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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孽债难偿 不分皂白 前缘
  从坟墓里爬回来的人

 楚天虹呆了一呆,嘴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她回过头来,望她母亲,眼神的含意十分明显,是要母亲告诉她此人是谁。

 至亲莫如母女,楚天虹无法想象母亲有什么秘密不可告诉她的,但此际庄英男面对女儿质疑的目光,却仍然是呆若木

 那“怪人”踏前一步。冷笑说道:“庄英男,你不敢告诉她我是谁吗?还是,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庄英男一阵惊惶过后;旧恨涌上心头,突然嘶声叫道:“勒铭,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欺侮我!”

 齐勒铭哈哈大笑:“总算你还知道我是谁,嘿嘿,我害了你?你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不错,或许我曾经对不住你,但如今我已是离女散,无家可归,你却是得偿心愿,过得很快活啊!哼,哼,我也不知究竟是我害了你,还是你害了我!”

 楚天虹虽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事,但也听得出不是“好话”了,他无法忍受母亲受这怪人的侮辱,面色铁青,唰的拔出剑来,喝道:“你,你给我滚出去!”

 齐勒铭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楚天虹的剑尖,目光似乎渐渐现出杀机,说道:“我不滚你又怎样?”

 他这傲慢而又充满怨毒的眼神得楚天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喝道:“我杀了你!”

 齐勒铭淡淡说道:“好,那你来吧!”注视着楚天虹的剑尖,缓缓举起手来。。

 庄英男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勒铭,你恨我你来杀我好了。可别伤害我的女儿!”

 齐勒铭忽地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我以为你早已把女儿当作已经死了,你这狠心的母亲,哼,哼,你还记得你有女儿?”

 原来此时他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但楚天虹却怎知他口中的“女儿”是另一个人?大怒斥道:“疯子!疯子!你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庄英男叫道:“别在我女儿面前说这些话,我可以自刎以求消解你的恨意,你饶了她吧!”

 齐勒铭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和我去见女儿!嗯,你怎么啦?你不肯走呀!难道你当真要做一个狠心的母亲!”

 庄英男人如其名,本来是个女中丈夫的,但此际亦已支撑不住了。齐勒铭的言语好像一把尖刀,在她尚未结疤的伤口上重新割上一刀,心上的创伤令她摇摇坠!

 楚天虹再也受不住,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铛”的一声,楚天虹的青钢剑坠地,人也跟着倒下!

 庄英男这一惊非同小可,扑过去大叫:“你,你将我也杀了吧!”

 齐勒铭道:“你急什么,你看她死了没有?”

 庄英男一探女儿鼻息,这才放下了心头石头。原来齐勒铭只不过是点了楚天虹的道。他点的是晕睡,楚天虹失了知觉,骤眼一看,好像死了一般。

 庄英男试替女儿解,毫无结果,心中暗暗吃惊:“看来他的点功夫已是在松哥之上,他们齐家本来不是以点见长的,如今他的点功夫己然如此厉害,其他功夫可想而知,松哥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要知扬州楚家是素来以点功夫号称天下第一的,庄英男嫁给楚劲松已有十多年,楚家的点功夫,她亦已差不多比得上楚劲松了,但仍然解不开齐勒铭的点,她焉得不惊!

 点手法各有巧妙不同,有些手法对身体无害,道一解,便即如常;但有些用重手法点道的,时间一长,道解了也会变成残废,庄英男自己可以宁死而不流泪,但解不开女儿的道,却是不惴惴不安。

 恳不恳求前夫为女儿解呢?她不甘受辱,但更害怕女儿残废,正当她踌躇之际,齐勒铭继续说话了。

 “不错,我是要对楚劲松报复,但我是不会用伤害他女儿的办法报复!”说罢,他端起一张椅子,放在房子当中,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庄英男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上来了。他不肯走,分明是要等待她的丈夫回来。

 “你,你到底想要怎样报复?”庄英男颤声说道。

 齐勒铭道:“这就要看你了!”

 庄英男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勒铭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刚才我在镖局已经见过你现在的丈夫了,你猜我对他怎么样?”

 庄英男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跳出来叫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齐勒铭笑道:“你放心,我非但没有杀他,而且还替他治好了伤呢!”笑得令人神秘莫测,但也带着几分凄凉意味。

 齐勒铭瞧一瞧前的面色,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却是事实。他在与我会面之前,不知碰上什么高手,元气颇受损伤,是我用齐家的大周天内功心法助他把真气凝聚,纳入丹田的。”

 庄英男信了几分,但仍是冷笑说道:“你有这样好心?”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存着好心。我替他治伤,为的是要他死而无怨,最迟到明天一早,功力便可恢复如初,我不想占他的便宜,故此准备在明天早上,方始与他决斗!”

 庄英男道:“如今不过三更,为何你就来了。”

 齐勒铭道:“我本来是准备明早才来的,但一想不如先来探明你的心意。趁他尚未从镖局回来,你我也好把话说个清楚!”

 庄英男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决计不能做你的子了。其实你我分离,也不关劲松的事。”

 齐勒铭妒火中烧,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愤然说道:“我知道你们相爱在前,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当作丈夫,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是以为我死了才改嫁的!。

 庄英男冷静说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好吧,那我愿意承担一切过错,你要杀杀我好了,与劲松无关!”

 齐勒铭涩声道:“你说的都对,按你所说,其实非但不应该怪楚劲松,也不应怪你。但你可知道,我是因为你对我冷淡,我才去找另外的女人的;我之所以险死还生,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不敢回家,方始走上歧途的。但谁是谁非,咱们如今也不必说了。我此来也不是要求覆水重收,我只是恨楚劲松,恨他在你心中所占的位置,我不能与他相比。我要向他报复,你别和我说什么道理,我是无理可喻的!”

 十多年来独处荒山,受尽折磨,令得他的情越趋偏激,甚至明知仇恨并不合理,这个结亦是无法解开。如今他似火山爆发一样,把十多年来郁结于心的愤懑全都发出来,心头才觉得舒服一些。但对庄英男而言,则是觉得他又可怕,又可怜了。

 庄英男心意已决,说道:“好吧,你既然非杀楚劲松不可,那么待他回来,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这女儿是无辜的,你就饶了她吧。”

 齐勒铭忽道:“我也不是非杀楚劲松不可,因此才来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愿意他和你同死吗?”

 庄英男燃起一线希望,说道:“劲松是被我连累的,我不能与他同生,只有与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无须明说了。

 齐勒铭妒意更浓,强自抑,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过是在毫无办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后一步棋!”

 庄英男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点头。

 齐勒铭道:“我可以不杀他,不过仍然要用另一个办法对他报复!”

 庄英男道:“好,那你划出道儿来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灾!”

 齐勒铭满肚皮的愤懑都化作笑声,笑得难听之极,说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体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当年我也不会弃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说过,我此来不是为了覆水重收!英男,请你别把我看的太过,…好歹我还有几分傲气!”

 庄英男道:“好,那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能解恨?”

 齐勒铭道:“我要你们母女跟我走,从今之后,不许你们再见楚劲松!”

 庄英男大吃一惊,说道:“关我的女儿什么事?”

 齐勒铭道:“你知道我这十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要楚劲松也尝一尝这个滋味——失掉所有亲人,孤零零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庄英男颤声叫道:“不,不,你不能这样报复,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受到连累!”

 齐勒铭道:“我的女儿失掉爹娘,难道她不也是无辜的吗?如今我不过是要你的女儿离开她的爹爹而已,已经不为已甚了!”

 抛开留在齐家的女儿,这是庄英男平生最为自疚的事。齐勒铭又一次刺痛她的创伤,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争辩了。她把尚在昏的女儿紧紧抱在怀中,好像生怕齐勒铭抢走似的。

 齐勒铭继续说道:“我是不会强你做我的子,更不会强她做我的女儿。我只要你们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说至此处,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对啦,楚劲松还有一个儿子,听说在江湖上已经挣出一点名头。他的儿子名叫天舒,对吗?”

 庄英男惊道:“你还要打什么歹毒主意?”

 齐勒铭淡淡说道:“你忘记了吗,我刚刚说过的,我要楚劲松失掉所有亲人!”

 庄英男道:“天舒是他前的儿子,你更没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齐勒铭道:“不错,你的女儿还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生的儿子,我何须看谁情面。多谢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给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杀掉!”

 庄英男大怒道:“你,你还是个人吗?怎能这样不讲道理!”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也说过我是无理可喻的,你这样快就忘记了吗?”

 庄英男叹口气道:“好吧,我跟你走,请你别伤害楚家的人!”

 齐勒铭道:“你不愿意我用这种办法报复,那我唯有用第一种了。如今已过了三更时分,楚劲松在天亮之前总要回来,他一回来我就和他决斗!”

 庄英男道:“我和女儿都跟你走,只求你放过劲松父子!”

 齐勒铭妒火如焚,说道:“想不到你连他前的儿子也是如此爱护!”

 庄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应?”

 齐勒铭道:“我又不是和你做买卖,哪来这许多讨价还价!”

 庄英男冷笑几声,神情反而好像镇定许多,拿起一把梳子梳头。

 齐勒铭倒是忍不住说道:“咦,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梳头?”

 庄英男冷笑道:“你是铁石心肠,我不会再求你了。女为悦己者容,我如今已决意与松哥同生共死,当然得为他梳妆灯扮。大不了你把我们一家三口杀掉,我们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团聚,胜于你一个人留在世上!”

 齐勒铭又是生气,又是悲伤,说道:“你、你的心肠比我还狠!”

 庄英男道:“这是给你出来的!”

 齐动铭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还有第三种报复办法!”他要杀了楚劲松一家,然后自尽。把痛苦只留给庄英男。

 庄英男死志已决,也不再问他要怎样报复了。两人都不作声,这种“暴风雨前的寂静”特别令人心悸!

