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十年生死处
妖异的红⾊纠
动,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形,突然拉近,从墨黑的宝镜中直扑出来。
“兰葩?”杨逸之心中一惊,正要看清,⾝体已不可遏止地向下坠落!
杨逸之觉得自己的⾝体宛如一瞬间失去了重量一般,轻轻飘落在某处。
四周是宛如深海一般的黑暗。
他的剑气借助风月之力而发,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对风与光的感觉自然要比别人敏锐些。
就算⾝处地下,只要有一个微小的孔隙,他都能感知,并将之凝聚为无坚不摧的剑气。
然而在这里连最微弱的光与风都没有。
绝对没有。
杨逸之试着闭上眼睛,只凭感觉去判断⾝边的方位。然而过了良久,他依然是一无所获。⾝边的一切都完全隐蔽于绝对的黑暗之中。或许周围布満了机关暗器;或许他正好站在一块窄窄的巨石上,而周围就是万丈悬崖;或许最強的对手就伺立于眼前,只等他一动,就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他不能再等下去。
因为他已感到自己全⾝的力量宛如嘲⽔退去一般,正在缓缓消失。
他必须去寻找光源。哪怕这几乎是用生命在作赌注,但只要赌,就总有赢的机会。
缓缓地,他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他的脚刚刚要落下的时候,他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毫无征兆,仅仅只是直觉。
于是,他向一旁微微侧了侧⾝。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剑气从他耳边擦过,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束发已被打散。散发在那一瞬间披拂而下,挡住了他的脸。
杨逸之几乎是本能
的一抬头,第二剑又已向他咽喉横扫而至!几乎就在剑芒沾上他肌肤的刹那,杨逸之脚下突然平平贴地退出丈余远,那剑气猛地一盛,化为一道密不透风的气壁,向着杨逸之退避的方向直
过去。
地宮里没有剑光,没有风声,只有无所不在剑气和杀意。
就在杨逸之退无可退的时候,第三剑已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来。
正面的剑气虽盛,却无非是
饵,而这⾝后之剑,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
杨逸之所有退路几乎都已被这一剑封死。
然而偏偏就在此刻,一道漠漠微光照亮了四周,他的⾝形已冲天而起,那道微漠的光华就在他掌中,化为一柄淡青⾊的光剑,劈空斩下!
只听“锵”的一声轻响,袭向他⾝后的那柄长剑被远远抛向空中,而后和这道微光一起跌⼊无边无尽的黑暗。
四周又变成一片浓黑的死寂。
过了一会,空气中传来⽔滴落地的声音,在空寂的地宮中显得极为清晰。
突然一个人朗声长笑道:“杨逸之,你虽然打落了我的剑,但是你终于还是受伤了!”
杨逸之默然不答。
或许在平时,他能够避开这一剑,然而在无风无月的地宮中,他只能強行凝气成光,再因光出剑,终于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被这道无比凌厉的剑气所伤。
更要命的是,为出这一招他已经耗去了大半的力量。
杨逸之尽力让自己的呼昅能如往常一样均匀,他绝不能让对手看出他的伤势。他虽然封住了伤口周围的⽳道,但是伤痕太深,那滴⾎之声仍然点滴不止,宛如一盏催命的更漏。
那人悠悠道:“你不用再撑了,依你现在的伤势,
本撑不过半个时辰。”
杨逸之冷冷道:“是么?那你何不坐下来等我倒下?”
那人
一笑道:“我不必。莫非你忘了,我还有一柄剑?”
杨逸之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普天之下,双手使剑的人并不多,而⾼手就只有一个,就是曼荼罗教內镇守梵天地宮南面的毗琉璃天。
在五年前,杨逸之刚刚来到曼荼罗教的时候,此人已是姬云裳手下四天王之一。传说剑无论从他哪一只手中使出,都可以让鬼神夜哭。而他的双手已到了可以左右互搏的境界。若一起出手,威力便能平添一倍,宛如两个顶尖⾼手左右夹击。
这样的对手,就算杨逸之全盛之时,再把场战换到光风霁月的夜晚,也未必有完胜的把握。
杨逸之缓缓道:“毗琉璃?”
毗琉璃笑道:“难为你还记得。只可惜我却不记得还有你这样一个师弟。”
杨逸之没有回答。他现在每一分精力都很宝贵。因为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而那些可答可不答的话,只可能让对方找出他的弱点所在。
毗琉璃也沉默下来,两人的⾝影被包裹浓浓夜⾊之中,宛如渊停岳峙,却又始终看不到对方的眼睛。
良久,毗琉璃道:“《梵天宝卷》真的在你手中?”
