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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在哭
  众生必死。

 然而死后的众生,到底所归何处?

 五经之一的礼记曾载,众生死后尽皆归土为“鬼”

 佛说,众生死后必须投生六道,其中一道,曰之——鬼。

 由此可知“鬼”原出于人,可是人却怕鬼,甚至比虎犹甚。

 其实,鬼是否一如传说般可怕?抑是可怜?可悲?

 当一个生不如死之时,他宁愿继续做人?做虎?还是做鬼?

 聂风呆呆看着聂人王那张凶暴的脸,他的脸此刻俨如一头张牙舞爪的疯兽,像是把世间万物全都噬,撕碎。毁灭!

 再看其手中雪饮,亦在散发着它主人相同的光芒,它不需饮恨,它的刀锋已饮鲜血,雪中之血!

 聂风只觉父亲的眼中有一股无法想象的恨意,可是未及细想,一阵凛冽的北风掠过,挟着满天飞雪,向他矮小的身儿刮过来。

 任其意志如何坚定,奈何小小的生命,如何敌得住天威?在风雪宰割之下,聂风不由得哆嗦而抖。

 但眼前的聂人王绝对不会任从宰割,他一直只宰割万物!此际他身上虽然衣裳衫单薄,但在刺骨的寒风中,一双厉目的意志比虎更为顽强,他冷冷朝聂风颤抖着的身子一瞥,霍地扬起雪饮,狠狠把那头虎尸的腔腹剖开!

 炽热的鲜血仍未冷,聂人王一手挖出当中虎心,侧头以厉声对聂风道:“血腥可暖脾胃,别发抖,吃掉它!”

 虎心仍在淌血,心脉纠,就像他自己那一颗曾一度为情滴血的心,恨不得与颜盈缱绻一生,可惜情深缘浅,绵绵心意顿化恨锁情枷,自拔无从!

 聂风虽已习惯血腥场面,惟血淋淋的虎心送近眉睫,瞧着也沉骨悚然,连忙摇头道:“孩儿不喜血腥!”

 聂人王乍闻儿子拒吃,双目怒睁,冷哼一声,忿然运腿踢起地上积雪,猛溅向儿子脸上!

 聂风只给冰雪溅得头昏脑,聂人王乘势抓其长发强扯向后,聂风得小头一仰,其父已不由他同意与否,硬把那颗虎心向其小嘴下!

 聂风急闭口不纳,聂人王喝道:“吃过虎心,便是铁铮铮的硬汉子,再无惧风吹雪打,快吃!”

 然而虎心硕大,纵是大人也无法一口咽下,何况是个小孩?霎时间,聂风被虎心得透不过气,满嘴满脸都是血!

 虎血腥臭无比,聂风一阵恶心,呕吐大作,就连被进一半的虎心亦给吐出来!

 聂人王眼见虎心落地,双眉倒竖,暴喝:“小子,你果真和你娘一样不识抬举,把心肝看作狗肺!”

 聂风听其提及颜盈,私下不一酸。是的!他爹为娘亲抛弃一切,对她的情意,她确是毫不领情!

 怔神间,聂人五突然腾身而起,手中雪饮赫朝聂风劈下,使的正是傲寒六诀第二诀之——“冰封三尺!”

 傲寒六诀,每诀均含凌厉杀意,其中“冰封三尺”更是以刀法所散寒气把对手动作封锁,继而任已宰割、屠杀,威力惊人!

 聂风但见头上白光闪动,雪饮未至,刀锋寒气已先至,冰封三尺所绽放的夺目寒光,直教人瞧得——眼寒!

 身寒!

 心寒!

 聂风整个人更如同被冻僵一般,动弹不得,惟有眼巴巴瞪着聂人王的刀向自己劈下来!

 却原来聂人王这一刀并非要取其小命,刀劲仅划衣裳而过,聂风身上浑无半分刀伤,上身衣衫却忽然随风片碎!

 聂风为之一愕,他也曾旁观父亲练刀,深明他的刀法素来极尽凶残,岂料用劲之巧及拿捏之准绳,亦达神而明之的超凡境界。当今天下,若论刀法,谁人能出其右?

 聂人王着地同时,已自嘿嘿而道:“如今漫天风雪,你又身无寸缕,若还不吃下那颗虎心,我看你仍能逞强多久?哈哈…”说罢纵声狂笑。

 狂笑声中,忽地传来一阵“呜呜”低鸣,但见内正爬出数头小虎。

 小虎们甫发现地上虎尸,急忙上下班前围着虎尸哀号,聂人王一瞥数头小虎,登时目凶光,握刀之手迅即收紧,聂风惊见父亲杀意暴涌,私上暗叫不妙…聂人王倏地弹跳而起,叫道:“斩草要除!”说着向数头小虎力砍而上!

 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际,一股森寒气劲从后扑来,聂人王心中一愣,连随回刀挡格。

 “当”的一声!来劲在雪饮刀锋上烈迸,却仅是聂风掷来的一团小雪球,聂人王一顿之下,聂风已飞快横在小虎跟前,张手拦阻道:“爹,别要杀它们啊!”

 聂人王感到适才雪球袭来时带着一股独特内力,讶然道:“好小子!想不到你仅凭偷学,已学得此等内力!但单凭你这点微未道行,如何来管老子的事?”

 聂人王一边说一边举掌掴聂风,聂风为着那数头小虎的安危,居然举臂就格,小臂上且是内气充盈,一时间,父子俩宛如仇敌般对峙。

 聂人王怒不遏,吼道:“啊,你是吃了豹胆熊心,竟敢阻我?”

 聂风满脸无奈,哀求道:“爹,它们死了至亲,求你放它们一马吧!”

 聂人王道:“呸!世上尽是背信轻诺之畜生,禽兽更是无行!全都该杀!”

 聂风正待出言相劝,不虞小腿一痛,定神一看,原来那群小虎目睹巨虎惨死,不知就里,见人就咬,聂风右腿顿遭咬了一口!

 聂人王嘿嘿笑道:“看吧!这群畜生全都像你娘亲一样忘情负义,你今厚待它们,它们总有一天会反噬你!”

 聂人王一句说话,聂风的心立时痛得像搐一般!他并非为那群小虎恩将仇报而感到心痛,而是在痛惜父亲的命运!

 这世上有一种恨,唤作“悔恨”!当一个人被自己最爱遗弃,甚至反噬反击的时候,内心怎能不悔?怎能不恨?

 他也曾如此地呵她护她爱她宠她,直至最后,她竟然他恨她!

 真是悔不当初,但愿今生今世,从来也没有爱过她!

 但愿今生今世…

 悔,令聂人王难以自控!恨,更令聂人王迁怒天下万物。

 悔恨焚心,聂人王再不对儿子有半点留情,他忽然运腿向儿子一踢!

 这一腿力贯千斤,聂风根本无法闪避“啪”的一声巨响!小身儿顿被聂人王踢飞丈外,倒地后且翻滚数周方止,受创非轻!

 聂人王暴吼道:“天下间没有人能阻老子!”接着高举雪饮,再向数头小虎劈去!

 聂风强忍痛楚高呼:“爹!”

 然而,普天之下,又有谁可制止聂人王这无情至绝的一刀?

 没有人!

 “刷刷刷”的数声!几头小虎立被斩至支离破碎,其中一头的头颅更滚到聂风面前不过数寸,小虎的眼睛仍未合上,它看来比聂风更年轻…

 到了这个地步,聂风已救无可救,一颗泪珠沿着他的脸庞滴到小虎的眼睛上,虎目随即合上,像已感受到他那颗曾竭力相救的心,虽死无憾!

 泪热,心更热!

 聂风心力瘁之下,一口气接不上来,鲜血从口中“哗啦”出,终于昏了过去。

 昏去之前,还听得聂人王疯狂而残酷的笑声。

 “倒下了就必须自己站起来,没有人可以帮你,就连你老子也不会帮你!”

 可是,聂人王自己又如何?

 他为情而倒,是否能够再度站得起来?

 风雪依旧咆哮!

 皑皑白雪不断打在聂风的身上,早把其大半个身子埋在雪中,但他仍然知觉未复,若再如此下去的话,他的血势必凝结成霜,小命不保!

 聂人王却已坐到那头巨虎的虎口,且生了一堆小火。巨虎一家大小既命丧其手上,当然雀巢鸠占!

 口仅距聂风不及两尺,委实不远,但聂人王虽见儿子危在旦夕,却始终无动于衷,漠然如故,只是以雪饮串着虎尸烧烤,看来煞是专心。

 他是真的对亲生儿子如此心狠,还是在他疯狂的心中,也想看看聂风有多大能耐?

 聂风并没有让其久等,他那双被雪覆盖的小手蓦地紧握为拳。他,并没有因此死去,他终于苏醒过来。

 聂风随即嗅到从口传来的阵阵烤之香,此际他正饥寒,倘若还没有东西下肚,必在此地僵毙无疑。

 坚强的求生意志,驱策着聂风再站起来,蹒跚地、一步步地向口走去。

 虎之中,正有一头比猛虎更可怕的野兽在等待着他!

 聂人王甫见儿子步进,双目闪现一股异样光芒,是嘉许?还是火光在其眼中的倒影?

 他的脸看来已没有先前那样狰狞,每次杀戮之后,他的情绪都会稍为平复。

 聂风坐近火堆,一边擦掌一边呵气,企图就火取暖。

 他这才发觉聂人王原来已把四头虎尸搬了进来,虎皮亦早被剥下,虎头则留在外,聂风更发觉正给雪饮患着烧烤的赫然是条小腿,一条小虎的腿!

 聂风内心不一阵恻然,虽云猛虎嗜食人畜,但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又何来人畜给这数头老虎残害?它们其实不必惨死。

 小小的心灵忽地感到,倘若适才他比聂人王更强,这些老虎便不用无辜惨死。不错!只要他比聂人王更强…

 就在此时,聂人王把一张虎皮向他当头仍云,道:“披上它!”

 聂风如言披上虎皮,骤觉暖了不少。

 聂人王再从地上捡起那个聂风曾反吐出来的虎心,递给儿子道:“不想冻死就快吃掉它!”

 言罢脸上出一丝试探的狞笑。

 虎心未经火烤,依然腥臭无比,聂风无言地望着那颗虎心,霍地一把接过,大口大口的啮吃起来。

 眼见儿子毫不考虑便大吃虎心,聂人王霎时满脸失望之,鄙夷地道:“呸!好窝囊!刚才你不是宁死也不要吃,如今又为何改变主意?你怕死?”

 反问之间聂风竟把整个虎心吃个光,跟着缓缓抬首,圆圆的眼睛绽放一股凌厉光芒,不比聂人王的双目逊,道:“错!”

 一个“错”字,聂人王不由冷笑一声。

 聂风道:“我吃虎心,只因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死,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强,我要击败你,阻止你再疯狂的杀戮!”

 总有一天?

 聂人王一怔,他料不到儿子小小年纪,居然会口出豪言。

 他哪会想到聂风虽年仅十一,但家破后五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涯,早使他学懂了许多寻常孩子学不懂的东西。

 当大人们都自私地不负责任,为着自己爱恶或痛苦而忽略孩子时,那么,也就只好被迅速长大,适者生存。

 聂风眼中的厉意未减,续道:“不单要阻止你,我还要阻止天下间所有滥杀无辜的人!”