 在异样的寂静中,庄英男起初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个寒噤,不知不觉的把女儿放下,缓缓站了起来,好橡察觉什么似的,竖起耳朵来听。

 齐勒铭冷冷说道:“你不用仔细听了,我告诉你吧。不错,是你的前任丈夫回来了。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个人,想必是他约来的高手,嘿、嘿,楚劲松也真厉害,镖局无人知道我的身份,我还当可以瞒过他呢,原来早已给他识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谁,连帮手都已约好了。好呀,楚劲松,你要对付我就尽管来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听觉特别灵敏,听得出屋顶已有衣襟带风之声,轻功之高,比他原来的估计还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劲松。另外两个人则还在大门外小声交谈,声音大小,他只是隐隐有所察觉,却听不出这两个人是在说些什么了。

 他存心气楚劲松,说破楚劲松的“鬼祟行为”之后,嘴角挂着冷笑,仍然大马金刀的端坐不动,等待楚劲松从窗口跳进来。

 庄英男虽有所觉,尚还未敢断定是否是夜行人。一听齐勒铭说得这样如同眼见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怀疑,只道果然是楚劲松约了帮手回来了。

 这霎那间,她的心情混乱之极。不错,她是准备与丈大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归来,她又不忍看见丈夫在她面前为她死了。

 她转了几个念头,这是死生系于一念的时刻。她突然拉开窗帘。

 她想叫丈夫赶快逃走,但又蓦然想到,她的丈夫是为她回来,若然知道齐勒铭已经在她的卧房,她叫他逃走,结果一定是适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进来不可。

 她的声音在喉头梗住,突然她整个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开窗帘之际,她发现了一个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已经着了那个人的暗算。

 “你还是请他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吧!”当庄英男拉开窗帘之时,齐勒铭冷笑说道。

 但他笑声未已,笑声也突然被“冻结”了。

 因为庄英男的尖叫声已盖过他的笑声。

 庄英男一声尖叫,身形晃了两晃,软绵绵的就倒在他的怀中。他是飞步抢上前想把庄英男抱起来的,但已经迟了。

 只见庄英男双目紧闭,脸上隐隐和笼罩着一层黑气。一探她的鼻息,虽然还能够呼吸,却已是气若游丝!

 齐勒铭一掌劈开窗门,那个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当然,他也无暇去追凶手。

 他连忙取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入庄英男口中。这颗药丸是天山剑客白英奇所赠,用天山特产的雪莲制炼的碧灵丹,功能祛除百毒。

 齐勒铭助她咽下了碧灵丹之后,呼吸似乎稍为畅顺一些,但仍是昏不醒。脸上的黑气也还是一般浓淡。

 碧灵丹能法除百毒,但这是“百毒”之外的剧毒,碧灵丹并非对症解药,只能暂时保住庄英男的性命。

 毒这样厉害的暗器,齐勒铭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知道一个时辰之内,若然设法替庄英男解毒,庄英男必死无疑!

 悔恨莫及,怪只怪自己太过粗心,他只道来的是楚劲松,哪知却是存心来杀害庄英男的凶手。

 凶手当然不会是楚劲松。那是谁呢?毒这样厉害的暗器,当然是出于擅于使毒的名家。他们也如不同宗派的武学名家一样,各有各的独门手法、独门暗器、独门毒物的。

 齐勒铭不是使毒的大行家,但由于他与穆氏双狐中的“银狐”穆娟娟同居多年,对有关使毒这一门的常识,他也略知。

 第一步必须知道是哪一家的毒药暗器,方始有线索可寻。有了线索,方始能判断是何种毒药,这种毒药对人体造成的损害又是在什么地方等等,然后才能设法解毒(假如找不到对症解药的话)。后面几个步骤是超乎齐勒铭的能力范围之外的,但他已是不能放弃思索,纵然仅仅知道是哪一家的暗器,也总比不知道好些。

 擅于使毒的大名家寥寥无几。

 蓦地里他想起来了,他虽然没有见过毒这样厉害的暗器,但中毒后相同的症状他是见过的。

 大约在六七年前,那时他还在深山养伤、行动不便。穆娟娟与他作陪,做他的看护。有一来了一个要杀害他的仇家,穆娟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但好在穆娟娟新炼成一种毒针,毒十分厉害,在紧急关头,穆娟娟用毒针杀了此人。

 不过穆娟娟的毒针,也还没有此际庄英男所中的毒这样厉害。那个人在中毒之后,述能够破口大驾,过了大半天方始死亡。不错,那个人的内功相当深厚,但据齐勒铭所知,庄英男的内功是只有在那个人之上,决不在那个人之下的。

 如今,庄英男一中毒便即昏,而且凭他的经验判断,一个时辰之内,若然设法替决英男解毒,庄英男必死无疑!

 这样厉害的剧毒,比起穆娟娟当年所用的毒针更加厉害十倍!

 不过毒虽然更加厉害,中毒的症状却是相同。

 莫非庄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这种毒针?而凶手不是别人,也正就是他的‮妇情‬穆娟娟?

 脑海中闪过穆娟娟当年为了救护他而用毒针杀人的这幕往事,齐勒铭很快得出这个推论。

 但立即又发现了疑点,那个人的轻功高明之极,比起当年的穆娟娟,恐怕最少也要高明一倍。

 所谓“当年”不过是七年之前。

 不错,有七年的时间,穆娟娟的毒针是可以“益求”令得毒强十倍的;但轻功的基础,则必须是在年轻时候打好的,一般来说,过了三十岁的人,轻功很难再有长进的。七前之前,穆娟娟已经有三十岁了,按常理推断,不可能练成这样高明的轻功!

 而且才不过一个月前,齐勒铭也曾见过穆娟娟的,那时所见的穆娟娟的轻功和七年前她的轻功一样。虽然她可以弄假,有意在他的面前隐瞒自己的功夫,但相差太远,凭着他的武学造诣,穆娟娟纵然装虚弄假,也决计瞒不过他的眼睛。

 因此,他可以判断,庄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穆娟娟当年所用的这种毒针。但凶手是谁,他可就不敢断定是穆娟娟无疑了。

 时间急迫,他已无暇寻思凶手是谁。

 他知道这种毒针,留在身体内是可以继续发挥毒力的,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必须把这口毒针先找出来!

 他随身携带有可暗器的磁石,为难的是,毒针比绣花针还小,要在庄英男的身体上找寻针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剔亮油灯,想要在庄英男的上衣仔细找寻裂,然后对准部位,就可以在她的身体找到针孔。

 虽然他不会解毒,但只要把毒针出来,凭着他深湛的内功把真气输入庄英男体内,庄英男就可以避免死亡,最少也可以多活几年。

 还未找到衣裳上的裂,已是有人冲进这间屋子了。

 时间更为急迫,他无暇思索,唯有撕破庄英男的上衣!

 在洁白光滑的肌肤上找寻针孔,当然比在衣裳上找寻容易得多,要是有一丝血迹,那就更容易找了。毒针是从窗口进来的,只能着她的上身。

 但他刚刚撕破庄英男的上衣,还未来得及仔细找寻针孔,楚劲松已是冲进卧房。

 楚劲松一见,几乎气炸心肺,大怒喝道:“你干什么?放开她!”

 齐勒铭冷冷说道:“我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瞧见了么?我不过把她抱在怀中罢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劲松双手握着判官笔,指着齐勒铭道:“我知道你是齐勒铭,你要对我报复,只该冲着我来,岂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齐勒铭一肚皮闷气,他也要令楚劲松受气,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她是我的子,我一天没写休书与她,她就仍然是我的子。丈夫抱着子,有何卑鄙可言?”

 楚劲松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倒是不觉呆了一呆。

 跟在楚劲松背后上楼的玉虚子也想不到房间里会出现这样情景,他在门口一张,赶忙转过脸,不好意思立即跟着楚劲松进去。

 但此际双方已是如箭在弦,一触即发。他深知齐勒铭的厉害,要是自己不与楚劲松联手,只怕楚劲松一手就要吃亏。他把道袍下,反手抛进房中,喝道:“是好汉子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道袍飞进房中,向庄英男的身体罩下。齐勒铭心想道:“十多年不见,这牛鼻子臭道上的功夫,倒是颇有长进,不可太过小觑他了。”当下轻轻一掌拍出,道袍登时卷作一团,倒飞回去。这手功夫,内力的运用更见奇妙。五虚子觉劲风袭来,知道厉害,赶快避开。

 齐勒铭淡淡说道:“原来玉虚道长也来了么,我正要和你们武当五老算帐,但此际我可没功夫出去,你进来吧!”

 楚劲松沉声喝道:“齐勒铭,你不要脸也不该这样糟蹋英男!你站起来,我和你单打独斗!”齐勒铭如是站起来打,当然是不能不放开庄英男了。

 齐勒铭道:“我不理会你怎样想,总之我不能放开我的子。但你也无须顾忌,我决不会把自己的子当作盾牌的,你的判官笔尽管向我身上招呼!”

 说话之际,他把庄英男的身体翻转过来,平放膝上,口中说话,一双眼睛却是眼角儿也不瞟向楚劲松,只顾低下来头,在庄英男的身上找寻针孔。

 楚劲松怎知他是为了救庄英男的性命,眼见自己心爱的子受人如此“狎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陡地一声大喝:“无魔,我与你拼了!”一双判官笔立即向齐勒铭去!

 楚家的惊神笔法天下无双,楚劲松虽在盛怒之中,认亦是不差毫厘,双笔叉,一招之内,疾点齐勒铭上半身的维、维、任脉、督脉的八个道!

 齐勒铭冷笑道:“岂有此理,我不骂你勾引有夫之妇,你反而骂我!”冷笑声中,伸指疾弹,瞬息之间,连弹四下。楚劲松双笔给他弹开,虎口发热。楚劲松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可惜我的功力尚未恢复,否则这一招至不济也可点着他一处道,大不了与他拼个同归于尽。”要知判官笔不过二尺八寸,和高手的近身相搏也差不多。碰上功力高过自己的敌人出仗着笔法的妙,纵然可以点着对方道,但在笔尖与对方的身体接触之际,自己也必须力贯笔尖,方始能够令对方难以运功防御,立收点之效。但虽然是瞬息的胶着,自己既已全力贯注笔尖,亦是难以逃避对方运功的掌力了。

 齐勒铭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了一声,说道:“我忘记你还有一个多时辰,功力方始能够完全恢复,用力大了点儿。但你的功力虽然只是八成,我也只是用一半功力对付你,不算占你的便宜。”

 他说的非但不是假话,实际用来对付楚劲松的还不到五成。因为他在急切之间,找不到庄英男身七的针孔,生怕毒针留在体内,庄英男受毒更深,是以只能腾出左手,按着庄英男的膛,为她推血过宫,阻止毒气侵入心房。

 楚劲松一面恨他傲慢狂恣,二面也看出了他的确是不会把自己的子当作盾牌,当下去了顾忌,狠起心肠,暗自想道:“纵然误伤英男,只要能够与这魔头同归于尽,那也值得了。”双笔暴风骤雨般的向齐勒铭猛攻。但在猛攻之中,却也恢复了他平对敌的那份冷静沉着。猛而不躁,俨如靖蜒点水,笔笔指向对方的要害道,笔法之妙,无以复加。

 齐勒铭赞道:“扬州楚家的惊神笔法号称武林一绝,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碰上齐某!”说到最后两个字,他把左掌从庄英男的膛移开,左手一招,右手中指使出“弹指神通”蓬的一声,把楚劲松的一支判官笔弹得出手坠地。

 玉虚子在他们一开始手的时候,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背靠房门,以耳代目,听他们的战况。

 此时他听得判官笔铛的一声坠地,情知不妙,若再避忌,只怕非但报不了仇,楚劲松亦将性命不保。

 人急智生,他背靠房门,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打灭了房中灯火。灯火一灭,他就可以避免看见楚夫人的赤身体,使自己难为情了。

 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听声辨器的功夫,玉虚子尤其是个中高手。

 房中黑漆一团,伸手几乎不辨五指,但敌人的一对眼珠,在黑暗中却是最容易辨认的目标。玉虚子一进房中,唰的一剑就向齐勒铭的眼睛刺去。

 这十多年来,他为了报仇,苦练剑法,心中积愤,全部发在这一招之中,其狠辣可想而知!

