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游剑江湖 下章
第四十一回 赌酒显能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刘克庄

 孟元超一跌一拐的走入树林,口中喃喃自语:“糟糕,糟糕,伤口复发,金创药却没有了。唉,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吧。”装作不小心踢着石头,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听得林中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跑了出来。孟无超又惊又喜,叫道:“无双,是你!”他早已料到树林里藏有人,但却想不到是林无双。

 林无双道:“别站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待我给你看看,唉,你怎么不听话——”

 孟元超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嗅道:“原来你是骗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这样,你焉肯出来?元双,你为什么要躲避我?”

 林元双道:“真想不到牟宗涛会变得这样,还好他未知道云女侠是躲在北芒山。”她顾左右而言他,对孟元超的问题避而不答。但在语气之中却已隐隐透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云紫萝这两的行踪,也隐隐透了何以要躲避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一直是在暗中保护着我,我还当作是尉迟大嫂呢。”

 林无欢笑道:“我哪里有她那样高明的暗器功夫?”

 孟元超笑道:“无双,你怎的和我也客气起来了?依我看来,你的暗器功夫恐怕还胜过千手观音祈圣因呢!”

 林无双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否则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孟元超道:“你人未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纵打得狼狈而逃,还要和我客气。”

 林无双道:“我正在奇怪呢!”

 孟元超诧道“奇怪什么?难道那个人不是你?”

 林无双道:“不错,真正打败唐天纵的那个人不是我!”

 孟元超道:“那又是谁?”

 林无双道:“我也没有见着那人,我只打出一颗石子,给唐天纵接了。后来一把石子把唐天纵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

 孟元超说道:“奇怪,天下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无双,你猜想是准?”

 林无双道:“我倒是疑心一个人。你还记得咱们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给一只翠鸟引入一个石窟,发现了我们扶桑派祖师留在石壁上的武学秘笈一事么,后来有人搬开封的大石,放我出来,我怀疑那只翠鸟就是他养的,而这个人也就是刚才吓走唐大纵和牟宗涛的那个人!”

 孟元超猛然一省,说道:“不错,我也记起一件事情来了。咱们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巧碰上金大侠和牟宗涛在五大夫松那里比剑吗,其时山雨来,浓雾弥漫,十步之内,不见人影,忽有一人在浓雾之中喝彩,牟宗涛错疑是我,向我连发九支暗箭,幸亏金大侠给我打落两支,我才得以没有受伤。那个人当然也没找着。当时我就有点怀疑,牟宗涛他是主人的身份,何以要杀一个给他喝彩的人,不怕误伤了客人么?现在想来,那个人恐怕也就是今天暗助我的这个人了。这个人大概和你们扶桑派颇有渊源,而且在我们之前,早已识破了牟宗涛的真面目。”

 林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

 孟元超叹道:“可惜这位前辈高人,咱们数度相逢,却总是缘悭一面。”

 两人走出树林,只见满地阳光,两人都有暖烘烘的感觉。孟元超心上的一点霉,也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林无双忽道:“春天就要来了,听说小金川的春天非常之美,是吗?”

 孟无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春天,更多几分野趣。”

 林无双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突然有这念头?”

 林无双笑道:“我早已有这念头了。逐大哥和红英姐姐已经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么?”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是想到小金川会他们夫妇,”林无双和金逐子史红英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无双笑道:“你不么?”

 孟元超况半晌,说道:“小金川的义军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帮忙,你肯去我们是求之不得。不过你新任掌门,离开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

 林无双道:“我做这个掌门,都是你的主意,为的只是不让牟宗涛得逞私。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掌门嘛,做不做也罢。”

 孟元超忙道:“无双,一派掌门,关系重大,这可是不能拿来当作儿戏的…”

 林无双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石师兄暂代掌门了,石卫师兄和桑青师嫂精明能干,本门事情,有他们夫妇料理,比我要好得多。”

 孟元超其实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听得她这样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林无双却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说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应?”

 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焉有不答应之理。是什么事呀?”

 林无双笑道:“好,你答应了,那就请你上座,受小妹一拜。这块石头,权充八仙椅吧。”

 孟元超愕然说道:“你弄什么玄虚,为何突然要向我行这么大的礼?”

 林无双笑道:“我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孟大哥,你愿意要我这个妹妹么?”孟元超这才知道,原来林无双是要和他结拜兄妹。

 孟元超心里想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紫萝的事情,此举自必是为了避嫌了。”对林无双的苦心,不大为感动。突然想起了这一次和云紫萝分手的前夕,云紫萝和他说的一番话。

 云紫萝抱着初生的婴孩和他说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够见着你,和你相聚几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咱们的孩子,将来你向点苍双煞讨回,也就等于是我在你的身旁了。这个孩子,我可不能再来累你。我要抚养他成人,咱们是不能复合的了。”

 孟元超说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云紫萝道:“不,不能这样。我是因为形格势,与你难以破镜重圆,何况我是历尽沧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却不愿意你独身终老,你应该有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子的。”

 孟元超强笑道:“志同道合的子,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在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并非没有想起林无双,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却确实是把林无双当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妹的。

 他心里刚想起林无双,林无双的名字却已从云紫萝的口中说出来了,云紫萝微笑说道:“我在泰山曾经见过你和林无双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吗?你且别先忙着分辩,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说心里的话,这位姑娘才貌双全,本领远胜于我,我可真是委实喜欢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子,我就可以放心了。”

 此际,孟元超想起了云紫萝这些话,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无双,而林无双正在要求他结为兄妹。“唉!她们两人都是有这么宽广的襟,彼此都是为对方着想。我不能一负再负紫萝,却又怎能辜负无双的情意?”

