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
回到彰化,已经快十点了。
我跳上大破
,不见师父的踪影,但我听到师父的鼾声。
“装自闭。”我打开衣柜,师父果然缩在柜子里酣酣大睡。
“怎不到
上睡?”我摇醒师父。
师父
眼睛,说:“心情不佳。”
我拉起师父,指着
说:“你先睡,我跟乙晶讲一下电话再睡。”
师父打了个哈欠,说:“怎么你跟阿义今天都偷懒不练功?”说着,慢慢躺在
上。
我不理会师父的问题,只是问道:“师父,你会下围棋吗?”一边拿起话筒,坐在角落。
师父闭上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会啊,我师父教过我的,不过他自己棋艺不
,所以我那一手也不怎么样。”
我点点头,正在拨电话时,师父突然像遭到雷击一样,从
上弹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说:“干嘛?”
但,我立刻明白师父为何会惊醒的原因。
“有杀气。”我警觉着,拿起放在
底下的两把铁尺。
“是高手。”师父沉着脸道,接过一把铁尺。
“这杀气好恐怖。”我心惊着,这杀气何止恐怖?简直是鬼哭神号!
“一切小心。”师父眯着眼。
师徒两人辨别方向后,便窜出大破
,往杀气的源头冲去。
踩着招牌、电线杆,师父将我抛在后面几公尺,我在后面看着师父的背影胡思
想…
这股杀气好杂,杂乱中的杂乱。
不安的杀气节奏。
没有节奏的杀手气息,更教人不安。
这年头哪来这么多武林高手?!
师父停了下来。
我也停了下来。
因为杀气不见了。
杀气本是气,要迅速无端端消失在空气之中,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释放杀气的人死了。
第二,是杀气超绝地急速隐匿。
第一点是不可能的,而第二点,更显示出杀气主人的鬼影无踪。
师父站在已经打烊的服饰店的招牌上,眼睛盯着前方的深黑小巷。
我站在电线杆上,双脚在发抖。
坦白说,我的武功已经
不错了,但我仍然无法控制双脚的悲鸣。
因为我感觉到一双藏在黑暗中的手,正机械式地向我们招手。
刚刚的杀气,只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或说是一种招魂的仪式。
这跟冲杀在黑道
火间的恐惧感,是截然二帜的。
“师父?”我怯怯地说:“你瞧那团杀气走了吗?”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的眼睛依旧盯着那条暗巷。
“那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可能是好人吗?”我问,手中的铁尺轻颤。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的嘴角有些笑意。
“那该怎么办?”我问,这问题简直
七八糟。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师父终于笑了,又说:“你今晚话特别多。”
“没,那就进去吧。”我咬着牙。
“你进去,一分钟后师父就跟在你后面。”师父将铁尺收在
上。
什么?一分钟?
“别开玩笑。”我有点发冷,说:“弟子学有未逮,不克前往壮烈赴义。”
师父认真说道:“这年头高手不易觅得,只是跟
林弹雨决斗的话,武学终究会没落的,你想变成在每个时代都适任的大侠,就要勇于跟危险
斗。”
我更认真地说:“真的不要。”
师父的眼睛发出光芒,说:“要学会战胜恐惧,而不只是柿子挑软的吃。”
我的眼睛发出更璀璨的光芒,说:“我发誓以后吃柿子时,一定挑最硬的吃,但不要想叫我一个人进去,你明明知道我还不够资格进去。”
师父大笑:“只是找适合自己程度的敌人打斗,怎么可能当大侠呢?在江湖上打斗讲的是搏命,又不是比赛。”
这道理我当然很懂,但实践起来不只需要勇气,还需要不要命。
但我要命。
师父坐了下来,说:“况且,搏命之际讲的不是势均力敌,而是身心俱技。你要相信正义之心,﹃仁者无敌并不是句口号。”
我也坐了下来,说:“仁者无敌,皆大欢喜,世界和平,额手称庆。”
我看师父一脸苦笑,只好又说:“师父,说什么我都不会一个人进去的,国文老师说得很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一
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咱俩一块进去冲杀、冲杀。”
师父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说:“两年前你还是说话结结巴巴的老实头,现在怎么油腔滑调起来?”
如果可以不死,什么话我都愿意说说看。
此时,杀气斗盛,从巷子深处
然撞出,厉厉作响。
师父
出
间铁尺,站了起来,说:“人家在催我们了,要一起走,便一起走吧。”
我也站了起来,深深
了一口气。
师徒两人跳在清冷的街上,慢慢地、非常缓慢地踏进死神掌里的暗巷。
慢慢地。
慢慢地。
慢慢地。
装馊水的塑料桶、发呆的猫、发臭的便当、正在滚动的米酒瓶。
还有一个坐在圆圆东西上面的
汉。
汉没有头。
不过他有张很像头的椅子。
“
恶。”我暗暗怒道。
这下子,真的是敌非友了。
“沉住气。”师父缓缓说道,铁尺指着地上,这是师父的剑式。
我收敛心神,铁尺反抓在
前,这是名震天下的“乙晶剑法”的剑诀。
“有东西!”我心想,一件物事从天摔下,我们迅速往旁边一闪。
“碰!”
一具尸体摔在我们面前。
尸体没有爆炸出什么血,因为尸体的血已经
干了…尸体身上都是刀伤,刀刀痛苦却绝不致命,看样子是被封住
道后再行宰杀。
这样的手法,不,应该说,这样凶残的兽
,只有一个人做得出来。
“在楼上。”师父冷冷地说,看着尸体被抛下来的窗口。
窗口打开着,里面透着昏黄
的微光,漾着异样的血腥味。
那一户人家,该不会被屠灭了吧?
昏黄的灯光中,挥着黑色的手影,然后,一道黑影又摔出窗口。
“碰!”
是个小孩。
小孩的骨头
刺出皮肤,显然被“蓝金”使用重手,折尽
杀。
我不再感到害怕。
我只觉得自己怒火奔腾,快着魔了。
“有些不对劲。”师父突然开口。
“嗯?”我应道,铁尺炙烫。
此时,窗口边的手影再度扬起,又丢下一具尸体。
“碰!”
