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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阴险毒辣
  红莲花望着俞佩玉一笑道“像她那样聪明的女孩子,自有叫别人不能伤她,下忍伤她的法子,你我下必为她着急,只因她若不能解决的事,别人着急更无用了。”

 将那张字条又藏入锦囊。

 俞佩玉瞧着这锦襄,只道红莲花会交给他,那知红莲花却又将之放入怀里,道:“你我若能与她取得连络,必定…”突然顿住语声,天钢道长已大步而入,长叹道:“又是件麻烦来了。”

 梅四蟒如岛惊弓,失声道“什么麻烦?”

 天钢道长道“那俞…竟指定贫道为大会之护法。”

 俞佩玉道:“护法。”

 红莲花道:“大会除了盟主之外,还需另请一派掌门为护法,地位仅在盟主之下,昔年数次大会,俱是少林主盟,武当护法。”

 天钢道长苦笑道:“但此次若要出尘道兄护法,他们行事,就难免有所不便,贫道远在昆仑,从来少问世事,俞某人要贫道护法,自是另有深意。”

 红莲花笑道:“但道长声望已足以当之无愧,否则他为何下找那远在关外的铁霸王?”

 突然去笑容,接着又道:“道长方才所说的那件事…”

 天钢道长整了整面色,说道:“我等此刻最怕的,便是那俞某人若定要俞公子随他回去,这又当如何。”

 红莲花失声道:“呀,这…”

 天钢道长沉声道:“俞公子若是随他同去,便落在他们掌握之中,随时都有被害之可能,但父亲要儿子同行,儿子又怎能不从?”

 红莲花叹道:“非但儿子不能不从,别人也绝无诂说,谁都无法拦阻,唉…此事的确严重,我本该早已想到才是。”

 红莲花急得直手,接道:“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天钢道长沉声道:“此事只有一条解救之路。”

 红莲花拊掌道:“不错,此事唯有一条解救之路。”

 梅四蟒道:“只有叫俞公子快些逃走,是么?”

 天钢道长摇了摇头。

 梅四蟒着急道:“不逃走又如何?”

 天钢道长缓缓道:“只有要俞公子赶快另拜一人为师,师父要徒弟同去习艺,纵是做父亲的,也无话说。”

 梅四蟒拍掌道:“妙极妙极,这法子当真想绝了。”

 红莲花微微笑道:“恭喜俞公子得过明师,恭喜道长收了高足。”

 俞佩玉怔了怔,天钢道长道:“贫道怎配为俞公子的…”

 红莲花截口笑道:“当今天下,除了道长外,还有谁配做俞公子之师,为了天下武林同道今后之命运,道长就请笞应了吧。”

 俞佩玉终于拜倒,就在这时,只听帐外已有人唤道:“俞佩玉俞公子请出来,盟主相请。”

 红莲花瞧着俞佩玉,轻叹道:“如何?你行迹早已在别人监视之中,无论你走到那里,别人都知道的。”

 梅四蟒怔在那里,但觉手足冰冷,几乎不能动了。 帐外果然是处处营火,处处欢笑。

 数千人席地而坐,满天星光灿烂,晚风中满是酒香,生命又何尝不是充满欢乐。

 但俞佩玉垂首而行,心中却更是酸苦,他此刻竟似已变成个傀儡,一切事都只好由别人来做主。

 只听四面有人欢呼:“红莲帮主请过来喝一杯吧。”

 “没事忙,你戒酒了么?”

 “呀,那位莫非是俞公子?”

 欢呼声中,一条黑衫少年快步行来,躬身道:“盟主此刻便在少林帐中相候。”

 少林虽连居七次盟主,但帐篷也与别的门派全无不同,只是帐篷前两丈外便无人坐地饮酒。

 江湖中人对天云大师之尊重,并未因他退让盟主而有不同。

 此刻帐前并无人迹,帐后阴影中,却似隐隐有人影闪动,几人方自走到帐外,天云大师已在帐内笑道:“红莲帮主的大驾莫非也光降了么?”

 红莲花笑道:“大师修为功深,莫非已具天眼神通。”与天钢道长当先而入。

 只见那俞放鹤与天云大师相对而坐,正在品茗,林瘦鹃、王雨楼等人居然未跟在身旁。

 帐蓬内檀香缭绕,走入此间,仿佛又踏入另一世界。

 寒暄,见礼,落坐,俞放鹤目光这才移向垂首站在一旁的俞佩玉,嘴角笑容居然甚是慈祥,道:“玉儿,你身子可觉舒服些了?”

 俞佩玉躬身道:“谢谢父亲大人。”

 俞放鹤道:“你素来未出家门,今后行事,需得留意些,莫要教江湖前辈们笑。”

 俞佩玉垂首道:“是。”

 这两人一个谆谆教诲,一个唯唯遵命,看来果然是父慈子孝,又有谁知他们竟是在做戏。

 俞佩玉明知面前这人便是他的对头仇人,心里已恨得滴出血来,但面上神情却偏要恭恭敬敬,偏要当他是父亲。

 那俞放鹤又何尝不知道面前这人不是他的儿子,心里又何尝不想将这祸害一脚踢死,但面上偏偏也只有做出欢喜慈爱的模样。

 红莲花一旁冷眼旁观,心里也不知是悲哀,是愤怒,还是好笑,他自七岁出道闯汤江湖,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了,但这种令人哭笑不得,也不如该如何是好的场面,他却连做梦都未想到会遇上,他这局外人心情已是如此,即身在局内的,又当如何?

 天云大师微笑道:“俞公子外柔内刚,沉静中自显智慧,温柔中自存刚强,实是人中龙凤,老僧两眼不盲,俞公子他年之成就,未必便在盟主之下。”

 红莲花拊掌笑道:“好教大师与盟主得知,俞公子除了已有位名父之外,此刻又有了位名师。”

 俞放鹤似是怔了怔,道:“明师?”

