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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这一端娘子有心死 那
   词曰:愁怀难遣,茫茫然仙境错看。猛然回首,刹那间惊喜万千。雾呵峥嵘久不去,上有灵光转;水洗青峰长轰鸣,下承碧波深渊。风清清其若无,云漫漫其在前。冽气涤,百草润目,淡淡心高远。一声长啸入云天,引得群山声相连。纵有诗意无处书,只因高处不胜寒。

  待解东巨等人离去,莫之扬与上官楚慧从高粱田中钻出。莫之扬道:“娘子,你怎的惹上了万合帮?”

  上官楚慧笑道:“说来话长。我自从练成了《四象宝经》上的功夫,便经常找人比试武功,有一在饭馆听有人吹嘘万合帮新任帮主解东巨的武功如何如何厉害,我当时正要赖饭钱,便上前一刀将那人的耳朵割去,对他道:‘叫你们帮主来,我要和他比武。’那人却哭道:‘姑娘和万合帮有仇,为何拿小人开刀?小的并不是万合帮的。’我一听更加来气,心想你不是万合帮的却为何要替他们胡吹大气?将他另一只耳朵也割了去。这样一来,饭钱自然无人敢收,不过,第二,万合帮的就将我上了。我一路伤了他们十二个人,扬言要与他们帮主一决高下。这不,他们的帮主真来了。”

  莫之扬咋舌道:“你为了逃脱一顿饭钱,就将人家两只耳朵割去,又惹了这么大的祸?”上官楚慧撇嘴道:“怎么啦,谁让那人胡吹大气来着?”莫之扬见她蛮不讲理,怒道:“你这样不行!假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天下谁人还能保得耳朵完好!”上官楚慧瞪眼道:“好啊,倒教训起我来啦。我妈早对我说过,秦三惭的传人就是我的对头,我练好武功时就要找他的传人比武。错,该咱俩分个高下。不知你是现下比呢,还是再约日子比?”

  莫之扬听她说起“妈妈”来,脑海中顿时闪过上官云霞的影子,心想那老前辈寄身侏儒山上,此中凄凉痛苦,实非常人所能想像;不过她子那样乖戾,给安昭埋下“罗搜魂掌”的祸胎,又有些惧恨。牵动心事,默然无语。

  上官楚慧以为他服气了,嘻嘻笑道:“其实咱俩是夫妇,谁高谁下不一样?你怎么说也是和万合帮大有渊源,见我跟他们作对,心里就不痛快,好啦,我给你赔个不是,求求傻相公别再吊着个傻脸儿了好不好?”

  莫之扬正道:“上官姐姐,咱们不是夫妇,那时咱们还小,说的话做不得真的。”上官楚慧一丝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慢慢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之扬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知道不知道,我…你…唉,我们小时候说的话,算不得数的,我们做好朋友,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好么?”

  上官楚慧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冷笑道:“好,你长大啦,你懂事啦。”两颗泪珠悬在眶上,她伸手抹去,一字一顿道:“你不会后悔,是么?”

  莫之扬见她情状,心中大恸,上前一步,道:“我…我慢慢说给你听。”上官楚慧退后一步,厉声道:“我不要听。我只问你,你方才说的话,会不会后悔?”

  莫之扬觉得喉咙发干,说话无比艰难,轻轻摇摇头。上官楚慧闭目一声长叹,蓦然喝道:“来罢,让我领教秦三惭门人高招!”短刀一闪,劈向莫之扬面门。莫之扬怎么也未料到她忽然有此一举,惊觉过来,刀锋离面已不盈四寸,百忙中身子一侧,只觉得左一凉,顿时多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莫之扬惊道:“上官姐姐!”上官楚慧厉声道:“我不是你上官姐姐!”脚下一踮,翻身打了一个旋子,短刀挟裹着劲风,一连三招“唰唰唰”攻到。莫之扬堪堪避过,不由发倒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她的武功竟到了这般地步!”大声道:“你先停手,有话好说!”

  上官楚慧道:“你快拔剑,废话少说!”呼呼两刀,贴着莫之扬头皮擦过,莫之扬连忙矮身低头,道:“你听我说!”上官楚慧道:“我先杀了你,然后再赔你一条命便是,还有什么好说!”说话之间,劈出五六刀,莫之扬左腿一凉,又中一刀。他知今再不还手就要丧生在她刀下,意动手到“铮”的一声,长剑已在右手,刀剑相击“叮”的一声。上官楚慧只觉虎口一麻,短刀险些手,冷笑道:“秦三惭的弟子,果然有两下子。”莫之扬道:“这剑法不是师父教我的。”

  上官楚慧道:“那是谁教你的?”莫之扬心中一动,道:“这是姐姐的妈妈教我的。你不识得这是潇湘剑法么?”