 只听得嗤的一声,齐勒铭的衣袖被割开一道裂,但玉虚子手中的长剑也还是给他的衣袖轻轻一拂,就拂开了。

 齐勒铭骂道:“你瞎了眼睛,你以为用这种下的剑法就可以杀到我么!”

 玉虚子面上一红,回骂他道:“遇文王兴礼乐,遇粱纣动刀兵,我的剑法是因人而施的。对付你这等下贼子,难道我还要和你讲究什么文雅的打法吗?哼,你不下,那你就放开楚夫人,咱们出外面打!”口中说话,手上的剑却是丝毫不缓。

 齐勒铭冷笑道:“你们懂得什么,你们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屑对你们解释。”

 楚劲松不觉心中一动,想道:“是啊,打了这许多时候,他并没有利用英男来使我投鼠忌器,我固然害怕误伤英男,他也好像我一样,害怕误伤英男,好几招我本来已是甚为不利的,他没有进击,那自是为了不肯放开英男的原故。他挟持英男对他毫无好处,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只是为了气我的原故,不惜冒着性命的危险?”

 不过,他虽然找不出可以替对方解释因何要这样做的理由,但子抱在别人怀里,无论如何,他总是难以忍受的,一得到玉虚子助他减轻了对方的压力,他攻得更加狠猛了。

 他只剩下一支判官笔,掌中夹笔,打法又有不同。点的功夫虽然减了几分,但单笔点,力道则是比前更大。而且他还可以用掌力替玉虚子抵挡齐勒铭的袖风,让玉虚子的剑法可以加倍发挥。

 灯火熄灭,齐勒铭只能用手在庄英男的身上触摸,凭触觉找寻那一毒针。

 他刚刚替庄英男推血过宫,阻止毒气上升,侵入她的心房,此时已是稍稍见效,庄英男的呼吸比前稍为顺场了。但这点功效,亦已耗了他不少真气。

 凭触觉去找寻毒针,非得心神专注不可,虽然不籍功力,却也大耗精神。在斗之中,两者比较,后者的影响可能更大。

 高手搏斗,不能精神专注,危险可想而知。齐勒铭一个疏忽,右臂中了一剑,幸而他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剑尖触着他的身体,便即滑过一边。结果只最挑破他的衣裳,皮也没伤着。不过玉虚子由于这招得手,却是大为兴奋,越打越精神了。

 斗中玉虚子又出绝招,一招“白虹贯”欺身进扑,剑尖直指齐勒铭的咽喉。

 齐勒铭使出大挪移手法,两指头轻轻一拨,把楚劲松的判官笔拨过来抵挡玉虚子的长剑。大挪移手法是齐家独创的借力打力功夫,齐勒铭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时,对付第一高手也可见功,但此际却是冒着极大的危险。

 此际,他功力只及平时的一半,且又不能全神贯注,结果他虽然能够把楚劲松的判官笔引过去格开玉虚子的长剑,但却未能完全卸去楚劲松这一招的劲道,楚劲松余力未衰,格开长剑之后,笔尖向外一指“卜”的一声响,刺中了他的肩头。只差少许,几乎就要在他的琵琶骨刺个正着。

 没刺着琵琶骨,虽然是不幸中之幸,但伤了肩胛骨,这个伤也不能算轻了。

 楚劲松喝道:“你苦想要性命,快快把英男放开。我念在你曾助我复原的份上,可以让你养好了伤再打。否则你死期就在目前!”

 忽听得齐勒铭一声欢呼:“至不济性命是可以保全了,哈哈,我还怕你们什么?”

 楚劲松哪里知道他说的乃是保全他子的性命,原来他已经在庄英男的身上找到了那口毒针,而且用握在掌心的磁石出来了。楚劲松喝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大言!哼,我劝你还是依我划出的道儿,明天再打的好!”

 玉虚子喝道:“这魔头至死不悔,你又何必手下留情!”说话之间,第三次使出杀手绝招,力贯剑尖,刺向齐勒铭的太阳

 齐勒铭陡地一声大喝,身形微侧,忽然站了起来,左掌拍出,右掌一招“乘龙引凤”从剑底穿过来,硬抢玉虚子手中兵刃。

 他一直是盘膝而坐,单掌应敌的,此时突然起立,双掌齐飞,已是大出玉虚子意料之外,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奇老辣,几乎是从绝不可能的方位攻来,更是玉虚子始料之所不及。

 玉虚子招数用尽,急切间无法回剑自保,唯有赶忙扔剑,以掌对掌,接他这招。

 双掌相,齐勒铭的掌力倒并不如何沉重,但玉虚子只觉掌心好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不过片刻,一条手臂便即麻木不灵,有极度的麻之感,令他忍不住呻,再过片刻,全身都已麻木了。

 玉虚子大惊骂道:“你,你用这等下三的手段暗算伤人!”

 齐勒铭哈哈笑造:“遇文王兴礼乐,遇粱纣动刀兵,这是你自己说的!”

 原来齐勒铭是用拔出来的那口毒针,挟在指,刺入玉虚子的掌心的。

 这枚毒钉,在庄英男体内多时,毒力已减了一半,故此玉虚子尚未至于立即昏。但他中的毒虽然没有庄英男的毒那么深,他亦已是受不起。

 他只骂得一句,便觉地转天旋,倒了下去,再也骂不出来了。

 但齐勒铭也笑不出来了。

 当他夺剑伤人之际,楚劲松也是正在一掌向他劈下的,他只能用左掌接招,这一掌楚劲松用尽全力,他所用的内力则还不到平时的三成。

 双掌相,毫无声响,便似胶着一般,楚劲松全力运到掌心,左手那枝判官笔直指齐勒铭的咽喉,距离不到三寸。但只二寸的距离,笔尖已是无法向前去。因为此时已经变成了内力的拼斗,楚劲松全力以赴,犹恐抵敌不住,若再分出一点精神、气力,只怕笔尖未触及齐勒铭的咽喉,自己先就要被齐勒铭的掌力雳毙。

 齐勒铭肩上早已受了两处伤,肩胛骨被判官笔戳穿的伤尤其严重,只能施展出三成内力,抵挡楚劲松的全力进攻,已是不免相形见绌。

 待得玉虚子倒了下去,齐勒铭这才缓过口气,把残余的内力尽数发挥,但伤上加伤,所能发挥的功力也还是不及平时的一半。

 齐勒铭突然咬破舌头,出一口鲜血。

 说也奇怪,他这口鲜血一,楚劲松登时就感到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好似排山倒海的涌来。

 原来齐勒铭已是施展了天魔解体大法。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刺功能的派内功,在自残身体之后,功力可以立即倍增。

 齐勒铭虽然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内力,但如此一来,则是差不多恢复了平时的功力了。楚劲松即使元气未伤,功力也还及不上齐勒铭的七成,此时齐勒铭的功力突然恢复如常,他如何还能受得起了。

 庄英男得齐勒铭替她拨掉毒针,说也真巧,恰恰在这个时候醒,她一醒就叫:“求求你别要杀他,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的。”

 其实房中黑漆一团,她刚刚醒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清,她的丈夫已经回到她的身边,她也是还未知道的。

 但自从前夫人在她的面前出现;她就担心这样的结果了,她在中毒昏的片刻之前,就是因为听见有夜行人的声息,误以为是丈夫回来,想叫楚劲松赶快离开尚未叫得出声的。因此她一苏醒,神智未消,就叫出来。不过是把向楚劲松报警的呼喊改为向前夫求情罢了。

 她知道楚劲松的性格,楚劲松如果知道她正在受前夫威胁,他决不会听她的劝告离开。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是在房中,她也不会向前夫求情。因为这会伤了丈夫的自尊,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宁愿死在“情敌”手中也不能向“情敌”求饶的。

 好在她不知道,这一声叫喊倒是把楚劲松的性命从死门关上拉回来了。

 要知道最令并勒铭伤心痛恨的事情还不仅是因为子并不爱他,而是因为子对她的那份冷傲:新婚月期间,他遇上姘头,子不闻不问,子的心目中只有旧的爱人。这份冷傲太过伤了他的自尊,令他感觉到子对他的轻视,在子的心目中他是处处也比不上楚劲松。

 如今,从来没向他求过任何事情的子向他求情了“骄傲的皇后”向他“低头”了,这霎那间,他甚至连想也没有声想这个旧子是求他做什么事,做了这件事对他的“得失”如何,只要是子求他就行了。一听到“别要杀他”这四个字,他不假思索,就把内力撤了回来。

 卜通、卜通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

 然后,先是一声沉郁的闷哼,接着是一声充满愤的狂号。

 齐勒铭是被自己撤回来的内力所伤。本来他的功夫早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但也必须是正常的情况下才能到达的境界。如今他是用天魔解体大法刺功能,这才突然爆发出来的内力,就不是他可能随心控制的了。何况他事先毫无心理准备,突然就把内力收了回来?攻得猛,收得急,又焉能不受反震之力?他受自主己的内力反震,这霎那间几乎窒息,只能闷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受的是内伤,比起刚才被楚劲松的判官笔入骨头的外伤,伤得更重!

 他的内力虽然是一发即收,但楚劲松亦已被他这股好像排山倒海般的内力抛了起来,重重跌在地上!这霎那间,他只觉百骸裂,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翻转过来。不过他所感受的屈辱,比他身上的痛苦还更令他难受。他不能责备子,只能愤怒狂号。

 庄英男听见丈夫号叫声音,登时又晕过去了。接着来的是一片寂静。楚劲松与齐勒铭,两个人都是奄奄一息,如同油尽灯枯了。

 齐勒铭受了重伤,此时方始知道悔恨:“她最关心的还是楚劲松,为了保存他的性命她才不惜忍受委屈求我。哼,哼,我是死是生,她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劲松的性命才最紧要!”其实他这是错怪了庄英男的,庄英男根本不知道要他饶了丈夫的性命却可能累他送了性命!

 与悔恨而俱来的是愤,他嘶哑着声音说:“楚劲松,你赶快走吧,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这话无须解释,他若然改变主意,当然就是要把楚劲松杀了!

 楚劲松心中充满屈辱之感,同样是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快快把我杀掉,楚某宁愿死在你的手里,决不要你饶命!”