 天钢道长笑道:“贫道见了令郎如此良材美质,不免心动,已不嫌冒昧,将令郎收为门下,还望盟主恕罪。”

 红莲花道:“俞公子身兼“无极”、“昆仑”两家之长,他必为武林放一异彩,盟主想必连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有怪罪之理。”

 俞放鹤道:“这…自然多谢道长。”

 他虽然面带微笑,但笑得显然有些勉强。

 天钢道长道:“贫道明清晨,便动身回山,令郎…”

 红莲花笑道:“俞公子跟随道长,盟主自然放心得很,昆仑妙技,非同小可,能早一天练,自是早一天练的好,何况盟主方登大位,公务必多,正也不能让公子随在身旁。”

 他一把拉起了俞佩玉的手,接着笑道:“你明便要入山苦练,再也休想有一清闲了,你我只要再见,只怕也是三年后的事,还不快随我去痛饮几杯。”竟拉着俞佩玉就走。

 俞放鹤怔怔在那里,正也是哭笑不得。

 天云大帅微笑道:“令郎今得红莲帮主为友,当真缘福不浅。”

 俞放鹤道:“下浅不浅…”

 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清晨,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色,但群豪的脸十个却有九个红得像晚霞,能笑得出的人笑得更响,笑下出的人只因已倒了下去。

 只有昆仑弟子,无论醉与不醉,此刻俱都肃立在帐篷前,等候着恭送掌门人的法驾。

 帐篷内俞佩玉伏地而拜,俞放鹤再三叮咛,又在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活剧,然后,八个紫衣高冠的少年道人,围拥着天钢道长与俞佩玉走了出去,帐外并无车马,自昆仑至封丘,千里迢迢,昆仑道人们竟是走来的。

 红莲花握着俞佩玉的手,微笑道:“一路平安,莫忘了哥哥我。”

 俞佩玉道:“我…在下…小弟…”但觉语声哽咽,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垂下头去。

 突然间,一个人走过来,笑道:“玉儿,一别必久,你不想瞧瞧黛羽么?”

 俞佩玉霍然抬头,只见林瘦鹃大袖飘飘,正站在他面前。

 白色的晨雾,弥漫了天地,浓雾中远远伫立着一条人影,明眸如水,却不是林黛羽是谁?

 俞佩玉眼里瞧着这如水明眸,瞧着这弱不胜衣,似将随风而走的身影,心里想到,此一别,再见无期,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似痴了。

 红莲花瞧着他们,竟也似痴了。

 猛听天钢道长轻叱道:“山中岁月多寂寞,儿女之情不可长,咄!”拉起俞佩玉的手,迈开大步,头也下回地走去。

 林黛羽远远地瞧着,面上仍是那么冷漠,但清澈的明眸中,却已不如何时泛起了泪光。

 突听身后一人银铃般娇笑道:“眼看情郎走了,却不能和他说句话,你心里不难受?”

 有风吹过,风送来一阵醉人的香气。

 林黛羽没有回头,只因王雨楼与西门无骨已到了她身旁,两人目光冰冷,面色凝重,齐声道:“黛羽,走吧。”

 那娇美的语音却又笑道:“女人和女人说句话,你们男人也不许么?”

 王雨楼沉声道:“先天无极和百花门下素无来往。”

 那语声娇笑道:“以前没有,现在却有了。”

 林黛羽静静地站着,风,吹起了她鬓边发丝,一条人影随风到了她面前,纱衣飘拂,宛如仙子。

 林黛羽虽是女人,但瞧见面前这一双眼睛,不觉有些醉了,她实也未想到这名震天下的百花掌门竟是如此绝

 王雨楼、西门无骨双双抢出,想挡在林黛羽面前,突觉香气扑鼻,眼前有一层雾般的轻纱扬起,两人下由自主后退半步,再瞧海棠夫人竟已拉着林黛羽的手,走在好几尺外,娇笑道:“菱花剑,我带你的女儿去聊聊天好么?我也和男人一样,瞧见了漂亮的女孩子,就想和她说说话。”

 林瘦鹃目瞪口呆,愕在那里,竟是则声不得,红莲花远远瞧得清楚,面上不出了微笑。

 浓雾中,十四面旗帜犹在风飞舞,但这七年一度的盛典却已成明黄花,三五成群的武林豪士,曼声低唱,相扶而归,眼看着昔日的雄主老去,未来的雄主兴起,他们心里是否也有一抹惆怅。

 远处,不如是谁唱出了苍凉的歌曲:“七年间,多少英雄惊白发,江湖霸业,明黄花…”

 红莲花抬头仰望着“先天无极”那刚升起的旗帜,休休,低头语着这苍凉萧索的词曲,不唏嘘感叹,黯然低语道:“万事到头都是梦,明黄花蝶也愁…1突然间,一人大声道:“休不得,你若也休了,别人如何是好?”

 一个人自帐蓬后大步奔出,却是那点苍掌门谢天璧。

 红莲花展颜笑道:“谢兄英雄少年,自然不解得东坡老去时的感叹轻愁。”

 谢天璧笑道:“小弟虽俗,却也解得东坡佳句,只是,帮主你霸业方兴,却不该如此自伤自叹。”

 红莲花淡淡一笑道:“离情浓如雾,天下英雄,谁能遣此?”

 谢天璧道:“离情浓如雾…此刻天光尚未大亮,帮主新的好友俞公子,莫非已随天钢道长走了不成?”

 红莲花道:“走了。”

 谢天璧面色突然大变,跌足道:“他…他…他为何走得如此之早?”

 红莲花瞧他神色有异,也不动容道:“早?为何早了?”

 谢天璧黯然垂首,道:“帮主恕罪,小弟终是来迟了一步。”

 红莲花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谢天璧道:“帮主可听过“天涯飘萍客”这名字?”

 红莲花道:“自然听过,此人萍迹无定,四海为家,武当出尘道长曾许之为当今江湖中唯一能当得起“游侠”两字的人,他又怎样?”