 这番话才是真的有志气,真正的男儿本!聂人王听罢登时一乐,狂笑声响彻雪地,道:“好!不愧是我北饮狂刀之子,有种!”

 谁知聂风倔强地道:“不!你不是我爹!我爹早已随娘亲一起死了!”

 这句说话一针见血,聂风说来也觉心痛。

 是的!五年前的聂人王确是一个寻常的。安于现状的父亲,可惜北饮狂刀与雪饮再生之时,也正是聂人王的未!聂风一直熟悉的父亲早已含恨而终!

 聂人王被这针狠狠刺中,顷刻怒火中烧,口中像要出熊熊烈火把儿子烧为灰烬,他用力扯聂风的长发,恨不得将之一手光,高声嚎叫:“小子!你瞎扯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聂人王喝声如雷,聂风却毫无畏,心头有话不吐不快,果真一字字地再说一遍:“我说,我的爹早随娘亲死了!”

 难得他父子仍念念不忘颜盈,嘴边还不断提着她,好一个颜盈,虽然负情弃子他去,却经常“榜上有名”真是音容宛在,可见她对他俩伤害之深。

 聂人王听聂风提及颜盈,怒上加怒之下,本应即时发作,然而他没有!

 但见他素来兽的脸孔于此瞬间阵红阵青,阵紫阵白,显见被这一之下,平复的脑海又再次波澜起伏,忽地把雪饮重重在地上,人亦颓然跪倒,整个人陷于失常,口中喃喃道:“不错,聂人王已经死了,聂人王已经死了…”

 说着说着,嗓门渐渐哽咽,惘然落下了泪。

 聂风但觉老父神色异常错,目光一片呆滞,混沌不堪,自觉适才出言确是重了一些,歉疚之情油然而生,遂上前搭着聂人王的肩膊,轻唤一声:“爹…”

 聂人王却毫无感觉,继续自言自语,跌入回忆的深渊中。

 五年经来,聂人王一直生人勿近,聂风还是首次与老父如此接近,他的手心可以感到父亲的身体如火灼般热,足见他的血并未冷,在这个热血汉子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把他变为冷血嗜杀的狂魔?

 他太明白了,把父亲弄至如斯模样的,是那无法摆,深入骨髓的痛苦,是痛苦!

 聂人王的痛苦,聂风简直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是被颜盈抛弃的其中一个!

 他多么想念娘亲,每当记起她曾把自己拥进怀中的那股温暖,他的心便在一下一下的绞痛!

 是五年冗长的痛苦令他加速长大,是五年冗长的痛苦令他不得不领略人

 想到这里,两行泪已沿着他的小脸涔涔滴下。

 聂风定定的看着散发渐枯白的聂人王,看着这个命途坎坷。半痴半呆的老父,清澈透明的眼睛猝然一股像已看通一切痛苦世情的慧黠,一种近乎慈悲的慧黠。

 聂人王还在喃喃低语,倏地又抬起头来,神色惘地声声自问:“聂人王既然死了,那么,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聂风赫见老父双目又再涌起一种令人心悸的疯意,额上青筋暴现,忽然猛用头向壁一下下地撞去,撞得血花四溅,聂风深觉不妙,正想拉着父亲,谁知聂人王突又翘首,仰天狂笑道:“哈哈!我记起来了!我是北饮狂刀,杀尽天下万物的北饮狂刀!杀!杀!杀!我如今立即去杀!”

 喊杀声中,聂人王把雪饮从地上一而起,兽大发地冲出去!

 “爹”聂风哭着大叫,聂人王又岂会被他轻易叫止?

 聂风情急之下,急忙站起追他,可是身子元气未复,跑不了数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地上,昏了过去!

 夜,深不可测。

 雪地的夜,更是深不可测,诡异地分着黑白。

 冰雪依然不分昼夜地漫天飘,在那呼啸的风声中,似是夹杂着一些若断若续的哀鸣,宛如鬼哭。

 当中,可有一头无家可归,身世可怜的鬼。

 鸣声如泣如诉,聂风是被这些鸣声弄醒的。

 眼前是漆黑的夜,聂风勉力站起,缓缓步近口,只见扑面而来的都是风雪,聂人王已不知去向!

 听真一点,那些断续的哀鸣竟是哭声,凄厉非常,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莫非是那四头老虎化作四缕虎魂,为自身之惨死而怨忿啼哭?

 聂风愈听愈觉心寒,忙以冰心诀收摄心神,内心如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静静的听,一颗心像在这咆哮的风雪中驰骋着,寻找着…

 这正是冰心诀独妙之处,无论身处任何环境,皆能平定心神,静听万物动向。可惜聂人王习此冰心诀时年届双十,早已不复冰清,又何来天塌不惊之心?纵使持之以恒,也是进境不大。但聂风自少更习此诀,加上天资聪敏,若单论冰心诀之修为,实比其父犹有过之,即使是绝世高手,也未必能如聂风般在咆哮的风雪中耳听八方。

 陡地,聂风小耳一动,腿亦立随耳动,向雪地高处走去,似已发现了哭声出处。

 由于负伤在身,聂风没法走得太快,不过走了十丈开外,未见聂人王弃在外的四个虎头,也不知被积雪所盖,不是因为…不期然心内一阵忐忑不安!

 这样又走了廿丈路程,愈走愈高,几达雪岭之上,周遭且布满大大小小的雪丘,聂风终驻足在一高约三丈之雪丘前,因为他已可清清楚楚听得,哭声仍传自此雪丘之后。

 聂风好奇之下,尽量放松脚步潜到雪丘之后,接着,他就看见了一幕骇人奇景!

 原来并没有虎的鬼魂在哭泣!雪丘之后,只见聂人王所砍下来的四个虎头,竟被整齐的排放在雪地上,虎头之前,正有一个人背朝聂风盘坐。

 在这翻飞的风雪中,此人仍在专心哭泣,就连聂风步近亦未察觉,聂风心中一懔,在此世上,竟然还有人会像聂人王般,独居在这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

 这人身上的衣衫破旧异常,布条在冰雪中飘扬,宛如旗帜,一头散发不让聂人王的散发专美,发丝更长,更散,整个人活像一头厉鬼!

 聂风正想再踏前一点,岂料甫一踏步,却误踏一雪洼之中“扑通”一声,待要脚再上,那人即时惊觉,也不回头看看来者是谁,身形急展,闪电消失于风雪之中!

 聂风为之一呆,此人身法快绝,料不到在此荒芜雪地会居此异人!

 他没有追,只是徐徐向那四个虎头步去,发现每个虎头之畔,均着一腐朽不堪的木条,木条之上,赫然以血书着“大猫”、“二猫”、“三猫”、“四猫”八个鲜红的字!

 聂风但觉触目惊心,这是虎血?还是人血?

 这个人竟会视虎为猫!眼前恐怖情景教聂风益觉好奇,于是便再静心一听,不消片刻,便听出此人匿藏于两丈外另一个雪丘后。

 他慢慢地走近,一边走一边听,发觉此人并没再动分毫,似乎认为聂风仅是一个小孩,根本无法可知其藏身何处,因此在雪丘静立不动!

 聂风惟恐吓怕那人,步履放到最轻最慢,他偷学自聂人王的轻功本是不弱,就在距雪丘拐弯处数步之时,为要出奇不意,猝然加快步法,一个转身,便转到雪丘之后!

 那人怎料到一个小孩在大风大雪中会听知自己所在,更没料到他会如斯的快,倏忽间要急退已来不及,终给聂风窥见全豹!

 那人见庐山真面被揭,霍然慌张失措,怪叫一声,连忙一手掩面,另一手挥前示意聂风别要再看,人亦向后急退!

 但在这刹那之间,聂风已把此人的脸瞧得一清二楚,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张脸,令人一边看一边心跳,却并非美得令人心跳,而是丑得令人心跳!

 这张脸,依稀是个男的,然而这张脸,可还算是一张人脸?

 这张脸,像兽,像夜叉,像鬼,却绝不像人!

 不应说不像人,而是根本便不是人!

 这张脸似曾遭火灼,糜烂不堪,某些脸像会随时掉下来般,可怖非常!聂风的心虽然狂跳不休,同时间,忽然感到拥有这张脸的人一定极不好受,谁都无法容忍的丑陋,去到哪也会被排斥到哪,难怪此人甘愿活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

 这汉子一直情不自地向后退,终于退至两个雪丘间的块积雪山壁,已是退无可退,聂风见其如此怆惶,为要表明绝无恶意,正踏前一步解释,谁知那汉子霍地举掌劈,要阻止他再行步近!

 聂风惟有止步,道:“叔叔,我并非存心冒犯,只是…一时好奇…”

 这理由连聂风自己也感牵强,深觉自己适才冒昧,确是伤害了此人自尊,不期然对眼前之人怜惜起来。

 那汉子从指中窥视聂风,只见这孩子虽遭阻吓,但并未惧怕离去,相反小脸上的竟是一片怜惜之情,汉子双目不由得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眼神!

 就在二人互相呆视之际,不远处蓦地传来人声,似有人正向这边步近,那汉子见有其他人等,更是发了狂般撞开聂风往前疾奔,瞬间无影无踪!

 聂风心忖,自己一个小孩独留在孤寂雪地未免使人生疑,且未知来众是何方神圣,也是不便面,遂也随即匿藏于两丈外的一块大石之后。

 只见来着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为首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剑,不怒而威,一派尊贵风范。

 站在第二的汉子却甚矮胖,但眉目与首男颇为酷肖,似是兄弟。

 二人间均有佩剑,剑柄及剑鞘俱是真金所铸,一望而知系出名门!

 另外一男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虽然手执单刀,一身猎户装束,但仍掩不住满脸秀气,面如冠玉,整个人看来竟带着七分懦弱之

 站在其身畔人村女打扮之女子却是美得惊人,但见她杏脸朱,柳娉婷,娇躯在风雪中柔若无骨,观其外表实与那俊男天造地设,极为匹配,然而眸子隐见忧,心事重重。

 聂风在石后暗中窥视一干人等,心想这双男女虽然美极,毕竟只是寻常的猎户和村女,与那两名挂金柄佩剑的江湖汉子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四人怎么会走在一遭?

 众人本是向前进发,当步至距那四个虎头五丈之遥时,那矮肥汉子突然奇道:“咦?大哥,你看!”说时指着那四个虎头。

 那魁梧汉子原来是那人胞兄,不朝其弟所指一望,即时眉头大皱。

 那面如冠玉的猎户却像如获至宝一般上前细看,一面看还一面念着木条上的血字:“大猫、二猫、三猫、四猫…不错!风大侠,是我义兄干的!”

 他这句话是向魁梧汉子而说,魁梧汉子其实是一度显赫江湖之风月门第三代门主——风清鹰,矮肥汉子则是其弟风清和。

 风月门原是江湖十大名门正派之一,可惜时移世易,至今已经式微,早沦为江湖一代大帮天下会之旗下!

 此时,风清鹰忽向那面如冠玉的汉子问了一句使聂风难以置信的话:“泠玉,你怎确信这人定是你的义兄——鬼虎?”

 泠玉?

 鬼虎?

 躲在石后的聂风当场一怔!

 想不到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猎户居然会有一个如斯贴切的名字——泠玉。

 而自己适才所遇的那个如鬼似虎的汉子,当真唤作——鬼虎?

 观乎二人一俊一丑,直有天渊之别,很难相信他们会拉上义结金兰兄弟关系!简直难以置信!

