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其言也善
陵郡府
斥退左右,杨诚亲手将缚着谢明伦的牛筋绳索解去。“该来的都来了,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杨诚和声说道,走到小桌旁提起酒壶倒满两杯酒,然后坐在上首举杯向犹在惬意的舒松筋骨的谢明伦微笑示意。
“多谢了。”谢明伦笑着说道,上前举杯仰首而尽,脸上竟有一种解
之
。这几年他费尽心力,虽然表面上一直不
声
,但心底里却是彻底厌烦了这种绝望中挣扎求存的生活。从一出生就为着一个明知不可为的目标奋斗,他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现在终于可以卸下一切,个人的生死反而让他不以为意。
“谢我?”杨诚奇怪的说道,将谢明伦放下的杯子满上。
“能让谢某做个
死鬼,将军已是仁至义尽了。”谢明伦淡淡的说道,再饮尽一杯,凝视着手中的酒杯,又笑着说道:“这坛三十年年的七井酿本来是我出生时我父亲为我亲手埋下,让我在登基之时用的。杨将军没将它独
,谢某岂能不谢?”
杨诚笑了笑,又给谢明伦倒上。“我倒是要好生谢谢谢兄这几
来的合作,谢兄能如此通情达理,实在是武陵乃至荆州万民之福。”杨诚举杯以对,诚恳的说道。武陵城虽下,但四散在各地的贼兵仍有两三万之众,其中不乏背负无数人命的亡命之徒。谢明伦被俘之后,倒也是出意料的合作,不仅提供了这些人的准确位置,而且还亲手写下数道命令,让这些不知底细的贼军撞入
州军预先设好的口袋里。不到三
。他四年来苦心经营地班底除了见机逃走的郑临和仍在与张破舟三人
斗的赵趋外,余者纷纷落网,让杨诚着实省了不少功夫。
谢明伦自嘲的笑了笑,平静的说道:“树倒猢狲散,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们也斗不过杨将军,又何必让无辜百姓受害呢。”
“谢兄若是早有这份心思。那可真是万民之幸了。”杨诚举杯示意,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下。他言中所指,正是谢明伦驱逐饥民和破坏家田之事。虽然谢明伦这两招均没能给
州军造成多大阻碍,但真正地影响却会慢慢突显出来。荆南被破坏的农田多达四成,虽然今年算得上是风调雨顺,但收获的粮食不仅不能填补
州之前付出的数额,反而还得
州继续背上荆州这个包袱,直到明年荆州丰收为止。而那些被逐的饥民虽然得到及时的救助,并没有多少饿死路旁的惨剧发生。但由于
宿在外,饮水大多就近而取,不少百姓喝了沟边田角的生水而染上疫病。这不仅会影响到随之而来的秋收,也让
州额外地支出不少人力物力。
“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是换了杨将军,想必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吧。”谢明伦不以为意的说道。他的种种措施,本来确实也能对
州军造成不小的打击,只是没想到
州军竟如此迅速的攻克武陵,肃靖叛
之后再专心对付这些措施所带来的巨大影响。若是他能在武陵坚守一个月,说不定事情会是另一番结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让他落得个惨败的结局,而且还是个再无法翻身的惨败。
“其实谢兄若能摒弃对朝廷地怨恨,也未必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杨诚叹气说道,他和谢明伦两度
手。虽然均让他占了上风。但他心底里对谢明伦这个敌手,倒也有些钦佩。若是谢明伦遇上的不是他。说不定还真会是另一番光景。仅看谢明伦凭着武陵一郡之力,便能养起五万大军,便让杨诚自叹弗如。而且武陵在他的控制下。丝毫没有半点混乱,即使有驱逐饥民之举,也没有引起任何
,谢明伦的治理手段可见一斑。
谢明伦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杨将军倒也用不着安慰我,只恨我生在帝王之家,而且还是个落魄地帝王之家,一切早已注定,没有任何可供我选择地余地。倒是天下大
将至,以将军雄才伟略,不知有何打算?”
“谢兄太高看我了,杨诚不过一村夫而已。况且天下并非是大
将至,而是大治将至。”杨诚笑着回道。
谢明伦盯着杨诚的眼神,皱眉说道:“谢某已是阶下之囚,生命只在旦夕之间,杨诚军仍不能以诚相待?”
“杨诚句句出自内心,谢兄何出此言?”杨诚一边替谢明伦倒着酒,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
谢明伦笑着摇了摇头,正
说道:“以将军的眼光,难道还看不出大陈江山已是摇摇
坠?”