  当莫之扬与安昭从侏儒山苦泉底石中逃出,安昭将上官云霞所藏的武功秘笈及玉玺悉数带走,《潇湘剑法》便是其中之一。莫之扬此时说潇湘剑法是上官楚慧之母所授,原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本指望如此一说可以引上官楚慧暂且罢手,哪知上官楚慧“哇”的哭出声来,道:“我妈妈不在人世了,你还这样戏弄于我,莫之扬,咱俩一起死了罢!”刀法更急。

  她当年在范城外山中时,那是一心想救莫之扬出狱,天天祷告老天保佑莫之扬好好活着,此时却恨不得莫之扬立时便死于自己刀下。只是莫之扬的潇湘剑法何等厉害,左手捏着剑诀,右手“小疾早治”、“良药苦口”、“有叶无花”绵绵使出,一团剑光将短刀死死住。不过,他可不敢伤了上官楚慧,数次剑锋甫沾上官楚慧衣衫,便立即收回。

  两人一口气拆了七八十招,莫之扬身上两处鲜血飞溅出来,他怕失血过多伤了元气,一边使剑将上官楚慧攻势挡住,一边左手食中二指连点,封住自己伤口周围几处道,阻滞血之势。上官楚慧见他武功如此了得,又惊又恨。但她天之中死拼滥打的脾气已被发出来,忽然招式一变,全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呼呼一连八刀向莫之扬夹头夹脑劈去。莫之扬见她使出两败俱伤的法子,就似有三世血海深仇一般,不由大惊,撤剑抵挡,丁丁当当一串暴响。上官楚慧觉得右臂一阵阵酸麻,心念一闪,刀走轻灵,不与莫之扬相击。这样一来,反而将莫之扬提醒,他心道:“说不得,只好先把你的刀磕飞,再慢慢跟你道歉。”剑光一长,专寻上官楚慧短刀拍去。他此时的内力当世之中已算少有,上官楚慧的短刀给他磕了三磕,再也拿捏不住,手飞出“啪”的进两丈开外的地上。上官楚慧一声怒喝,和身扑上,莫之扬长剑指住她心口处,摆手道:“上官姐姐,别来,你听我说…”上官楚慧一声冷笑,忽然全身一,莫之扬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剑尖已有寸余没入她口。莫之扬慌忙拔出剑,扔在一边,上前扶住她双肩,急道:“你怎样?你怎样?”

  上官楚慧嘶声道:“弟子莫之扬一生不负上官楚慧,待她真心真意,决不移情别恋,若违此誓,甘受…狱火…冶炼,嘿嘿,小相公,你长大了,有出息啦,我好生喜欢…”脖子一低,软绵绵跌倒。

  莫之扬大惊,道:“上官姐姐,上官姐姐!”上官楚慧一声不应,口伤处鲜血直冒,莫之扬手指连挥,封住她几处位,伸手在她面前一探,觉得呼吸虽弱,但一息尚存,当下将她横臂抱起,手掌按住她背心,将一股内气输灌过去。上官楚慧轻轻哼了一声,莫之扬大喜,道:“娘子!娘子!”上官楚慧却不再应声。莫之扬呼道:“你不要死,傻相公不想你死!”抱着她向福云客栈冲去。

  他此时势若疯虎,片刻间到了门前,一脚飞出,大门应声震开,大叫道:“店家!店家!快找郎中,快找郎中!”一边遇门便踹,奔进掌柜房中。

  那掌柜慌忙点起灯,看了二人一眼,吆喝店伙计去请这镇上郎中急诊。小镇之中哪里有什么好郎中?好容易等到他来,却醉醺醺的,只向上官楚慧身上一看,腕上一搭,便摇头道:“人都死了,还看什么?”

  莫之扬一把扯住他手腕,道:“快救她活命,不然,你也别想活!”那郎中见他双目红肿,却透出一股杀气,吓得酒醒了一半,道:“你放手,我再看看。”看看伤口,又号号脉,给她伤处敷了些药粉,沉道:“这伤势不至送命,但她脉象已是细弱之极,唉,敝人也没办法,你快找车一路向西送到三原城中,那里有家济世医堂,‘不医死人’陈金石便在那里坐堂。你只消说福云镇的高凤宝介绍去的,便不会有错。”

  莫之扬奇道:“什么‘不医死人’?”

  高凤宝还未说话,掌柜便抢着道:“就是说只要病人有一口气,陈金石就能教他活过来,但若是已经死了,他老先生也没有法子了。”莫之扬扔出一锭银子,道声谢,抱了上官楚慧转身便走。掌柜兀自道:“小店给你备上一辆马车,那三原城距此尚有一百二十余里,你抱了一个病人,哪能…”忽听莫之扬一声“多谢”已在二十余丈之外,不愕然,吁口气道:“马车也没有这么快的。”

  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心急火燎,足不沾地地飞奔。路上觉得上官楚慧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知道她正在生死关头,左掌托着她背心,将内力不断灌输进去。如此一来十分消耗内力,一个时辰之后,莫之扬头上已是白气腾腾。此时天已微微发亮,路上已有早起的行人。莫之扬问明道路,知三原城已不到十里,当即加快脚步,拼力奔去。

  正奔跑间,忽听身后传来两匹快骑奔驰之声,那两骑来得好快,转眼便追了上来,马上乘客叫道:“让路,让路!”莫之扬往路旁一闪,两匹快马已掠过,见是一男一女,那女的一回头,莫之扬已认出是席倩。席倩也认出他来“咦”了一声,给那同行的男伴低声说了一句话,那人勒住坐骑,转过身来,打量莫之扬一眼,抱拳道:“是莫小师叔么?”