 只是,世情大都荒诞,每多如此。

 更令聂风难以置信的世事还在后头。

 泠玉答道:“风大侠,我不是早向你提及的吗?我和义兄鬼虎本是在这雪岭下村庄长大的寻常村民,十三年前他神秘失踪,直至半月前我来此人迹罕至的雪岭狩猎,惨被一群猛虎追袭,伤重昏时却见一人出现喝止群虎,醒来后已身在家中,我认得,那个人便是我的义兄鬼虎,他不知于何时已故地重回。”

 风清鹰道:“即使你真的被你义兄鬼虎所救,也并不表示这个虎墓是其所立!”

 泠玉道:“风大侠你有所不知,当我义兄喝止那群猛虎时,它们居然驯服如猫,如见故人般蹲伏于他脚下,故我深信这个视虎为猫,为虎立墓的人必是我义兄无疑。”风清鹰微微点头,似觉有理。

 聂风亦深表认同,他曾听见那丑如厉鬼的鬼虎为虎而泣,可见人虎情深,为虎立墓绝不稀奇。

 此时肥矮的风清和嘴道:“我有一个疑问,从来猛虎凶恶食人,为何会甘愿驯服于鬼虎脚下,且成为他的朋友?”

 泠玉解释道:“我义兄生来指力惊人,十岁已可一爪破壁,失踪后或许更学得不凡本领,故能以武驯服猛虎何足为奇?至于为何猛虎会与之为友,我想大抵因他天生其貌不扬,那回我见他的脸越来越丑,怪可怜的,可能那些老虎同情他,又或许误认他是同类吧!”

 泠玉边说边出一丝得意浅笑,像是幸灾乐社祸,接着斜睨他身畔那名美貌女子。

 那女子本来默默不语,乍见泠玉笑脸若此,芳容陡变!

 聂风也觉心寒。这个泠玉既然为其义兄所救,也应感恩图报才是,如今却反而笑谈自己义兄的丑陋,未免薄情寡恩,不期然愤愤不平!

 幸而已有人代抱不平,只见风清和赘横生的脸上骤现一丝轻蔑,冷言讥道:“我倒觉你义兄鬼虎也非可怜透顶,相反能够得到猛虎同情,与虎为伍,总较遇人不淑为佳,有时候,与人为伍未必尽是好事!”

 何谓遇人不淑?泠玉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他话中含意,登时俊脸一沉!

 在旁的风清鹰忙向风清和使个眼色,似乎因他两兄弟尚有事倚仗泠玉,故示意其弟别再出言相,但风清和心中有话恍如骨鲠在喉,冲口而出道:“你义兄救护你,你明知我两兄弟此行寻他来意不善,却愿以白银一万两的酬金带我俩来此找他,你这个当义弟的倒是对他孝敬得很,真是义薄云天!”

 此语一出,泠玉随即满面通红,那美貌女子反出欣慰之

 暗里窃听的聂风更想拍掌叫好,这个肥矮汉子虽自称对鬼虎不利,也会为他说句公道话,这汉子倒很耿直,只不知他兄弟二人为何要与鬼虎为敌?

 同是姓风,风清鹰见其弟出言不逊,制止道:“二弟,不得无礼。”

 风清和道:“不是吗?大哥,这种人倒是十分罕见!”

 风清鹰道:“二弟,难道你忘了我们为何而来?我们此行必须找出鬼虎,再从他口中探问其主人墓所在,不要节外生枝!”

 风清和听罢仍是不忿,道:“大哥…”

 风清鹰恼其北冥顽不灵,不俟他再说下去,迳自抢着道:“二弟,我问你,你可还记得父亲因何而死?”

 风清和听其兄提及父亲之死,知其动了真气,遂低下头道:“记得…”

 风清鹰铁青着脸:“是吗?那你再说一遍,让我知道你多年来未有半点遗忘!”

 风清和腆道:“八年前,鬼虎主人在武林正如方中,后来其余九大名门正派硬要我们风月门联手围剿他,爹便嘱咐我俩留守风月门,自己则去出战。一众人等遂乘鬼虎主人单独路经黄山时扑出截击,岂料他不畏不惧,不作任何辩驳便与十大派盘肠血战,三三夜后,十大派全军覆没,父亲亦在此役中伤重而死…”说罢一脸恻然。

 聂风暗里却想,所谓名门正派也不外如是,以众凌寡,真是枉称英雄好汉。又想鬼虎的主人竟独自力挫十大门派,豪气可想而知,可惜天妒英才。

 风清鹰道:“好,只要你记得便好!当年我俩羽翼未丰,况且仇人武艺高绝,惟有苦练剑法以待他朝亲手报仇!谁知睛天霹雳,同年岁暮,仇人死讯传遍江湖。二弟,你可记得八年前我俩得知他死讯后何等失落?”

 风清和怎会忘记?他俩大仇未能亲报仇人却死,那年过了一个很凄惨的年头。风清鹰继续道:“好不容易才查悉其仆鬼虎八年前在主人身故后便回乡,并探知其家乡就在此带,然而在这八年之内,我俩多番搜寻此带村落仍然不获,料不到鬼虎会匿居在这不应是人活的雪岭之上,幸得泠兄弟意外地发现了其行踪,难得他还赶来报讯!今我们并非必要杀鬼虎不可,只希望从他口中探知其主人葬身何处。若仇人真的死了,便拿其尸首回去祭亡父之灵,若然未死,父仇当然非报不可!”

 风清和亦深明其兄报仇心切,但他一直怀疑其兄找着鬼虎后将会如何将之问。无论用何种方法,此举一早就不应该,若非风清鹰时刻以父死相,他亦不会跟其一起前来,便何况心中对泠玉此人终究不屑,故兀自坚持:“大哥,父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若靠不义之徒来达致目的,恐怕…”

 一语未毕,忽听得泠玉笑道:“风二侠此言差矣!我看你对在下成见之深,实不亚于我身旁这位杞柔姑娘了。”

 好一个泠玉!虽然适才遭风清和气至面红耳赤,不消片刻即回复态度自若,脸轻松微笑地斜瞥身旁那名女子。

 这女子原来名为杞柔?聂风心想,好温柔婉丽的一个名字!好温柔的一个人!但听得泠玉侃侃而道:“这位杞柔姑娘本与在下及鬼虎青梅竹马,情谊甚深,自他于十三年前失踪后,她一直苦候我义兄归来。故这次我带你俩登此雪山寻我义兄,她亦甚为齿冷,遂也跟来看个究竟。不过风二侠和她有所不知,在下此举实另有苦衷,唉!看来今不说不行了…”

 泠玉一语至此,当下摇头叹息,状甚无奈。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杞柔终于按捺不住,冷冷道:“苦衷?出卖义兄也有苦衷?”她不单人如其名,声音也如其苦,冷中隐渗温柔。

 泠玉讪讪地笑道:“柔,你记否七前村中发生何事?”

 杞柔愣愣道:“你是说老李一家七口被杀之事?”

 泠玉点头:“不错!众所周知,老李发早死,他自身年仅四十多岁,膝下六名儿子全是廿来岁之壮丁,可是一家七口在七前却被神秘屠杀,肠穿肚烂,死状恐怖非常,村民尽皆不知行凶者到底是谁!柔,你又可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杞柔摇了摇头,柔若无骨的身子打了一个寒颤,像有预感泠玉将会说些什么。泠玉道:“那晚碰巧我想找老李的儿子们赌几手,谁料刚步至其家门,却见大门虚掩,屋内传出连声惨叫,我急急从门隙一看,只见屋子内正有一散发汉子用刀把老李一家斩杀!那人虽背向我,我亦仍感到他意态疯狂,手中刀森寒胜雪,老李等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杀个光,那人跟着冲门而出,我慌惶躲到屋畔的草丛中窥视,你猜从屋内冲出来的人是谁?”

 泠玉言罢侧头看着杞柔,她的脸越发苍白。

 在石后的聂风不暗暗推详:“散发、疯狂、刀寒胜雪,这人若非我爹又会是谁?唉,想不到爹早于杀虎前已在村内屠杀一番!爹,你到何时方会回复本,与风儿重过从前的生活啊?”

 念及往昔一切再难自复,小小的心灵不由得一阵黯然。

 此时泠玉见杞柔默不作声,又见风氏兄弟目好奇之,便道:“你们既然不猜,我也不想再将此事隐瞒,残杀老李一家的凶手是——”他语音稍顿,环顾众人表情,只见三人全在屏息静气,遂一字一字的道:“我的义兄——鬼虎!”

 此六字甫一出口,杞柔苍白的脸恍如无血,风清和的肥脸所泛起的惊讶更不比其兄逊,但他们三人俱非最震惊的人,最震惊的人是聂风!

 不,绝不是他!只有聂风的心头最清楚明白,这个冷血凶手是他的老父聂人王!泠玉所说的全是谎话!他为何要如此诬陷自己义兄?

 杞柔那双明亮的眸子顿呈灰蒙起来,她呆了半晌,终于凄惶的摇头道:“不,不会是…他!我…等了他十三年,他绝不是那样的人!玉,是…你看错了,是你看错了…”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这些话,显见已六神无主,芳心紊乱!

 泠玉道:“柔,我也不想这是真的,可是事实却铁一般摆在眼前!他既杀光老李一家,难保他朝不会屠杀全村,届时只会殃及无辜,故这次我甘愿背负出卖义兄之罪名助风大侠二人上山,也是为了村民设想,希望借风大侠二人之力将其擒下,必要时我会亲手把他铲除!”

 好一句“亲手把他铲除”纵是小小年纪的聂风对泠玉也鄙夷已极,这个不忠不义看来手无缚之力的男人,还在假装大义凛然,仗义除,简直厚颜无

 三人听罢泠玉所唱的这声独脚戏,风清鹰立时一拍风清和的肩膊,笑道:“二弟,你如今总算明白底蕴了吧?其实单看泠兄弟一脸正气凛然,便知其绝非如你所想般卖兄求荣!我俩此行虽仅为探知仇人墓而来,但若见人残害弱小,我们身为持剑卫道之士,亦好应身而出,为民除害!”

 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风清和心忖自己大哥为何愈活愈糊涂了?他虽觉泠玉那番义正辞严的说话有点不妥,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辩驳。

 泠玉见杞柔芳心大,也不介意风氏双雄在旁乘虚道:“柔,话说回来,正如风大侠所说,鬼虎可能已于八年前回此雪岭匿居,此处与山下村庄仅是高低之隔,他无论如何也应回来见你一面,可是他没有!显见你在他心中早已不复重要,枉费你白等了他十三年…”

 十三年?聂风不暗中赞叹,这个杞柔姑娘能苦候鬼虎十三年,足见情之所钟,倘若自己娘亲也能对爹如此,就不会把聂人王害至“人不像人”的田地!

 杞柔一听泠玉之言,郁郁不乐的她倍呈悲戚,道:“鬼虎这样做…必定有他的原因!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泠玉道:“他当然有他的原因,因为他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杞柔不给他把话说完,先自否定:“不!不会的!”

 泠玉却锲而不舍:“不会?他既把你忘掉,你又何须再死心塌地的等其回来?更何况,他已变得丑陋异常,今我携你一起上山,就是要你瞧清他的真面目,好叫你对他死心!”

