衬衫都要配套。等他系好领带,一边系上⾐扣一边往出走的时候,楼梯噔噔噔地响起来。他忙俯⾝楼梯口上往下看,跑上来的竟是冬梅!这姑娘平常走路很轻盈,遇有。急事的时候也是一步一蹬地往楼上跑,可是今天竟是两磴并一步跳跃着上来的,没有特急事,怎会这样跑?
转眼之间冬梅已经跑上楼梯口,王一民忙问:“冬梅,什么事?”
冬梅大口
着气,竟没顾得上说话,拽着王一民的胳膊就往屋里跑。这也是个稀罕动作。王一民虽然待她极好,她也待王一民不一般,可是平常行动起来她却非常注意分寸和礼貌,从来都是把自己摆在佣人的位置上,而不擅越一步。今天却是怎么了?竟然动手拉扯上了!
冬梅把王一民拉进屋里,回手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一边
着一边向王一民说道:“姐小走,我也跟她走,您答应我跟你们一块走吧。”说完就瞪着两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一民看,目光里充満了焦灼的期待与恳求。
王一民一听是这事,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底了。但他着急走,不能多耽搁,便忙问道:“姐小告诉你上哪里去了吗?”
“她没说。我也不想问,反正她到哪我到哪,永远不分离。”
“她答应你去了吗?”
“她说谁答应也不如您答应好使,只要您答应了,她和老爷就领我走。”说到这里,她竟泪眼
滴地往前走了一步,又一伸手拉住王一民的西装袖口,一边抻巴着一边仰着脸恳求地说“王老师,念冬梅侍候您一场,您今后和姐小结婚,冬梅还侍候你们,您就答应了吧!”两颗泪珠从她那秀丽的眼睛里滚出来。
王一民完全被这真挚的感情感动了。但过却是个难以决断的问题:已经有老少男女三个人要送走,现在再添上一个,又是一个这样引人注目的漂亮姑娘,把她和淑娟摆在一起,会像两颗明珠一样夺人眼目,这事自己实在难以决定,必须请示上级,还要和夏云天商量。想到这里,他便对冬梅诚恳地说:“冬梅,你的心思我完全明⽩,你和淑娟不可分离的感情我也完全理解,如果我自己说了算,我会毫不迟疑地答应带你走。但是现在要去的不是个一般的地方,我也必须去找别人想办法。所以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你可以先做走的准备,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准信儿。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马上出去找人。你是通达事理的聪明姑娘,我说的,希望你能明⽩。”
冬梅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说:“我明⽩,我明⽩。只求您在找人说的时候,多替冬梅美言几句,千万带上冬梅…”
冬梅话没说完,院里传来汽车鸣笛声。王一民心一动,忙离开冬梅奔到窗前向外看:只见院门大开,卢家那辆小汽车和摩托正往大门外边开,大马车也在后面紧跟着。几个伙房的厨师、老妈子、老花匠、打杂的也从便门往外紧走…这时冬梅也紧跟过来看。王一民不由得惋惜地说了句:“糟糕!汽车开走了!”
冬梅在后边说:“都是出去找少爷的。赏钱重,都争着往外跑…”
没等冬梅说完,王一民就一挥手说:“好了,我得快走,你就照我的话办吧。”
冬梅连声答应。王一民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走的事情不要当任何人说!”
冬梅忙说:“姐小已经吩咐过。佣人当中她就告诉我了。”
“好吧。”王一民一转⾝,快步走出屋门,像离弦的箭一样下了楼梯。他知道楼上楼下只有冬梅一个人,不怕有人看见。
王一民走出卢家大门,往街口一看,卢家的小汽车已经跑没影儿了,大马车正要拐弯,如果紧跑几步,⾼喊几声还能听见。但是马车也并不快,他决定雇辆出租汽车。于是他甩开大步往前走,一连越过几个年老的卢家佣人。当他走到花匠老梁头⾝旁时,这位须发皆⽩的老人竞眨着眼睛笑着说:“王老师,怎么走这么急,也是去找少爷?”