  莫之扬见他二十三四岁年纪,紫脸膛,脸上虽有英武之气,却很憔悴,正是那在雾灵山路上所遇的病人,知是秦谢,喜道:“在下莫之扬,不敢请教你可是姓秦么?”

  秦谢道:“正是。”脸上闪过一丝喜,翻身下马,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莫之扬上前扶起。

  忽听路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听来蹄声甚密,不下三匹快马。秦谢变道:“莫师叔,有人追我们,我要先走一步。”莫之扬奇道:“是三圣教的狗东西么?”席倩脸显急,道:“这事一句话讲不清,咱们快走罢。”秦谢点点头,道:“莫师叔,咱们后会有期。”翻身爬上马背,回头抱一抱拳,与席倩策马而去。

  莫之扬自语道:“谢天谢地,你还好好地活着。”听得追骑已近,也不愿招惹,跃到路边沟后。不一会儿,三骑人马驰过。莫之扬认出是宁钊父子,另一人黄皮寡瘦,却是“天鹰水鲨”刘云霄。暗自奇道:“这人怎的又与宁家父子混到一起去了?”有心帮秦谢打发了追兵,却因一来现下不是时候,二来这三人单打独斗自己可取胜,但若是联手自己恐怕也没有胜算,只得恨恨吐了口气。

  待他们走远,复上路快行。不一刻到了三原城。三原城离长安不远,其时正处唐明皇开元之治衰落之时,然世相奢华之风却有增无减,便是这三原城也是一派繁华盛景。莫之扬无心浏览城貌,寻人问了路,径奔济世医堂。到得医堂,堂内只有一个小药僮,在扫地抹桌,说道:“这才什么时候?陈先生到巳时才会来的。”莫之扬从包中拿出一锭十两纹银,央求道:“我这病人再迟救片刻,怕是不行啦。求小哥快请陈先生。”那小药僮不要他银子,道:“好,我锁了门,你在外面等。”

  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坐在医堂檐前石阶上,只觉得心急如焚,只念那陈金石快快便会赶来。忽见街上行人中有三个人似是面,向他望了一眼,低声交谈几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莫之扬此时心智有些混乱,待那三人走后,才想起这正是昨夜与万合帮何大广副帮主在一起的几名帮众。正在思索应付之计,却见小药僮已引了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走来。

  莫之扬将上官楚慧抱进医堂一间静房之中。陈金石察看一番,道:“奇怪,奇怪。”莫之扬忙问端的,陈金石道:“这女病人脉象紊乱,似是有两副经络一般。”莫之扬心想《四象宝经》的习练法门正是将内气一分为二,喜道:“老先生真是神人。”

  陈金石沉道:“她的伤势决不致丧命,莫非练过内功,导致经脉受损,一遇外伤,便即发作?”莫之扬见他说得对路,拜道:“恐怕正是如此,老先生救她性命!”陈金石摆摆手,淡淡道:“医者父母心。你不必如此。这样的病人我也是头一回遇上,要治也只有一个险法子。”

  莫之扬道:“什么险法子?”陈金石道:“我给她施以二十四针灸之法,她心脉,然而要救她性命,却要你受点罪了。”莫之扬道:“什么罪我都能受。”

  陈金石点头道:“她气血甚虚,需以气滋补,必须服男子鲜血,方有望度过难关。”当下取了二十四枚金针,一边给上官楚慧上针,一边道:“怎样,你可要想好。”莫之扬想起她当年救自己的情形来,那时自己身中罗而苏的铁砂掌,小命难保,若非上官楚慧给他接骨,又教练功,今世上哪儿有个莫之扬?点头道:“便是以我的性命换她的性命,那也没有什么。”

  陈金石点头道:“小哥情深意重,这女子必能活命。”言间二十四支金针下毕,上官楚慧“嗯呀”一声,眼皮动了几动。莫之扬面,道:“先生,怎样放血?”陈金石取出一柄刀,叫莫之扬捋起袖子,出小臂,看准一条血管,小刀扎处,鲜血冒出,滴滴嗒嗒入一只小银碗之中。

  却在此时,只听一人道:“好个多情郎,嘿嘿,我可开了眼界啦。”屏风“砰”地被打得四分五裂,现出两个人来,却是十八婆婆与一个女郎。

  莫之扬向那女郎望了一眼,不大惊,只见她脸上横七竖八纠结了十几道伤疤,教人看了顿生寒意,只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却闪动着清澈的聪慧的光采。她身旁还跟了一条牛犊般大小的藏獒,伸着舌头呼呼气。莫之扬心念一闪,失声道:“你是雪儿妹妹?”