“些许小恙,药石可治。”杨诚淡淡的说道。
“哈哈。”谢明伦大声笑道:“百年陈疾,竟被杨将军看作小恙,谢某实在不知杨将军是有意糊涂还是天纵奇材。”
“谢兄所谓百年陈疾,可否详细道来?”杨诚一脸诚恳地说道。大陈的种种危机他已从章盛那里听得不少,此时倒也想听听以谢明伦的眼光,有何不同之处。武陵一平,荆州境内便再无大患,蔡进锐已经带着平海营奔赴
庭,剿灭从江夏逃出来的那只贼军已是指
可待。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事情,便是荆州的治理和如何以荆
之力,助天下之治了。虽然志向早已立下,但他现在仍没有一
的方案,再加上长安目前的危机,让他倍感肩上的
“听说杨将军将荆北三郡拱手让给三大世家?”谢明伦低头看着杯中清辙淳香的七井酿,平静的问道。
杨诚微微一怔,疑惑的问道:“谢兄是如何听到这个消息的?”他的奏本已经递上朝廷,虽然在三辅大臣那里被一致通过,但并没有正式公布,连他的正式回文也在数
前才接到,谢明伦困居武陵。竟然也得晓此事,怎么能让他不暗暗吃惊。
谢明伦不答反问:“荆州这几年的情况杨将军想必也是了如指掌吧。”
杨诚点了点头,叹气说出四字:“民不聊生。”
“杨将军可知天下各州百姓,大多比荆州更甚?”谢明伦朗声说道,面色竟有些
昂。
“更甚?”杨诚沉
道。在征西之战中,他曾在凉州呆过一时
。也曾亲眼目睹百姓大举逃亡之举。但从内心里,他却并不相信天下还有比荆州更混乱的地方。其他州郡大多在各大世家的控制之中,相比之下还算安定,百姓暴动之事更是从未听闻,是以他对谢明伦这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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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将军定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了。”谢明伦自嘲道,随即正
说道:“将军可是以为这几年荆州民
不断,而其他地方却是风平
静?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远地不说,就说荆州附近这几州,可以说没有一处比荆州好多少。除了将军你管辖的
州以外。”
“哦?”见谢明伦一副肯定的样子,杨诚也不由微微动摇。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
州的事务,根本无遐他顾,就连政务上的很多事情也是先交给叶浩天,后交给张识文,自己出力并不多。至于天下各地的形势,大多只是听别人提起而已。虽然铁严华着手建立地情报网络已经逐渐成形,也仅是专营荆州一地而已。“愿闻其详。”
“将军可知百姓真正所求的是什么吗?”谢明伦并没有下面回答,反而仰首问道。
“民以食为天,当然是先解决肚子的问题了。”杨诚想也不想的说道。这些年来虽然他不怎么理政。但对于粮食这个切肤之痛却是深有体会。不论是在征北军中征战,还是他和叶浩天初抵安平时安抚
民,甚至这次的荆州之战,粮食一直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可以说这次他若没有倾
州之存粮以资荆州百姓,战斗绝对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完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历来都是兵家必须放在首位的考量。
谢明伦点了点头,正
说道:“将军的话并没有错。可是民虽以食为天。却以地为本!”
杨诚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谢明伦这话虽然是老生常谈,却也是至理明言。百姓的根本便是土地。若是连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没有,谈何安居乐业。
“将军可知道,徐州之地,已有六成属潘氏一族!豫州的叶家也不遑多让,五成的良田尽成其私产。至于西蜀,更向来便是康家的产业,百姓未曾拥有寸土!只是康氏对财富并不热心,所以百姓日子还算过得去。至于天下其他各州,情况也相差无几,试问将军的大治,从何而来?”谢明伦愤言问道。
“这…”杨诚微微一怔,他向来以为靠着轻徭薄赋,清明吏治,便可以让百姓得到休养生息,谢明伦所提及的这个问题,却是第一次进入他的视线之中。
州一向被誉为蛮夷之地,并没有什么大家族在那里落脚,所以土地的问题并没有那么突出。更何况这几天
州大举开垦荒地,亲增地良田早已是以前的十倍,百姓户户都有充足的田地,根本没有让他产生过任何的担心。但其他各州却不同,特别是中原各州,开发比起
州要早数百年,能开垦的土地几乎都已开垦,数百年地家族在那里比比皆是。
“所谓不破不立,若不能改天换地,试问如何能把土地从这些陈腐地家族手中夺回来,还百姓以根本!”谢明伦慷慨
昂的说道。
谢明伦语出惊人,顿时让杨诚呆住。他倒不是为谢明伦这番改天换地地言辞打动,对于那千万人为之痴
的宝座他从未生出过觊觎之心。真正让他动心的是“还百姓根本”这五个字。民以地为本,没有地就算他再怎么努力,百姓又如何能安居乐业?但是凭他自己地力量,又如何能将这些
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中掌握的土地重新分给百姓呢?就算他对政治斗争再怎么愚钝,也知道那样一来,便等于与天下所有世家大族为敌!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解决方法?”杨诚不死心的问道。在这个问题上,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与天下所有世家大族为敌,就算他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实力。就算是声名卓著的章盛,对各大世家也只能制衡。更不用产是他了。谢明伦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比他看得更深,是以杨诚立即虚心救教,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办法来。