 泠玉为何要杞柔对鬼虎死心?一旁的风氏兄弟也属过来之人,这种男女情结,倒算略懂一二,暗处的聂风因曾目睹双亲情亲,亦明个中缘由。当然,最清楚明白的还是当事者杞柔,她那双令人醉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泠玉,泠玉的心意,她是最明白不过的!

 可是纵然她明白又如何?由始至今,她对泠玉那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孔从未有半分动心!紧紧系于心头的,仅是相貌平庸,甚至可以说得其貌不扬的鬼虎!

 她坚定的道:“无论他变得怎样丑陋,我仍会等他回来,我一定会等他回来!”

 泠玉道:“那你未免太低估他那张丑脸了!你知道吗?他的脸简直无一完肤,不堪入目!试想想,他脸上的会随时掉到你身上,宛如厉鬼一般,只怕你未走近已被吓昏,又如何再续前缘?”

 泠玉危言耸听,杞柔却并未为其所唬,她犹自摇首:“不!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

 泠玉眼珠一转,道:“好!既然你不信我,我如今就设法引他出来,让你仔细看个清楚,你可别怪我对他心狠!”

 杞柔一愕,风清鹰猝闻泠玉信心十足,不期然道:“泠兄弟,你看来有成竹,不知有何妙法可把鬼虎引出?”

 泠玉指着那些虎头后的四木条,道:“风大侠,你瞧!这些木条上的血字仍未凝结,显见新书不久,我看鬼虎还未去远,也许一会仍会折返,又或许,他根本一直躲在附近窥看…”

 泠玉说到这里,风清鹰与风清和不由得游目四顾,在茫茫风雪之中,像有一双森鬼眼暗暗监视众人,且早已看透了此番人情险恶,怨恨难平…

 泠玉看了看依旧愕然的杞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接着道:“倘若他真的在此附近的话,那么,这个方法可能奏效!”

 说话同时,泠玉蓦地挥舞手中刀向其中巨虎之头劈去!

 “刷刷刷”之声不绝于耳,泠玉当场把那个巨虎头颅劈个稀烂,瞬间血模糊!

 风清鹰及风清和双眉一皱,倒未想过这会如此落刀。聂风则心知泠玉所料非虚,他早以冰心诀听出鬼虎仍在附近。

 泠玉正从地上拾起另一虎头,杞柔连忙上前拉着他,劝阻道:“玉,别这样!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鬼虎?”

 泠玉用强甩开她的手,道:“柔,我今所作全为村民安危,出师有名,别再噜嗦不完!”

 杞柔还想拉扯泠玉,忽觉际被人一点,顿时浑身发麻,动弹不得,瘫倒地上,原来是风清鹰怕她纠不休,遂出手制其麻

 风清鹰道:“杞柔姑娘,此刻务以大局为重,此番出手实是不得已。”

 接着转脸对泠玉道:“泠兄弟,请快动手!”

 泠玉也不迟疑,向风雪中吆喝:“大哥,我知你就在附近,我如今高呼三声,若你不想看着你其余虎友的头颅被劈成酱的话,就乖乖的出来见见大家,否则,莫怪我——刀下无情!”

 一边喝一边已提起另一小虎之头,继而高呼:“——一”周遭未有任何动静,风氏兄弟互望一眼,各人紧握剑柄。

 “二”泠玉眼看四方,其实他自己的掌心也在冒着冷汗。

 聂风却在琢磨,到底鬼虎会否为救虎头而现身?他忽然感到自己父亲杀掉鬼虎的虎友,他很应该代其父为鬼虎他点补偿,可是风氏兄弟显非庸手,他若出手相助,恐怕一被发现后势难全身而退。

 就在此时,冷玉终于吐出第三个字:“三”跟着手起刀落,狠狠向小虎头颅砍去!

 聂风暗嚷不妙,情急之下,也不再顾虑自身安危,抓起一因雪便猛掷向泠玉的刀锋!

 其时聂风的内力虽然尚浅,但适才见泠玉劈虎头的手法仅是一般猎户的皮功夫,窝囊得很,和其义兄鬼虎的身法简直差以千里,这一掷定可将其刀势遏止!

 “当”的一声,不出聂风所料,泠玉手中刀顿被震

 可是同一时间,风清鹰与风清和已辨知方向,闪电拔剑向聂风所在杀去!

 金色剑柄!

 金色剑鞘!

 就连剑锋也是金色!

 他兄弟俩可有两颗金色的心?

 顷刻之间,白茫茫的雪地仿佛被两金箭划过,箭速快若奔雷!

 聂风心知行藏败,身形急退,正要回走,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纵有不错之轻功底子,却并不惯于踏雪,一个踉跄滑倒地上,甫抬首已见风氏兄弟破空而至!二人在扑眼风雪中依稀见有一团人影,风清和因始终未能瞧清人影是谁,本想收剑,岂料雪地实在太滑,剑势在仓卒间根本无法可止!

 风清鹰则心想出手之人非鬼虎莫属,不由分说,刺中再说,剑势益超狠烈!

 两柄金剑分别朝聂风左右双臂刺去,剑速之快,显见二人是一等一的高手,聂风根本未及站起,如何能避?

 眼看他的两条臂膀必遭二剑废掉当场,蓦地,一声刺耳尖啸响起!

 这声尖啸有如夜鬼啼哭,听得人好生心寒!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突如流星般扑至,双手一抓,紧硬如铁的双爪立把聂风一把后,风氏兄弟之双剑顿时刺进雪中。

 那人更把双足向前一蹬,刚好踏着风氏兄弟之金色剑锋,接着借剑身柔韧之反震力,‮腿双‬一弹,一个“鲤鱼翻身”抱着聂风落到丈外。这一下连串动作,功夫干净利落,可见来者身法诡奇快绝!

 风氏兄弟定神一看,只见来人奇丑无比,天下间除了一个“鬼”字以外,相信已没有别个字可以形容他的丑陋,当下明白眼前是谁,齐声高呼:“鬼虎?”

 泠玉已在旁紧张大叫:“不错!是他,他就是我义兄鬼虎!”

 躺在地上的杞柔听知自己痴候十三年的男人终于出现,一颗心霎时怦怦跳不停,他是否变得真如泠玉所说般丑陋?他是否消瘦了?他可还记得自己?林林种种的问题一时之间在她的脑海不住盘旋,可是她浑身酸软乏力,众人又跃出其视野之外,只得干睁着眼瞪着漆黑的夜空,空自为鬼虎焦急如焚!

 鬼虎并没有理会风氏兄弟和泠玉,他放下聂风,在其小肩上轻拍一下,再向前方一指,示意他逃走之路,跟着即掉头向地上其余两个小虎头窜去!

 风氏兄弟怎会不明鬼虎此举是要夺回虎头?岂会让他如此轻易得手?当下刻不容缓,兵分两路,向其左右包抄!

 然而鬼虎轻功快如鬼魅,明显在二人之上,倏忽间掠至虎头之前,飞快把两个虎头挟在胁下,正想再掠到泠玉那边抢回仍在其手中的虎头,谁料风氏兄弟的双剑已然从后杀至!

 二人所使的正是风月门独传子孙之“风月剑法”;此套剑法本由“风花“和”雪月“两套剑法融合而成。当年风月门始祖擅使双剑,右使风花,左舞雪月,曾在武林享誉一时,直至风清鹰一代,为求把风月剑法推上巅峰,遂将其一拆为二,由风清鹰习练风花,风清和则练雪月。二人早已各自把这两套剑法练得滚瓜烂,且合使时亦配合无间,较之一个独使,威力高出一倍!因此,二人此际二剑齐攻,来势异常急劲狠辣。

 鬼虎岂容怠慢,猛地回身把两个虎头向前方半空一抛!这一着大出风氏兄弟意料之外,心想鬼虎本救回虎头,如今却为何得而复弃?心神稍分,鬼虎已一个箭步向二人剑锋冲上,此举无异送死,二人虽觉有异,但剑势一发难收,也由得剑锋向鬼虎继续刺去。不虞就在剑尖距鬼虎不及三寸时,鬼虎陡地足下一扭,身形立绕着风清和身边急转至二人身后,双爪暴伸,顿时分搭二人双肩,风氏兄弟旋即怆惶急退,但风清和身法稍慢,”啪”的一声膊上厚衣顿遭鬼虎撕破,肩胛上留下五道鲜红血痕!

 此时鬼虎才飘然掠至前方把适才所抛的两个虎头接回,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所使的急转步法诡异得令风氏兄弟咋舌!

 风清和察看自己膊上之爪痕,想到鬼虎其实只须爪上吐劲,这条臂膀定当废掉,但他显然对自己爪下留情,仅是略施小戒。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如此冷血,把寻常村民的一家七口屠杀?

 风清鹰所想的则和其弟截然不同!他料不到鬼虎果真人如其名。身法诡谲如鬼,双爪猛如虎爪,今若要擒他,非要出尽人力不可,当即向其弟呼道:“二弟,我俩再上!”

 风清和本在犹豫,在乍闻其兄战意高昂,心忖无论如何也是先擒下鬼虎再说,于是和其兄又再运剑如盾向鬼虎盖去,霎时间两轮金色剑圈在雪地上飞舞,一时蔚为奇观。

 可是二人虽属高手,鬼虎亦非弱者,当下又把手上虎头抛来抛去,以诡异步法在二人之间穿来去,单凭一人之力,竟与风氏兄弟二人斗个旗鼓相当!

 在旁的泠玉却因自知武艺低微,一直没有上前加入战圈,但见三人斗了十余招,仍未分出胜负,心道以风氏兄弟之力,根本无法可以擒下鬼虎,推详之下心生一计,迅即捡回给聂风震地上的单刀,并高举虎头喊道:“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挥刀作势劈虎头。

 此计果然生效,鬼虎遥见此情此景,心下一急,霎时阵脚骤,风氏兄弟双剑刺来,他为顾虑在泠玉手上的那个虎头,身形闪避略迟,两柄金剑顿时误中他胁下两个虎头,强横剑劲当场把两虎头咂个稀烂!

 鬼虎的丑脸骤然涌出一阵悲恸之,丑脸更丑,但来不及定神,风氏兄弟双剑又到,惟有勉力再战下去!

 泠玉见狡计得逞,心头窃喜,遂又是把虎头高举,狡狯地笑道:“大哥,我这次是真的要把这个虎头毁掉,你快来见你朋友的最后一面啊!”泠玉的笑容是多么的灿烂,多么的惬意!他太高兴了,因为鬼虎如今正被他玩于股掌之间,他将要输给他吧!

 果然,鬼虎在心神大之下,迭遇险招,腿上先后被划了两道剑痕!

 泠玉正重施故伎,蓦地,一条身影闪电扑至,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泠玉虎口一麻,手中虎头即时手,那条身影未待虎头堕地,已然抢前把其接着。

 是聂风!他虽然仍负伤在身,却并未因眼前凶险而就此离去!他早已不是那种躲在娘亲怀中啼哭撒娇的孩子!

 泠玉惊见来人是适才鬼虎打救的那名长发小孩,不怒喝:“小子,你好斗胆,竟敢阻本少爷的好事?”

 怒喝声中,利刀顺势便向聂风一劈,惟他身怀的仅是寻常猎户的浅功夫,又怎可与聂风偷学自聂人王的身法相比?连劈两刀,尽皆落空!