尸体重重摔在我们面前,这条尸体…没有眼睛…
“小心!”
尸体弹起,袖中弹出寒光!
此时,一道凌厉的杀气从天骤降,两方夹击!
杀手有两个!
乙晶剑法,初遇强敌!
假尸的剑平稳而单纯、单纯而直接…直接刺向我的喉咙。
我的脑袋一面空白,但我的身体却一点也不空白,平时的锻炼立即做出反应,铁尺骤然弹出,身子轻轻往旁半步,闪过致命一剑之际,弹出的铁尺削下假尸的手腕。
正当我骇然不已时,我的身体突然溜滴滴往前一倾,一掌惊天霹雳地击在尸体身上,但假尸悍然如山,不为所动。霎时我的身体陡然往后跌倒,
口沉闷
昏。
假尸的手不知何时印在我的
口,震得我五内翻腾,手脚冰凉。
而师父呢?
师父手中的铁尺不见了,格手站在我面前。他的铁尺钉在另一个杀手的“飞龙
”上,那可是人体十大好
之一。杀手捧着铁尺,坐倒在馊水桶旁,脸上也是两个黑色大窟窿。
“你是谁?”师父看着站着的假尸,挡在我面前。
假尸生硬地说:“蓝金。”
师父摇摇头,说:“不可能,刚刚被我杀的家伙,武功都比你高。”
假尸举起左手,那只没被我削断的手,手掌微微震动。
师父冷冷地说:“况且,蓝金不会扮尸体,不会耍计谋,他只是个行尸走
的恶魔。”
假尸突然大叫“啊——”往前冲出,师父杀气大盛,双掌往前一轰,无招无式,无巧无妙,纯粹的刚猛无匹!
假尸“匡啷”一声巨响,脊椎骨像橡皮筋般往后弹出,
前肋骨顿时
向四方。
假尸变成真尸,上半身一块块黏在巷壁上,下半身则呆呆站着。
“没事吧?”师父蹲下来,搭着我的脉。
“痛得想哭。”我虚弱地说。
“好险刚刚没让你一个人进来。”师父深深吐了一口气,背起了我。
“你也知道?”我勉强笑着,然后就在师父的背上睡着了。
“我会不会死?”
这是我睁开眼睛时,第一句话。
“会。”师父断然说道。
“好倒霉。”我又闭上眼睛。
“但不是现在。”师父笑着,然后,我的身体缓和了起来。
凌霄派关于内伤的疗伤法门,就是卯起来传送内力,然后强健筋脉。
真是太随便了。
幸好我的内功扎实,加上那假尸先被我劈了一掌,要不,我的肋骨稳断得干干净净,像虾味先一样酥脆,散在地上。
我在师父彻夜输功的治疗下,第二天早上居然就无啥大碍,我背上书包后,便撇下不断打哈欠的师父,上学去。
一路上,我很认真地在思考:为什么有那么多个自称“蓝金”的无眼人?
武功奇高这问题就先搁着,但为什么统统都要自称蓝金?
既然自称蓝金,为什么要把眼窝掏空?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蓝金,这是当然的。
但为什么一群武林高手要群起效之?甚至要把眼窝掏空?
难道是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们并没有蓝色的眼珠子,便索
将眼珠子挖掉?
况且,为什么会有一群超级高手要模仿蓝金?
这样一想,我的手掌登时盗出冷汗。
或许,真正的蓝金并未被师父杀过?师父杀的四个“蓝金”里,并没有真正的蓝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蓝金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耍弄师父?但从师父对蓝金的描述中可以清楚知道,蓝金是一头凶暴的杀人鬼,并不热中于诡计的运用。
不过,这一切都非常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不在于蓝金是不是幕后的黑手,而是,师父到底是谁?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师父口中的蓝金,是同他一起跨越三百年时空障碍的魔物,但,师父自己可曾真跨越三百年?
师父真的是从三百年前沉睡到一九七四年,也就是十四年前吗?
如果师父只是一个爱幻想的现代武林高手,那么蓝金究竟是谁?
如果师父只是一个爱幻想的现代武林高手,那么师父的武功从何而来?
既然那么多个蓝金武功都高来高去的,他们的武功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不觉,我的心情非常黯淡,这种被秘密
迫的感觉,比起“某一天,我们这些好人要面对可怕的坏人”这种恐惧感跟使命感,要彷徨、无奈得多。
面对秘密,尤其是师父的秘密,那种无力感使我一路叹气连连。
我是大侠,不是侦探!
一进教室,我坐在位子上,因为没开始早自习,于是我一边吃着蛋饼,一边跟后座的乙晶聊起昨晚的两件大事:第一件,师父女儿告诉我的零零碎碎,第二件,当然是暗巷死斗的劫后余生。
当然,阿义也拉了张椅子,一边啃着饭团,一边大叹错失死斗的机会,还庆幸我没邀他去员林做无聊的探索之旅。
但乙晶听着,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我说,我有些气馁,毕竟我期待着乙晶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之类的话。
“没什么,只是有点近视的样子。”乙晶说着,然后继续看她的英文单字本。
“我的
口还有点痛。”我说,此刻,我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乙晶,你…你擦了香水?”我奇道,毕竟乙晶从没擦过香水,况且,当时的国中生要是擦香水上课,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嗯。”乙晶笑着:“香吗?”
我点点头,硬着头皮又问:“你在生什么气?还是没有生气?”
乙晶轻蹙眉头,突然说:“为什么要生气?”