  那女郎身子一颤,两行清泪顺着伤疤累累的脸颊下,忽然捂住面孔,脚下一跺,转身冲出医堂。十八婆婆骂道:“傻闺女,你不是想见他么?”追了出去。那只藏獒以为莫之扬得罪了主人,低吼一声,向莫之扬扑到。莫之扬乍见到雪儿,神思恍惚,那黑犬扑到身前,方才惊觉,一掌将它拍到一边,叫道:“雪儿!”掠出医堂,追了过去。那藏獒汪汪大叫,紧追莫之扬,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莫之扬五年来从未见雪儿一面,此时一见之下,心中兄长关爱之情滚滚而涌,足不沾地,连追了五六道大街,却忽然见不到二人的身影。大街上熙来攘往,他四处眺望,全是匆匆忙忙的行人,不由急得冒汗,大叫道:“雪儿!”那藏獒认准了他,这时已经追到,扑上便咬。莫之扬正自急躁,飞起一脚,那牛犊般的藏獒却也吃不消,连翻几个滚,爬起来时,呜呜低叫,夹着尾巴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莫之扬心想:“狗的鼻子最灵,我跟着它便会找到雪儿。”如此一来,又成了人追狗。那藏獒吓得一路狂吠,一溜烟地猛蹿。

  莫之扬的臂上血管已被割开,这番发劲奔跑,血加快,开口处便如一道血箭似往外急冒。他惊觉之时,左侧衣袍已经染得鲜红,慌忙捏住伤处之上的位,心想:“雪儿可以慢慢寻访,娘子的命却要现在就救。”这时才知道鲜血宝贵,急往济世医堂奔去,觉得脚下一阵阵发软,暗道不好,及跑到医堂,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见那陈金石脸色苍白,衣衫也不知怎的被撕破了,忙问端的。

  陈金石道:“方才来了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将病人抢去了。”莫之扬闻言大惊,耳朵中“嗡”的一声,一头栽倒。陈金石忙给他扎住伤口,又灌服了一碗药剂,莫之扬醒转过来,道:“是什么样的人?”陈金石叹息着说了,莫之扬听他所述,知是万合帮的人将上官楚慧劫去,见济世医堂被砸得七八糟,忙向陈金石道歉,要赔偿他银子。那陈金石却果然“医者父母心”拒不收赔银,劝莫之扬报官。莫之扬谢过,跌跌撞撞走出门去,大叫道:“万合帮的狗杂种,欺负一个重伤的女子,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来找我!出来!出来!”

  街上行人皆惊惧地望着他,莫之扬大叫几声,觉得天旋地转,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然眼前全黑,软绵绵跌倒。他心道:“完了,娘子是没法救了,安昭也见不上了,老天,老天,你为何这样待我?”想要大叫,声音却再也发不出来。脑中一声轰响,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之扬悠悠醒转,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似在云端游,神智一丝丝回到躯体之中。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幅青底白花的帏,接着听到有人说话,一个声音苍老,一个声音圆润,正是十八婆婆与梅雪儿。

  只听十八婆婆道:“傻闺女,你从三圣教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么?为何见了他,却转身便走?又为何见他快死了,却要救他?”

  隔了好久,梅雪儿叹道:“我也不知道。婆婆,我在三圣教时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可从来也没有怕过。为什么一见到阿之哥哥,我就觉得害怕?从前我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今成了这般模样,他见了不知有多么失望。婆婆,你说是么?”

  十八婆婆怒道:“他若是有半分失望,婆婆先挖去他的眼珠子,他再看不见你,就不会失望了。”

  梅雪儿忙道:“那怎么成?我只想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我自己好不好,快乐不快乐,我可是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婆婆,若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此时世上哪还有一个梅雪儿?雪儿已经死过一回啦,还有什么事不明白?”

  十八婆婆叹道:“傻闺女,你哪里就能事事都明白了?再怎么说,当年你父亲给你们订下了亲事,他便不能反悔。”

  莫之扬心中悚然一惊,想起当年在宝石山下竹宅之中,有一梅落给莫道安祭灵时说道:“莫家、梅家门楣无福,两家只剩下咱们三个人啦。我已是年过半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你们兄妹俩去了。你们两个可要相亲相爱,等你们再长上几年,我就给你们张罗了婚事。莫兄弟,你在地下有知,想必也会赞成愚兄的这个打算。”当时莫之扬、梅雪儿跪于一侧,因年岁尚小,并不能完全明白梅落话中之意。现下莫之扬回忆起来,霎时有如遭到雷电轰击,幼年与雪儿妹妹跟随梅落四处乞讨时的情景一幕幕闪过,心底有个声音道:“莫之扬,梅伯伯一家待你恩深似海,雪儿妹妹待你一片深情,此生此世,你要辜负了他们么?”

  听梅雪儿苦笑一声,道:“婆婆,我曾听说过一首诗,觉得很有道理。‘纤陌纵横人如织,王侯公子比比是,斯人专寻幽僻处,漫《离》谁者识?’此诗以屈原自谓,屈原是何等清高之士,《离》是何等绝世之,尚无人识得,这也是运数使然,我一个苦命女子又有何怨言?”

  莫之扬听了她这番言语,心道:“安昭若是见到雪儿妹妹,定会引为知己。”忽觉这首诗极,却偏偏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十八婆婆道:“你那姓莫的哥哥是秦三惭那老东西的徒弟,怎么你也像那老东西的徒弟?我一听这些就头痛得很。”

  梅雪儿道:“婆婆,可你并不晓得,雪儿能保得清白之身,全是做这诗的人点拨。那冷堂主叫我去侍奉教主,我执意不从,被关进三圣中。”十八婆婆道:“呸,冷婵娟这个妖女险些害了婆婆老命。”梅雪儿道:“是啊,当一起欺负雪儿的,还不止她一人。雪儿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大哭一场,想一死了之。做这诗的人正巧经过外,伸手捉了一只蝴蝶,自语道:‘何以发兴捉蝴蝶,只因蝶翅斑斓。’他一说这话,我就明白了,教主为何要我那、那样,还不是因为我生得不丑么?我只要毁了面容,就能保住了清白。不然当时一死了之,岂不连见阿之哥哥一面都不能了?现下我看到他长得又高大又英俊,武功又这么好,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就是后我死了,见了爹爹,也好说与他听。”

  莫之扬只觉得心如刀绞,听十八婆婆骂道:“你真是傻到家啦。哼,想当年那秦三惭老东西就无情无义,他教出来的徒弟,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救了婆婆一命,婆婆本对他还有三分好感,可是他全忘了你爹爹生前所托,与别的女子混到一起,瞧他为那女子连死活都不顾的傻劲儿,便知两人已是孽情深种。哼,我去问问他,到底娶你不娶?”