 两人都伤,说的也都是气愤的话。说了这几句话,两人亦都已力竭声嘶!

 楚劲松不能走动,齐勒铭亦是无力杀他。

 他们并排躺在地上,距离不到三尺之遥,谁也不能向前移动半寸,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死亡的阴影在他们的心头,但他们的神智却是渐渐清醒过来了。两人都已想到,自己固然是受了重伤,对方亦是受了重伤。他们只是不能忍受出辱,可不是真的想死!

 双方也都已想到:在这种情形底下,谁的功力首先惭复,哪怕只是恢复一两分也行。谁就能够杀死对方。

 他们也都是同样的想法,这个冤仇已是无法见解,自己纵然不想杀死对方,对方也必然要杀了自己。

 因此他们虽然未必想到杀死对方,也不能不害怕对方来杀自己。与其被人杀死,不如杀死别人!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抢在对方之前恢复几分功力。

 齐勒铭却有更多一层顾虑,天亮之后,震远镖局的人迟早也会来找楚劲松,甚至很可能是总镖头汤怀远亲自来找。楚劲松和镖局的清当然远非他所能相比,那时即使双方都未恢复功力,楚劲松也无须亲自动手了。楚劲松只要说一句话,他就给镖局的人杀死!

 四更已经打过,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特别黑暗,也待别令人恐惧死亡!

 齐勒铭想要静下心来,凝聚真气。但偏偏不能心神宁静。心神不能宁静,他虽然是用上乘心法默远玄功,功效也是很微。

 异样的寂静中,他似乎又听到一点声音。他凝神细辨,不像是楚劲松的呼吸声音。不过片刻,这点声息也听不见了。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立即想到:莫非又是有夜行人来了,但这个人为什么不进来呢?

 他知道来的当然不会是他的朋友。他是根本就没有朋友,只有仇人的!

 他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好,你要来就快来吧,反正我是死定了的,迟死早死都是一样。

 但那个人仍然不见进来,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他也无法断定,那个人究竟是走了还是仍然匿伏窗外。

 躺在他身边的庄英男忽然发出梦呓:“玉儿,玉儿,妈妈对不住你!”她好像是翻了个身,又睡了。

 庄英男的梦呓,声音好像蚊叫一般,但已是令得齐勒铭的心灵大受震动。

 “她梦里惦记的是玉儿,是玉儿!”这个玉儿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他的女儿齐漱玉。

 为了女儿,齐勒铭决意求生。他不顾那个夜行人是否楚劲松的朋友,不顾那个人几时进来杀他,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要争取这点时间。他静下心来,默运玄功。用的是一种见效最快的逆运真气的法子。明知这样逆运真气,功方恢复之后,也会留下后患。但此时此际,他已是只能顾得目前,不能顾及将来了。

 楚劲松连一手指也不能动,但虽然如此,比起齐勒铭来,他受的内伤还是稍微轻一些。

 此时他也正在以上乘心法,默运玄功,凝聚真气。他受的内伤较轻,但内功的造诣却不及齐勒铭,他只能一点一滴的凝聚真气。

 一个伤得较重,一个功夫略差。究竟是谁能够先恢复几分气力,实是难以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忽然有了光亮,看得见对方了。

 不知不觉之间,黑夜已经过去,拂晓的曙光,透过半掩的窗户。

 楚劲松看见齐勒铭盘膝坐在地上,看见庄英男身上已经盖上一张毯子。

 楚劲松不吃了一惊,大为气馁,心里想道:“我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怕还是逃不过这魔头的毒手!”要知他虽然不知道齐勒铭的进展如何,但最少齐勒铭已经能够坐起来,而且能够移动一张毯子盖在庄英男身上了,这已经比他好得多了。

 齐勒铭看见楚劲松还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但奇怪的是玉虚子却已不见。

 “奇怪,他是中了毒针的,怎能逃得出去?”

 但令得齐勒铭最担忧的还是天已亮了。天亮之后,镖局一定会有人来的。

 心念未已,果然就听得见这条小胡同有脚步声了。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得出是正在朝着这幢房子走来。

 虽然他早一就估计到镖局会有人来,但想不到来得这祥快,而来就是两个。

 脚步声到了门前,嘎然而止。

 只听得那个人说道:“楚少侠,我不进去了。请你提醒令尊,别忘了汤总镖头之约。”这人正是昨接待齐勒铭那个镖师。

 齐勒铭只听见“楚少侠”三他字就已经呆了。

 “楚少侠,楚少侠,那个楚少侠?难道真有这么巧…”

 心念未已“令尊”这两个字他也听见了。接着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好的,我和家父吃过早餐,马上就来。”

 齐勒铭那晚舟中夜探女儿,是曾经听见过楚天舒说话的声音的。

 丝毫也用不着怀疑了,来的果然是楚劲松的儿子楚天舒。

 原来楚天舒是昨晚到京城的,他急于会父,一打听到震远镖局的地址,天一亮就跑来镖局了。

 他到了镖局,才知道父亲就住在镖局后街一座属于汤怀远所有的别墅,那名镖师是奉汤怀远之命给他带路的。

 那名镖师陪楚天舒到了这幢房子的门前,就回镖局去了。

 楚天舒敲了敲门,叫道:“爹爹,妹妹!”不见有人答应,颇觉奇怪。心想我虽然来得太早,但爹爹也是习惯早起的。我又叫得这么大声,怎的会听不见。

 他再叫两声,仍是没人答应。他随手一推,发现那房扇大门竟是虚掩,一推便开,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他进了屋子,蓦地发现楼楼下有个人躺在地上。地上有一滩血迹。

 他大吃一惊,定晴瞧时,更吃惊了。这个人竟然是武当五老之一的玉虚子,不久之前才跟他在华山分手的。他把玉虚子翻转过来,只见五虚子面色乌黑,鼻孔还在出黑应。

 “这不是中了我曾经中过的那种毒针之毒吗?”楚天舒大惊之下连忙再加细察,果然发现了刺入了玉虚子掌心的那口毒针。

 楚天寄那晚在齐家被人突施暗算,中的就正是这种毒针。

 当时是齐燕然以绝顶内功为他法毒,并给他服下齐家独制功能解毒培元的一种药丸。这种药丸虽然不是对症解药,但也有减轻毒力的攻效。楚天舒是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就离开齐家的,齐燕然不放心,为了防患未然,在他辞行之时,送了他一瓶药丸。

 楚天舒当然没有齐燕然那样深厚的内功,但救人如救火,他有这瓶药丸,也只能试一试了,当下他把两颗药丸进玉虚子口中,立即以本身真力,为玉虚子推血过官,助药力运行。

 好在这枚毒针是齐勒铭从庄英男的身上拔出来,再入玉虚子的掌心的。毒力已经减了一半,而掌心又非要害,毒气要从掌心沿着手臂的手少经脉一路开至心房,还得一些时候,此时毒气也未升至心房。

 玉虚子开始有了知觉了,一有知觉,含糊不清的就骂齐勒铭这个魔头。

 原来玉虚子在中了毒针之后,一时间尚未至于身体僵硬,他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从楚劲松的卧房滚出来,滚下楼梯的。

 楚天舒听见“齐勒铭”三字,吓得更加慌了,连忙问道:“我的爹爹呢?”玉虚子睁开眼睛,视力还是朦胧不清,叫道:“你,你是谁?”

 楚天舒一掐他的人中,在他耳边大声说道:“我是天舒呀。我爹哪里去了?”

 玉虚子清醒过来,连忙嘶哑着声音叫道:“你爹在楼上,快去救他!”

 此时楚夫舒也开始听得见楼上传来的含糊不清的呼叫声了,他立即旋风也似的冲上楼去。

 玉虚子叫道:“小心,那魔头也在上面!”

 楚天舒蓦然一省,拾起玉虚子那把跌落在房门外的青铜剑,舞剑防身,这才敢冲入卧房。

 可惜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假如他刚才不是耗掉一寸香的时刻去救治玉虚子的话,一进门就冲上楼去,立即使可不费吹灰之力把齐勒铭杀掉,如今则是比较难了。

 齐勒铭已经恢复了一成有多、二成不到的功力。他的上身已经可以活动,但下肢仍然麻木。只待足小经脉打通,便可站起来行走了。

 当他听见楚天舒和玉虚子说话的时候,他正在运气冲膝部的“环跳”他也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楚劲松头顶正在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楚劲松上来杀他之前,先把楚劲松拿作人质。但可惜他只是上身能够活动,手长还未够去抓着楚劲松。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楚劲松究竟恢复多少功力,楚劲松头顶冒出的白气,那是正在紧急运用一种上乘内功以求凝聚真气的现象,齐勒铭没有一击成功的把握,未敢造次。

 齐勒铭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楚劲松运用的是正宗内功,真气只能一点一滴凝聚了,不及他逆运真气的恢复之快。此时楚劲松才不过恢复原有的一成功力,只是可以稍稍动弹而已。

 要是齐勒铭不顾一切、就在楼板上滚过去的话,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楚劲松抓在手中的。

 俗语说速则不达,他听见楚天舒跑上楼梯的脚步声,心中一急,冲向“环跳”的真气走歪,下半身更加麻木不灵了。

 齐勒铭的一颗心如坠冰窟,了一口冷气,暗自想道:“我的功力还未恢复两成,唉,只怕终于还是要死在楚劲松的儿子手上!”

 楚劲松本来早已可以开口说话,只因害怕他一呼救,齐勒铭便来杀他,故此不敢开口,只敢在喉头发出“咿哑”不清的声音。此时看见儿子来到,立即狂呼:“快,快杀掉那魔头!”

 虽是狂呼,声音也还不及平常人的响亮。而且沉浊嘶哑,一听就知是受了内伤。

 楚天舒吃了一惊,定睛瞧时,只见他的继母躺在齐勒铭的身边,身上盖着一张毯子,只出头部,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虽然不知内情,但看见如此情形,小时候那一次他偷听到的父亲和继母的对话突然全都想了起来,他纵未能说得是“恍然大悟”亦已猜到几分了。

 楚劲松见儿子呆了一呆,似乎还在踌躇,连忙再叫:“你别顾我,快,快去杀他,再迟就来不及了!”