 这边厢,鬼虎于战中瞥见聂风并未离去,且还出手相助,脸上立时感激之

 网清鹰亦见聂风抢回虎头,心中琢磨纵合兄弟之力也仅与鬼虎打个平手,如此下去实非致胜之道,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也学泠玉般攻心为上,倘若能把聂风手上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虎头一并毁掉,那鬼虎必会方寸尽失,到时要擒他只怕手到拿来!

 一念及此,风清鹰身随念动,迅即后跃退出战圈,余下其弟风清和与鬼虎继续周旋,自己则突然回剑向聂风那边刺去!

 这一剑出人意表,风清鹰的目标众人皆见,乃是聂风手中的虎头。

 剑招势道之急就连风清和也没料到其兄会对一个虎头下此重手,真是大材小用,这一剑是非要得手不可了。

 谁知剑至半途,聂风身影骤移,轻轻避过来袭,风清鹰这一剑竟然刺空!

 风清鹰然变,想到自负必中的一剑赫然刺空,不恼羞成怒,心道:“啊,此子年纪小小已有这等身法,天资何其异禀?必须以快打快!”

 风清鹰心念一转,手中金剑划个半弧,蓦地幻化无数剑花,宛如满天金色花雨,向聂风面罩下。

 风清和一面与鬼虎周旋,一面朝聂风那边斜瞥,但愈看愈是惊愕,此式乃是风花剑法最快的一式——“花雨惊风”看来其兄是有意和这小孩一较快慢了。

 聂风只觉万点剑花面袭来,好不眼花缭,纵然负伤亦强鼓真气,身形急展,仅堪避过万点剑花,但这引起原来仅是扰前奏,在那袭来之剑花深处,忽然一柄金剑如惊风般直向他手中的虎头捣去。

 这一剑,才是真正的——惊风!

 这一道惊风来势之急,就是有不错轻功底子的聂风亦再难闪避,风清鹰只一意毁虎头打击鬼虎,本无要伤这手无寸铁的小孩之意。因此聂风只要任他捣毁虎头,自身必定无恙。然而在此毫发之间,聂风念到鬼虎若失虎冻定倍添神伤,心中不忍,偏不信自己救不了这个虎头,于是不敢怠慢,小脚急动,身形向后飞快倒退,满以为退出丈外待他剑势一老,便可借身避过!

 谁料这一道惊风既是风花剑法最快一招,全因为其剑势可以愈使愈快,眨眼间二人一追一退,已至丈外一块平滑如镜之冰地。聂风此时因身上之伤渐呈不支,但“花雨惊风”在平滑地上更趋急快,突然已近咫尺!

 风清鹰心中暗喜,没料到“花雨惊风”在此地上简直如虎添翼。眼看尚有尺许便可刺中虎头,就在此时,由于地面过于平滑,他脚下一个踉跄,剑势一偏,竟误向聂风的膛刺去。

 风清鹰一惊,他堂堂门主如非必要,怎可伤此小孩?只是剑势太急,就连他自己亦手不及,这一剑,势必刺穿聂风的膛!

 就在生死存亡之间,霍地一条快绝的身影撞向聂风,把聂风撞出丈外,剑势直刺在那人身上,当场血花四溅!

 来救聂风的人正是鬼虎!只见风清鹰那柄金剑已深深戳进其膛内,看来痛楚已极,他却不哼一声,好一条硬汉!

 风清鹰不虞此剑会刺中鬼虎,心中一怔,鬼虎乘其一怔之间,虎爪暴然伸出抓着他握剑之手,运劲一扭,当场把他的手扭断,风清鹰痛得呱的一声惨叫,鬼虎顺势再添一掌,他的人和剑迅即如断鸢般倒飞至丈外雪地,翻滚呻,可知他并不如鬼虎般可以忍受痛楚。

 鬼虎亦不好过,血不断从其创口淌下,他的膛急速起伏,显见受伤之深,翻滚中的风清鹰对站于另一边的风清和道:“二弟,要擒下他如今正是千载良机,快!”

 但风清和居然没有丝毫反应,呆立原地!

 就在风清和发呆刹那,一条人影忽从旁杀至,刀光一闪,向鬼虎背部偷袭!

 鬼虎未及回复,这一刀顿时劈进他的背门,鬼虎转脸一看,偷袭他的人竟是泠玉,双目霎时闪过一丝悲怆之

 若论武功,泠玉根本毫无资格动手,但他却乘人之铖,而且还毫无悔意,恃势道:“大哥,你下了黄泉别要怪我,只怕你所做的事天地不容!”

 谁个天地不容?鬼虎没有出言辩驳,仅是凄然苦笑,泠玉正举刀再劈,此时聂风已然抱着虎头再上,也不理会鬼虎还有能力反抗与否,情急之下催动全身功力直贯右腿,狠狠往泠玉膛一蹬,立把他踢飞老远,当场昏厥!

 聂风连忙察看鬼虎的伤势,只见他在严寒下大汗淋漓,背门的刀伤源源淌出紫血,心知泠玉刀上淬有剧毒,他此行是誓取鬼虎的命而来,忙在鬼虎背门数个大一点,阻毒蔓延,接着对鬼虎道:“叔叔,你可还走得动?”

 鬼虎并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仰天大叫一声,宛如一头向天地控诉的厉鬼,似在狂催全身真气,倏地虎爪搭着聂风,拉着他闪电消失于风雪之中。

 风清和一直呆然站立,在地上的风清鹰问:“二弟,你在干什么?难道你忘了杀父之仇?”

 风清和依旧缄默,口角却渗出一道血丝。原来他适才与鬼虎周旋时腹中早吃一爪,虽然鬼虎爪下留情,没有取其性命,他此际亦受创难追!

 偌大的雪地中,除了余下受创的风氏兄弟和昏去的泠玉外,还有软卧不远处的杞柔。

 泪,正从她那双明眸中涔涔而出,可是…

 当年曾为她抹泪的人,又再次离她远去了…

 人在哭

 风雪绵。

 绵得像是一个痴情女子的眼泪…

 在茫茫风雪之中。

 人和鬼,可还知道自己该魂归何处?

 鬼虎拉着手抱虎头的聂风跑了足有半个时辰之遥,终于跑至雪岭深处一山前。这山位处一雪丘之后,隐蔽非常。鬼虎跑至前已呈不支,拉着聂风一起翻滚进中。

 内,是一片无底的幽黑,黑如游魂野鬼所处的漆黑幽冥。

 鬼虎正是活在这冥中的一头不见天的鬼。

 聂风但觉浑身黏黏的,极不自在,用手抹了一点凑近鼻子一嗅,只嗅得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看来是鬼虎的血到他身上所致。

 他连忙在鬼虎背上一摸,触手处是一条深长的刀痕。泠玉这一刀,劈的竟是如此之深…

 好深好狠的一刀!

 鬼虎在黑暗中痛苦呻,聂风随即摸黑在地上捡拾一些枯枝,再从间取出火摺子,他虽然明白生火或会招引敌人注意,然在这一年四季满天飞雪之地,要凭火寻至绝非易事,于是火光一燃,中一亮。

 聂风不由得惊骇当场!中遍地都是鬼虎的血,但最使聂风惊骇的是,这个山赫然挂满,布满了蛇尸体,甚至鬼虎如今亦倒卧在一大堆蛇尸当中。

 这些蛇尸看来存放了不少时,因此地位处严寒,未有腐烂。

 这里,竟然就是鬼虎栖身的家。

 聂风定定看着眼前的情景,看着想着,两行泪不掉了下来。

 自从家破后,聂风一直孓然一身,天涯落。他想,自己可算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了,今天方才发觉,有家可归又如何?

 鬼虎,他是多么的孤立无援!他拥有一张如鬼魅般的容貌,被远离人群,活在这荒芜的雪地中,他甚至连天涯落的机会亦没有,他只能与虎为伍!

 也许,只有老虎,才不懂得取笑他的丑陋。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他那个不中用的义弟居然还领他的敌人前来擒他!他为何不给这个义兄半丝息余地?

 陡地,一直面如死灰的鬼虎半张眼睛,虚弱地指了指地上一条蛇尸的七寸之位。

 聂风不明所以,于是把其中一条蛇的七寸之处撕开只见当中有一颗类似肝胆之物,顿时明白这是蛇胆,遂连忙挖下数个蛇胆,喂给鬼虎服下。

 鬼虎服过蛇胆后,精神稍复,但适才在中毒下强运真气逃亡,中的毒已深入五脏,此刻浑身酸软乏力,就连坐起来也感困难,于躺在蛇尸上运气调息,不一会,忽地“哗啦”吐出一口毒血!毒血紫而冒烟,毒非同小可!

 “叔叔,你没什么吧?”

 鬼虎摇头,又歇了半晌,颓然道:“你…名字…?”

 聂风这还是首次听见他话声,只觉他说话似甚艰难,像鼓足全身力气才能吐出一些若断若续。简单的字,浑不成句。声音且异常沙哑低沉,俨如老虎学说人话,令人听来骨悚然,好生心寒。

 聂风答道:“我叫聂风”

 鬼虎并没再说什么,却是静静的看着聂风,看着这孩子刚留下的两道未干泪痕,似要为这两道泪痕寻出端倪,可惜看了良久,不单他的身子乏力,就连双目也感乏力,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翌,当聂风睁眼的时候,鬼虎已比他他先醒过来,正背向他面壁盘坐。地上布有数滩紫血,看来鬼虎昨夜虽然昏睡,内息仍不住自行调运,把体内残余毒血尽数出。

 他因身上要害中了一刀一剑,受创非轻,故始终全身发软,若非耗尽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也未能再坐起来。

 聂风一坐而起,鬼虎立有所觉,却未回首,不知因为无力,抑或无心?只见鬼虎身畔正放着聂风昨夜拼死亦要保存的小虎之头,虎头伶仃,鬼虎的身影更伶仃。

 聂风望着他那可怜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下一片侧然。

 陡地,鬼虎张口道:“你…虎…皮…怎得…来?”

 聂风一愣,没料到鬼虎一张口便相问此事,却也不隐瞒,直言道:“是…我爹给我的!”

 鬼虎霍地回头,侧脸一瞄聂风,满目凝然,不再多话。

 要取虎皮,当然须杀虎,连三岁小孩也懂的道理,鬼虎怎会不明?若鬼虎忿然相斥,痛哭一顿,聂风倒会好过一点,如今鬼虎如斯凄戚,反令聂风不安,遂道:“叔叔,我爹…他…他是…”

 他很想告诉鬼虎自己的父亲是个疯子,却又语还休,只得道:“对不起…”

 鬼虎不怒,反问:“因…此…你…阻我…义弟…毁头?”

 聂风满以为鬼虎并不太懂人情世故,孰料自己昨夜因内疚而出手救回虎头的心意,鬼虎完全猜透,不讶然点头:“正因如此,你也拼死为我…挡了那风大侠刺来的致命一剑?”