 谢天璧道:“小弟方才接得他的飞鸽传书,他说…说…”

 红莲花手握得更紧,着急道:“说什么?”

 谢天璧长长叹息了一声,闭起眼睛,缓缓的道:“他说昆仑的“天钢道长”已在半个月前仙去了?”

 红莲花耸然变,道:“此话是真是假?”

 谢天璧道:“他为了查证这消息,费时半月,直到亲眼瞧见天钢道长的身后,才敢传书小弟“游侠”易鹰行事素不苟且,关系如此重大的消息,若非千真万确,他又怎敢随意胡言语。”

 红莲花但觉手足冰冷,道:“如此说来,这个“天钢道长”也是假的了。”

 谢天璧垂首叹道:“小弟瞧他在那英雄台上,竟然一语不发,心里已有些怀疑,再看他竟做了此会的护法,更是…”

 红莲花顿足道:“你…你为何不早说?”

 谢天璧道:“小弟怎敢确定。”

 红莲花颤声道:“如今俞佩玉随他而去,岂非等于羊入虎口。”

 谢天璧道:“是以小弟才会着急。”

 红莲花满头冷汗涔涔而落,道:“他只带俞佩玉一人上路,却将门下弟子留在这捱,正是为了方便下手…这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谢天璧道:“这只怕是贼早已伏下的一着棋,否则“昆仑派”择徒从来最严,他又怎会随意收下外门的子弟。”

 红莲花惨笑道:“好周密的阴谋毒计,当真是令人防下胜防,但…”

 他又一把拉住了谢天璧的手,沉声道:“但幸好谢兄来得还不算太迟。”

 谢天璧道:“他们尚未走远?”

 红莲花道:“以你我脚程,必定可以追及。”

 谢天璧恨声道:“如此狡狠毒的贼子,你我对他也不必再讲江湖道义,见着他时,不妨暂且装作不知,看他神情如何变化。”

 红莲花断然道:“正该如此,咱们追!” 人踪越少,雾越浓。

 俞佩玉走到天钢道长身后,望着他飞舞的长髯,魁伟的身影,想到自己遇合的离奇,亦不知是悲是喜“昆仑派”名重天下,择徒之严,也是别派难及,他若非经历了这许多灾难,又怎会一夕成为昆仑弟子?

 只听天钢道长道:“路途遥远,你我得走快些才是。”

 俞佩玉恭声道:“是。”

 天钢道长道:“本派门派素来严,平生活极为清苦,你受得了么?”

 俞佩玉道:“弟子不怕吃苦。”

 天钢道长道:“你入门最晚,回山之后,平例行的苦役,自然该你负担最多,瞧你身子文弱,不知可受得了么?”

 俞佩玉垂首道:“弟子在家时,平也得做些吃重的事。”

 天钢道长道:“好,前面有个水井,你先去提些水来。”

 俞佩玉道:“弟子遵命。”

 前面三丈,果然有个很大的水井,俞佩玉放下了水桶,突然想到在家提水磨墨时的光景,想到那浓荫如盖的小园,想到他爹爹慈祥的笑容…一时之间,他不泪落衣襟,手里的水桶,竟直落下去。

 俞佩玉一惊,伸手去抓那绳子,脚下不知怎地竟滑了一滑,整个人也向井中直落了下去。

 这水井异常深邃,他纵有一身武功,落下去后只怕也难爬起,他屡经险难,出生入死,此番若是死在水井里,岂非造化弄人?但他自幼练武,下盘素来稳固,这脚又是怎会沟倒的?

 井水森冷,也冻得全身发抖,挣扎着往上爬,但井壁上长满了又厚又滑的青苔,他根本找不到着力之处。

 天钢道长如何没有来救他?

 他咬紧牙关,不敢呼救,突听一阵马蹄之声传来,竟直奔到井畔,一个女子的语声道:“是谁落到井里去了?…。呀,莫非是俞…”

 又听得天钢道长道:“不错,是他。”

 那女子道:“道长明明见他落水,为何还不相救?难道要他死么?”

 天钢道长沉声道:“他自以为颇能吃苦耐劳,却不知人世间之艰苦,实非他能梦想,贫道为了使他来能成大器,正是要他多吃些苦。”

 那女子道:“道长请恕弟子方才失言,但…但现在,他的苦不知可吃够了?”

 天钢道长微笑道:“女檀樾为何如此关心?”

 那女子半晌没有说话,像是有些难为情,但终于大声道:“弟子此番追来,正是为了要和他…和他说句话的。”

 天钢道长道:“既是如此,贫道就让他上来吧。”

 一条长索垂下,俞佩玉爬上来时,脸已红到脖子里,他全身水,自觉又是羞愧,又是狼狈,竟下敢抬头。

 只见一双舂葱般的玉手,递过来一条淡金色的罗帕,上面还绣着双金色的燕子,那温柔的语声轻轻道:“快擦乾脸上的水。”

 这淡淡一句话中,竟含蕴着无限的关切,俞佩玉头垂得更低了,也不知是该接过来?还是下该接。

 只听天钢道长厉声道:“堂堂男儿,为何连头都不敢抬起?”

 俞佩玉不敢不抬头,他抬起头,便瞧见了金燕子,这豪明朗的少女,眼神中正带着无限同情。

 天钢道长道:“女檀樾有什么话,就请说吧,贫道还要赶路。”

 这方正的出家人,似乎也解得小儿女的私情,手持着长髯,转身走了开去。

 金燕子嫣然一笑,将罗帕在俞佩玉手上,笑道:“拿去呀,怕什么?”

 俞佩玉脸上也不知是水?还是汗?呐呐道:“多…多谢姑娘。”

 金燕子道:“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我和你可说是素不相识,为何要来追来和你说话?”