王一民不加分辩地笑着点点头。他不能和这位步履缓慢的老人多搭言,他⾜不停步地越过这老人快步往前走。这时从他⾝后传来老梁头的话:“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一千块袁大头把咱们都支使得狠命往前跑。”
王一民听见装做没听见,仍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赶。炮队街里没有遇见出租汽车,街外也没有。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天,坐车人多,大概得到繁华的央中大街去找。这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夏⽇的骄
⾼悬在头上,他穿着成套的西装,再加上快步赶路,已出了満头大汗。他忙掏出手绢,一边擦汗一边不减低速度地往前走。这时,一辆黑⾊小汽车
面开来,他看车里面好像空着,也好像是出租汽车,便一举手招呼车停下。这辆车还真听话,他一举手车速便减慢了,接着就吱的一声停在他面前了。还没等他去拉车门,后边的车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美丽的女人脑袋来,呀!竟是柳絮影!奇怪,她坐在车里怎么脑袋上也在流汗吓只脑袋上,⾝上也有汗⽔,浅绿⾊的旗袍领口已经被汗⽔变成了深绿⾊。莫非她也和自己一样,是先跑路后叫车?那么她也有急事…
“表哥。”柳絮影一张嘴竟叫上表哥了。还没等王一民答话,她又往司机手里塞了一块钱,说了声“再会”然后就钻出车门,直起
,小跑了两步,站到王一民⾝旁,一伸右手,挎住王一民的左胳膊,⾝子也往王一民⾝上一靠,悄声说了句:“有紧急情况。”
当柳絮影一挎王一民胳膊的时候,王一民就明⽩应该采取什么姿态了。他也把⾝子往左边一靠,头一偏,几乎和柳絮影头挨着头地说了句:“走着唠。”于是两个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似的,躲开行人,紧贴着墙
,紧靠在一起,迈着缓慢的小步,低声细语地唠上了。
王一民紧张地,全神贯注地听柳絮影说着。
“今天早晨剧团突然接到市公署文教课文艺股的通知:说今天下午两点文教课赵课长要来剧团训话,要宣布排演那个汉奷剧本的计划,完了还要让每个剧团成员都讲讲自己的看法。为了对付这个会,刘
和我商定在十点半钟的时候,先召集反⽇会会员和几个将要人会的人开个秘密会…”
王一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将要人会的有谁?”
“谢捷尔斯克、刘别⽟兰和女演员郑⽟梅。”
“开会的地点?”
“就在夹树街剧团小楼里。”
王一民一皱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让柳絮影接着讲。
“九点四十多分钟,我到了剧团,接着来了几位开会的同志,可是不见刘
。我想出去
他,刚一迈出小楼楼门,何一萍从门前的洋灰柱子后面钻出来了。不知道他是有意守候在那里还是偶然碰上的?从打老塞出事住院以后,他对我就更加殷勤起来,我总想法躲着他,可今天他怎么突然来了?他一见我,就从兜里掏出一张‘巴拉斯’影院的剧票来,是‘漂漂歌舞团’的狄美云和包娇娜领衔演出的歌舞票,时间正好也是十点半。他说他只有这一张票,是特意给我送来的。我让他自己去,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在推让中间,他竟说了一句:”我不完全是为了请你看戏,我的苦心你很快就会明⽩的。‘他的苦心?什么苦心?我忙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珠子一转却不肯往下说了。接着他看看表,把票塞给我转⾝就走,走出十几步,又回⾝对我喊了一句:“你快去吧!就去吧!’他这句喊话更引起了我的怀疑,我看他越走越急,一边走还一边看表。他的行动忽然
起我一个愿望:跟着他,看他⼲什么去?跟踪这事我没真⼲过,可是在舞台上表演过,那也有用。我悄悄地,尽量隐着⾝子跟着他,他上了一辆人力车,我也上了一辆。拉我的是个老年人,渐渐地被他坐的那辆车落到后边了,越落越远,正在我着急的时候,他的车停下了。我一看,天哪!是停在察警厅那⾼台阶下面了!我忙叫我坐的车也停下。我没马上下车,我隐⾝在车夫后面往前看,只见他下了人力车,付完车钱,又向来往去路看了看,然后一转⾝,快步登上了那⾼台阶,到门岗前边掏出个什么玩意儿一晃,门岗还向他敬个礼,他一扬脖就进去了…这一来我什么都明⽩了!我的心蹦得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塞给车夫五角钱,三步并成两步跑进了离那里最近的孔氏医院,连老塞也没顾得看一眼,就给剧团挂电话,接电话的是刘别⽟兰,我问田忠去没有?他说没有。我让她通知所有在小楼里的人都立刻离开那里,再告诉门房,让后来的人也都回去,午后再来…”
柳絮影说的速度非常快,声音也非常低,但是却一个字也不漏地都送进了王一民的耳朵。不愧是话剧名演员,台词功夫真
!她还要接着往下说,被王一民打断了:“好了,我都明⽩了。放下电话你就来找我?”
“是呀。”
王一民迅速看了一眼手表,表针正指十点半。他当机立断地说:“走,快去叫出租汽车!”
“上哪?”
“上剧团小楼。”
柳絮影一蹙长眉:“那里还去得?”