杨逸之道:“是。”
毗琉璃冷冷道:“我本不相信天下有武功秘笈这回事。因为剑术之道,重在变通。场战上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让胜负易位,一个平庸之人就算得到天下所有的武学宝典,也不可能成为剑术大家。要想变強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停地战斗。当你打败了所有的对手,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客,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一样。”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道:“然而
魔大人的话我不得不信,因为她是我一生中唯一打败了我的人。所以二十年来我一直很想知道,《梵天宝卷》里边到底写着什么。”
杨逸之淡淡道:“那你何不打败我,然后
问宝卷的內容?”
毗琉璃道:“不必。因为我已知道自己无法修炼宝卷上的武功。虽然我并不知道原因,但是我相信
魔大人绝不是骗我。”
他顿了顿,又道:“于是,我便很想看看,梵天宝卷上的武功在别人手上到底能有多強!”
杨逸之道:“你刚才已经看过了。”
毗琉璃冷笑道:“的确看了,但看得还不够。”
突然,黑暗中升腾起一点火光。虽然微弱,但是已⾜够杨逸之看清⾝边三丈以內的一切。
毗琉璃右手提剑,左手却拿着一个火折。火焰笔直升腾,照着毗琉璃那张铁青⾊的面孔,显得极为狰狞。
毗琉璃缓缓将手中剑举起,道:“出剑。”
他手中那柄剑看上去极为普通,剑⾝透明,剑尖椭圆,宛如韭叶,却仿佛是无刃的。然而正是这柄无刃之剑,一旦握在主人手中,却顿时有了某种秘魔般的光泽。
大美不言,重剑无锋。
浓重的杀意渐渐弥漫在两人之间。两人遥遥对峙,宛如过了亿万年的时间。
毗琉璃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剑?”
杨逸之道:“我本没有剑。”
毗琉璃道:“那你以何御敌?”
杨逸之道:“光、风。”
毗琉璃注视着他,缓缓点头道:“据说你平生御敌,从不出第二招?”
杨逸之道:“是。”
毗琉璃冷笑几声,道:“这次呢?”
杨逸之道:“还是。”
他最后这个“是”字一出口,毗琉璃手中的火光似乎突然跃动了一下。
周围的光线一黯,杨逸之的⾝形已冲天而起!
他手一抬,満天那微弱的光华似乎都已被聚在掌心,挥洒间,已化为无数剑芒,在半空中织成一道无所不在的光幕,如惊涛骇浪一般,向毗琉璃席卷而至。
毗琉璃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青⾊似乎变得更深。他待到那屏剑光之幕
到
前时,突然自下而上,将手中的无刃之剑往前一扬。他的招式再简单不过,甚至也很难说的上美。然而杨逸之挥出的那道光幕竟然被他劈裂为两半
就在杨逸之⾝形落地的一瞬间,毗琉璃的⾝形却动了。他连人带剑宛如突然在空中抛起了一道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杨逸之头顶刺去。
这一剑来势实在太快,剑光一绞,杨逸之全⾝要害都在他劲力笼罩之中,这种速度可以说为杨逸之平生仅见。
天下以快致胜的剑客并不在少数,有些人一生中反复练的就是出招那一瞬。因为若你的招式、后劲不如别人,却能在对方出手之前将之致于死地,那么其它的一切也就不重要了。
因此道而享有盛名的人武林中至少有十个,其中传说最快的是华音阁的快剑洪十三、游走南疆的⾎刀客、据说已成地仙的餐霞上人。
然而这些人若来到此处,决没有能在毗琉璃攻出十招的时间之內还出三招以上。
卓王孙也不能。
或许姬云裳也不能。
这样的速度下,天下只怕已没有人能从剑气中躲开。而杨逸之站在原地,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満天剑气瞬时当面扫至。正是因为他太快,杨逸之甚至连方才那一招都还没有使完,右手还凌虚放在空中。
就在这雷霆一般的剑气里,杨逸之的手腕似乎微微动动了。
一道淡⽩的微光从毗琉璃的剑气的最盛之处冲天而起。
天地间仿佛顿时寂静下来。一朵暗红的⾎花默默盛开在光柱的尽头,瞬时就已凋零为漫天碎雨。
杨逸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再也无法支撑,跌倒在地上。
而就在他对面,毗琉璃的⾝子似乎摇了摇,突然大笑道:“还是一招…我终究还是没能
你出第二招…”
他猛地双手将剑揷⼊脚下的岩石,然后整个⾝子一软,倚了上去。他
膛急遽起伏着,⾝体也颤抖不止,似乎正在承受着极重的伤痛。
然而,他仍没有放手,只因他决不能在敌人的面前倒下!