 楚天舒也是个武学的行家,用不着父亲解释,他也看得出来,齐勒铭亦是正在运功凝聚真气,若然齐勒铭恢复几分功力,他们父子只怕都要死在齐勒铭之手。

 无暇思索,楚天舒一抖长剑,一招“李广石”向着齐勒铭的心窝便刺。

 齐勒铭冷笑道:“我后悔当初没有杀你,但你要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双指乎伸,搭着剑背,轻轻一带,把楚天舒的长剑引出外门。

 原来他此际的功力虽然是比不上楚天舒,但他所用的挪移手法,却是巧妙之极。楚天舒又不是擅于使剑的,急功之间,果然是杀不了他。

 但齐勒铭功力不济,手法虽然巧妙,也还是不能夺下他的长剑。楚天舒脚跟一旋,借力把长剑反圈回来,斩向齐勒铭的头部。齐勒铭霍的一个“凤点头”楚天舒的长剑削过去,给他的肩头托住了。齐勒铭肩头一缩,把楚天舒剑上的劲道消了一半。齐勒铭抓紧时机,伸指一弹,虽然只是恢复一成多的功力,这一下“弹指神通”的功夫亦是非同小可,只听得“铛”的一声,楚天舒的长剑给他弹出了手!

 楚天舒拨出判官笔,喝道:“好,待我用家传的笔法杀你,叫你死得心服!”大喝声中,判官笔猛过去。

 齐勒铭使出平生所学,堪堪化解了几招,只觉心跳已是加剧。自知决难活命,苦笑说道:“我本来并不想杀你的,说不得如今只好与你同归于尽了。”

 他这话倒非虚假,那晚舟中,他本来是可以杀了楚天舒的。他之所以不杀楚天舒,那是为了女儿的缘故,不错,从女儿的梦话之中,他已经知道女儿爱的是卫天元,不是楚天舒,但他又已知道了女儿的“情敌”是姜雪君,而楚天舒则在追求姜雪君。因此他才要保全楚天舒的性命,希望楚天舒能够追求成功,间接也就是为了成全女儿的心愿了。

 不错,他曾经对庄英男恐吓,说是要把楚劲松和他的儿子一齐杀掉,但这是为了使前就范的,而且这也是一时的气愤之言,并非真的非把楚天舒杀掉不可。

 但现在他却是决意要杀楚天舒了,因为他不杀楚天舒,楚天舒就要杀他!

 尽管他杀了楚天舒,他也未必能够再活下去,结果十九是同归于尽,但由于和楚天舒拼斗了二三十招,自是不免又给削弱了几分。但若是施展天魔解体大法,以两成的功力,猝然一击,楚天舒的功力亦已比不上初来之时,结果亦是必难幸免!

 楚天舒怎知他的心情变化,盛怒之下,冷笑说道:“原来你是并不想杀我的吗?嘿嘿,多谢你的好心了!好,你有本领那你现在就杀我吧,能够与你拼个同归于尽,我也值得了。”

 说到“值得”二字,双笔陡地一振,朝着齐勒铭的脑门猛下去。

 夜访楚家

 齐漱玉和宇文夫人母子来到了京城,第二天就单独上西山寻找师兄。

 她在路上已经认了宇文夫人做义母,同时亦已取得宇文夫人的谅解,她要寻找何人一事,以后再向义母禀明。

 宇文夫人遵守信约,到了京城,果然并不干涉她的行动,她也不去过问宇文夫人母子的事。

 她不便向义母借那辆马车使用,一大清早,就雇了一辆骡车登程,骑着的两匹骡子倒是甚为壮健,不逊于普通的马匹,不过当然是远远不能和宇文夫人那两匹马车的骏马相比的。她准备在西山住一晚,第二天才回京师。

 她一出门,宇文夫人就叫儿子改容易貌,暗地里“缀”(跟踪)着她。不但人改容貌,马也改了容貌。他们有一种秘制的颜料,只能用他们的药水才能洗掉的,不怕雨淋的颜料,在出了京城之后,便用这种颜料把白马变为黄马。

 齐漱玉一点也不知道背后有人跟踪,但出乎她的意外,她在路上却碰上了相识的人。

 她碰上的是一行六骑,四男二女,年纪最大的是个红面秃顶的老头,少说也在六十开外。两个女的都很年轻,最小那个恐怕还未到十六岁。

 她认识的是年纪较大的那个少女,看来也只是十六七岁模样。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齐漱玉那次与师兄大闹徐家,曾经和徐锦瑶见过一面。她怕给徐锦瑶认出,赶忙放下帘子。好在这些人都急于赶路,谁也没留意她。

 但齐漱玉却是不能不感到奇怪了,马队过后,她暗自想道:这一行人是从西山那面来的,奇怪,徐中岳的女儿跑来西山做什么?”想至此处,不由得心念一动:“唔,莫非她就是为了侦查卫师兄来的?”但转念再想:“徐中岳只有这个宝贝女儿,他怎敢让女儿离开自己去冒这个危险?”

 不但徐锦瑶的出现引起她的疑心,其他五个人也各有奇特之处。她又再想道:“那两个少年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孪生兄弟无疑。他们衣服都很华丽,但奇怪的是衣服却沾有污泥,似乎是打过架的模样。那个红面老头紧跟他们,摆出一副在小心照料他们的模样,大概是他们家的保镖。这老头太阳隆起,一看就知是练过北派鹰爪门内功的高手。他们家能够请起这样的保缥,来头也是不小。”那个中年汉子相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女像是父女,父亲面带病容,女儿和他并辔齐驱,一险惶恐的神气。那汉子既然有病在身,为何又要飞骑赶路呢?嗯,更奇怪的是这对父女我竟好像是和他们似曾相识的。”

 她并没猜得全对,但也猜中几分。这六个人正是刚从西山逃下来的,他们不但在西山上碰上了她的师兄飞天神龙卫天元,而且其中四个曾经和卫天元过手。

 那对孪生兄弟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儿子,红面老头是穆府护院彭大逆。面带病的中年汉子是楚劲松,年纪最小那个少女是他的女儿楚天虹,齐漱玉觉得他们似曾相识,那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和楚天舒有些相似之故。

 齐漱玉起了疑心,加紧催骡夫赶车。到了西山脚下,叫骡夫在一间专供游客歇脚的小茶馆等候。

 此时已是下午,山上并无游人,她一上山便施展轻功,找到了香界寺,寺门的大门在白天是打开的,她便径自走去。

 寺中只有一个老和尚,看见她一个单身少女,不觉有点诧异,合什问道:“女施主是来进香吗?”

 齐漱玉道:“上人想必就是此寺的主持无大师吧?”

 那老和尚道:“不敢当,正是老袖。”

 齐漱玉道:“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可有一位卫施主?”

 无大师惊疑不定,打量着她问道:“哪一位卫施主?”

 齐漱玉道:“江湖上绰号飞天神龙的卫天元,听说他寄寓贵寺。”

 无大师面色一变,说道:“小寺没有此人。清问这女施主贵姓大名,哪里来的了你是听得何人所说,跑来佛门找江湖人物。”齐漱玉知他起疑,于是先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唰地拔出剑来。

 无大师沉声说道:“女施主意何为?”

 齐漱玉一个转身,连人带剑,一个黄鹤冲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一丈多高。

 院子里有棵枫树,齐漱玉飞身跃起,挽了一朵剑花,只见七片树叶随着她的剑光落下。每一片树叶都是刚好齐削断,七片树叶从不同的树枝削下,七枝树枝丝毫也不摇动。

 无大师失声赞道:“好一招齐家的七星伴月剑法!”这才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齐漱玉收剑入鞘,微笑说道:“大师既然识我这一招齐家剑法,想必知道我是谁了。”

 无大师哈哈笑道:“我和齐燕然老先生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只有一个孙女儿,芳名漱玉。想必你就是这位芳名漱玉的齐小姐吧?””

 齐漱玉道:“不敢当,我是你的晚辈,你叫我名字就行。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卫天无是我的师兄吧?”

 无大师道:“令师兄也曾和我提起过你,不过他却不知道你会来找他。”

 齐漱玉道:“我知道他在京师没有别的人,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在贵寺寄寓,因想来打听他的消息。”

 无大师沉不语,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似的。

 齐漱玉急道:“大师还不放心和我说真话吗?请你叫他出来吧!”心里也有些疑惑“师兄为什么听见她的声音还不出来?他是病了?伤了?还是已经离开此地了?”

 无大师道:“老讷刚才说的也是真话,令师兄如今已经不在小寺。”

 齐漱玉大失所望,问道:“他是几时走的?”

 无大师道:“说来也真是不巧,你要是来早两个时辰还可以见得着他。”

 齐漱玉道:“他去了哪儿?”

 无大师道:“老讷不知。他走得很匆忙一下山之后行止如何,恐怕连他自己也还没有打算。”

 齐漱玉思疑不定,说道:“他在京师没有人,总要回来此处吧?不知他几时回来?”

 无大师道:“恐怕也不会回来了!”

 齐漱玉吃一惊道:“为什么?”

 无大师沉片刻,说道:“说给你听无妨,今天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他怕连累于我,故此匆匆离开。那些人是在前山和他碰上的,尚未知道他是住在这里。”

 齐漱玉道:“是些什么人?”

 无大师道:“有穆志遥的两个儿子和他们家的护院。穆志遥你知道吗,他是御林军的统领。”

 齐漱玉道:“听得爷爷说过,穆家的蹑云剑法算得是有点名气的,不过我相信卫师兄也未必就会输给穆志遥,穆家那个护院又是何人?”

 无大师道:“听说是曾任大内侍卫的彭大遒。”

 齐漱玉道:“爷爷也曾说过此人,他是黑道出身的大内高手。不过他只能在大内侍卫之中号称高手,本领则恐怕还是不及穆志遥。他碰上卫师兄,想必是苦头吃得不小了。”言下之意,卫天元何俱这些人来找他的麻烦,即使要走,也用不着走得那么忙。

 无大师正容说道:“你也不能太过小视对方,在那些人之中,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齐漱玉笑道:“如何厉害,比得上我爷爷吗?”

 无大师道:“当然比不上你的爷爷,但也可排名当世十大高手之内。你的师兄未必能够胜他。”

 此言一出,齐漱玉方始耸然动容,说道:“足以名列当世十大高手的人物,爷爷一定听我说过的,这人是谁?”

 无大师道:“说出来你或者不会相信,这人是扬州大侠楚劲松!”

 齐漱玉果然不敢相信,说道:“爷爷曾和我说过,当今之世,被称为‘大侠’的人很多,真正名副其实的大侠则很少,楚劲松对大侠的称号却是可以当之无愧的,这样的人,怎会当上穆家鹰犬?”

 无大师苦笑道:“你的师兄也是莫名其妙,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齐漱玉亦是不住心中苦笑了,天下竟有这种出乎常理的事情!

 楚天舒是她的好朋友,她还答应过义母,到了京城要是找得到楚天舒的话,就介绍他们相识的。想不到楚天舒的下落未知,楚天舒父亲的消息倒是先得到了。更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不又想起了楚天舒在她家中遭人暗算那件怪事,她的爷爷是被公认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有人敢来暗算住在他家中的客人!凶手是谁,迄今仍是毫无线索可寻。(其实她的爷爷已经猜到了几分的,不过她不知道。)

 她的爷爷甘愿损耗三年功力为楚天舒拔毒疗伤,这也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爷爷救了楚天舒的性命,楚天舒的父亲却要来取她师兄的性命!(其实楚劲松与卫天元都是手下留情,不过她不知道:“

 无大师见她神情古怪,觉有点担心,说道:“贤侄女,你在想些什么?”