我只好说:“毕竟昨晚我跟师父又杀了两个坏人。”
乙晶点点头,说:“杀人?那样不好。”
我点点头,悻悻然地转了过去,因为乙晶的表情实在冷淡。
她一定非常生气…
可是有什么法子?那两个可是杀人凶手啊!撇开我是不是自卫杀人,光是他们屠杀了那一家人的冷血手段,就应该接受终极的制裁。
但,就这样乙晶跟我足足冷战了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趴在桌上睡觉练功,而乙晶连下课都在背英文单字,不来睬我。
甚至放学时,乙晶也收拾好书包,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我前面,直到我送她回到她家的巷口,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更没说过一句话。
好惨。
我简直想一掌轰掉自己的头。
“谢谢你。”乙晶站在门口,终于转身跟我说话了。
“啊?”我有些错愕,但还是很高兴。
“我家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乙晶微笑着。
“…不客气。”我摸着头,又说:“吃完晚餐后,我教你基础的轻功好不好?很好玩的。”
“轻功?”乙晶眯着眼,愣了一下,又说:“我等一下有家教课,再见。”
我呆在门口,看着乙晶关上门。
乙晶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影子发愁。
不知道这样装忧郁装了多久,也许,我期待乙晶可以从窗户看到我这张苦脸吧。
“怎么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地上的影子多了一个。
我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外国金发青年,拿着几本书,穿着鹅黄
的衬衫、刷白牛仔
,站在我身后。
我认得他!
是两年前,那个好狗运躲过我“纸飞机特攻”的鱿鱼小子!
这鱿鱼小子又长高了不少!外国人的DA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得你。”那金发青年微笑道,说:“你是乙晶的朋友。”
“男朋友。”我悻悻地说。
黄昏的阳光洒在我俩中间,他高大英
的身子,伸出了友谊的手。
“幸会、幸会,你我真是有缘人,我现在是乙晶的英文家教。”金发青年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还没请教贵姓大名?”
这鱿鱼小子居然当了乙晶的家教!我顿时大受打击!
说不定乙晶根本没生我气,而是被这洋鬼子
了心窍!今天还擦什么鬼香水!才教一晚就变了个人似的!
“颜劭渊。”我勉强挤出笑容,说:“你中文说得好
!”
“我叫HydraSmith,”金发青年的笑无比灿烂,说:“很高兴又遇见你。”
我踩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落寞地回家。
一路上,那金发帅哥亲切的微笑像斧头般砍着我的颈椎,一直砍一直砍,砍得我抬不起头来。
只要是女孩子,都会被那样天真璀璨的笑容
住,就连我,在那双清澈蓝眼的注视下,竟也不由得自惭形秽。
功夫超强跟魅力一点也搭不上边,尤其是在这个派出所林立的现代社会。
回到家,我双眼无神地坐在
上盘坐,无奈地喟叹,直到满身是血的师父跃上大破
,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师父一看到我,便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不住地
气。
我惊讶地看着师父唐装上晕开的血渍,还有师父身上散发出的混乱气息。
“师父!”我将手贴在师父的背上,急运内力帮助师父调节内息。
“我受伤了。”师父一边静静地说,一边闭上眼睛。
“先别说话吧!”我仓皇地说,幸好手掌察觉到师父体内的
虽然不安地鼓
,但气道依旧强健有力,不像是深受重伤的样子。
“我休息一下就妥当了。”师父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又说:“刚刚在追查一个
恶的省议员的劣行时,居然在大马路上遇到三个武功高强的杀手。”
我心中一凛,说道:“都是没有眼睛的杀手?”
师父点点头。
我急切地问道:“都是自称蓝金的杀手?”
师父点点头,说:“三个一同向我出手,我也不客气,出手杀了两个半。”
又是无眼人!
“幸亏那三个自称蓝金的超级杀手,并不像我印象中的蓝金那样,杀艺登峰造极,所以为师毙了两个半,只受了点小伤。”师父的脸色渐渐红润,紧蹙的眉头间却浮现出
惘的刻痕。
“先疗伤再说话吧?”我的内力已然不弱,一股股真气游走在师父的人体十大好
间。
“渊仔,你说说,为什么跑出这么多个蓝金?”师父困惑地说,体内的真气引导着我灌入的内力注入九山大脉。
“管他几个蓝金,一个一个都给毙了。”我说。
虽然有这么多“蓝金”但我猜想,真正的蓝金未曾出现过。
这么多“蓝金”说不定就像我一样,是“真正蓝金”的徒弟,奉师命来追杀师父的!
“说得好,管他是真是假,光是自称蓝金这点,就足以毙他妈的!”师父深深
了口气,体内百
同时一震,骨骼喀喀作响,巨大的内力急速膨
收缩,随后又被
进百
间,看来师父的内伤几乎已经痊愈了。
“你的身体真是旺健。”我叹道。
“那还用说?”师父慢慢睁开眼睛,说:“其实你的心思跟师父或许相同,这两天出现的杀手,跟两年前出现的杀手一样,都不是真正的蓝金。睡了三百年,蓝金说不定睡昏了头,忘了他以前是多么直截了当,竟开始玩起计谋。”
我点点头,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
出背上的新伤痕,我立刻拿起广东苜药粉胡乱撒上半罐。
“还有吗?”我问。
“没了,他们只能伤到我这点皮
。可惜我内息翻腾不畅,无法追杀另一个重伤逃走的杀手,眼睁睁看他逃了。”师父说着,眼睛再度闭上,说:“不过一个失去下半身的人,又能逃得了多久?”
“师父,我想,那些自称蓝金的无眼杀手,他们挖掉眼睛并不是偶然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你误以为自己真杀了蓝金!或者,他们想让你不知道真正的蓝金是谁!”我说,看着师父铺满背上的白粉,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唐装。
另一件唐装也是绿色的,是我跟阿义去年中秋,买给师父的礼物。
“你说的有理。”师父接过唐装,慢慢地穿上。
“那些无眼杀手,恐怕是真正的蓝金训练出来的。”我说。
“我知道。”师父慢慢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破然而出。
师父站了起来,看着大破
外,火红的夕阳被紫黑的庞然
下,说道:“你果然信守诺言,找我来了,那些
恶的玩偶就是你派来试验我的吧?想瞧瞧我的武功进境?”
我点点头,心脏怦怦而跳。
师父自言自语道:“我已准备好与你最终一战,因为我已将正义的种子播下,即使身死,正义依旧会在这个新时代发芽,庇荫人心。”
我有些骄傲。
原先惧怕的黑暗阴谋,在师父的背影下,我感到身上
有正义传承的血脉。
若,功夫的真义是除暴安良,那么,我又何须惧怕自己的天职?