 鬼虎没有回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聂风所说的仅是其中一个原因,鬼虎心中却另有一个原因。一个十分特别的原因。

 就是这样,聂风便留在中和鬼虎一起运气疗伤,直至黄昏,他给聂人王所击之伤几已痊愈,可是鬼虎的伤势却进展不大,看来在短短数内未必伤愈。况且毒血虽去,毒未去,身躯依然软绵无力,仅可作点轻微动作,聂风于是自告奋勇,替鬼虎埋掉那个小虎之头。

 这山公似乎极具隐蔽之地利,泠玉及风氏兄弟并未寻至,二人也大可安心在此继续逗留。只是因寒煎,聂风也不理会那些蛇尸如何可怖,捡了数条褪皮烤之,但觉香四溢,便与鬼虎一同大嚼蛇

 聂风终究不惯啖蛇,吃时一直战战兢兢,鬼虎却而不改容,仿佛早已习以为常,这些蛇尸本来便是他的家常便饭。

 聂风把他的食相看在眼里,不鼻子一酸,他本应尽速去找回聂人王,但目下鬼虎伤势未愈,即使是过路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鬼虎这回重伤是为自己挡了那一剑,他断不能就此不顾而去!

 他暗暗决定,必须在这期间照顾鬼虎,直至他功力尽复后方才离去。然而,鬼虎除苏醒时和他谈了数句外,便绝少再张口说话。

 聂风心想,或许鬼虎不愿多话,皆因他每次说话都必须出尽全力,令人听来也为其感到辛苦,且现下在疗伤期间,这等说话之力,还是可省则省。聂风同时发觉,鬼虎原来并没有正面看人的习惯,他一直都是侧着脸看聂风,不知是因久未见人而感害臊,还是也自觉面目狰狞,生怕会吓坏人?究竟他的脸为何会变得如此丑陋?他为何说话困难?这个孤单而丑陋的男人,背后到底藏有多少辛酸往事?

 聂风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问,不过,他看见鬼虎在调息之余,竟无聊地以指头在地上的砂石中勾勾画画。

 这个男人,一个字儿也没说,手指却是写了又写,似在勾划着他的一些心事…

 聂风好奇一瞥,只见他写的竟然是“主人”二字。

 想不到他主人的影响如此深远,他的敌人固然对他永志不忘,但是他的仆人鬼虎也如斯忆念他,于受伤的当儿仍在写着“主人”二字。

 他的主人单人匹马力挫十大门派,武艺盖世可想而知,可是那份“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概,是否又更使人欣赏、佩服?但鬼虎主人早在八年前忘故,他也不用如此忧悒,聂风看着地上的字,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主…人?叔叔,你想念你的主人?”

 提及主人,鬼虎死鱼般的目光骤现一种兴奋之情。

 聂风道:“能够令你这亲追忆思念,你的主人除有过人之处,也一定待你很好!”

 鬼虎没作声,丑脸上却浮现引主为豪之,似在回忆着当年跟随其主人的那段日子。

 聂风道:“可惜事隔八年,你也用不着终介怀,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啊!”然而,倘若还未有真正过去的呢?那么,又是否更值得怀念?

 鬼虎凄然一笑,半晌,居然打破沉默,道:“他…无名…无姓,死…与…不死,没…分别…”

 无名无姓?聂风愈听愈觉悟惘,鬼虎的主人武艺超群,本应名动江湖,怎会无名无姓?莫不是早看透江湖纠纷,宁愿无名无姓于江湖?聂风没有再问下去,他发觉鬼虎已不在写着“主人”二字,而是在勾划着一些脚印。

 细看之下,这些脚印似是一些轻功步法。

 鬼虎指了指那些步法,示意聂风照着来练。聂风更摸不着头脑,但横竖在这中闲极无聊,也乐得依其所示去练。

 谁知跟地上的步法踏了数踏,转了数转,只觉这些步法看来简单,每一步却变化无穷,最大的变化乃在习者于毫发间只要足下一扭,身形便可急转,较诸他偷学自聂人王那种只管求快的轻功,层次自是不同,当下大喜道:“叔叔,这些步法很妙啊!是谁教你的?”

 鬼虎毫不迟疑,答:“主…人…”

 聂风一怔,鬼虎的主人能有如此神妙的步法,确是厉害得很!难怪十大门派要联手围剿他,想必是盛名招妒!

 他其实自少极爱习武,只是遭聂人王多方制,此刻乍遇如此高深步法,简直喜极忘形,爱不释手,沉醉地习练起来。

 鬼虎在旁瞧着聂风,瞧着这孩子那而纯真的表情,忽然记起了一个人——他的主人!

 这个世上,没人不怕不笑他的丑脸,惟独他主人初睹他这张丑脸时,反无限怜惜,正如昨夜他乍遇聂风,他在这孩子的脸上也找到和其主人相同的怜惜神情。

 难得他还是个小孩!

 这正是鬼虎舍命相救聂风的另一原因!这孩子令他想起他的主人!他怀念他的主人!

 一念及他的主人,时光仿佛回溯到久远的从前,眼前的聂风亦逐渐模糊起来…

 鬼虎还记得,十三年前的自己,本是居于此带村落的一名寻常青年,除了生来指力惊人,长相却异常平凡,混在人丛之内,简直面目模糊,谁也不会把他轻易认出来!

 但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有一个俊美不可方物的义弟——泠玉。泠玉面如冠玉,外表正直,虽然手无缚之力,但能言善道,故一直深受村民爱戴。

 本来兄弟俩并没什么冲突,鬼虎素来安份守已,甘于平凡,一切锋芒皆由泠玉占尽,毫无怨言,可是,忽然有一天…

 泠玉向村长女儿杞柔求亲,杞柔原与他两人青梅竹马,她的答复非常直接!她只坦白道出一直藏于心中的一句话,她喜欢的是泠玉的义兄——鬼虎!

 正因为这一句话,这一天,终于…

 想到这里,鬼虎全身不一抖,手心冒着冷汗,瞿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不愿再想下去!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句话,都是因为那一天…

 世上并无不劳而获的事,习练轻功步法亦非一朝一夕可成,聂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且自觉小孩毕竟腿短,故更在将勤补拙,于是不断地练个不停。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鬼虎为何会以步法相授,不过困在专心苦练,也无暇多想。就在他留在此中的第二夜,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当他正烤着蛇,预备晚膳的时候,霍地,赫然有一头巨熊冲进内!

 聂风虽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畏之小孩,如今乍见此头巨熊,亦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头巨熊高逾丈五,爪长半尺,比鬼虎那头冰川巨虎还要硕大,张牙舞爪,馋涎滴,显是为烤蛇的香引来。

 巨熊看来异常饿,穷凶极恶,行动亦甚敏捷,甫见中二人,先向烤着的聂风狂噬过来。

 鬼虎连忙鼓起一口气嚷:“步…法…”

 聂风乍听上即时明白,迳使鬼虎所授之步法,足下一扭,身形急转,步法虽然生疏,却已可贴着巨熊的身躯赶到其后!本来鬼虎不便于行,巨熊若要袭击他实易如反掌,但聂风既然急窜,起它的兽,遂发足穷抓聂风。

 巨熊的行动虽不及聂风刁巧敏捷,但恃着身躯庞大,一步抵他四、五步,转瞬间,一童一兽追到口,此时鬼虎突又叫道:“左…十…步…”

 聂风心知鬼虎是在暗示些什么似的,但究竟是指内左十步,还是外左十步?也是不容细想,仓促间,惟有先奔出外左方!

 甫一奔出口,巨熊尾随杀至,蒲扇般大的熊掌顿向其小脑砸下。存亡之间,聂风不顾一切遽施鬼虎的步法一转,无意中同时使出聂人王的轻功。

 鬼虎的急转步法本已能令自身意转,如今意外地加上聂人王以快见称的快步,快上加快,转上加转,聂风霎时人化一阵旋风,这股旋风快如闪电,就这样贴着沿左雪壁前卷十步。

 聂风旋到十步之位,还未及弄清楚自己适才为何会身化旋风,已惊已眼前是一片绝壁尽头,更未见有任何异状,猜疑暮莫非是右十步?当下暗叫不妙,与此同时,那头巨熊正向聂风所站的十步之位扑来,聂风身后就是绝壁,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巨熊攫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聂风走投无路,把心一横再度急旋,身形又如旋风般反向巨熊胁下空隙冲去!

 “嗖”的一声,聂风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斯的快,居然轻易冲过巨熊胁下,旋至其身后七步以外。

 同时间,巨熊冲势难收,已踏在适才聂风所立的十步之位,蓦地“隆”然巨响,巨熊足下的雪地赫然崩塌,出一个宽若六、七尺的大,巨熊脚下骤空,再无立足之地,霎时,庞大的身躯便直堕深之中,听其惨嚎之回音,这个似乎很深。

 很深,深不见底。

 纵使冰雪严寒,聂风仍难免抹了一额汗,幸得先前鬼虎早传他步法,否则单以聂人王的轻功,根本无法可引这巨兽堕地

 他再步近细察,但见雪下藏着一些枯枝,猜想鬼想可能于偶然下发现这个深不可测的,遂以枯枝编成一个纵横错的树网,并将之架在上,当冰雪愈积愈厚时。表面便形成一片薄薄的雪地,仅可容人踏过而不裂,倘若遇上庞大的野兽,势必难以负荷而倒塌,显见是个陷阱!

 在这片雪地求生,纵然鬼虎身怀绝艺,兼且与虎为友,仍有其他凶猛异兽来袭,为防万一,早设下这个陷阱,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聂风深深吁了一口气便跑回内,鬼虎已闭目调息。

 聂风问:“叔叔,你早知此带有这巨熊存在,因此传我步法?”

 鬼虎“嗯”的应了一声,继续道:“还要…两天,我…才…痊愈。”

 他说着张开眼睛,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些图像。

 看清一点,鬼虎画的竟是一些熊、狼的图像,当中更有三十六点,聂风不由一愣:“位?这是野兽的位,猛兽也有?”

 鬼虎无言点头,这两天内他能否顺利痊愈,便要看聂风如何应付了。

 聂风能在危急间把鬼虎所授的急转步法,与家传轻功融汇为一,身化旋风,自创一格,已令鬼虎十分讶异,但最令其讶异的,反而是这孩子那惊人的毅力,他竟然彻夜不眠,孜孜不倦地钻研那三十六点兽

 鬼虎原预料聂风能领会其中神髓五成左右已敷应用,岂料经其通宵达旦苦研,早把所有位捉摸通透,记心与悟性之强实属罕见,美中不足的是内力尚浅而已。

 不过在继之而来的这一夜,聂风并无用武之地,因为并没有任何猛兽或狼群侵近,一切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鬼虎疗伤的最后一个黄昏,聂风忽闻外传来一阵异声。鬼虎依然在闭目调息,正处于疗伤的最后紧张关头,聂风也不打算扰他,于是便独自踏出外一看,谁知一看之下,不大吃一惊!

 只见一条黑影正从五丈开外一步一步近,却并非什么巨熊猛兽,而是一头比任何猛兽更凶猛的猛兽,他的爹——北饮狂刀聂人王!是聂人王!

 这山本藏于一雪丘之后,等闲不易发现,聂人王却不知何故会绕过雪丘。最可怕的还是,雪饮刀上仍残留未乾血渍,不知他刚才又杀了什么东西,此刻他双目通红如火,足见杀意未平,疯态依然。若聂风给他瞧见或许尚能幸免于难,但负伤的鬼虎势难逃出生天!

 这一惊非同小可,聂风也顾不得鬼虎在紧张关头,急忙跑回内惊呼:“来了!”

 鬼虎双目一睁,他和这孩子相处的时虽短,亦知其甚少惊惧,只见他如此慌张,尽管伤势尚存一丝未愈,也先把正运行全身经脉的气息所摄,问:“野兽?”