 齐漱玉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得到卫师兄?”

 无大师摇了摇头,说道:“你一定要寻找他么?此处风波险恶,我劝你还是回家吧!”

 齐漱玉愤然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经出了英雄帖,要对付卫师兄…”

 无大师截断她的话道:“是呀,此际京师已是高手云集,你的师兄武功既好,人又机灵,我还不能不为他担心。贤侄女,要是你不责怪老讷唐突的话,我…我要说…”

 齐漱玉也截断他的话道:“我知道,武功与阅历,我都是远远不及师兄,你不说我也明白。”

 无大师笑道:“所以我劝你回家。要是你也卷入了漩涡,我就不能不更担心了!”

 齐漱玉道:“正因为风波险恶,我更非找着师兄不可!大师,你不知道,卫师兄是我爷爷最疼爱的人,爷爷疼爱他,决不在疼爱我之下。”

 无大师老于世故,一看她说话的神气,心中便已明白:“齐老头儿疼爱唯一的徒孙,这当然不会是假的。但这位刘姑娘爱上她的师兄,却是不敢亲口说出来了。”这次轮到齐漱玉问他了:“大师,你又在想些什么?”

 无大师缓缓说道:“我在想你卫师兄说过的几句话。”

 齐漱玉连忙问道:“他怎样说?”

 无大师道:“他说他虽然和楚劲松了手,但他并没有把楚劲松当作敌人,楚劲松也似乎没有把他当作敌人,唉,此事真是莫名其妙!”

 齐漱玉道:“莫名其妙,那又能怎样?”

 无大师道:“我与你的师兄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多,他的脾气我亦已略知一二。碰上莫名其妙的事,他是喜欢寻究底的!”

 齐漱玉眼睛一亮,说道:“如此说他一定会去找楚劲松问个明白!”

 无大师道:“一定这两个字我不敢说,这只是我的猜想。”

 齐漱玉大为兴奋,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正想找这位扬州大侠楚劲松。大师,你可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

 无大师沉不语。齐漱玉说道:“大师不用为我担扰。他的儿子楚天舒和我是朋友,而且曾经受过我的爷爷一点恩惠的。楚劲松是名满天下的大侠!相信他决不会恩将仇报,加害于我。”

 无大师这才说道:“听说他是住在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的一座私宅,这幢房子就在镖局的后街,对正镖局的后门。不过,且慢——”原来齐漱玉尚未听他说完,站起身就想走了。

 “不过怎样?”齐漱玉只好暂且停下脚步。

 无大师道:“我也相信楚劲松不会害你。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汤怀远和你的爷爷有情,我看你还是先去见他的好。但要秘密进行,不可让人知道。”

 齐漱玉道:“我懂得。震远镖局是在——”

 无大师笑道:“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你随便找一个人,他都会带你去的。”

 齐漱玉哑然失笑,心里想道:“对,我真胡涂,眼前就有一个人可以给我带路,何须问他。”立即转身,说道:“好,那我走啦。”无大师看她一溜烟似的跑出寺门,摇了摇头,笑道:“真是个急子的姑娘,和她的师兄倒真是一对。”

 齐漱玉施展轻功,飞快下山,到那小茶馆找她的车夫。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车夫刚刚吃过晚饭,在和掌柜的闲磕牙。

 这车夫也为齐漱玉的急子吓了一跳。

 齐漱玉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立即套车,赶回京师!”车夫吃了一惊,说道:“不是说好明天才回去的么?”这车夫是和茶馆的主人相热的,已经和主人说好,许他借宿一宵。

 齐漱玉无暇多说,拿出一张银票和一把碎银,便即说道:“只要你能够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京城,这一百两银票就是你的。碎银赏给你买酒喝。”

 有钱使得鬼推磨,何况只是叫人去驾骡车?

 三更时分,齐漱玉来到了和镖局相邻的那条街了。骡车停在街口等她。

 齐漱玉悄悄进入震远镖局后面那条幽暗的街巷。她正在踌躇,是先去找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呢,还是径自去找楚天舒的父亲?三更半夜,敲镖局门,求见总镖头,难免也会惹人疑心的。

 正自踌躇不定,忽见一条黑影跳过墙头,进入一家人家的屋内。这幢房子正是对着镖局的后门,她已经知道楚劲松是住在这间屋子的了。

 奇怪的是,这黑影她竟是似曾相识。

 一时间她想不起是谁,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楚劲松,

 从无大师的口中,她已经知她在间碰上的那一行六人当中的那个中年汉子就是楚劲松,楚劲松的身材可比这个人高得多,因此虽然只是见着背影,她也可以断定不是楚劲松!

 楚劲松是没有理由不走大门偷入自己的屋子的,楚劲松的朋友也无须这样!

 难道这个人是来找楚劲松的麻烦的,但这个人却又不是她的师兄卫天元。若是卫天无的背影,她一看就会认得出来。

 这个人是谁呢?

 她苦苦思索,蓦地想起来了。那晚她在舟中被人梦中惊醒,那人曾轻轻扶摸她的头发,她一惊醒,那人就跑。楚天舒追上岸去追他不上,她没有追上岸去,但在船头也曾见着他的背影,那个背影给她的印象甚深,对了,这个人也正就是那天晚上摸过我头发的那个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有个微妙的感觉,那个人好象是把她当作女儿一样,对她是绝无恶意的。她还自己嘲笑过自己:“怎的我会有这个古怪的念头,我的爹爹早已死了,焉能还有人把我当作女儿?”

 想不到这个古怪的人如今又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齐漱玉好奇之心大起,登时放弃了先去拜访汤怀远的念头,决意去探个明白。

 ***

 她躲在屋外的一棵树上,这棵树在庄英男卧房后窗的侧面。卧房在楼上,齐漱玉伸手就可攀着窗沿,但她不敢从窗口就跳进去。呼吸也不敢重,她几乎是屏息静听。

 小楼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吵架。她一听就呆着了。

 “庄英男,你还认得我吗?”男子的声音。

 “齐勒铭,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欺侮我!”女子的声音。

 她一听就呆住了!

 她没有见过父亲,但父亲的名字她当然是知道的。

 她的母亲是她三岁那年失踪的,爷爷要她把母亲当作已经死了,但她知道母亲并没死,只不过王妈不肯告诉她母亲是在哪儿。

 这件事她一想就觉得奇怪,王妈是她母亲的妈,舍不得离开她的母亲,跟她母亲陪嫁过来的。母亲失踪之后,她自己也是在王妈的照料之下长大成人。王妈对待她的母亲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也好像亲生女儿一样。丁大叔常常笑说,她们母女两代,都可算得是王妈的女儿。王妈对她疼爱无比,简直可说得是有求必应。但只有一样例外,每当她问起母亲的事情,王妈总是不肯回答。(偶而吐几句,也好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害怕给她爷爷知道。爷爷更是从不向她提及她的母亲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母亲的名字都好像变成了家中的一种忌呢?

 但尽管他们避免提及她的母亲,她当然还是不会忘记母亲的名字的!

 齐勒铭、庄英男,这不正是她的父母的名字?

 但如今好却听得齐勒铭在和庄英男吵架!

 她呆若木,内心则在颤抖!

 “原来爹爹还没有死,妈妈也果然还在活着!但妈妈为什么会在楚家?爹爹又为什么要和她吵架?”

 她呆了好一会子,神智刚刚恢复一点清醒,小小的心灵又给父母的吵骂声震撼了。

 “勒铭,你应该知道我是决计不能再做你的子了!”“这个名叫庄英男的的女人,是曾经做过齐勒铭子的。这就更没怀疑了,不会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庄英男了,啊,妈妈,为什么你不肯和爸爸复合?”

 忽然听得女声尖叫:“勒铭,你恨我来杀我好了。可别伤害我的女儿!”

 窗门紧闭,根本就没人出来。妈妈为何这样叫喊?

 咚的一声,房间似乎有人倒下。

 跟着是男声哈哈大笑:“你的女儿,你女儿!我以为你早已把女儿当作已经死了,你这狠心的母亲,哼,哼,你还记得你有女儿?”

 齐漱玉陡然明白了,父亲口中的女儿,母亲口中的女儿却是她的另一个女儿!

 她心痛如绞,但却清清楚楚的记起了她在童年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见的丁大叔和她爷爷的对话。

 丁大叔远行归来,似乎是正在向她的爷爷禀告一桩事情。

 “我已经打听到她的下落,她在扬州楚家。你要不要我…”

 “不,不许你胡来!”爷爷对丁大叔一向是很和气的,这次的语意却颇为严厉:“楚劲松是真正的侠义道,不许你和他们为难!唉,她也怪可怜的,她能够在楚家安身立命,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时她不知道爷爷和丁大叔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方始恍然大悟。

 那个人是在楚家“安身立命”的“莫非他们就是,就是——”

 父母变作仇人,必然是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才会弄成这样!齐漱玉心中隐隐作痛,纵然她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她也在下意识的压抑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实,即使只是从心中说出来。

 她把苦痛关在心房,窗门却突然打开,她的母亲探首出来了。

 “好,你的丈夫回来了,但何必偷偷摸摸,你还是叫他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吧!”是她父亲的声音。

 她是三岁那年失掉母亲的,母亲的容貌已经记不得了。但看见这个从窗口伸出头来的女子,她的心就在剧烈的跳动,这是出于天的母女之情,在她心中冲击,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张口大叫妈妈!

 但她叫不出来,就在这霎那间,她忽地只觉痛心一麻,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了。她心里明白,她是受了别人的暗算,不知是用什么暗器,打中了她后心的道了。

 她叫不出来,却听到母亲的尖叫!

 跟着她看见一条黑影从楼上的屋檐后槽“飞”下街心。那个人不知是几时来的,是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她竟然一直都没察觉。

 咦,这个人的背影好!是谁?是谁。

 那人的身法快到极点,但虽然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蓦地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好像我见过的,哦,对啦,她是像我的义母!悟,不对,不对,恐怕不仅只是‘像’而已,除了义母,谁有这么高明的轻功?莫非真的就是我的义母。但她为何要来暗算我的母亲?”

 她的义母,就是这次在路上结识那个宇文夫人。她想起了宇文夫人母子一路上古怪的行径,心中疑虑益增!