 俞佩玉擦了擦脸上的水,道:“不知…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金燕子唉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在奇怪,也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不能就和你这样分手,于是我就赶来了,我心里若想做一件事,立刻就要做到的。”

 俞佩玉道:“但…姑娘…”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眼睛一转,突然瞧见远远一条人影站在雾中,斜倚着匹马,看来似乎十分萧索。

 俞佩玉咳嗽一声,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已知道,神刀公子还在那边等着,姑娘你…你快去吧,后说不定…”

 金燕子冷笑截口道:“你莫管他,他会等的,你何必为他着急?”

 语声突又变得十分温柔,一字字缓缓着道:“我只问你,你以后还想不想见我?”

 俞佩玉垂首道:“我…”

 金燕子咬了咬嘴,道:“我是个女孩子,我敢问你,你不敢说?”

 “在不是个下幸的人,以后…以后最好莫要相见了。”

 金燕子身子一震,像是呆了许久,顿声道:“好…你很好…”突然一跃上马,飞驰而去。

 俞佩玉手里拿着淡金色的罗帕,目送她背影在浓雾中消失,帕上幽香,犹在畔,他不觉也有些痴了。

 突然间,一匹马冲过来,刀光一闪,直劈而下…

 这一刀来势好快,好猛!当真是马行如龙,刀急如风,单只这一刀之威,已足以称雄江湖。

 俞佩玉骤然一惊,别无闪避,身子只有向前直扑下去,但觉背脊从头直凉到尾,刀风一掠而过。

 再瞧神刀公子已纵马而过,扬刀狂笑道:“这一刀仅是示警,你若不再知趣,下一刀就要砍下你脑袋。”

 俞佩玉真有些哭笑不得,站起来,才发觉背后的衣衫已被锐利的刀锋划开,只差分毫,他便要命丧刀下。

 他忍不住倒一口凉气。

 天钢道长也正在瞧着他,摇首长叹道:“如此情怨纠,看你将来如何得了。”

 俞佩玉垂首道:“弟子…弟子…”

 天钢道长沉声道:“莫要说了,走吧,且看你能不能走到昆仑山。” 天钢道长不快不慢地走着,他走得看似不快,俞佩玉已觉难以追随,连的悲伤忧悲,已偷偷地蚕食了他的精力,透了的衣衫贴在身上,他忍不住要发抖,但在这严师身旁,他又怎敢叫出一声苦来。

 浓雾已散了,阳光却未面,今天,是个阴沉的天气,阴沉得就像是天钢道长的脸色一样。

 走,不停地走,他们已不知走过多少起了,俞佩玉透的衣衫乾了,却又已被汗水透。

 他忍不住开始息,只觉脚下越来越重,头也越来越重…突然,天钢道长停在一座荒凉的庙宇前,摇头道:“孩子,你还是吃不得苦的,进去歇歇吧。”

 荒凉的庙宇,黯的殿堂,高大而狰狞的神像,像是正在嘲笑着人间的疾苦,这是何方的神祗?为何竟没有慈悲的心肠?

 俞佩玉不觉已倒在神像下,外面冷风瑟瑟,似已颇有雨意,下雨吧,雨水也许能为人间洗去些污垢。

 天钢道长就站在俞佩玉面前,他看来也就像是那神像一样,高不可攀,心冷如铁,他厉声道:“站起来,天神座前,岂容你随意卧倒。”

 俞佩玉道:“是。”

 挣扎着起来,垂手肃立,他心里绝无抱怨,若没有一丝不苟的严师,怎能教得出出类拔萃的徒弟。

 天钢道长面色似乎稍见和缓,沉声道:“昆仑弟子,人人都要吃苦,尤其是你,你的遭遇和别人不同,更要比别人加倍吃苦才是。”

 俞佩玉显然道:“弟子知道。”

 天钢道长缓缓转过头,门外有一片落叶被风卷过,这名震八荒的昆仑掌门,似已觉出秋日将临的萧索,喃喃道:“又要下雨了…天有不测风雨,人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孩子,你到死都要记着,没有任何人是靠得住的,除了你自己。”

 有风吹过,俞佩玉不知怎地,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天地间如此萧索,莫非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天钢道长缓缓道:“孩子,你过来。”

 俞佩玉垂手走了过去。

 天钢道长自香袋中取出了个饭团,入他手里,严峻的面上,竟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微笑,缓缓道:“吃吧,为师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是特别容易饿的。”

 这严峻的老人居然也有温情,俞佩玉瞧着手里的饭团,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垂首道:“师父你老人家呢?”

 天钢道长微笑道:“这饭团不是谁都吃得到的,你吃过后便知道了,为师…”

 突听一人笑道:“这饭团既是如此珍贵,在下不知也可分一杯羹么?”

 一人突然出现在门外,大步走了进来,他膛起伏,似乎有些息,面上的笑容也似乎有些古怪,只是外面天色黯,并不十分瞧得出来。

 俞佩玉大喜道:“帮主怎地来了?”

 天钢道长打髯笑道:“帮主如此匆匆赶来,只怕不是为了分这一杯羹的。”

 红莲花大笑道:“道长果然明察秋毫,在下赶来,只是为了要送件东西给道长瞧瞧。”

 他果然向怀中取出一物,送到天钢道长面前。

 那东西很小,在这黯的殿堂中,根本瞧不清。

 天钢道长忍不住癌下头去,笑道:“红莲帮主赶着送来的东西,想必有趣得很…”

 他话未说完,红莲花的手突然一抬,打在他眼睛上。

 就在这时,苍空里雷霆一声,大雨倾盆而落,也就在这时,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入了天钢道长的背脊。

 天钢道长狂吼一声,一掌挥出。

 红莲花凌空飞越,退出一丈,掌风过处,神龛被震得粉碎,那高大的神像,也笔直倒了下来。

 天钢道长满脸鲜血,须发皆张,嘶声道:“你…你…你为何…”

 话犹未了,扑面倒地。

 门外雨如注,血红的剑穗,在风中狂卷飞舞。 俞佩玉早已骇呆,手中饭团也已跌落在地,红莲花背贴着墙,膛不住起伏,面上也已变了颜色。

 但俞佩玉总算还活着,他倒总算还未来迟。

 只见谢天璧一掠而入,拊掌道:“你我总算及时而来,总算一击得手。”

 红莲花叹道:“你本该留下他活口,间个清楚才是。”

 谢天璧道:“还问什么?再问只怕就…”

 俞佩玉突然大吼一声,嘶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为何杀了他?”