  十八婆婆是火暴脾气,当即从外厅向里“蹬蹬蹬”走来,梅雪儿跟着走进,道:“婆婆,使不得!”却忽然睁大眼睛,原来莫之扬已经坐起,心想两人对话显然已给他全部听去,不面红过耳,低下头去。

  莫之扬站起身来,向十八婆婆拜道:“救命大恩,晚辈不知如何报答。”十八婆婆笑道:“你不用说什么报答,雪儿的话你都听见了,她的心意你想必早已知道。嗯,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婆婆今做个主,给你们拜堂成亲,好不好啊?”

  十八婆婆一生纵横江湖“龙爪手”功夫天下驰名。后来忽然隐身,四十年未听到她的消息,此番重出江湖,却一不留神便栽到冷婵娟手里。不过,她究竟是江湖名宿,冷婵娟的“美人三笑”何等厉害,也未把她怎样。久闯江湖,成就了一副风风火火的脾气,也不管梅雪儿是不是难堪,直接给莫之扬做起媒来。

  十八婆婆一把抓住梅雪儿手腕,拉到莫之扬身前,道:“我说的话,你们听明白了没有?你们今拜堂成亲,以后就生死不分,好好地在一起,知道了么?”

  莫之扬望着梅雪儿,见她脸上伤疤累累,想到她这五年来所受的非人苦处,恨不得立时将她拥进怀中,再不教人欺负于她。可十八婆婆的这番话却教他动弹不得,怔怔望着梅雪儿,不知如何作答。

  梅雪儿一双眼睛渐渐润,强笑道:“阿之哥哥,你不要答应,那婆婆槐下的三炷香,早被三圣教的人撞坏了,再不会燃了。”莫之扬想起二人以半炷香为限赌割草的童年趣事,大叫道:“雪儿!”似是呆傻了一般。

  十八婆婆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情形来,喝道:“痛快点,你认不认老身这媒人?”

  原来,当年武林奇侠邵飞傲门下收了四个徒弟,三男一女,其中大弟子是个男徒,叫秦仲肃,四弟子为女徒,叫苗良秀。二人一起学艺习武十余年,情愫暗生。可秦仲肃之父早给秦仲肃聘了一门亲事,女子姓范,家中催秦仲肃回去完婚,秦仲肃心下苦恼,执意不回家。后来老父捎来急信,言道病重卧,大骂秦仲肃不肖,秦仲肃只得返回太原家中。

  到家后才见四处喜气洋洋,原来秦父病重是假,骗他回来完婚是真。秦仲肃负气而去,那范氏女子不忍羞辱,悬梁自尽,秦父自觉无颜面对女方家人,又急又气,果然一病不起,不久撒手归西。秦仲肃内心大恸,为父守丧三年。苗良秀去找他,秦仲肃道:“两条人命,已成了你我重重之隔,此生此世,你我注定无缘结成夫了。”苗良秀大怒,发誓这一生之中再不见秦仲肃,并割下一丛青丝,掷于地下。苗良秀那年十八岁,自此改号十八,情大变,在江湖上四处闯,动不动就下手杀人,闯出一个“女魔苗十八”的名号来。

  当时有谚云:“世上好人多如麻,阎王派来苗十八。”意为苗十八乃阎王使者,专索人命。其时邵飞傲已死,秦仲肃恼恨苗十八滥杀无辜,旧情渐逝,于三十七岁那年娶生子。苗十八听到消息后找上门去,责秦仲肃不守信诺,秦仲肃也正想制服苗十八,以正师门,于是越说越僵,终于动上了手。两人连斗两两夜,不分胜负,当年学艺时的情丝却又在心底密密生长起来。秦仲肃舍家而去,与苗十八相偕在江湖上闯

  秦仲肃的莫逆之游方道士七子受秦所托,寻访秦仲肃,秦仲肃与苗十八避而不见。其时苗十八的仇敌联合起来,纷纷找二人寻仇。二人武功高强,仇家自难得手,但秦仲肃半生英名为女魔苗十八所累,也尽付诸水。七子不忍秦仲肃一世英名被毁,竟以死相劝,死前大呼:“秦兄何在?”秦仲肃受到震动,与苗十八分手,赶回家中,才知结发子亦为苗十八的仇家所害。秦仲肃心灰意冷,改名三惭,自此潜心佛学道学,每钻研经文,时一长,终于悟道,并与武功相融,创立了多种武学绝技。就连上官婉儿与他亦相差甚远。秦三惭被誉为武林第一人。