强大的责任总是随着强大的力量而来。
这是强者应当的勇气。
师父转过头来,说:“跟阿义说说,明天起向学堂请长假,凌霄派要特训。”
我大叫:“是!”
师父笑着说:“这次,我们师徒三人,都要变得更强才行!”
当然。
要变得更强!
“跳!跳!跳!跳!跳!跳!跳!”
三个小身影,背着巨大的身影,在树上飞跃着。
阿义的背上绑着半块水泥柱。
我的背上用铁链绑着两块水泥柱。
师父的背上,用极
的铁链重重绑上一条大铅块。从工厂偷来的大铅块。
八卦山的初晨,浇灌百树的不是
水,而是凌霄派的汗水。
“乙晶…小师妹…放学会不…会来看我们练功…啊?!”阿义上气接不着下气,在蜂群的追赶下
着。
是的,蜂窝是练习轻功的地雷,怕被咬就不要学轻功。
“…”我实在心烦。
“会…还是…还是不会?…啊!干你娘!”阿义的
股已经
上几只勇敢的虎头蜂。
“不会吧!”我大叫,脚下一缓,蜂群随即
近。
“吵架啦?师父给你们调停、调停!”师父的汗水浸透了衣服,背上的巨大铅块几乎扯断了厚重的铁链。
“不要跟我说话!我要专心练功!”我说,心情又往下沉了不少。
“傍晚找你的花猫儿一起吃火锅吧!”师父笑道:“凌霄派要和和睦睦的。”
“我们没吵架!”我说。心想:要是只是吵架的话,那还算是幸运的了。
我害怕的是,乙晶正被那金发帅哥
得团团转。
跳了一个早上后,师父选了块荒山野地,要我跟阿义轮
跟他对招。
“渊仔,记得你前天晚上那一战吗?”师父说。
“记得,九死一生。”我说。
“你经过严格锻炼的身体,比起你的意念还要迅速得多,所以出招闪电,以无念胜有念。”师父说。
的确是的,要是等我谋定而后动,前天晚上我就死在假尸的突击之下了。
我的身体至今,还强烈记得那瞬间弹出的急剑,削断假尸手腕的快劲!
“你出招急如闪电,除了你的身体超越你的意念之外,最重要的是,你瞬间
发的杀气,能在关键时刻大大提高你的武功。”师父微笑道:“这点关乎天生资质,在这一点上,我跟阿义是及不上你的。”
阿义摇摇头,说:“师父,你大概有点胡涂。”
我回忆着那晚的血战,说:“所以,现在我们要练习出招于意念之前?”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阿义的怪剑颇有创意,但出招的速度却慢上你的乙晶剑法七成,需要练习无念胜有念的,是他不是你。”
我有些领悟,又有些
惑。
师父看着我们两人,说:“功夫的至高境界,是有念胜无念,而非无念胜有念。”
我尝试地解读:“要能做到以念运剑、以念行招,才是随心所
的境界,而不是无意识的攻击防守。”
师父点点头,说:“意念要凌驾在招式之前,招式又要能风驰电掣,才能以一敌百,才能在危机之前做出种种精细的判断。”
阿义
眼睛,说:“好深奥,总之我要练习无念胜有念吧?”
师父说:“对,你向师父进招,要有搏命对抗的觉悟喔!”
我问道:“那我呢?”
师父将树枝丢给阿义,说:“你在一旁看着,观想自己的身法与剑速,跟师父对抗的样子!”
阿义叹道:“师兄晾在一旁真是轻松,而我…”说着,阿义突然飞剑刺向师父眉心,大叫:“看我的无念胜有念!”
师父轻松闪过,笑骂:“这叫
七八糟剑。”
阿义的怪剑在师父的周身
道前暴起暴落,师父的身法,则鬼魅般地贴着阿义身法的破绽滑动,彷佛随时可以取下阿义的性命。
我在一旁观想着自己跟师父身法相迭
错的样子,背上不
冒出瀑布般的冷汗。
师父真的非常可怕!
师父的剑尖只是指着地上微摆,但师父的身法跟杀意的念向,却使得阿义狂风暴雨般的招式犹如土风舞般可笑,转瞬间已经将阿义杀了七十三次。
以前师父要我跟阿义自行创建出属于自己的剑招,因为自己创出的剑法,才是真正随心而动的最强剑法,武侠小说中主角跟着破旧秘笈练功,反而是拾人牙慧,是武功的最最下层。
所以,师父从不要我们学他的身法,也极少纠正我们的身法。
因为身法没有什么对错,常常,身法的破绽仅仅是“速度”不够,或是招式与脚步位置不协调的问题。
师父的身法跟杀意令人目眩神
,令人寒
直竖。
我的意念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师父的身法,还能以自己的意念跟师父对上一、两招,但后来师父使出全力飞转时,我说什么也跟不上师父的影子。
时间慢慢跟着大太阳移动,阿义已经死过上万次了。
我的武术视觉融入在师父跟阿义的剑影里,突然,我抄起地上的树剑,大叫:“换手!”
阿义一愣,师父随即用树剑点了他的“叮咚
”再轻轻一掌将阿义推出剑圈,
接我的乙晶剑法!
我一剑递出,师父的身法飞动,我意念电转,身法低掠,先一步封住了师父的身法去势,师父的脚步一滞,旋即飘开。
“很好!再来!”师父大喜,手中的树剑破空飞出,我一笑,身影随即跟着剑力冲出。
中午的烈
下,我初踏入武学最高的境界,两柄树剑忽快忽慢地交谈着。
时而搏斗、时而细语、时而震耳
聋,时而,生命在光辉灿烂中消逝。
幸好,我的生命仅仅消逝了三十七次。
“很好,继续坐在一旁观想,等会儿再试试你的新领悟!”师父喜不自胜,放下剑看着阿义,又说道:“阿义,换你上!这次要更快、更快!”