 谢天璧道:“若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俞佩玉一惊一怔,道:“为什么…为什么…”

 谢天璧道:“你以后自会知道。”

 他拉起俞佩玉的手,沉声道:“贼必有接应,小弟带他先走一步,帮主你且抵挡一阵,小弟再来接应。”

 俞佩玉被他拉着,身不由主被拉了出去。

 红莲花当门而立,喃喃道:“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风雨加,天色更是阴暗,血红的剑穗,舞得更狂,红莲花自天钢道长背上拔起了那柄长剑。

 又是一声雷霆!

 剑尖的鲜血,一连串滴下来,红莲花面色突然惨变,身子摇了摇,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俞佩玉被谢天璧拉着在雨中狂奔,他脚步踉跄,口中不停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谢天璧道:“那天钢道长,是贼假扮的,他如此做,只为了害你,他给你吃的那团饭,就是无救的毒药。”

 俞佩玉又是一惊,失声道:“真的?”

 谢天璧道:“我纵会骗你,红莲帮主也会骗你不成。”

 俞佩玉失道:“但他…他…”

 他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落井之事,天钢道长难道是真的要害他?但那慑人的威仪,又怎会是假?

 他的心成一团,身子仍不由自主被拉着往前狂奔,他突然觉得谢天璧拉着他的这只手很冷,非常冷…

 他忍不住又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口道:“你这双手好像奇怪得很。”

 谢天璧回头笑道:“你说什么?”

 俞佩玉瞧着他的脸,道:“我说…我说你好像…”

 突然狂吼道:“你才是假的,你这双眼睛…”

 他话未说完,只觉掌上“劳宫”、“少府”、“鱼际”三处道一麻,接着,整个人被谢天璧自头上抛了出去。

 谢天璧狞笑道:“算你聪明,但聪明人都死得快的…”

 飞起一足,往倒卧在泥泞中的俞佩玉膛上踩了下去。

 俞佩玉右臂已整个不能动了,连躲都不能躲,幸好还有左手,闪电般抓住了谢天璧的脚尖。

 但他纵然天生神力,怎奈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谢天璧狞笑着往下踩,狞笑着道:“用力吧,我倒要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俞佩玉骨节已格格作响,雨水打着他的脸,他几乎张不开眼来,谢天璧的脚,已越来越重。

 他咬紧牙关,嘶声道:“原来你就是杀死我爹爹的人,我找你找得好苦。”

 谢天璧格格笑道:“如今你终于找到我了,是么?但你又能怎样?你爹爹死在我手上,我却要你死在我脚下。”

 俞佩玉的一条手臂已将折断,谢天璧的脚已重得像山一样,这痛苦的挣扎,看来已是绝望的挣扎。

 他真想就此放手,让谢天璧的脚踩下,那么,人世间所有的悲伤,冤屈与痛苦,都再也不能伤害到他。

 谢天璧仰天狂笑道:“用力呀,你是否已没有力气了?俞佩玉呀俞佩玉,你死了也莫要怨我,我与你虽然无冤无仇,但你死了却可使别人活得舒服得多…”

 俞佩玉只觉眼睛发黑,喉头发甜,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溅满了谢天璧的衫角。

 谢天璧狞笑着一脚踩下,突听一缕尖锐而强的劲风声,直袭他后背,他藉着脚下这一踩之势,飞跃而起,凭空翻了个身,落在五尺外。

 只见暴雨中一条人影幽灵般飘过来,面色木然,双目中却似要出火花,却不是红莲花是谁。

 长剑去势如失,远远钉在一株树上,剑身没入树干几达一尺,这一掷之力,正已叙出了红莲花心中的悲愤。

 谢天璧面色已变,强笑颤声道:“帮主何时来的,贼已退了么?”

 红莲花烈火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是谁?”

 谢天璧道:“我?…谁。…哈哈,帮主难道连小弟都下认得了?”

 他笑得实比哭还要难听。

 红莲花一步步往前走,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谢天璧一步步往后退,道:“我…小弟…”

 红莲花冷冷道:“你扮得很像,委实太像了,少时我一定要将你脸上的一分分割下来,看你怎会扮得如此像的。”

 这冷漠的语声,实比任何狂嘶怒吼都要可怕,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他说出这话是必定能做得到的。

 谢天璧忍不住打了冷战,却纵声狂笑道:“好,红莲花,不想你终于瞧出来了,我费了三年苦功,自问已学得和谢天璧一模一样,只怕连他自己都难以分得出来,你,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红莲花道:“那柄剑,点苍门人绝不会用那样的剑,这句话你不该忘的,更不会将剑随意抛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谢天璧怔了怔,失声道:“呀,我竟忘了这一着,红莲花呀红莲花,你果然非同小可,难怪我主上要说你是江湖中第一个难惹的人。”

 红莲花双拳紧握,道:“你…你的主子是谁?”

 谢天璧狂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等你知道时,你就活不长了,就算比你再强一万倍的人,也难比他老人家之万一。”

 红莲花惨笑道:“不错,千百年来,江湖中的确再也没有一个比他更诈,更毒辣的人。”

 谢天璧厉声道:“来之江湖,已必属他的天下,红莲花,你是个聪明人,你仔细想想,应当怎么样?”

 红莲花一步步过去,缓缓道:“我要杀你,现在,我只想杀你!”