“杨将军一心为民,谢某早有听闻,今
一见果然非虚。”谢明伦对着杨诚长长一揖,由衷地说道。
“谢兄若是与我换个位置。想必比杨诚做得更出色。”杨诚谦虚的说道“若是谢兄真有良策,还请不恪赐教,杨诚感激不尽。”
谢明伦摇了摇头,喟然叹道:“在下哪有什么良策,就算天下真的让我夺了下来,也不过重蹈覆辙而已。”
“刚才谢兄不是…”杨诚不信的问道。看到刚才谢明伦那种慷慨
昂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他相信谢明伦也只是一时激动之言。想到这里杨诚不由想起,四年前谢明伦起事之时。不仅将官仓的粮食接济百姓,而且还大肆将大户地田地分给百姓。当时他还只是以为他此举不过是要收拢民心而已,现在想起早在四年前,谢明伦心里便有些想法了。只是最后被杨诚和裴成奇打得溃不成军,空有百姓支持也只得含恨逃亡。
“富者有其田,贫者尽其力,数百年来早就不可更改。凭人力,就算能有这个机会和实力,也仅能制其一时,最终仍会被这个规律所替换。昔日商君变化。可谓轰轰烈烈,但也仅能维持数十年而已,连自己最后也车裂而亡。”谢明伦叹道,脸上颇有些无奈之
。
“不然,商君虽死。但却为秦尽其益。终一止纷攘,天下一统。”杨诚正
说道。
“是吗?”谢明伦谓然笑道:“天下一统又如何。百姓未得其利,还不是二世即亡。朝代更替无可避免,圣人之法也不可能让百姓万世受益。”
“照你这样说。个人的努力岂不是毫无意义?”杨诚不以为然的问道。
谢明伦点了点头,颇有些失落的说道:“现在我已经完全看透了,一切都是命运,半点不由人。每一个人在命运面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可怜虫而已,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绝不能活。”
“谢兄若是大事一成,必不会如此颓废。虽然无万世之法,但能使百姓一时受益,便足矣,后人之事,自然不用我辈
心。还请谢兄将心中久思之法,用以教我,不论成败,杨诚只求尽心尽力,心中无愧而已。”杨诚坦然说道。
谢明伦惊讶的看了杨诚一眼,随即又是深深一揖:“我是真的认栽了,败在将军手下,败得并不冤枉。枉我自认为民请命,与将军相比实在愧煞人矣。”
杨诚扶起谢明伦,诚恳的说道:“但求谢兄畅所一言。”
“敢不从命。”谢明伦
声笑道,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咚…”
昂地战鼓声骤然响起,着火的营地周围一片喊杀之声。
贼兵根本没有想到张破舟会出关袭营,再加上作为主帅的赵趋又不在营中,虽然并非全无防备,但哪里敌得过杨诚一手培养起来的张破舟。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烧得数百贼军在营在抱头鼠窜。
“咻…”箭矢凌厉的破空声在营地周围此起彼伏,将任何意图逃逸的贼兵当场
杀。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哀号声、惶恐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
织在一起,让整个营地顿成一片修罗练狱。
丢掉百余人性命之后,残存地贼兵终于清醒过来,聚集数股人
,同时朝不同方向逃窜。这里周围全是高山密林,只要能顺利冲出包围圈,便可有一线生机。不过他们的决定已经太迟了,大火将整个营地团团包围起来,仅有的几个可以冲出的缺口外,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早已蓄势待发,一张死神之网将这些慌乱地贼军无情地网住。
张破舟持弓傲立在敌营之外,面带欣喜的看着熊熊地大火逐渐
没着自己的敌人。与赵趋相斗三
,他们始终讨不到好处,三人商议之下,终于决定以粮草
赵趋入网。而张破舟则亲率百余名战士,趁夜偷袭敌营。不论哪一边成功,现在面临的僵局势必会冰销瓦解,到时就算谢明伦地大批援军赶至,也让他们可以从容应敌,静待
州军的收网之役。
赵趋选择的营地本来十分隐蔽,而且易守难攻,若是一般人还真得费些功夫。不幸的是不仅赵趋是个优秀的猎人,
州军中也不泛长期奔走山木,经验丰富的猎手。更不幸的是张破舟和洪承业带来的两百人中,就有七名这样的战士,虽然比起赵趋他们或许要逊
不少,但对付赵趋手下的这些贼兵却是绰绰有余。
张破舟本来只想将这伙贼兵击溃,让赵趋陷入孤立,却没想到赵趋选择这个地势实在太好,不仅易守难攻,对于逃跑也同样不利。面对百余神箭手,再加上贼兵拥有战马的优势被地形所抵消,一场一面倒的屠杀毫无悬念的展开了。
哀号声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渐趋平静,张破舟细细的清点人数后,带着众人凯旋而回。这一次的偷袭实在是漂亮,己方未损一人,却全歼了郑临布置在这里的数百骑兵。不过也亏得他们是骑兵,不愿舍弃战马,若是步兵的话,还没有这么顺利。
“我看这小子也不会用兵,要是派人埋伏在这里,我们只怕还没靠近贼营,就要损失惨重了。”行到半途一处峡谷之时,张破舟指着两边的斜坡得意的笑道。
“轰…”张破舟的话还没说完,两边的斜坡上却发起隆隆的声响,借着火光,映入张破舟眼中的是无数翻滚而下的斗大石块。两队人马随即出现在左右的坡顶上,跟着石
衔尾杀来。领头那人,跃马横
,正是他的老朋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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