“必须去!”王一民一边挎着她迅速地往回转一边说“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越快越好。”他在转⾝的时候已经看清没有人注意他们俩,便接着说“现在要快走,不要这样了,你跟在我后面,紧跟上。”
柳絮影一边点头一边撤回挎着的手,于是他俩一前一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在快到央中大街的地方,他俩上了一辆出租汽车,王一民说了一声“夹树街街口,要快”!汽车便风驰电掣地向前开去。
车开得真快!十几分钟就到了夹树街口,下车的时候柳絮影抢着递给司机一元钱,说声“不用找了”就和王一民双双下车了。
当他们俩一同往夹树街里走的时候,王一民悄悄对柳絮影说:“你在我后边走,稍微隔开几步。”
柳絮影一边点头一边放慢了脚步。王一民先进了街口,他在右侧走,剧团的小楼在左侧,离街口大约只有五十步远。小楼是德国式建筑,尖细的屋顶,像西方武士的帽子直向天空。早年卢运启从一个德国商人手里买下这座小楼,办了一座小型的女子私立中学。“九一八”事变后中学停办,就
给剧团了。当时办剧团的很少有固定团址,多数都是借地方排戏。卢运启却与众不同,他财大气耝房子多,剧团也跟着阔绰起来。
王一民一迸街口,第一眼就向那德国式的小楼望去。不好!小楼前面停了三辆三轮带斗摩托车,门口有察警和便⾐,敌人已经动手了!他不能再往前走了。离他四五步远有一座木栅栏木板厂的小院落,里面有几棵⽩杨树,树后是俄国式的平房。板门上也贴了一些“房屋出租”之类的小招贴。王一民紧走了几步,在板门前停下,侧过⾝子看招贴。这时柳絮影也走到他⾝边站下了,她眼睛看着招贴问道:“怎么办?我再往前走走,看看究竟!”她呼昅急促,声音有些发颤。
“不。”王一民指着一张新贴上的小招贴说“这院里出租房屋,我们装成租房子的,两人同时进院,你去敲房门问话,我站在后面观察。敌人一会儿一定从这里经过回察警厅,我们就可以…”王一民刚说到这,忽然隐约地听到从剧团小楼那边传来人声,似乎在吆喝…
柳絮影先侧过头去看,只一瞥她就低声惊呼道:“哎呀!我们的人被捕了!”
王一民也侧过头去看,只见几个便⾐特务和察警正拖着两个人往摩托车前边跑。离得远,看不清被拖的人是谁,只觉像一男一女。这两个人挣扎着,敌人吆喝着,拖架着,把两人塞进了摩托车斗…
王一民忙对柳絮影说:“快进院,照方才说的办。”
柳絮影点头走进院门,王一民跟进来,又对柳絮影说:“去敲房门,敲得轻一些,慢一些…”
柳絮影走上房门台阶去敲门。王一民斜着⾝子站在她后面,一侧脸就可以看清马路上的情景,他紧张地等待着。
一阵摩托声由远而近,露头了!他看见了!认出来了!第一辆摩托车斗里坐着那个花脸特务秦得利;第二辆车斗里捆绑着一个男的,脑袋被坐在后座上的一个特务劲使按着,按得几乎缩到脖腔子里。缩得再深王一民也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刘
!王一民最怕出现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他只觉脑袋轰的一声,连后边车斗里拉的是谁都没大看清,恍惚是个女的。
三辆摩托飞快地开过去了。这时柳絮影也已停止了敲房门,她也回过头,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向马路上直望着。
屋里没有动静。王一民定了定神,忙对柳絮影低声说:“走,不要敲了。”
柳絮影走下房门台阶,眼里含着泪⽔,声音颤抖着说:“刘
和郑⽟梅被抓走了!刘
经过锻炼,能抗住;可郑⽟梅那么年轻瘦弱,她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要刚強,要镇定,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王一民和柳絮影走到院门旁⽩杨树下,见左右无人,环境幽静,便站下说道“我和你看法正相反,郑⽟梅还没⼊会,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敌人在她⾝上拿不到什么东西,危险也不大,倒是刘
…”
“你担心刘
会…”
没等柳絮影把下面的话说出来,王一民就一挥手说:“好了,没有时间多议论了。现在我和你要分头行动。你马上去分别通知剧团反⽇会员,让他们都先找个可靠的地方隐蔽起来,隐蔽得越深越好,但要把地方告诉你,以便联系。”
“那今天午后的会呢?”
“都不要参加。”王一民果断地说“敌人已经对剧团动手了,还参加什么会。你通知完以后,哪里也不要去了,老塞那里由我管,你直接回大地包家里等我的信儿。我可能自己去找你,也可能派别人去。”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漂⽩暗花新手绢说“去的人拿着这块手绢,你记住了。”
柳絮影看着手绢点点头。
“好。走吧,你在前面走,不要往剧团那边去,出夹村街,你往南,我往北,可以吧?”
“可以。”柳絮影说完一转⾝在前面走了。王一民等她走出院门后,才跟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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