 谢天璧嘶声笑道:“不错,我为了奉命来杀俞佩玉,不得不害死了天钢道长,但你也可算是帮凶,你要杀我,便该先杀了自己。”

 红莲花颤声道:“这是我平生第一大错,我一时大意,竟上了你们的恶当,我后自有赎罪之法,但是你…你…你…”

 突然扑过去,瞬息之间,便已攻出了三拳四掌。

 江湖中真正与红莲花动过手的人并不多,直到此刻“谢天璧”才发现这丐帮的少年帮主,拳掌之威,竟绝非自己所能想像。

 尤其此刻,他已将满腔悲愤化入拳掌之中,单只那慑人的气势,已足以令人心寒胆碎。

 突听俞佩玉嘶声大呼道:“你不能杀他。”

 这呼声下但便红莲花怔了怔,就连“谢天璧”也觉大出意外,只见俞佩玉自己已解开了右掌道,卓立在风雨中,脸色死一般苍白,目光却和血一般红,这温文的少年,此刻看来已如猛兽。

 红莲花拳掌下停,攻势仍猛,喝道:“我为何不能杀他?”

 俞佩玉声如裂帛,厉声道:“此人杀了我爹爹又杀了我师父,除了我自己外,谁也不能杀他。”

 红莲花陡然住手,退出一丈,惨笑道:“好,我应当让给你。”

 话未说完,俞佩玉已扑了上去,红莲花瞧他身形不稳,步法踉跄,实已心神瘁,又不大喝道:“但你千万要小心。”

 谢天璧狞笑道:“有你在旁掠阵,他何必小心。”

 俞佩玉咬牙道:“今我必定亲手杀你,谁也不能拦我出手。”

 谢天璧精神一振,狂笑道:“好,有志气,但话出如风,却是更改下得。”

 他边说边打,边打边退,突然乘机出了在树上的长剑“刷”的一剑,反而上,接连七剑刺了出去。

 这一手“急风快剑”虽绝非“点苍”正宗,但剑法之辛辣狠毒,却似犹在“点苍”之上。

 俞佩玉以攻为守,奋不顾身,谢天璧的快剑似被他这种凌厉的气势得暂时难展其锋。

 但刷,刷,刷,剑风过处,俞佩玉衣衫又被划破了三道裂口,一缕鲜血自肩头沁出,转瞬又被大雨冲了个干净。

 红莲花直瞧得心惊胆颤,满头冷汗个不住,他平生所见恶战下下千百,却从未有今这一战如此惊心动魄。

 他突然发现这倔强的少年平言谈举止虽然是那么温柔,但动起手来时之勇猛凌厉,竟是他平生未睹。

 此时此刻,谁都可以看出,俞佩玉气虽未衰,力已将竭,他今若想手诛此獠,其力实已不足。

 但此时此刻,别人若来手相助,这倔强的少年,说下定立时便要含愤自决,红莲花只有在暗中叹息,暗中跌足。

 只见谢天璧剑势已易攻为守。

 他显然是要先耗尽俞佩玉的力气再出杀手,俞佩玉的攻势虽勇,怎奈血之躯,还是冲不过那锐利的剑锋。

 他身上又不知被划多少血口。

 风雨凄苦,大地阴暗,这是个悲惨的天气,这也是场悲惨的决斗,眼瞧着俞佩玉的浴血苦战,红莲花纵然心如铁石,也下伤心落泪。

 又是一声雷霆击下。

 天地之威震动了山河树木。

 俞佩玉脚步突然一个踉跄,右前空门已大

 红莲花面色惨变,失声惊呼。

 但此刻他纵然有心出手相助,却已来不及了,谢天璧掌中长剑,已如毒蛇般刺出,直刺到俞佩玉的右

 这一剑当真是比闪电还快,比毒蛇还毒,红莲花心胆俱碎,突然间闭起了双目,他赏已不忍再瞧。

 电光一闪,瞧着谢天璧的脸,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杀机,满带狞笑,他知道自己这一剑必定再也不会失手。

 这一闪电光,却也使得他眼睛眨了眨,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俞佩玉双掌不知怎地已挟住了他的长剑。

 他这一剑竟如被巨石卡住,再也动弹不得。

 俞佩玉已跟着一个肘拳撞出“噗”的撞上他膛。

 他只觉眼前一花,俞佩玉这只手掌已如鞭子般反了过来,在他脸上,他竟被得转了半个圈子。

 这一挟,一拳,一掌,三个动作竟似已合而为一“啪、噗、啪”三声,也似已合而为一。

 电光闪过,这时霹雳方自击下。

 俞佩玉已扑上来,抱住了谢天璧的身子。

 他两条手臂,竟像是一双铁箝,谢天璧两片骨都似将被他挟在一齐,连叫都叫不出来。

 只见他一张脸由青转红,由红转紫,俞佩玉的脸却如死一般的苍白,两只手紧紧绞在一齐,指节也已发白,只听谢天璧气声由轻而重,由重而轻,接着,是一连串“咯咯”声响。

 他前肋骨,竟被生生挟断。

 红莲花直瞧得心动神飞,直到此刻,方自呼道:“留下他的命来,间个清楚。”

 俞佩玉两条手臂缓缓松开,垂下,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子似已摇摇倒,仰天惨笑道:“我终于做到了,是么?我终于做到了…”

 谢天璧的身子,就像是一滩泥似的软了下去,红莲花一把拉住了俞佩玉的手,眉飞动,道:“这一招可就是俞老前辈昔年名震江湖的绝技“羚羊挂角”、“天外飞虹”也就是“先天无极”的不传之秘。”

 俞佩玉惨笑道:“但先父一生之中,从未以此招伤人,而小弟…小弟…”突然垂首,水珠直落而下,却不知是雨?是泪?