火折落在一旁,依旧缓缓燃烧着。
杨逸之倚壁而坐,等待着自己能站起来。
他轻轻叹息道:“你本不该点这个火折的。”
毗琉璃摇了头摇,并没有回答。
他脸上的青⾊正在急遽散去,神⾊反而显得安详起来,看上去竟然宛如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世上有很多事被人们加上重重装饰,反而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本的面目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逸之缓缓起⾝,从毗琉璃⾝旁拾起那个火折,然后转⾝向前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过。
杨逸之手上的火光已经越来越暗,而地宮的隧道却仿佛无穷无尽。
他甚至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把火折暂时熄灭,留下那最后一点,用在最需要的时候。
然而他不能,因为他已感到周围沉沉的杀机。
杨逸之知道,就在这微微光芒可见的范围之外,一个人正如狼一样尾随着他。只待他手中火光一灭,就发出致命一击。
杨逸之甚至能感到那双森寒的眸子就牢牢钉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然而当他猛一回头,这双眸子又完全地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这枚小小的火折总会有燃烧尽的一刻。那人似乎就在不远处
冷笑,等着杨逸之一步一步走⼊死亡之地。
火光微微地颤抖了两下,终于还是熄灭了。
与此同时,敌人那凌厉无比的杀招已然出手!
然而那人攻击的竟然不是他的要害,而是他的右手。
杨逸之皱了皱眉,侧⾝让开。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人的劲力明明已经错过杨逸之的⾝体,却偏偏能从空中无声无息地反折回来,再次向他猛扑而去。
杨逸之已经让了七次,似乎每一次都避开了,又似乎每一次都没有。那人的劲力出奇的柔韧,而出手的方式也诡异之极,宛如来自地狱的恶灵,一旦认准目标,就附骨难去,致死方休。
若只守不攻,迟早会有被他
住的一天。
杨逸之手腕一沉,突然向那人劲力最盛处探了过去。因为他已感到这所谓最盛之处,也是其空洞所在。
然而就在他的手就要触到对方
冷的劲气之时,却突然顿在了空中。
因为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他的手将要伸过去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圈套。
而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对方的劲气已猛地反噬而来。
杨逸之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冰凉,宛如被一条毒蛇猛地
住,然后越收越紧。
杨逸之突然记起了一个人。
同为四天王之一的毗留博叉。⾝⽩⾊,穿甲胄,手执红索,镇守梵天地宮之西。
这种索套由特异的材料制成,一旦被套住,几乎没有用內力挣断的可能。对于杨逸之来讲,右手被套住的结果,就只能是认输等死。
那一瞬间,杨逸之
本来不及多想,猛地一弹,指间那枚已灭的火折已破空向毗留博叉袭去。
火折来势甚猛,毗留博叉也不敢硬接,侧⾝让开,而就在这一瞬间,杨逸之已从套索中脫⾝出来。
然而杨逸之的心却沉了下去。
在无边暗夜中,失去了火折,也就失去了光;失去了光,也就失去了胜利的希望。
毗留博叉冷笑道:“能从本座的套索中脫⾝,也算有几分本事。只可惜太故作聪明了一点。你以为提前熄灭火折,
敌出手,本座就真的不知道么?”
杨逸之没有回答。
毗留博叉狠狠道:“本座平生最恨自作聪明之人!”他顿了顿,又道:“只因为本座少年之时,曾被一女贼所骗,更不幸的是,她居然和你一样,也姓杨!嘿嘿,你可知道她后来是何等下场?”
杨逸之没有回答。
毗留博叉⼲笑两声,森然道:“我开解她头发,将她活活勒毙,而后悬挂在房梁上七⽇七夜!她以为我是傻瓜,没想到聪明人往往却被聪明所误,你看她最后被自己头发勒死,可不正如蚕虫,作茧自缚么?”