  苗十八独自在江湖上游,知今后再难与秦三惭联袂江湖,从此躲进深山。起先是躲避仇家,后来渐渐悔悟,深觉自己罪孽,便复出江湖,想趁有生之年,扶弱济穷,多行一点善事,以积世之德。不料出世后才知世事非昨,当年的仇家固然已大多不在人世了,便是秦宅也已没有人迹。她多方打听,始知秦三惭被关在范大狱,她去探寻几次,均给官兵发觉,却无意之中听到一件旧事:原来当年上官婉儿与秦三惭一战,对他的武功人品极为钦佩,自知跟随韦、武集团之所为势不能久,托他保管一样极为重要的物件,便是江湖四宝的录条,上述江湖四宝的所在及用途。秦门的五个徒弟韩信平、魏信志、杨信廉、范信举、牟信义知道王信坚、路信朋两人忠耿,未与之谋,五人将录条弄了副本,致使走了消息。江湖上因此大起风波,三圣教教主辛一羞认定秦三惭既有录条,便有江湖四宝,亲上秦府约战,辛一羞惨败,知道自己没本事斗过秦三惭,便秘密知会安禄山。安禄山大喜,派军将秦三惭捉拿。

  苗十八无意中听到秦三惭的五个徒弟的密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现身而出,与他们动起手来。但她以一敌五,却是未占上风,路信朋恰巧赶回,哪会信苗十八所言,双方一场恶战,苗十八身受重伤,无奈遁去。伤愈之后,四处寻访旧友,设法营救秦三惭。一忽遇一名少女遭到几个大汉围攻,苗十八仗义相助,救出那个少女,正是梅雪儿。从此二人相依为命,已有半年了。

  现下苗十八想起自己与秦三惭的种种旧事,心思更坚,催道:“你认不认老身这个媒人?”莫之扬好生为难,当真是遇到了平生最为难断之事。

  梅雪儿双目润,苦笑道:“婆婆,你何必为难他?”挣出手来,向屋外跑去。她心想:“阿之哥哥本来只拿我当妹妹,他对那个女子的关心,我已亲眼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梅雪儿这五年来天天思念莫之扬,开始是妹妹对哥哥的想念,后来心中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滋味,只要一想起阿之哥哥,她便觉得精神百倍。她心中的变化连自己也不知,直到有一教主传话,要她去侍夜,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心中已深深地爱着阿之哥哥。因此,她宁肯自毁面容也不从命。等她在古庙中意外见到莫之扬,却不知为何自惭形秽起来,心想:“原来阿之哥哥已长得这样大了。”

  梅落无,许多事不会料理,梅雪儿自小便会料理家务。这个小女孩儿,原本就有一种发自天的母情怀。等与莫之扬重逢,这些念头都成了一种自卑,因此,她多次躲避莫之扬,不让“阿之哥哥”看到自己这张伤痕累累的面容。她想:“我就这样一辈子不见他,在他心中,我就永远是天真活泼调皮捣蛋的雪儿妹妹。”虽然她这样想的时候,泪水往往便下来,但又同时觉得特别甜蜜。那个时候啊,她的脑海中有个莫之扬,而想像之中的莫之扬的脑海中有一个娇憨可爱的小雪儿。她替莫之扬回忆与小雪儿在一起的时光,越想越心醉,到最后,却回到现实之中,沉醉变成了心碎。

  梅雪儿边哭边跑,不知何时,到了一片荒野之中。几棵杨树已落光了叶子,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萧瑟。梅雪儿再也站立不住,扑倒在一棵树下,放声大哭,直哭得背过气去。昏昏沉沉中她觉得有人轻拍自己的后背,也全然不顾。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醒回神来,扭头看坐在身边的人正是莫之扬,翻身坐起,抹干眼泪,两人对望一眼,莫之扬道:“雪儿!”梅雪儿强笑道:“阿之哥哥,我荒唐得很,你不要怪我。”

  莫之扬一阵心酸,道:“雪儿,咱们兄妹重逢,若是梅伯伯知道,不知该多么高兴。”梅雪儿叹息不语,良久道:“阿之哥哥,那个没过门的嫂子得的是什么病?”

  莫之扬道:“她叫上官楚慧,唉,她不是你没过门的嫂子,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梅雪儿心中一阵暗喜,接着问起端的。兄妹这才互道别来之情,两人你说一段,我说一段,五年来的种种遭遇终于互相知晓。莫之扬略去与安昭相识一节没说,心想:“后再讲不迟。”

  梅雪儿得知莫之扬已练成一身高明的武功,很是高兴,道:“阿之哥哥,我这次跑出来,偷了三圣教的一样东西。”莫之扬想起冷婵娟的话来,道:“三圣教跟咱家有深仇大恨,早晚一咱们要报此冤仇。偷人家的东西虽然不好,但偷了三圣教的东西么,却是大大的好啦。”梅雪儿心中一热,道:“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下左脚的靴子,揭开鞋垫,取出一件金光灿灿的物件,递给莫之扬。

  莫之扬见是一支金梭模样的东西,不过五六两重,笑道:“这玩艺值不了多少钱,那冷婵娟却说你闯了大祸,三圣教小家子气得很!”