阿义刚刚冲开
道,早已跃跃
试,一拿起树剑就上。
我坐在一旁,静静地融入剑风中。
傍晚(是的,我们一直比剑到傍晚),师徒三人便玩起抛接大石的游戏。
不过这种游戏一点也不有趣,还非常地累人。
我们将清晨背来的水泥块用内力垂直抛向天空,然后使尽力量接住它,然后,再抛一次。
师父也显得颇累,毕竟不断地抛接不知重量的大铅块,需要极强的内力。
抛出水泥块,一点也不难,但要垂直抛出就很难,要不断地垂直往上抛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等到水泥块急速下坠时,要接着它,就不只是力量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种”的问题了。
接不好的话,轻则断骨、内伤,重则被
扁。
这种练功方式趋近病态,但,更病态的不是练功方式本身,而是…这个抛接巨石的游戏,是我提出来的。也许我跟师父真有一点相像吧?这真是凌霄派愚勇的好传统。
就这样,师徒三人像神经病一样,在八卦山最荒凉的地方,
着
笑我们的落
,不断
地向天空掷着沉重的骰子,然后更沉重地接住。
“不要停啊!”师父打气着:“强健的臂力可以使出招更加平稳快速!”
当然。
这样练臂力的方式,更可以
发出体内早已不存在的内力,比起海底练剑是种不同的成效。
新时代的健身男女房中,地上常摆着轻不隆咚的哑铃,有些人还在脚上绑着铅块慢跑健身,我只能说,他们真是一群幸福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维护他们的幸福,就是需要我在深山中进行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特训,就是需要我在一次次的土石
中逆击滚滚而落的崩石,就是需要这样艰苦锻炼下的真功夫。
“累了吗?”师父大叫。
“不累!”我说,脚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就这样,就这样。
凌霄派就这样在八卦山里特训了两周,每天直到晚上七、八点,才飞踩着招牌、电线杆回到大破
睡觉,免得我跟阿义的家人以为我们失踪了。
也免得乙晶找不到我。
虽然我是多此一举了…乙晶根本没找过我。
一次也没有。
师父一直问我乙晶跟我之间究竟是怎么了,还要我去找她,但我就是心里烦透了,也下不了决心去找乙晶。
我多希望乙晶能主动关心一下正在特训的我。
特别是,这两周我根本没去学校,乙晶难道都不会想我吗?还是功课真的太忙了?忙到跟家教形影不离?!
热腾腾的火锅。
“真是的,晶儿是女孩子家,你应当自己去找人家才是!”师父抢过火锅,说:“还吃?!不给你吃!”
我摸着肚子,说:“我还没
呢!”
阿义说:“师父说的对,你快去找乙晶吧,趁我们跟蓝金决一死战前,把男处好好破掉,人生才不会有遗憾。谁知道我们会不会死掉?还是被蓝金一剑切掉小鸟?”
师父疑惑地说:“什么是男处?”
阿义说:“男处是一种虚名,师父你就别太在意了。”
师父“喔”了一声,还是不让我吃火锅,说:“你去找晶儿说说话,师父才让你吃火锅。”
我没好气地说:“出去就出去,难道我没钱买吃的?”
说着,我跃下大破
。
慢慢地走向不曾陌生的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我最心爱的人。
乙晶的窗户是亮的。
我看了看门铃,又看了看窗户。
然后只看着窗户。
“你在做什么?”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乙晶身上传来的气息。
乙晶的气息,是一股能将我暖暖包围的能量。
“我来看你了。”
我一脚踏上她家院子前的小树,轻轻翻上窗缘,像只忐忑不安的小雀,偷偷在窗口窥探着。
当我的眼睛瞄向房内时,我的呼吸静止了。
手脚也冰冷了。
乙晶躺在
上,吃吃地笑着。
这种笑,只有在我偷偷呵她
时,乙晶才会这样可爱地笑着。
但现在,乙晶的身边并不是我,而是一双清澈发亮的蓝眸子。
蓝眸子笑着,乙晶也笑着,笑得双眼都发光了。
星辰般蓝眸子的主人,正是高大英
的英文家教——HydraSmith。
Hydra坐在乙晶的身旁,任乙晶躺在他的大腿上,他两片淡红色的
微动,呢喃着、呢喃着。
我运起内力,想听个明白,却发现Hydra突然不再出声了,只是不断拨弄乙晶的秀发,而乙晶依旧看着Hydra的眼睛发笑。
此时,我发现鼻子酸得厉害。
然后,心跳也停了。
心爱的人,躺在莫名其妙的人的腿上,这样银铃般的笑声。
此刻,我只想战死。
让飞蝗般的飞箭钉满我枯槁的身躯,让巨雷般的剑气轰垮我不再跳动的心房,让我的头颅随着血花飞舞在树林里,滚到不知名的山谷。
我想力战到死。
这样的结局,才是属于我的结局。
本来,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本来,我有无论如何都要血战归来的勇气与自信,但现在,上天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我会战死。
也因为如此,所以上天安排了一个好人,代替我照顾乙晶。
让这样的好人,接收了乙晶天使般的笑声。
我看着看着,双手飞快点了“不哭
”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哭,因为我想说…上天,你错了。
你彻底错了。
没有人比我更爱乙晶。
也没有人能代替我照顾乙晶。
所以,我会活着回来。
回来娶我的花猫儿。
你尽管冷眼旁观施加在我身上的命运吧,上天。还有你这个DA不干不净的洋鬼子,我在拚命特训捍卫社会正义时,你却在这里抱着我的最爱。
就在我想转身跃走时,Hydra突然低头,轻轻在乙晶的
上一吻,我全身一震,杀气如原子弹爆炸。
Hydra这一吻,令乙晶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Hydra将乙晶的头放在枕头上,站了起来,为乙晶盖了条软被子,满意地整理他那粉红色
的衬衫,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看着窗帘后面的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我为何要回避?
Hydra笑了笑,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只木头盒子,一只雕工相当精美的木头盒子。
难道是求婚戒指?!
我的拳头绷得出血。
只见Hydra将木盒子打开,我却傻了眼。
如此精致的木盒子里面,放的竟然不是戒指、宝石,而是两条蓝色的蚕宝宝。
Hydra在木盒子里养了两条蚕?全身发蓝的蚕?