 聂风忙不迭摇头道:“不!不是野兽!但比野兽更可怕万倍!是我爹!”

 鬼虎一怔,天下孩子全都怕爹,怎么这孩子会怕得如此要命!他的爹到底是谁?未及深思,口地上乍投入一条欣长人影。聂风反应奇快,连忙把鬼虎推向壁一深深陷下之处,以蛇尸将其重重覆盖。

 就在此时,聂人王已踏进内!

 但听他喉头发出一般疯兽般的息,恍如沉雷迭响,一双眼珠血丝贲张,浓烈杀意迅即笼罩整个山,使人窒息。

 聂人王目如鹰隼,一眼已发现中的聂风,也不和儿子说半句话,只大步直冲内深处!

 聂风并没阻挠,事实上,也不知如何阻挠!

 聂人王甫闯中深处,厉目即时四顾,目光在每个角落肆意狩猎,似乎一发现猎物,便要当场展开屠杀!

 谁是他的猎物!

 过了良久,聂人王眼中涌起极度失望之,索紧闭双目,气冲冲坐到地上!他一坐,身上杀气更炽盛张狂,壁沙沙作响,聂风简直不过气!

 蛇堆中的鬼虎终于明白聂风何以会如斯害怕;回想跟随主人的那段日子,自己见的武林高手已是不少,却从未有人能散发如此骇人的杀气!这股杀气蕴含无限疯狂怨恨,仿佛杀气的主人和他手上那柄刀之存在目的,就是为要杀尽天下万物一般!

 聂风根本不明白老父为何会在误打误撞下,绕过雪丘寻来此处,更不明白他为何又会猝地坐下!

 两父子没有任何言语,聂风亦不知该说什么,惟恐一言之失,又会使聂人王如上次般疯上加疯,狂上加狂!

 内,忽然一片死静,静得可怕!

 在内来回轻着的,只有——聂风急速的呼吸声。

 聂人王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

 对了!是呼吸声!

 聂人王在听呼吸声!

 本来以鬼虎这样一个高手,呼吸声未必易觉,不过,聂人王也是高手!高手中的杀手!

 他陡的双目一睁,楮光一闪,狂暴目光如箭般向鬼虎藏身的那堆蛇尸上,跟着一声不作,猛然刀向蛇尸丛中劈去!

 事出突然,聂风立即上前阻止,可是已来不及!

 谁料聂人王刀劈至中途,那堆蛇尸赫然纷纷如飞剑般向雪饮刀锋去,硬生生把雪饮刀势阻截,无数蛇尸登时给刀劲震至稀烂翻飞诡异非常!

 就在满蛇尸翻飞之际,一条人影从壁凹陷处电而出,向着口奔去,此人正是鬼虎。

 聂人王微微一愣,咧嘴狂笑道:“哈哈!老子早在廿丈外已强烈感到此处藏有高手,果然没错,杀!”

 到了这刻,聂风总算明白聂人王为何曾寻至此隐蔽山,他是凭借本身野兽般的本能,找出鬼虎所在。

 杀声震天!聂人王杀人并不问青红皂白,亦不理对手伤势如何,他飞快地从后穷追鬼虎。

 鬼虎本在紧张关头,只是见鬼虎适才一刀来势之劲,根本无法躲避,惟有忍着伤强催内力推动蛇尸空群袭,自己则发力朝口跑去,可是由于妄动真气,内息一滞,伤上加伤,奔至口又呈不支倒地!

 但聂人王已经杀到,见这个倒下的高手如此丑陋也是一懔,但无论多丑亦要杀!正要举刀,同一时间,聂风闪电窜于其前,拦道:“爹,不要…”

 聂人王未给他把话说完,暴喝:“你武艺原偷学于我,要阻我谈何容易,滚!”

 右腕一扭,以刀柄重重击向聂风膛,聂风不虞有此一着,顿被击倒一旁!聂人王笑道:“嘿,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若有本事便亲手制我!”

 说着再不迟疑,又举刀向鬼虎头斩去!

 这一刀凌厉无匹,鬼虎伤上加伤下根本无从反抗,只得望着聂风,高叫:“…”

 一声鬼叫,聂风就在鬼虎等死之瞬间,霎时明白他这个字之意,于是遽使他别创一格,二合为一的步法,人如旋风般贴着聂人王身躯急转!

 聂人王万料不到儿子所使的步法并非源于自己,为之一怔,手中刀却未有半分迟疑,仍向鬼虎力劈而下!

 但聂风的身法迥异难测,倏忽间竟转到聂人王右侧,小指一戳,便以鬼虎所授之兽法向其父右胁一点。他所点的位并非一般正宗位,怪诞非常!聂人王自恃内力强横,量他也制已不住,索由他点,谁料身上从没想过的部位被其一点,以儿子小小内力,竟令他右臂一麻!

 一麻之下,刀势一偏,雪饮澎拜的刀势顿劈在鬼虎身旁,直窜外的小雪丘上“隆”然一声巨响,登时把那个雪丘轰个四分五裂!若此刀劈在鬼虎身上,必定血横飞,死无全尸!

 聂风没料到本用以对付猛兽的点法,对聂人王竟然奏效,心中窃喜,也不知是因为老父本来便是一头猛兽中的猛兽,还是这套法根本便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学?

 无论人和兽,尽皆要受制于它!

 这套点武学,鬼虎当然亦是师承其主,其主人武艺之高深渊博可想而知!

 聂人王见儿子令自己出刀失准,怒叫:“小子!你敢造反?”

 正想劲聚右臂再劈鬼虎,鬼虎又嚷:“三…十…六…”

 聂风明白鬼虎是要自己用兽法尽封老父全身三十六,不由得一阵踌躇,但亦知若不制住父亲,鬼虎今势必死于他的刀下,于是不再多想,即时出手!

 就在聂人王劲聚右臂的当儿,聂风已飞快点了他三十六个大,可是以他小小内力,怎可制牢聂人王?聂人王仅觉全身一软,刚要倒下之际,雄厚内力复再冲破被封道要站起来,鬼虎忙嚷:“再…点…”

 聂风惟有再点,聂人王刚冲开的道又被封锁,更是怒不可遏,一边提气抗衡一边悍然吆喝:“小子!你敢再点,我立即宰了你!”

 聂人王但觉浑身逐渐酸麻,此时尽管多使劲亦再难冲破制肘,顷刻怒火中烧,兽大发,不住狂叫呐喊,一时间叫声响彻整个山,震得壁砂石簌簌落下,整个山似将倒塌!

 聂风并没给他的撕天狂嚎吓倒,他依然不断来回在聂人王的身上点着,直至聂人王内力尽失瘫坐地上,直至聂人王嚎叫的气力亦不继,他才放手!内又回复死寂!

 他呆立原地看着这个向来兽难驯的父亲,想到他今竟然会栽在自己手上,简直难以置信。

 聂人王内息衰竭,膛一起一伏,狠狠视聂风,像是要把儿子掉一般!鬼虎勉力站起,一步一步的接近这头疯兽,他嘴角渗出血丝,伤势又再加深,这伤,真不知到何时何方能痊愈?

 他仍是强自支撑,蹒跚地步至聂人王跟前,一双眼珠瞪视着他,一字字问:“是…你…杀…虎?”

 聂风私下一懔,似预感他会干些什么,连忙站近老父身畔。

 聂人王狂难收,无所畏惧,鼓起一口气,凛然答:“不错!是我聂人王杀的又怎样?”

 鬼虎听后脸色陡变,顿时运起仅存内力,举爪便要向其脑门砸下,把它砸个爆裂,可是同时间眼角一瞟其身旁的聂风,像要作势挡,又回看那目光如炬的聂人王,虎爪竟然凝留半空,良久良久,忽然撒爪,缓缓道:“我…内…力…不足,罢…了…”

 说罢走到半丈之外坐下,低首不语。

 他说的可是真话?

 聂风凝视鬼虎,清澈的眸子不期然泛起一丝感激之

 本来死寂的山,多添了一个不速之客——聂人王,再难死寂。

 聂人王喉头经常发出兽般的息,急速而沉重,令整个山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聂风与鬼虎同感惴惴不安!而鬼虎因在最后关头妄动真气,如今又要重新调息,约需一昼夜方能复元。

 故此,两名大人如今均是不能动弹,仅得聂风一个小孩在旁守护,他为防再有别的猛兽或其他人等来袭时束手无策,索把鬼虎和老父移往那壁深处,若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把二人用蛇尸覆盖。

 再者,聂风素知老父内力霸道无伦,惟恐时间一久,他会自行冲开道,于是待休息一夜后,翌晨终决定再行封其道,以策万全。

 头一回以此兽法制服聂人王乃因情急所需而毋庸细想,如今形势非急,聂风一边点,内心一边感到歉意,毕竟,聂人王是他的亲生父亲。

 聂人王亦感儿子对自己的留手,嘿嘿笑道:“小子,你不是早说过要阻老子杀戮吗?若真是这样便使劲点,否则便非男子汉!”

 聂风亦不容情,立时重点两遍。

 聂人王哈哈笑道:“好!大义灭亲!不愧男儿本!可惜你仍未有救天下苍生之实力,制我仅止一时,我看你能制我多久!嘿嘿…”

 聂风看着老父那张狂态毕的笑脸,一片担忧之,就在此时,突听外传来一些微不可闻的异声,同时间,聂人王的笑容转趋僵硬,似亦听闻了这些异声!

 聂人王原亦曾习冰心诀,只是荒废太久,一颗心又不如自己儿子那般冰清,故冰心诀之修为一直次于儿子,不过也非等闲,听闻异声亦不足为奇!

 三人之中,只有鬼虎没有察觉,他并没习什么冰心诀!

 聂风连忙用冰心诀静心一听,私下一愣,回望老父,他的讶异绝不比儿子逊

 此异声竟是一些胡琴之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随着风雪送来,琴音似有似无,若隐若现,无限低回,聂风虽是小孩,也可感到琴音所含那股苍凉落寞之意,心中奇怪,这个琴人何以会在这偌大的雪地琴?

 更奇怪的是,此人琴竟是朝着山这方而发,似在向原本居于中的鬼虎一抒落寞情怀,但因距离太远,琴音又极轻,琴者似又不想鬼虎及其余人等听见身身此番苍凉,心境异常复杂无奈!

 只是,琴者也许未能预料,自己的琴音巧遇上聂风及聂人王的冰心诀,一切愁绪无所遁形!

 此是,鬼虎亦发觉聂风二人在全神聆听,神态有异遂问:“什么…事?”

 聂风道:“是琴音!我俩听闻一些胡琴之音!”

 鬼虎乍听此语,脸色陡喜,不可置信地道:“胡…琴…之音?是…是…他!”

 聂风自遇上鬼虎以来,除提及他的主人外,就不曾见过他如此兴奋,如今他面上又出相同的雀跃,莫非…这个在雪地琴的人会是他的主人?可是,他的主人不是早已辞世的吗?

 就在狐疑之间,聂风忽又听见琴音渐渐消沉,愈转愈缓,愈转愈轻,终于,一曲冉冉散尽,恍如一个显赫一时的薄命客的最后一声嗟叹,黯然曲终魂断…

 鬼虎罕见地关切,问:“他还…在…琴?”