  梅雪儿笑道:“你不知这东西的奥妙!”拿回那只金梭,将顶端一个钮柄一转“咯”的一声,金梭两侧弹出两排小齿,再拧一下,又弹出两排,如此拧了九次,共弹出十八排小齿。莫之扬赞道:“好巧的玩艺。”心想:“雪儿妹妹总是女孩儿家的心思,她喜欢这些小玩艺,我今后一定会给她买几样。”梅雪儿道:“不错,可这不是什么小玩艺儿。阿之哥哥,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莫之扬猜几样,都没猜中。梅雪儿道:“三样东西跟它齐名,一个叫北铁,一个叫西石,一个叫东玉。你再猜猜这是什么?”

  莫之扬双目一亮,口道:“南金?”

  梅雪儿笑道:“不错,这就是南金。”递给莫之扬再看。莫之扬将十八排小齿推回去,顺着拧动钮柄,格格连声,十八排小齿又依样弹出,道:“雪儿妹妹,江湖四宝,怎的都是让人想不明白的东西?”解下中的那块“西石”给梅雪儿看。两人猜了很久,也不知这两件东西的用途。莫之扬道:“雪儿,那陆通让咱们藏的玄铁匮,你猜是什么?”梅雪儿口道:“难道是北铁?”莫之扬点点头。

  霎时之间,两人心中都一阵惊喜,江湖四宝,除了东玉之外,三样已全在二人手中。梅雪儿将金梭到莫之扬手中,道:“阿之哥哥,你拿好啦。”莫之扬道:“你拿着我拿着有什么不同?”两人推来推去,正像儿时推让好吃的食物一般。

  忽听一人道:“婆婆给你们做个主!”两人一惊,却见十八婆婆不知何时已来了,走上前来,笑道:“你们早若如此,何用老身做媒?来,婆婆做主,你俩换这两样东西,做个信物便了。”梅雪儿脸上一红,将金梭收回,十八婆婆将金梭一把拿过,顺手将西石也拿过,笑道:“来,你们闭上眼睛,我把信物给你俩换。唉,两个孩子早该如此。”梅雪儿羞道:“婆婆,我…”却真的闭上眼睛。莫之扬暗道:“这信物一换,便是订了终身,安昭可怎么办?”正要出言说明,忽觉颈中、后背两处位一麻,已被十八婆婆点了道。梅雪儿惊道:“婆婆!”十八婆婆冷笑一声,出指如风,将梅雪儿也点了道。

  莫之扬、梅雪儿又惊又怒,一齐道:“你做什么?”

  十八婆婆“嘿嘿”一笑,将金梭、奇石装入怀中,道:“枉秦三惭教你武功,你却不知救你师父,这两样东西,我要拿去救人啦。”又对梅雪儿道:“我说怎么总也找不到,原来是藏在鞋子之中。婆婆走了!”脚下一点,几个起落,已在二十丈之外。梅雪儿怒道:“你还我们东西!”远远听十八婆婆道:“答谢媒人,本就理所当然!”不一会儿,影子也不见了。

  梅雪儿大骂道:“死老太婆,我以为你对我好,谁知全是假心假意,死老太婆!”莫之扬也是气得发晕,却安慰她道:“她拿去救我师父,虽然手段不大光明,却是一番好意。骂她有什么用?”梅雪儿自偷了金梭,一直怕三圣教捉到自己,其实这金梭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先是让三圣教心疼,自己解气,及至见到莫之扬,想到这个东西可以送给阿之哥哥,此物在她心中才珍贵起来,忽被十八婆婆骗去,如何不气?兼之本将十八婆婆看作亲人,这时才知十八婆婆所图的不过是这件东西,生气之外,又加了一层伤心。骂了一通,叹道:“阿之哥哥,这下怎么办?”

  莫之扬道:“先设法解开道再说。”闭目运气,冲撞道。试了几次,真气阻滞,心想自己那失血过多,真气也不充盈了,叹口气道:“看来咱们要在这里熬足十二个时辰啦。”两人相对苦笑。

  眼见暮鸦归巢,天色渐渐黑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动不能动,这般枯坐,甚是乏味。梅雪儿道:“阿之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从前哪,有一群小兽想过河,大家坐在一条船上,船在河里走着走着,忽然起了大风,掀起了大,船进水了,这可怎么办?猴子最聪明,它说:‘咱们人人都讲一个笑话儿,若是大家都笑,它就可以留下,有一个不笑,它就跳到河里去。怎么样?’大家都说好。小猴于是就讲了一个笑话。所有的小兽,羊啦、猫啦、小狗啦,都哈哈大笑,因为小猴讲的实在是太有趣啦。惟独小猪没有笑,小猴自己定的规矩,只好先跳下河了。接着小羊讲了一个笑话,别人都哈哈大笑,小猪又没笑。小羊自认倒霉,也跳到河里去了。好一会儿再没有人敢讲了。眼看小船进水越来越多,小狗说:‘我讲罢。’它一边讲一边看小猪,结果刚讲了两句,小猪哈哈大笑,说…阿之哥哥,你猜它说的是什么?”

  莫之扬微笑道:“我又不是小猪,我怎么知道它说什么?”