 红莲花动容叹道:“好奇妙的招式,好高明的招式,当真可说是“无迹可寻”当真可说是“无中生有”…武林先辈的绝技,我今才算开了眼界。”

 他重重一拍俞佩玉肩头,大笑道:“你身怀如此绝技,为何下让我早点知道,倒害得我为你苦苦担心。”

 俞佩玉道:“小弟…小弟…”身子突然倒在红莲花身上,他实已全身力,竟连站都站下住了。

 红莲花赶紧自怀中摸出粒丸药,进他的嘴,道:“这是昆仑小惫丹,补气补神,天下第一。”

 俞佩玉满嘴芬芳,却失声道:“小惫丹?如此珍贵的药,你,你怎么能给我?”

 红莲花默然半晌,凄然道:“这,不是我给你的,是天钢道长…”

 俞佩玉怔了怔,道:“他,他老人家怎会…”

 红莲花长叹道:“这…这是我自他老人家给你的饭团里取出来的,我本以为那饭团中有毒,谁知…谁知…”

 俞佩玉黯然垂首,泪满面,道:“难怪他老人家说这饭团不是谁都可以吃得到的,谢天璧,你,你这恶贼,你这恶贼。”

 霍然回首,面色突又惨变。

 “谢天璧”的身仍倒卧着在雨水中,但头颅却已不见,四下暴雨如注,半里内绝无人踪,头颅到那里去了?

 红莲花,俞佩玉,面面相觑,却不怔在那里。

 若说有人割下了他的头颅,那是绝无可能的事,若说没有人割下他的头颅,他的头颅难道自己飞了下成?

 红莲花绝顶聪明,弱冠之年便已掌天下第一大帮的门户,可说是当今武林第一奇才。

 但他左思右想,却再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怔了半晌,再垂下头去看,就在这片刻之间,谢天璧的肩头腔竟又不见了一片。

 红莲花突又一拍俞佩玉肩头,失声道:“我明白了。”

 俞佩玉道:“你,你真的明白了?”

 红莲花叹道:“你弯下去,仔细瞧瞧。”

 只见谢天璧的身,竟在一分分,一寸寸地腐烂,鲜红的血,奇迹般化为黄水,立刻又被大雨冲走。

 俞佩玉只觉眼角下断搐,几乎立刻便要呕了出来,扭过头去,长长透了口气,道:“这莫非就是江湖传言中的化骨丹?”

 红莲花道:“正是,他自知已必死,竟不惜身为飞灰。”

 俞佩玉道:“但他双手却已断了,怎能取药?”

 红莲花道:“这化骨丸想必早含在他嘴里,他自知必死时,便咬破舌尖,也咬破包在化骨丹外的蜡丸,化骨丸见血后便开始腐蚀,唉,他宁可忍受如此痛苦,也下肯丝毫秘密,只因他知道唯有死人才是真正不会秘密的。”

 俞佩玉耸然道:“不想此人倒也是条汉子。”

 红莲花苦笑道:“你若如此想,你就错了,他只不过是下敢而已,只因他得知今若是了秘密,他就要死得更惨!”

 俞佩玉惨笑道:“不错,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宁死也下敢半句秘密,但是,他们的首脑却又是谁?竟能使这些人如此惧怕于他…死,本来已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这人难道竟比“死”还要可怕?”

 红莲花喃喃道:“他的确比死还要可怕,此刻我委实想不出他究竟有多么可怕…”

 俞佩玉突然动容道:“对了,这“谢天璧”如此做法,只因他知道别人一死之后,便无法再秘密,而他死了后,却还是可以秘密,否则他一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使自己身子完全腐烂。”

 红莲花皱眉道:“死人也会秘密?”

 俞佩玉一字字道:“死人有时也会秘密的。”

 红莲花道:“什么秘密?”

 俞佩玉道:“易容的秘密。”

 红莲花怔了半晌,以手加额,失声道:“对了对了,他死了后还怕我查看他的脸,这才是他们最怕人知道的秘密,这才是他们最大的秘密。”

 俞佩玉咬牙道:“他们的首脑就是为了怕这秘密,是以才为他们备下这化骨丹,他不但要消灭他们的性命,还要消灭他们的体。”

 他激动它抓住了红莲花的手接道:“现在,我已经知道最少有六个人是假的,但除了我之外,世上竟没有一个人相信,竟没有一个人瞧得出来,那么除了这六人之外,又还有多少人是假的?是连我都不知道的…我只要想到此点,就觉得骨髓里鄱像是结了冰。”

 红莲花面色阴沉得就仿佛今天的天气,他本是个开朗的人,世上本很少有能使他发愁的事,而此刻他的心却重得像是要掉下来。

 俞佩玉颤声道:“假如你的至亲好友,至于你的爹爹都可能是那恶魔的属下,那么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你能相信的?世上假如没有一个你能相信的人,那么你还能活下去么?这岂非是件令你连想也下敢想的事。”

 红莲花缓缓道:“假的“谢天璧”已死了,现在还有几人是那恶魔的属下假冒的?”

 俞佩玉道:“王雨楼、林瘦鹃、太湖王、宝马银、西门无骨,还有那…那俞某人,只因我知道这六人都已死了。”

 红莲花长长叹了口气,道:“除了这六人外,只怕已不多了。”

 俞佩玉道:“你怎能确定?”

 红莲花道:“只因这究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假冒一个人而能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至少也得花费几年的时间,否则他面貌纵然酷似,但声音、神情动作还是会被人瞧破的,何况还有武功…”

 俞佩玉失声道:“呀,不错,武功,他们若要假冒一个人,还得学会他独门的武功。”

 突然转身奔了出去。

 红莲花纵身挡住了他去路,悠悠道:“羚羊挂角,天外飞虹,是么?”

 俞佩玉道:“正是,这两招除了我俞家的人,天下再无别人施展得出,那俞某人若是使不出这一招来,我便可证明他是假的。”

 红莲花叹道:“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法子,怎奈令尊大人的脾气,却使这法子变得完全没有用了。”

 俞佩玉道:“为什么?”