 聂风摇首道:“不,琴音消失了。”

 鬼虎目异常失望之,低下头,断断续续的深道:“他既退隐,又…何必…舍不下…我?何…必?何…必”他喃喃自语,聂风还是首次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

 聂人王却一直默然不语,自听闻琴音后,他竟是出奇的沉默,喉头的息亦不复见,相反脸上却无限苍凉,这阵落寞的琴音像是勾起了他一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他也曾是群刀之首,他也曾退隐归田!可惜“扬名立万”本已极难“埋姓退隐”更是难上加难,到头来一切事与愿违,今落得如此疯狂收场,岂是始料所及…

 陡地,聂风脸上骤变,像又听闻一些声音,鬼虎忙问:“琴…音…回…来…了”聂风道:“不是琴音,是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

 语声方歇,迳自展身跑向口看个究竟。

 鬼虎乘他极目远眺之际,斜睨聂人王,道:“聂…风,三耳…聂风,好…名字,如今…已鲜有…如此…热心的…人…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本在苦思的聂人王给他如此打扰,顿时横他一眼,但向来疯狂的目光也不免少许以子自豪之

 聂风在口遥望一会,只见两条人影从远至近而来,逐渐可以辨清容貌,赫然是鬼虎的义弟与那个杞柔姑娘!

 二人已步至距口十数丈外之地,但本来在遮掩口的那个雪丘早给聂人王一刀轰碎,口势必被泠玉发觉。

 聂风奔回内,道:“叔叔,糟了,你义弟来了。”

 鬼虎为之变,道:“只…他…一人?”

 聂风道:“不单是他,还有杞柔姑娘!”

 鬼虎乍闻杞柔亦至,丑脸登时益发难看,道:“她…也来…了?不…我们…先避一避…”

 聂风见他竟不怕泠玉发现后去通风报信,反害怕再见杞柔姑娘,也是一怔,但亦如他所言,跑往口抄了一团雪把中火堆扑熄,跟着对聂人王道:“爹,对不起了。”

 旋即封了聂人王的哑,只因怕他会突然无故狂叫,误了鬼虎。

 聂风接着再以残余蛇尸堆在鬼虎及聂人王身处的凹陷之处,自己也一头钻进二人之间,刚刚把蛇尸覆妥,泠玉和杞柔便走了进来!

 原来上回夹攻鬼虎以后,风氏兄弟各有所伤,立遣属下赶回风月门召集过百精英,一众人等浩浩,于昨午抵达此雪岭山腹,为免费时失事,风清鹰便和门众在山驻脚,再委熟悉地势的泠玉深入雪岭之中先行搜寻,待发现鬼虎行踪便即来通报。而杞柔虽不屑泠玉所为,但因挂虑鬼虎,也甘愿与他联袂找寻,心忖先找着鬼虎再作打算。

 泠玉看来十分疲倦,甫进便即倒坐地上,杞柔刚徐徐坐在一旁,突听泠玉“哗”的一声,原来他瞥见中满布蛇尸,吓了一跳,看真点便知全是死蛇,奇道:“咦?这山怎会有这么多的蛇尸?”

 杞柔道:“玉,这儿很可怕,我们还是走吧!”

 泠玉道:“我们在这雪地已找了他一昼一夜,绝不能功亏一篑,好歹也在这里先歇一会再找!”

 杞柔劝道:“玉,罢了!鬼虎毕竟是你义兄,你又何苦如此待他?”

 泠玉扳起面孔道:“嘿,义兄怎样?他屠杀村口老李一家七口,嗜杀凶残,人人得而诛之,我虽与他结义金兰,但此惨剧是我亲眼所见,试问大义当前,我又岂能坐视?”

 泠玉此语一出,蛇堆中的聂风顿觉左右两旁的鬼虎及聂人王身子同时一颤,足见二人心中有数,但颤抖最烈的还是鬼虎,也许只因他蒙上不白之冤。

 杞柔一听泠玉提及大义,花容一沉道:“大义当前?我看未必!你如此不遗余力,不过是想得到风氏兄弟那笔一万两白银的赏金罢了。”

 泠玉狡辩:“那笔赏金并非主因,不过我既行仁义,受之不愧!”

 杞柔道:“即使你并非全为钱财,但你可还记得当年结义之情?你俩本来无父无母,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年村里闹着荒,谁也无法兼顾你们两个小孩,你俩又只余下两个馒头,你吃掉自己那个馒头后还在抱着肚子喊饿,鬼虎看着不忍,便把自己仅余的馒头给了你吃…”

 如斯蒜皮的琐事,杞柔如今幽幽道来,亦觉无限唏嘘…

 泠玉理直气壮地道:“这个我倒记得,但后来这个馒头亦非由我独享,我还是分了一半给他!”

 往事如烟。

 蛇堆中的聂风倾听着这些别人的陈年往事,只觉世间一切恩恩义义,怎么如斯难以算清?不过见泠玉如此理直气壮,心中却想,他不应把一半馒头给回鬼虎…他应该把整个给回他!整个给回他!

 然而,聂风又可会明白,所谓人情世故,能够给回半个已是极度奢侈?

 忽地,聂风听见身畔的鬼虎竟传出“滴”的一声,这声音是如此的轻,轻得就如是一颗眼泪掉到蛇尸上的声音。

 是一颗眼泪。

 这也许是泠玉对鬼虎所干最具血的一回事了,可见当年他对他倒还有半丝真情。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长大了…

 他惊觉,当年与自己分吃一个馒头的鬼虎,是一个平庸无奇,其貌不扬的义兄。

 一切一切,都因为这张脸…

 杞柔虽亦知当年泠玉所干确属事实,但终究已成过去,眼前的泠玉已“今非昔比”“判若两人”她不忿道:“纵使你为顾存大义而不念结义之情,可是鬼虎在半月前还在虎口边缘救你一命,你断不该那样爽快便应承风氏兄弟的!”

 泠玉本是擅于辞令,但杞柔语中要害,此事确实理亏,不期然恼羞成怒,道:“枉我多年来对你百般呵护,希望总有一天你会站到我的身边,岂料到了此时此地,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站在他那边偏帮他!”

 杞柔给他一说,粉靥一红,道:“玉,你何出此言?一直以来,鬼虎总算对你时刻照顾,他本淡泊,故暗中以自己天生惊人的爪力对村民所除的猛兽,尽皆让你独揽功劳,所有赞美之辞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大家都对你青眼有加,试问在你受村民爱戴,自鸣得意之余,可曾有半点念起这个义兄?那时候,只有我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泠玉道:“对!村内所有人都对我青眼有加,可惜,我最希望获得的那双青眼,却独落在我义兄身上,哼,他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

 杞柔被他一问,一时结舌,支吾:“他…他…”

 泠玉狡地道:“你答不出?嘿,天下美女钟情丑男,大都因他心地善良这些陈旧理由,但单有颗善良的心有啥有?一个人没智慧,没银两,到头来还不是沦为民?你看鬼虎,无论他如何重情重义,今还不是穷途未路?你看我,不正是凭这张脸得到村民爱戴?”

 杞柔简直不敢相信泠玉会说出这样的话,道:“玉,你太过份了,别要人心不足!”

 泠玉愤然:“不错,是我人心不足!我本应可以得到一切,却又得不到一切,我不甘心!”

 杞柔见他动气,纠纠的说个没完没休,遂别过脸道:“别要再说下去了,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

 泠玉却扳过她的身子,道:“不!我仍是记忆犹新!倘若鬼虎比我好看,我输给他,总算心服口服,但他生来其貌不扬,你为何偏偏要选他?你为何偏偏不选我?”

 泠玉愈问愈是幼稚、激动,竟然一边问,一边猛摇晃杞柔的身躯!

 杞柔无奈娇呼:“天下美女俯拾皆是!玉,我问你,你又何苦偏要选我?”

 真是一语中的!泠玉登时一呆,表情一片惘。

 是了,他又为何偏偏要选杞柔?

 他本是聪明人,可惜遇着的对手并非和他半智,而是斗情!情,多么销魂蚀骨的一个字,只要“心中垂青”便是情!

 可是,面对情字,聪明绝顶的泠玉也迷糊了,失了…

 他不明白,为何他偏要对杞柔有情?为何十三年来,她偏又无法对他久生情?

 不过又何须明白?

 他只想问,最后一次,也许亦是令他彻底心死的一次!

 泠玉终于问:“那,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了?”

 杞柔叹道:“玉,这个问题我早在十三年前答了无数次,想不到今天你又我再答一次…”

 她凝眸注视泠玉,极端无奈地续道:“我的答复,依旧和十三年前一样。”

 答案,其实在未问前已心中有数,泠玉始终期待着会有惊喜,却未料到得到的竟是…

 他呆然半晌,最后才木无表情的道:“你好狠的心!”

 杞柔道:“不及你待鬼虎那么狠!”

 此语一出,恩断义绝!

 狠?

 泠玉忽然发觉,他原来恨她,很恨很恨,因爱成恨!

 既然始终得不到她,那么,一切都不怕她知道…

 他豁出去了。

 若要恨她,便要恨得彻底,他要她知道一切,他要她伤心、害怕、流泪…

 蓦地,泠玉发出一丝狞笑,他残忍地道:“嘿嘿,是我心狠手辣又怎样?有许多事你还没知道呢!”

 泠玉语调阴冷,听得杞柔内心发,他似要告诉她一些十分可怕的事!

 泠玉笑道:“老李一家并非鬼虎所杀,那晚我看见的,只是另一个散发汉罢了!”

 杞柔怦然一惊,她早觉事有跷蹊,但从未想过他会诬害自己义兄,她连想也不敢去想:泠玉对她脸上惊诧的表情欣赏极了,他索变本加厉:“小事而已!你知道吗?为了得到你,十三年前我所干的事更精彩呢!”

 十三年前?杞柔心中一沉,鬼虎正是在那年失踪,难道…

 泠玉续道:“那一年,我向你求亲不遂,心中又妒又恨,既然我得不到你,鬼虎就更不配得到你,终于有一晚,我在他的酒中下了剧毒!”

 杞柔全身皆在震栗,她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向后退。

 “鬼虎喝罢那杯酒后便倒地翻滚呻,不一会已僵止不动。我以为他已气绝,遂把他拖至这雪岭埋在雪下,更为防其尸遭人发现,便以火烧毁其貌,本是其貌不扬的他就更不似人形,即使被人发现,也认不出是他,哈…”

 泠玉的笑声是那样阴险,犹如毒蛇响尾,聂风听罢此番前因后果,不骨悚然!

 难怪鬼虎的声音如斯刺耳,他喝下的剧毒,没有令他哑掉已算万幸!

 聂风身边的老父早已听得膛起伏,这种恩将仇报,来绝人的所为,任谁听了皆会齿冷,何况是聂人王?

 鬼虎却是出奇平静。

 杞柔已泣不成声,不知是为鬼虎的遭遇而泣?不是因为自己是祸水红颜?

 她凄然地、反反复复地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泠玉见她伤心,意态更狂,站起来步步几她进,道:“确是你害了他!因此你也得到应得的报应,正如风氏兄弟所言,他早于八年前已回来此雪地匿居,可是你等他十三年,他居然不回来见你一面,你说,这可是你的报应?”

 杞柔梨花带雨,摇首:“不,他一定会回来!”

 泠玉冷笑:“我也是这样的想,不过他只是回来找我!我把他弃尸雪地,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报仇!”

 就在此时,一个如夜鬼般的声音突从泠玉背后冷冷传来,道:“你…错…了…”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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