  梅雪儿咯咯发笑,道:“小猪说:‘哈哈,刚才小猴讲的故事太好笑啦,哈哈哈…哈哈哈…”

  莫之扬一愣,醒过神来,哈哈笑道:“这小猪脑袋也太慢了,这会才明白过来。”两人相对大笑,梅雪儿道:“上一回我给叶大叔讲这个故事,后面你猜他怎么问我:‘小猪为什么笑?是不是小狗特别会讲?’”

  两人又大笑。莫之扬一口浊气随着笑声吐出,忽然觉得颈间被点位一跳,道竟自然解开,说给梅雪儿听,梅雪儿大喜,道:“我再给你讲上几个笑话,看灵不灵。”谁知越用心越不行,梅雪儿连着三个笑话讲完,莫之扬也没将后背上的道撞开,沮丧地道:“我倒像那个听不懂笑话的小猪一般。”梅雪儿笑得“咯咯咯”响,道:“阿之哥哥,你比小猪可聪明多啦。”心想十八婆婆也并非坏到家,若不是将两人的道点了,两人怎会如此面对面说说笑笑?又想若是他和我的道永远解不开,我们就这样永远地坐在一起,不知该有多好?不由得痴了。

  莫之扬见她神情,问道:“怎么啦?”

  梅雪儿幽幽道:“阿之哥哥,你记得爹爹教我们的一首古诗么,名字叫《迢迢牵牛星》。”慢慢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不成章,涕泣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莫之扬道:“记得啊。”梅雪儿叹了口气,道:“这天上的星星,可都有这么些好故事。”

  莫之扬望着天上的星星,心想:“昭儿与雪儿何其相似?唉,那天上的星星纵然烦恼,也不及人的烦恼更甚。”也叹息一声。梅雪儿道:“那牵牛星、织女星几千年,几万年都一动不动,是谁点了他俩的道?他俩天天能相对脉脉,纵是无语,也是销魂。”莫之扬听梅雪儿发此惊人之语,浑身一震,道:“咱们俩永远是亲兄妹,你说是么?”梅雪儿心中难过之极,强笑道:“是啊,将来你娶了老婆,我也永远是你亲妹妹,是么?”莫之扬刚想说话,却忽然觉得这话十分难答,不由呆住,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忽然之间,听到有人走了过来。莫之扬耳力极好,听清是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心想:“这儿是一片荒野,这些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一会儿,果见十几个人打南边走过,径到西边一片林子前,生起一堆火来。接着陆陆续续来了十几帮人,有的一帮五六个,有的却足有七八十人,都到了那林子前。不过一顿饭工夫,那火堆旁边就聚了五百多人。莫之扬心中思索,道:“雪儿,今是什么日子?”

  梅雪儿道:“今是九月二十八,阿之哥哥,这些人干什么来啦?深夜聚会,可当真门得紧。”莫之扬道:“这是万合帮大会。”他想看看上官楚慧是不是也被他们押来了,运起目力,苦于夜黑重,虽然有一堆火,但七八十丈之外,还是看不清。只看见那些人彼此不说话,默默坐着,似在等什么人。

  莫之扬心想:“现下我道未解,可千万别给他们发现。”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见万合帮众人纷纷站起,一齐向几个后到的人抱拳施礼,猜想是头面人物来了。莫之扬心中焦急,忽听衣袂破风之声甚急,身边十几丈处掠过六条人影。这次离得近,他可看得清楚是韩信平、魏信志等六位师兄。幸喜天色黑透,虽然极近,六人却未发觉他二人。

  见韩信平等也奔到林子边,人群让开一条路,六人走了进去。莫之扬想看个究竟,不知不觉间站起来,梅雪儿低声道:“阿之哥哥,你的道解开啦。”莫之扬这才恍然,给梅雪儿拍开被封道,低声道:“我先去瞧瞧,你回去等我。”梅雪儿摇摇头,道:“我和你一起去。”莫之扬道:“危险得很。”梅雪儿笑道:“你放心,我不能帮你打架,要逃跑却是足够,不会拖累你的。”莫之扬想起那在老风口自己发劲追她都没追上,料来她的轻功不会太差,拉了她的手,道:“那可要小心,如果真打起来,你什么也别管,一溜烟跑回去等我就是。”

  两人运起轻功,悄悄掩到那片林子前,藏在树后,果见是万合帮正在开大会,解东巨帮主、何大广副帮主都坐在地上。另有几人莫之扬见过,只是不知姓名。莫之扬眼光搜索,忽然定住,见一个紫衫女子横卧地下,神情委顿,正是上官楚慧,不由得又喜又怒。喜的是上官楚慧还在人间,怒的是万合帮竟如此对待她。

  一名老者照着一卷名册,足足半个时辰,才将五百多人姓名点完,向解东巨躬身施礼,道:“禀帮主,今夜有五百二十七人到会。”解东巨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开口道:“召众位兄弟开此大会,只因有两件事情须弄个明白。”顿了一顿,接道:“万合帮创立至今已有七十余年,哪一代帮主不是赫赫有名?只有前帮主秦三惭得罪朝廷,弄得官兵四处捉拿帮中兄弟,一人闯祸,万人遭殃。这些日子以来,本帮主四方奔波,官府才算答应下来,不再与咱们万合帮为难。可是有人说,咱们需去范城中,接秦三惭出来。那叫什么?那叫送死!因此,今大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商定要不要救秦三惭。”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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