可怕的是,那两条蓝蚕啃的,并不是桑叶,而是一只小蝎子,或者说,半只小蝎子。
Hydra笑了笑,摸着他那两条奇怪又恶心的烂宠物,说:“It?stimetoplay。”
It?stimetoplaywhat? Playeachother?
那两条蓝蚕听了,竟拉拔起
的身子,直条条地站了起来,像小蛇吐信般昂然。
就在我感到诡异与
骨悚然时,我竟有种“我非杀了这家伙不可”的冲动。
这是什么感觉?
从站到窗口偷看屋里到刚刚,我从未想过要以自己的功夫杀了这情敌,但现在,我却有种难以压抑的杀意…不,不是杀意!
我发现,我不是想杀了他。
我是想逃走!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简直无法置信自己身体的第六感。
我对眼前的男人,打从心里畏惧着,连手脚都在发抖。
“凭什么我要怕他?怕他夺走乙晶?怕他那两条烂蚕?”我自问着,伸手点了大腿内侧的“不要发抖
”
两条蓝蚕持续昂然着,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轰隆!”远方一阵巨响,一栋民宅冒出熊熊黑烟,我转头一看,火焰冲破窗口,随即被屋内压缩中的空气
了进去。
是瓦斯爆炸!
我翻身冲往爆炸现场,想赶往火场救人,但,我一边飞跃一边暗暗吃惊,那火场中有个深陷烈焰的强大杀气!
这样的情节已经上演了四次!
那强大的杀气该不会…
该不会又是没有眼睛的刺客吧?!
“小心!杀气有两个!”师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即与我同行。
“你们等等我!不要跳太快!”阿义急切地从一旁跳出,丢了一柄开山刀给我。
“开山刀?”我微微讶异。
“对付这么厉害的敌人,拿扯铃或树枝我可不放心!”阿义嚷着,自己的
上也挂了一柄开山刀、一柄生鱼片刀。
“动作快一点,那两个杀气正把火场里的人杀掉。”师父感应着远处的火场。
“来不及了。”我说,脚步停了下来。
“可恨。”师父也停了下来。
师徒三人,就站在火场的正下方,火场在三楼,黑烟不断涌出的三楼。
“既然伤者都被杀光了,我们要不要等他们自己下来?”我问,看着师父。
师父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说:“不行,如果在街上开战,必然伤及无辜!”
我点点头,说:“那就上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阿义拿起双刀,说:“对,别让他们活太久。”
三人不理会围观群众的眼神,悍然拔地窜上三楼,隐没在浓浓黑烟中。
浓烟致命,浓烟里的剑更致命。
“闭住一半的气。”师父说道:“这里真适合决一死战,跟秦皇陵底下很像。”
我跟阿义闭住气息,凝神招架浓烟中的伪死神。
“这次会是真的蓝金吗?”阿义的语气有些局促。
“就算是假的,也是强到不行。”我手中的开山刀反手横卧
前。
“既然都很强,不如直接挂掉真的。”阿义说
“让我拨开云雾见青天!”师父双掌齐翻、大袖裹风,黑烟顿时向我们四周急速退散,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踩着尸首的凶神。
凶神目不视物,因为他们果然没有眼珠子。
但凶神毕竟知道我们发现他们的位置,两柄武士刀冲出黑烟,向我们猛冲!
师父一笑,师徒三人也冲向凶神!
决战的终点站,就在走廊的正中央。
而一切的动作,都在走廊的正中央迟缓下来,或者说,心灵上的迟缓。战栗的感觉却加速着。
师父手中的两把铁尺
出,一柄
中凶神的臂膀,一柄则被武士刀震落。
而另一个凶神的武士刀上还冒着烈焰,向阿义劈去。
阿义矮身闪过,但背上却中了凶神一脚,整个人给踢向焦黑的墙壁,那一瞬间我的开山刀扑向凶神,凶神却飞快地以武士刀击开我这一刀,此刻浓烟再度将我们卷入,我心一慌,喉尖顿时微痛,赶忙纵身往后一弹,勉强躲过致命的封喉。
师父呢?
仓皇间,我无暇大叫救命,因为武士刀斩开浓烟向我劈落!
斩开浓烟的惊天一刀!却也
出凶神的身形!
念先于动!
我
起开山刀,刀劲带动身法,
向武士刀的暴风圈!
“我先刺到的。”阿义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说。
“真的。”阿义拔出生鱼片刀,血登时从创口中
出。
“是我先得手的。”我说,不必拔出开山刀。
因为我的开山刀没有刺进任何凶神的身上,而是直接朝他的颈子来一记全垒打。
虽说是全垒打,但在这浓烟中我也不晓得头飞到了哪里。
“要不是我的刀刺进他的背心,你能砍到个
?”阿义
着气,看着师父从浓烟中走出。师父太强,我也厌倦描写被师父揍垮的凶神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没事,师父当然也没事。如果扣掉他额上的刀伤的话。
不过,我们三人的头发跟眉毛,全都烧到卷起来了。
“快走!不然会被当成纵火犯。”阿义说,三人赶紧冲到屋壁,一起猛力“崩”出一个大缺口,跟着火舌
出浓烟密布的战场。
“妈的,帮我把背上的火吹掉!”阿义在空中哭喊着。
“不要!”我勇敢地回绝。
“我也不要!”师父笑着说。
回到大破
,师父拿着小刀,将我眉毛、头发烧焦的部分剃掉,然后换我帮阿义剃,不过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几下,便将阿义的两道眉毛剃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点了阿义的“叮咚
”趁他不能动弹时,拿起麦克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条很有男子气概的眉毛。
为什么我只有画一条呢?
因为师父在一旁严肃地看着我画眉毛时,说:“这样画好丑。”所以师父接过了麦克笔,亲自为阿义画上另一条比较娟秀的眉毛。师父总是比较细心。
我本来还想帮阿义的额头,画上杨戬的“第三只眼”但因为师父说阿义已经在哭了,就只好算了。
当然,阿义冲破
道后是非常生气的,不过他也只能像疯子一样
吼
叫,因为他打不过我们两个。
功夫的世界就是那么现实,打不过人家,就只能任人摆布。
等阿义又哭又闹地抓狂完后,师徒三人坐在地板上发呆,师父才严肃地说:“刚刚我对付的那个刺客,在临死前要我去找我那假女儿,说完才断了气,好像是帮人传话的样子。”
我这时跳了起来,懊丧地说:“啊!我居然忘了告诉你!你那个…那个假女儿,要我托话给你,说有急事找你!我一直都忘了这件事!”