 红莲花苦笑道:“他老人家谦和冲淡,天下知,找且问你,纵然在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又有谁能他老人家施展这武功绝技?”

 俞佩玉忖了半晌,噗地坐了下去。 大雨滂沱,那“谢天璧”的身,已完全不见了。

 这个人已根本从世上消灭。

 而“他”究竟是谁?世上本就没有第二个“谢天璧”存在,那么此刻“消灭”的岂非只是个本就下存在的东西。

 红莲花想到这里,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简直不敢仔细去想,这问题想多了简直要令人发狂。他瞧着那块又被雨冲得干干净净的土地,喃喃道:“杀死天钢道长的凶手已死了,但认真说来,谁是杀死他的凶手?谁能证明这个人的存在?”

 俞佩玉瞧见他的神情,突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噤,道:“但你,你也下必…”

 红莲花纵声笑道:“你放心,我虽有赎罪之心,但却绝不会以死赎罪的,我还要活下去,绝不会令他们如愿。”

 俞佩玉松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凡俗的人,幸好你不是。”

 红莲花仰首向天,承受着雨水,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件非做下可的事。”

 俞佩玉凝目望着他,道:“你要去昆仑?”

 红莲花道:“昆仑弟子有权知道天钢道长的凶讯,我却有义务要去告诉他们。”

 俞佩玉沉声道:“但这边却也少不得你,昆仑之行,我代你去。”

 红莲花凝目望着他,良久良久,展颜一笑,道:“好,你去。”

 没有客气,没有推辞,既没有不必要的言语,也没有不必要的悲哀,更没有下必要的眼泪。

 只因这两人都是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汉。

 两人面对着面木立在雨中。

 红莲花悠悠道:“你去,但你得小心,能下菅闲事,就莫要管,莫要忘记,此时你的性命,比任何人的性命都要贵重得多。”

 俞佩玉垂首道:“我省得。”

 垂首处瞧见方才被他击落的长剑,便拾了起来,

 红莲花忽又一笑,道:“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一件事。”

 俞佩玉微微变道:“什么事?”

 红莲花笑道:“这可是件好事,你未来的子林黛羽你已用下着为她担心了。”

 也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提到林黛羽的名字,他神色就变得有些奇怪,纵然在笑,也笑得有些勉强。

 俞佩玉自然还是未留意,道:“为什么?难道她…”

 红莲花道:“现在,已有个天下最难惹的人物在为你保护着她。”

 俞佩玉道:“有红莲帮主暗中保护,我早已放心得很。”

 红莲花神色又变了变,瞬即笑道:“你莫弄错了,不是我。”

 俞佩玉奇道:“天下最难惹的人不是你是谁?出尘道长?”

 红莲花笑道:“此人声名或者不如出尘道长,但别人纵然惹得起出尘道长,却也惹不起她。”

 俞佩玉眼睛一亮道:“百花最是海棠?”

 红莲花拊掌道:“正是她,她好像也瞧出了一些秘密,所以也伸了手,凡是她已伸手做的事,是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

 俞佩玉唏嘘道:“看来,你我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孤单,还有许多人…”

 红莲花突然变道:“下好,我又忘了一件事。”

 俞佩玉忍不住道:“这,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红莲花顿足道:“假的谢天璧既已出现,那真的谢天璧莫要遭了他们的毒手,我得去瞧瞧。”

 语声未了,人已远在数丈外。

 俞佩玉目送他人影消失远处,忍住叹息,喃喃道:“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古之空空,今之虬髯,大智大慧,人所难及,游戏人间,义气第一…” 雨,已渐渐小了,但还没有停住,风,却更冷,俞佩玉踽踽独行,前途正如天色般阴暗。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七八匹健马急驰而过,马蹄扬起泥水,溅了俞佩玉一身。

 俞佩玉却连头也没有抬,那知马群方过,一个人突然自马上飞身而起,凌空翻身,直扑俞佩玉。

 俞佩玉一惊却步,这人已飘落在面前。

 只见他一身透了的黑衣勤装紧贴在身上,一双眸子里闪闪发光,却正是那点苍的少年弟子。

 俞佩玉心里一动,想起了红莲花方才说过的话,忍不住口道:“莫非,莫非谢大侠已有了什么变故?”

 那点苍弟子本在躬身行礼,此刻霍然抬头,变道:“俞公子怎地知道?”

 俞佩玉怔了怔道:“这…我…”

 那点苍弟子面色一沉,目光焖焖,厉声道:“弟子瞧见了俞公子,本为的是要来通知恶讯,但俞公子却早已知道了,这岂非是怪事。”

 俞佩玉苦笑道:“在下只不过是随口说出来的而已。”

 那点苍弟子冷笑道:“家师昨夜失踪,至今不知下落,此事连出尘道长、天云大师都直到午间才知道的,俞公子清晨便已动身,又何从得知。”

 他言语咄咄人,竟似认定了俞佩玉与此事必有关系,那七八匹马都已转了回来,马上七八双阴沉的目光,也都在狠狠盯着俞佩玉。

 点苍弟子虽然素来谦恭有礼,但此刻事变非常,只要稍有可疑,他们便再也不会放松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谢大侠也许只是出来逛逛,也许遇着了什么朋友,以谢大侠的武功,想必定能照顾自己。”

 那点苍弟子沉声道:“点苍弟子,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句话俞公子想必知道,但弟子今晨却发现家师的随手佩剑竟落在帐篷外的草丛中,若非惊人的变故,家师是万万不致如此疏忽的。”

 俞佩玉动容道:“这…这…”

 他忽然发现自己心中所知道的许多密,竟是一件也不能说出来的,纵然说出,也难以令人相信。

 马上突有一人大声道:“俞公子此刻为何一人独行?天钢道长到那里去了?”

 又有一人厉声道:“俞公子你又为何如此狼狈?莫非和别人过手,”另一人道:“此间四下不见人迹,俞公子是和谁过手来?”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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