 中无数疑团,却已无暇思索。

 接二连三意想不到的事情相继发生。

 楚劲松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武当派的玉虚子。

 她听见了楚劲松怒气冲冲的喝骂声,听见了父亲怒的冷笑声,也听见了玉虚子对她父亲严厉的指责。

 房中灯火突然熄灭,恶斗已是在暗室展开。房中情况不明,心中则已逐渐明白。虽然疑团尚未完全解开。

 她懂得了大叔和爷爷说的那番话是怎么一桩事情了。原来她的母亲果然已经改嫁,嫁到了扬州楚家,变作了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子了。

 从玉虚子和楚劲松的说话中,她也知道了父亲竟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这是真的吗?怪不得爷爷一听见丁大叔提及爹爹就生气,更不许我问及爹爹,敢情是有几分真的,爹爹纵然不是无恶不作,也是做过许多坏事!

 “是妈妈对不住爹爹,还是爹爹对不住妈妈?唉,只怕他们都是曾经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他们从来没有做过恩爱夫,一开始就是怨偶!

 “妈妈有两个丈夫,爹爹另外也有一个‮妇情‬。唉,真是一塌糊嗓,一塌糊涂!

 “我怎么办?我怎么必?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母亲,我应该认还是不认?”

 她的父亲在和仇家搏斗!她的心里也在搏斗!不过是自己和自己搏斗,是在思想极度混乱之中,这一个念头和那一个念头的搏斗!

 内心的搏斗恐怕比楼房内的搏斗还更厉害。

 兵器碰击的声音声声震耳,楼房内越来越烈的恶斗终于还是分散了她的心思。

 骨毕竟关心“爹爹斗得过这两大高手吗?”她刚刚抑制下自己的胡思想,不又为父亲担心了。

 忽地她听见玉虚子的叫骂声,跟着是“卜通”的倒地声。玉虚子受了伤了,不多一会,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她又听到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先是一声沉郁的闷哼,接着是一声充满愤的狂号。

 狂号过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的身体不能动弹,一颗心则在狂跳!

 房间里的人都死了么?她的父亲、母亲,楚劲松和玉虚子在这一战中都已同归于尽了么?

 “爹爹,我还没见过你的面啊,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妈妈,我刚找到了你,难道又要失去了你么?妈妈,你虽然对我狠心,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着看到我,希望你能够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她不愿意双亲死去,也不愿意楚劲松死去,连素不相识的玉虚子,她也不忍见他死亡。

 可是她又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他们的死亡?

 什么声音都没有,当真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究竟是死是生?

 要是他们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可以及时施救。随便救得活哪一个人都是好的!

 她给封闭的道是要过了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的,如今只是过一个时辰!

 心在狂跳,却连一指头都不能刻弹!

 “急是没有用的,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设法解开道,我才能够进去看他们!”

 三更已过,但也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等得到天明,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睡的时候,镖局不会有人来的。要解开被封闭的道,唯有靠自己!

 她强摄心神,抑制住纷的情绪,开始用家传的上乘心法,运气冲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看得见周围的景物了。

 黑夜终于过去,黎明终于来了!

 但跟着来的却又是一道阴影,是一道死亡的阴影!

 这死亡的阴影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带来的。

 这个人是楚天舒!

 不错,她本来是要找楚天舒,但此际楚天舒的来到只能令她心灵颤栗!

 楚天舒要是回到家中,她的父亲就非死不可!

 东方才不过出鱼肚白,曙光初现,景物依然朦胧。

 她是藏身树上的,她看见了楚天舒,楚天舒可没发现她了。

 急于和父亲会面的楚天舒根本就没闲心视察周围的事物。

 那个陪他来的镖师一走,他就朝那开着的大门进去了。

 “唉,他会不会杀我的爹爹呢?”

 ***

 不出齐漱玉的所料,楚天舒果然要杀她的父亲。

 她又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了。父亲说话的声音,楚劲松说话的音,她也都听见了。

 惊慌中她也稍稍得到一丝安慰,她的父亲和楚劲松都还活着。

 只听得楚天舒喝道:“好,待我用家传的笔法杀你,叫你死得心服。”

 “铮”的一声,接着又是“铮”的一声。这是齐勒铭施展“弹指神通”弹开判官笔的声音。

 楚天舒攻得越紧,运笔成风的声音她在窗外都听得见了。

 刚刚轻松了一点的心情,又像绷紧的弓!

 她害怕楚天舒杀了她的父亲,但她也不愿意见到楚天舒被她父亲所杀。

 最紧张的时候到了!

 只见父亲一声苦笑,说道:“我本来不想杀你的,说不得如今只好与你同归于尽了!”

 声音并不响亮,却像在她头顶爆炸的焦雷。

 “同归于尽”这正是她最害怕的结局!

 人的潜力,往往是在最紧急的关头爆发出来的,她用了个把时辰运气冲关,还是未能冲开的道,突然冲开了!

 这个时刻,也正是齐勒铭将要运用“天魔解体大法”与楚天舒同归于尽的时刻。

 ***

 楚天舒陡地一声大喝,判官笔猛过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齐漱玉捷如飞鸟的从窗口飞进来!

 来得正是时候“铛”的一声,齐漱玉的判官笔把楚天舒的长剑格开了。

 “咦,是你!”楚天舒的惊诧实是不在齐勒铭之下。

 “我不许你杀这个人!”齐漱玉着气喝道。

 “他要杀我的爹爹,为什么不许我杀他?”

 “你爹没有死——就是死了也不许你杀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齐漱玉的目光朝楚劲松去,她见楚劲松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无暇思索,已是口不择言。

 楚天舒怒道:“哪有这样道理,他是你的什么人?”这句话其实他亦是明知故问的了。

 齐漱玉没有回答,只是将他阻拦。她出剑如风,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不及。

 楚天舒武功本来在她之上,但此际由于刚刚经过与齐勒铭的恶斗,气力不如,却是反而被她得步步后退了。

 齐勒铭看出女儿手下留情,大为着急,叫道:“玉儿,你还不赶快杀他!你知不知道,楚劲松和汤怀远是订有约会的,再过一会,他不到镖局去,镖局的人就会来找他的。”

 齐漱玉不理会她的父亲,却对楚天舒喝道:“天舒,你走开!我答应决不伤害…”她口中说话,剑招丝毫不缓,仍然是步步紧

 楚天舒给她得连莲后退,不知不觉退到了父亲身边。

 齐漱玉本是要说“我答应决不伤害你的父亲的”这句话还未说得完全,本来是躺在地上的动也不动的楚劲松突然坐了起来,吓了齐漱玉一跳。

 楚劲松趁她一呆之际,中指一伸,倏的就点了她膝盖的麻

 齐漱玉好像着了定身法,登时不能动了。

 与此同时,只听得“咕咚”一声,楚劲松又再倒了下去。

 原来点是必须运内力的,楚劲松伤得甚重,在这两个时辰当中,他只能一点一滴的凝聚真气,此际,他不过稍稍有了一点气力而已,根本就不应该强用内力的。

 他一时着急,强自施为,虽然点中了齐漱玉的道,自己的内力亦已耗尽了,不但耗尽内力。刚刚凝聚的一点真气亦都散了。

 楚天舒大吃一惊,叫道:“爹爹,你怎么啦?”

 楚劲松嘶声叫道:“我不行啦,你、你要给我报仇!”又晕过去了。

 就在此时,齐勒铭忽地一声长啸,跳了起来,说道:“你现在才要他杀我,已是迟了。”原来他趁着女儿替他挡住楚天舒的这段时间,加紧逆运真气,恰恰在这个时候,冲开了足少经脉的枢纽——环跳

 他已是可以行动如常了!

 楚天舒火红了睛,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挥舞判官笔,猛冲过去。

 若然只论功力,齐勒铭还未恢复两成,是未必胜得过楚天舒的。但武学之道,更重要的是在运用之妙,胜负并非完全取决于功力的强弱。齐家武功天下第一,谈到手法的奇妙,临阵的经验,齐勒铭当然是比楚天舒强得太多了,他们两人,简直不能相比!

 他业已可以行动如常,楚天舒还怎打得过他?

 齐勒铭使出空手人白刃的功夫,长笑声中,不过数招,就把楚天舒的判官笔夺了过去。

 “好小子,你刚才说要用家传的笔法杀我,叫我死得心服,可惜你做不到!但我倒是做得到的,不信你瞧!”说到一个“瞧”字,他已是把夺来的判官笔反刺过去,用的正是楚家的惊神笔法。

 楚天舒对家传笔法当然熟悉之极,但却偏偏躲避不开,突然只是一招,就给齐勒铭点着了他的道。

 齐勒铭哈哈笑道:“你瞧我练得对不对?嘿嘿,我叫你败在你自己的家传笔法之下,那你应该死得更加心服了!””

 他把判官笔放开,缓缓举起手掌,朝着楚天舒的天灵盖拍下,说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展不得我。我给你一个痛快吧,这一掌拍下,你就立即死亡,不会觉得痛苦的。”

 楚天舒不能动弹,但双目直视,仍是一副倔强的神气,丝毫没有惧。齐勒铭心里想道:“这小子倒也算得一条好汉,杀不杀他呢?”踌躇片刻,心中再想:“今我不杀他,他必然要为父报仇,我虽然不怕,但给他纠不已,总是麻烦。”他的手掌缓缓拍下,距离楚天舒的脑门不到一寸了。

 要不是他有爱才之念,要不是他踌躇这片劾,楚天舒早已不能活了”

 齐漱玉给楚劲松点中道,便自运气解。本来若在平时,楚劲松的使不用重手法点,她要自行解,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但如今却因楚劲松的内力不足,她只稍一运气冲关,不过片刻,被封闭的道便即解开了。

 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齐漱玉突然扑到楚天舒身上,楚天舒倒了下去,她的身体却挡住了齐勒铭,齐勒铭这一掌当然是打不下去了

 齐勒铭怔了一怔,说道:“玉儿,你干什么?”

 齐漱玉道:“我不许他杀你,也不许你杀他!”

 齐勒铭道:“你跑来救了我的性命,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了吧?你应该听我的话!”

 齐漱玉咬着嘴道:“我,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能听你的话!”

 齐勒铭道:“你连一声爹爹都不肯叫我吗?”

 齐漱玉眼泪直,却不说话。

 描红帖子护身符

 天色已经大亮,朝阳从窗口进来了。

 杀楚天舒呢还是不杀他呢,齐勒铭必须作出决定了。时候已经不早,镖局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来到了。如果是汤怀远亲自来,齐勒铭如何还堪再战。甚至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自己的性命也还罢了,更令他担心的还有庄英男的性命!

 庄英男早已不是他的子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爱着她的。

 他把目光投到庄英男身上,这个他曾经爱过而又恨过的女人。

 庄英男尚未醒来,脸色似乎稍为好了一些,但眉心仍然隐现黑气。

 她是中了毒针的,虽说已经得到齐勒铭以上乘内功替她法毒(齐勒铭为此耗了一半功力!),但余毒未清,必须继续为她调治,而且必须赶快,因为已经中断了几个时辰了。齐勒铭输入她体内的真气,抗毒的效能逐渐减弱,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必须赶快离开此地,觅地为庄英男疗伤。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他一咬牙,突然点了女儿的道。

 “玉儿,你别怪我,我必须把此间的事了结,赶快离开!”