师父“哼”了一声,说:“不打紧,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儿。倒是你,你什么时候去员林的?怎不跟我说?”
我红着脸说:“我忘了说。”
阿义摸着光溜溜的眉毛,说道:“那个刺客要师父去找师父的女儿,喔,假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把师父的女儿给杀了?还是学真正的蓝金,把那一家子给杀光光了?”
师父的脸一阵发白,说:“杀了干净,省得我自己动手。”
我看出师父心中其实是很紧张的,于是我拉着师父的手,说:“虽然很晚了,但是我们还是去一趟员林吧。”
师父犹疑着,赖在地上不肯走。
我只好说道:“功夫助人不分对象,只要是好人就该救,不是吗?”
师父点点头,说:“但这么晚了。”站了起来,换了件没被烧焦的唐装。
我从抽屉掏出一把钞票,说:“用钱去比较快。”
五分钟后,师徒三人便在出租车中,吩咐司机快快冲向员林。
这是我们师徒三人,最后一次前往员林。
已经晚上十二点半了。
“幸好大家的声息都在。”我说,感应师父的女儿一家人的气息都在。
“按电铃吧?”阿义按下电铃,自言自语说:“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门后一阵声响,拖鞋劈哩啪啦地踩着,然后门打开了。
是个睡眼惺忪的男子,师父蓬头垢面的女婿。
“爸?”男子看见躲在我们身后的师父,讶异地说。
“爸什么?谁是你爸?”师父无奈地说道。
男子
着眼睛,要我们进屋,大声地说:“阿梅!你爸!”
我们进了客厅,师父的女儿立刻跑了出来,惊喜地说:“爸!你回来啦!”
师父脸上青筋暴
,说:“爸什么爸?”
我忙道:“你说你有要紧的事要告诉师…你爸?”
师父的女儿点点头,看着师父,说:“爸!幸好你回来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师父微怒道:“爸什么爸?到底有什么
赶快放一放!”
师父的女儿用力握住师父的双手,呆呆地说:“我…我忘了。”
我们师徒三人张大了嘴,这简直莫名其妙!
“关太太,最近你有没有跟什么特别的人接触?或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例如遇见力气很大的人?走路跳来跳去的人?”我一直问着,毕竟无眼刺客要师父寻她女儿,一定有什么讯息交给她传达才是。
师父的女儿呆呆地看着师父,搔着头,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太太?”阿义忍不住出声。
此时,师父的女儿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等我一下!”说着,便跑进厨房里,出来时手中竟已多了把菜刀。
“啊?”师父疑惑道。
“哈!”师父的女儿俏皮地笑了出声,菜刀往脖子上用力一抹,速度之快、诡谲之极,竟令三个武功高手来不及出手阻止,鲜血爆出深深的伤口,像把疯狂的红色仙女
,不停耀出夺目血花。
师父凌空击点了她肩上的“老山
”与“资本
”快速封住颈边血脉,但妇人妖异地笑着,一边跳起活泼的健康
,一边说道:“黄骏!三百年前的血战未结,你我终须一决胜负,今
送上大礼一份,而终战
期,就定在三夜后吧!八卦山大佛前,零时零分见!”
妇人的声音极为洪亮,根本不是妇人原来的声音,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声音…这段话从妇人的口中说出,简直就是台录音机,生动地演出录音者的讯息。
更骇人的是,妇人一边畸形地跳着健康
,还一边笑着,看得她先生吓得缩在椅子上,浑身颤抖。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样点
是没用的。”妇人突然立正站好,双手中指刺入
前的“般若
”、“维他
”师父刚刚封住的血脉顿时崩溃决堤,妇人颈子里的暴血,就像瀑布般泻下!
“阿梅!”师父慌忙地扶住妇人,五指飞快地在妇人周身血脉要
上疾扫,但妇人依旧格格地笑着,双手竟然发疯般
点身上的
道,将封住的血脉又一一重新刺开,不多久,妇人的笑声逐渐僵硬,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干笑。
“怎么会这样?!”我惊呆了。
“师父?!”阿义也跌在椅子上。
师父看着脸色苍白的妇人,双臂发抖,眼神
出无法掩饰的悲恸。
妇人的笑声停了。终于停了。
师父紧紧地搂住妇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有
噎噎的干号。
“蓝金!”师父激动地大吼,将妇人的尸身猛力地抱住、抱住,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一般。
师父终于放声大哭,这一哭,当真是断肠裂心!
我跟阿义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心里的
跟着师父的哭声高低起伏,我看着师父哭天抢地的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与悔意,我的眼眶也
了。
“蓝金!你死定了!按照师父愤怒的程度,你至少要死上一千遍。”阿义叹道。
当时,在客厅的血泊中,我心中只有替师父难过的份,直到我们将师父架离屋子时,我才想到关于妇人几近变态的自残行为,其中不可理解的不可理解。
蓝金这家伙,恐怕是以类似《大漠英雄传》中的“移魂大法”蛊惑了师父的女儿,要她在传达命令时斩断自己的喉咙!
最后的敌人,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说不定,那些无眼怪客,也是这样受到蓝金
弄的!甚至连眼珠子都可以挖得干干净净!
“蓝金!我要将你剉骨扬灰!”师父在出租车内,龇牙咧嘴地大吼着。
师父躺在
上,将身子蜷进被窝深处,我从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
师父哭得累了,哭得伤透了心。
所以,根本不必追问那妇人究竟是不是师父的女儿。
我跟阿义坐在大破
口,双脚在
外摇摆着。
还有三个晚上,就到了正义与
恶对决的末日。
只是,这个末日是属于正义的,还是属于
恶的,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在看电视影集、卡通、警匪电影时,尽管
恶的势力在剧情过程中不断地打
正义的一方,但我们都清楚明白,最后的胜利永远是属于代表正义出击的英雄们。
马盖仙永远能用身边的零零碎碎突围,将坏蛋绳之以法。
无敌铁金刚永远站在夕阳下,站在废墟与怪兽的残骸上。
蓝波尽管身上挂满伤口,但他永远记得站起来,用子弹将恶势力打爆。
但,现在呢?