他又是一阵
笑,声音却更加沙哑:“如今你岂非一样?小小把戏,还想骗过我的眼睛?而今火折已失,看你风月之剑从何而来。”他言罢猛一招手,那套索在空中一转,又向杨逸之袭去。
短短瞬间,那人手上又已攻出了十余招。比起毗琉璃而言,他出手的速度也并非特别快,然而杨逸之却始终无法看透他攻击的方向。因为他每一招几乎都能陡然变出十种以上的变化,而每一种都诡异之极,宛如毒蛇一般,
险诡变,不可测度。
杨逸之几乎已无法还手,只是一步步后退,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失⾎、疲惫、力量的消散,让他每一次闪避都已力不从心,虽然他还能勉強躲开套索的追击,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法在毗留博叉眼中已无处不是破绽。
如果毗留博叉这个时候向他挥出最后一击,那他不死的可能
真是微乎其微。
然而毗留博叉偏偏要等。
只因为他心中恨意极重,杀人之前都要惨加磨折。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每拖延一分钟,杨逸之全⾝所受的苦痛就会多加一分。而他心中的快意也就增加一分。若不玩赏到心満意⾜,他的致命杀着决不会出手。
又已经过了二十招,杨逸之的⾐服都已被鲜⾎和冷汗浸透,连后退的步伐都已凌
起来。
毗留博叉冷笑道:“被毗琉璃的剑气所伤,伤口会越来越深,痛彻骨髓,到时候,只怕你的手便不是用来拿剑,而是在
前
抓,生生抠出自己的心脏来!”
杨逸之只退不语,毗留博叉有些不耐烦,喝道:“你若再不还手,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杨逸之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其实就算他现在出手,仍然没有机会。
转眼之间,毗留博叉手中的套索宛如妖蛇盘动,瞬间又已舞出了七种变化。杨逸之又向后退了七步。而就在第七步的时候,他⾜下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然后是碎石噗噗滚落的声音。
——他竟已被
到了悬崖边上。
杨逸之的⾝体不由晃了一晃,而这个时候,毗留博叉脸上森然一笑,致命一击已经出手!
那条套索在黑暗中猛地一抖,宛如一条吐露着森森毒牙的⾚蛇,带着一种妖异的寒气,向杨逸之当头罩下!
毗留博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听到对手颈骨在套索紧勒下碎裂的声音。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就在他的套索
进杨逸之面门的时候,他眼前竟然出现了一道火光!
火光虽然微弱,但是拿在杨逸之手中,就宛如有了无所不能的力量。
毗留博叉此刻的表情,就仿佛被自己的套索锁住了咽喉一样,他手上的动作也不由稍稍一滞。
杨逸之的风月之剑已当面扫至!
暗夜之中,一声爆裂般的碎响直震得整个地宮都在微微颤动,微弱的一线火光也在震颤中缓缓变暗。
毗留博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对手的面容。
杨逸之散发尽皆濡⾎,脸上一抹暗红的⾎迹从额头直到
边。他没有抬手去拭,也已无力去拭。
毗留博叉倒在崖边一块巨石上,
膛不住起伏,喃喃道:“不可能…”
杨逸之慢慢让自己的呼昅平静下来,而后将手中燃尽的火折扔开。
毗留博叉嘶哑的声音里仍然尽是惊骇之意:“你从哪里来的第二枚火折?”
杨逸之淡淡道:“本来就只有一枚。”
毗留博叉愕然道:“那刚才…”
杨逸之淡淡道:“刚才我扔出去的,不过是一枚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子。”
毗留博叉顿时说不出话来,在那一片黑暗之中,他又如何能想到,杨逸之在生死关头从手中扔出去乃是一块石子。更无法想到的是,这个⾝负重伤的年轻人的心思竟然细密到如此程度,自己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为人所骗,没想到最后仍是被人用小小把戏骗了
命!
杨逸之叹息一声道:“本来刚才那一招我不过勉強出手,依你的实力,只用使出六成的功力,我就必然败落…然而,我的剑意未満,你的心却
了。”
杨逸之方才实已经到了強弩之末,毗留博叉随意一击都能让他倒地。而那一纵即逝的微弱火光绝不可能让他瞬时恢复內力——就算将整个地宮顶盖揭开,让最強烈的朝
全部照下来也不够!
然而,这一线之光已⾜够扰
了毗留博叉的心智。
而在这样的对决中,谁的心一
,谁就已经败了。
毗留博叉默然了片刻,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轻轻道:“我本该早点出手的…”
他若能放开
中那些恨意,早一点痛下杀手,杨逸之也许就等不到这个机会。然而为了欣赏对手的痛苦,而将之
⼊绝地,本⾝就是一个致命的冒险。
只可惜毗留博叉最后虽然明⽩了这个道理,却再也没有了改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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