 不用画蛇添足,齐漱玉已经知道他说的“把此间的事了结”是什么意思了,那就是要杀楚劲松父子!

 齐漱玉不能说话,但她的目光还是表了她的心里又是气恼又是苦痛的心情。

 齐勒铭的一颗心不住又剧烈跳动,终于他还是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把女儿拉开,准备要杀楚天舒了!

 但一把女儿拉开,他却发现一件新的事物。

 在楚天舒身边,有一本描红帖子。原来这本帖子本是藏在他的怀中的,刚才齐漱玉扑上来掩护他,两人一同跌倒,这本帖子也跌蒋了。

 “描红”是!学童习字的必经门径,老师用红笔写了一本‘己字帖”学生跟着老师写的字一笔笔描画,称为“描红”那本字帖,就叫做“描红帖子”

 描红帖子差不多是每户人家都有的,但这本帖子却极不寻常!

 这是齐勒铭童年时的描红帖子,里面每一个字都是他亲手所描!

 他翻了一翻,几时往事,倏地都上心头!

 失去的童年突然回来了!

 当然不是岁月倒,回来的只是他童年时代令他感觉温暖的记忆!

 描这本帖子的时候,自己是四岁、五岁、还是六岁?记不清了。不能忘记的是父亲为他所耗的心血!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坐在父亲的膝上“描红”的,父亲执着他的手,帮他把笔描红。

 他的“描红”是常常得到父亲称赞的,父亲夸他的字颇有秀气,描三两次就会自己写了,是个聪明孩子。

 但也有受到责骂的时候,他一不专心“描红”就会描得歪歪斜斜了。

 那时父亲就会骂他做事没有恒心,功课没做完,一颗心就飞到野外,老是想溜出去玩了。甚至还会打他手心,骂他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或许就是因为父亲管教过严,以至他从小就内心深处滋长了一种叛逆的性格吧?

 但如今他对着这本描红帖子,却忽地真正体会到父亲对他的这一份深沉的父爱了!

 他解开楚天舒的哑,喝道:“这本描红帖子你是怎样得来的,快说!”

 楚天舒的哑已经解开,但他仍然紧闭嘴

 齐勒铭怒道:“你不肯说,我就毙了你!”

 楚天舒这才哼了一哼,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调说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他的女儿突然开口说话了。原来他点女儿道的时候,生怕女儿的身体受到损害,用的力道很轻。如今并漱玉的身体虽然尚未能够动弹,但已是可以开口说话。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说!”

 齐勒铭怔了一怔,望着女儿道:“好,你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齐漱玉道:“是爷爷给他的。爷爷给他的时候曾经这样说道:说不定这本描红帖子有一无可以变作你的护身符!当时他和我都不懂爷爷的意思,现在我开始懂了。我想,你也应该懂了!他不肯说,就是因为他不想要这道护身符!”

 齐勒铭回头望一望楚天舒,楚天舒一副傲然自若的神态,好像是在说,我宁死也不领你的情!即使你是看在你的父亲份上!我也不要你的这个人情!

 “啊,好个倔强的少年,就像我当年一样!”其实他父亲的用意以及楚天舒此刻的心思,他都是早已猜得到的!杀不杀楚天舒呢?

 他要杀楚天舒,却下不了手。

 他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那本描红帖子又从他的手中跌下来。

 如今他才体会到深沉的父爱,不太迟了么?

 不,还未太迟。因为他已经知道父亲对他的要求了。

 描红帖子虽然从他的手中跌下来,他的目光仍然不离那本描红帖子。这本描红帖子似乎已是和他的心连成一体。

 这本帖子不是别的,是父亲给这个倔强少年的护身符。

 “我已经做了许多令爹爹伤心的事情,我还怎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意?”

 但这个楚天舒却是仇人的儿子,刚才还要杀他!

 爱恨恩仇是如此错综复杂,好像把他的心变作了战场!

 他的心还在颤抖,女儿又已开口说话了。

 女儿的说话,更加震动他的心弦!

 “我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骂这个女人是狠心的母亲,你呢?难道你不也是一个狠心的父亲?唉,你们为什么要生我出来,如今我真是宁愿死了更好!”

 这几句话当真像利箭一样刺伤了他的心,面前这个女儿,当年是几乎被他扼死在母亲的肚子里的。女儿未曾出生,就已经受到他的伤害了。他不知道女儿知不知道这个秘密,但“宁愿死了更好”六个字从女儿口中说出来,已是令他心头滴血,也差愧得无地自容。

 他真是宁愿死了更好,但他却不能死,因为他还希望能够听到父亲的责骂,女儿也还没有亲口叫他一声爹爹!

 “玉儿,我对不起你。但我总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要用这样愤恨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齐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为我做过什么事情?你凭什么要我叫你爹爹?”

 齐勒铭抓着头发嘶声叫道:“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齐淑玉道:“我知道你是铁石心肠,我不敢替楚天舒求情,但你若杀了他,我会更加恨你!”

 女儿绕着弯说话,但女儿的话中真意,他当然是听得懂的。只要他不杀楚天舒,女儿纵然还是不肯叫他“爹爹”最少也可以恢复几分父女之情。

 他不能令老父伤心,更不能令女儿失望,他已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齐勒铭高高举起的手掌终于落下来了,并没打破楚天舒的脑袋,而在他身上相应的部位轻轻一拍,替他解开了封闭的道。

 不过,楚天舒的道虽然业已解开,内力却还一点都未恢复。齐勒铭刚才是用判官笔点他道的,力贯笔尖,比重手法点更加厉害,楚天舒最少也得半个时辰方能恢复如初。

 楚天舒道一解,立即去看父亲,一颗心急速跳动,生怕父亲已是一瞑不视。

 楚劲松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不但手脚冰冷,肌也僵硬了。这模样的确是活死人的模样。

 但他并没死亡。他还有呼吸。呼吸十分急促,喉头也在发出怪声。原来他的冠心脉有瘀血阻,是以血脉不通,呼吸难舒。

 虽然没有死亡,亦已接近死亡的边缘了!

 急救的办法,唯有立即替他推血过宫。

 楚劲松的内功基础极其深厚,只要瘀血化开,呼吸不至断终,他的内伤虽重,也还有医好的希望。

 楚天舒当然看得出危机所在,但他却是无能为力!

 他的内力已经完全消失,如何能替父亲推血过宫?

 楚天舒一颗心又沉下去了,他盯着齐勒铭,眼中好像要出火焰。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会领你的情的!你杀了我的父亲,最好将我一并杀掉,否则总有一天,我要替父亲报仇!”

 齐勒铭也不住哼了一声,但并没说话。他的心里在想:“你这小子也大不知足了,难道你还要我甘愿损耗内力!救活你的父亲,我的仇人?”

 一直昏不醒的庄英男,忽然又在说梦话了。

 “松哥、松哥,要死咱们一块死,你死了我决不能独活!”

 “勒铭,你饶了他吧。我求求你,你让他活下去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的!”

 女儿的目光也向他投过来了。目光充满期待的神情。

 齐漱玉忽然张开嘴巴,叫出了“爹爹”这两个字。

 “爹爹,我不想你给人怨恨一生!”

 啊,他的子要他让楚劲松活下去,他的女儿也要他救活楚劲松!

 子加上女儿,这份压力之大,决不在那本描红帖子之下!

 他叹了口气,向楚劲松走过去。

 他向楚劲松走去,楚天舒和齐漱玉不都是大吃一惊,只道他要加害楚劲松。

 齐漱玉叫道:“爹爹,你不能…”

 齐勒铭道:“为什么不能,我可以杀他,我也可以救他!”

 楚天舒怎敢相信他是来救自己的父亲,明知无力抗拒,仍是身挡住他。

 齐勒铭喝道:“浑小子,滚开!你知不知道,若不立即给你爹推血过宫,你爹就会死了!”他摔袖轻轻一拂,楚天舒登时跌了个仰八叉。齐勤铭立即把掌心贴着楚劲松的膛,替他推血过宫。

 过了一会,只听得“哇”的一声,楚劲松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眼睛张开了。

 楚劲松有了知觉,神智尚未清醒,也还没有力气说话。他看见齐勒铭站他的身旁,他虽未十分清醒,亦已感觉得到呼吸顺畅许多,显然齐勒铭并非伤害他的了。“奇怪,难道竟是他来给我推血过宫?”楚劲松的脸上不觉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气。

 齐漱玉出是松了口气,又喜又惊,说道:“爹爹,原来你是真的将楚伯伯救活了!”

 齐勒铭满腔愤,苦笑说道:“谁叫人家生得命好,我是注定受苦的!嘿,嘿,哈,哈,浮沉道力未能坚,世网撄人只自怜!谁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连。唉,或许也不是造物不公,只是我作茧自缚!我想避开尘世,却哪里去找一棵可以让我在树下做梦的古槐!”

 齐漱玉听得似懂非懂,但父亲心中的愤,她却是可以感受得到的。这霎那间,她倒是不知不觉有点同情父亲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碾破了街头的寂静。从窗口望出去,有一辆马车,正好在距离不远处的那边巷口停下。

 大镖局后巷,向来很少车马往来的(客商多数是走前门),而且天刚亮未久,怎的这样巧就会来了一辆马车。

 但此际,正是齐勒铭急于离开的时候,他当然是不能背着一个女人在街上跑的,这辆马车来得正是时候,他没功夫去仔细推敲了。

 他解开了女儿道,随即抱起了庄英男,说道:“玉儿,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楚劲松见他要把子带走,大惊之下,哼了一声,又晕过去了。

 楚天舒跳起来大叫:“放下我的母亲!”

 齐勒铭冷冷说道:“她不是你的母亲,她是我玉儿的母亲。你的父亲我已经救活了,玉儿的母亲可还没度过危险,随便你们父子怎样想,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并非是要你的父亲受辱蒙羞!玉儿,你的母亲是尚未知道你已经来了的,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也能够看见你在她的身边。你还等什么,快走吧!”

 齐漱玉呆若木,心中搏斗得十分烈,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上。

 齐勒铭知道女儿不肯跟他,心中痛如刀割,想道:“也怪不得玉儿,我们本来是不配做她的父母!”

 但为了挽救子的性命,女儿不肯走,他却是非走不可了。

 “玉儿,我不勉强你,到了你可以谅解我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他抱起庄英男,推开窗子,就跳下去。

 女儿还在房中噎,但他已是不敢回头一望了。正是:

 情孽牵连难自解,夫父女两分离。

 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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