代表正义出击的,是凌霄派掌门人,还有初窥武学最高境界的大弟子、刚刚有点心得的二弟子,至于甜美可爱的三弟子则窝在恶心养蚕人的怀中。
这次,正义能得胜?
当主角换成是自己时,相信胜利变成一种奢侈。
面对
招百出的新蓝金,师父能再度险中求胜吗?
或者,挑明着说,我会死吗?
“喂!我会死吗?”阿义说着,摸摸额头上两条个性迥异的眉毛。
“会。”我简洁地说。
“我就知道。”阿义苦笑,看着手掌厚厚的茧。这些茧都是苦练下磨出来的。
“人人都会死,你也会死,但不是这个时候。”我笑着。
安慰别人,比起相信胜利,要容易、也安心得多。
“我们约好以后一起病死、老死,好不好?”阿义认真地说。
“嗯,总之拖得越长越好,至少也要长过三天。”我点点头。
“我绝不会死,因为我还是男处。”阿义坚定地说。
“这是个活着回来的好理由。”我笑说。
“的确是的。要是我这两天去嫖
,我一定会有死而无憾的
缩心态,那样的话简直是百死无生。”阿义笑了。
“照你这样说,我简直未赌先输、有去无回。”我落寞地说:“乙晶被她的外国家教泡走了,百分之百被泡走了,我现在出战的话一定非常勇敢。”
“不会吧?乙晶很爱你啊!连路边的野猫、野狗都看得出来!”阿义惊呼。
“她躺在那个家教的怀里,还嘻嘻嘻嘻地笑着,那个家教还亲了她一下。”我恨恨道:“这都是我今晚出去找乙晶时偷看到的。”
“你真的很倒霉,出征前竟发生戴绿帽的惨事,简直是惨上加惨。”阿义指着自己的眉毛说:“比这个还惨上一百倍!”
我点点头,哀伤地说:“真搞不懂乙晶,怎么一声都不说,就这样移情别恋,好歹我那么爱她,她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知道才是。”
阿义拍着我的肩,说:“都怪这两周的超级特训,害你没去上学,跟乙晶相处的时间少多了。”
我看着逐渐天明的深蓝夜幕,说:“等到出战前一夜,我再到乙晶面前,做一场惊天动地的演说,看看能不能打动她的心,给我活着回来的力量。”
是的,请给我活着回来的力量。
给我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拖着将死之身回来的理由。
请你给我。
“爸,今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盛好饭,摆好碗筷,走到一堆烟雾跟酒气中,看着正在赏鉴奇石的爸爸。
爸爸惊奇地看着我,好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毕竟,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跟他讲过“借过”以外的话。
“好啊,大家一起过去。”爸显得相当开心,那些叔叔伯伯也笑着称赞我。
“我只想跟你和妈一起吃饭。”我的目光诚挚,也很坚定。
爸没有迟疑,转头跟烟雾中的死大人们说:“你们慢慢看,我先陪小鬼吃顿饭啊!”
“谢谢爸。”我说,开心地走到隔壁房间中,轰隆轰隆作响的麻将桌。
妈正在跟一群妖怪洗着麻将牌,我走到妈的身边,说:“妈,今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妈吓了一跳,看着我,又看了看四周的妖怪,随即站了起来,笑说:“你们慢慢玩,老娘要陪孩子吃个饭。”
那群妖怪不满道:“三个人怎么打?三缺一啊!”
我趁妈喜孜孜转身出房时,右手抄起两颗麻将,轻轻一捏,两颗麻将顿时碎烂,我瞪着那群妖魔鬼怪,说:“以后我妈打牌输了,我会这样帮你们的鼻子美容。”
妖魔鬼怪遇到钟馗,只有低头假装思考的份。
“想什么?没脑袋要怎么想?”我冷冷道,对于这几个整天找我妈打牌的烂人,我早就想一一除掉了。
“渊仔!快来吃饭啊!”妈热切地叫着。
“来了!”我笑着。
三个人,完完整整的三个人,此刻终于真正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晚饭。
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爸跟妈的眼中,都
出对我的关爱与喜悦。
这才是一个家啊!
爸跟妈不断夹给我的菜,堆得整个饭碗都是菜,我吃着吃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妈心疼地看着我,自己的眼眶却也微红了。
“爸、妈,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说,我不喜欢家里整天都有一堆客人在。”我擦着眼泪,眼泪却不断涌出,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溃堤。
“那…”爸有些发窘,妈却笑着说:“以后妈跟爸会注意的。”
“我想天天都在一起吃饭,就三个人。”我还是在哭:“再加上师父,就是你们一直以为是我学校老师的老先生。”
“好好好,以后我们三个人天天一起吃晚饭。”妈也哭了,爸则傻傻地笑。
“谢谢爸,谢谢妈。”我想笑,却还是在哭。
我不想封住“不哭
”
因为,我需要痛哭一场。
因为,我可能只会吃到,三天全家团聚的晚餐。
有些事,有些朋友,有些感情,在人的一生中都是精彩夺目的连场好戏。
但是连场好戏的幕后,是一个家。
永远都是一个家。
这个家放逐了我好几年,我也抛弃了这个家好几年,甚至,我还崩落了房墙,将我心中的家打出一个大
,这个大
是眺望远方的,是叛逆的,是同家庭对抗的自我意识。
于是,寒风时常刮进来,大雨时常洒进来,烈
往往烫
一切。
我拥有的,仅是师父的恩情、阿义的友情,还有不复存在的、跟乙晶之间的爱情。
但我一直都缺少一个家。
所幸,在决一死战的前夕,我的家又回来了,或者说,我又回到了家里。
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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