 林无双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不愿有我这个妹妹么?”

 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正是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妹了。”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当天八拜,结为兄妹。

 虽然心上带着创伤,往事难忘,情怀紊乱,难于自解,但孟元超毕竟是个豪迈的人,纵有感伤,也不会是多愁善感,和林无双结为兄妹,两人相处,倒是自然多了。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又是冬去来,北国冰消,江南草长的时节了。

 这一大他们渡过了长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时候,只影孤身,正值重时节,自己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样萧索。当时自己是找不着云紫萝而怅惘离别苏州,现在则是和林无双一同回来。不又生感触。“可惜我没有时间再回苏州了,那个园子不知是否还像去年一样荒芜?”

 林无双似乎觉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孟元超笑道:“没什么,我想起两句前人的词:若到江南赶上,千万和住。咱们现在是正好赶上江南的春天,可惜却是不能在江南和相伴了。”孟元超诗词读得不多,但这两句词是当年他和宋腾霄、云紫萝二人同游西溯的时候,云紫箩念给他听的,是以他特别记得。

 林无双道:“冷铁樵不是说可以准许你迟些回小金川的吗?”

 孟元超道:“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我的事情若然没有办妥,可以迟些回去。但我可不能藉故勾留。”

 林无双道:“我不是叫你找个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经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么事情?”

 林元双道:“扬州有位王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吗?”

 孟元超道:“是不是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总镖头?啊,你也认识他?”

 林无双道:“正月十七是这位老镖头的六十大寿,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几位师兄也有情。去年石卫师兄就曾经和我提过此事,我离开时他代表本派去给这们老英雄祝寿。今天是十三,咱们到扬州去,正好可以赶上寿辰。我是想见一见石师兄,告诉他牟宗涛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错,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没有工夫清理门户,是应该告诉本门弟子,提防叛徒。”

 林无双道:“那么你肯陪我一同去吗?”

 孟元超说道:“这位王老镖头和我的冷、萧两位大哥也是相识的,他们虽没有叫我和他联络,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寿辰,我就代表冷、萧两位大哥,和他打个情,也是好的。”

 孟元超离开小金川的时候,冷铁樵曾经代过他,许他结纳各路英雄,尽可便宜行事。王元通游广阔,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义军和他打个一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扬州给他拜寿,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数月之前,缪长风和他在云家老宅分手之时,曾对他说要往扬州给王元通拜寿,当时缪长风是用这个藉口,好让他单独去见云紫萝。但此际孟元超在见过云紫萝之后,重到江南,却不由得想见缪长风了。

 “我与无双是结拜兄妹,缪大哥与紫萝也是结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萝有消息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许国,很难有安定的日子好过。紫萝要抚养幼子,自也难以和我一起在军马之中劳碌奔波,缪大哥是闲云野鹤之身,倒是比我更适宜于照顾她的。嗯,就是撇开儿女私情不谈,作为一个好朋友,我也应该把紫萝的消息告诉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林无双“咦”了一声,问道。

 孟元超抬起头看看满天阳光,说道:“没什么,咱们赶快走吧。”

 孟元超在思念缪长风,缪长风也在思念着他。

 这一天缪长风到了扬州,王元通家在扬州城外,还有两天才是寿辰,缪长风给他拜寿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心里想道:“扬州甚多名胜风景之地,我且玩两天再去他家。”时候还早,缪长风就到扬州一间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楼”的酒家喝酒。

 缪长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凭窗眺望长江,心里想道:“可惜元超不在这儿,不知他见着了紫萝没有?”

 喝了几杯闷酒,回过头来,看店子里悬挂的一副对联,对联写的是:“座客何来?听二分明月萧声,依稀杜牧;主人莫问,借一管春风词笔,点染扬州。”用典浑成,文辞雅丽,缪长风心道:“这副对联倒是写得不错。”

 邻座两个客人也正在谈论这副对联,一个说道:“你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吗,据说是国初苏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吴谷人写的。有一年新,他到这酒楼喝酒,忘记带钱,喝了酒就替酒家主人写一副联当作酒钱,嘿,嘿哩,那位主人也很风雅吧?”

 另一个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佳话。韩兄,你应该到南京玩玩,南京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联,和你说的这个故事据说有点关连。”

 姓韩那人笑道:“刘兄,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玄武湖那副名联我却不知,请你说来听听。”

 姓刘那人念道:

 “憾江上石头,抵不住倦尘梦,柳枝何处,桃叶无踪,转羡他名将美人,燕息能留知古韵;

 问湖边月,照过来多少年华?五树歌余,金莲舞后,收拾这残山剩水,宫花犹是六朝。”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这副对联气韵皆胜,比吴作还好。”

 姓刘那客人说道:“这是与吴谷人同时的一个无名氏之作,据说他是因为吴谷人把扬州赞得太美,心里不服气,因此也写了一副赞美南京的联。”

 姓韩那人道:“啊,这样一位才子,为何没有留下名字?”

 姓刘那人道:“据说吴谷人看了这副对联,要去找寻作者,作者却躲了起来,避不见他。因为吴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却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愿意与他来往。他不愿意扬名,姓名也没有留下来。韩兄,你看出了联中的感慨么?”

 姓韩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晌说道:“字面看来似是风花雪月,隐隐却有故国之思。”

 姓刘那客人道:“不错,而且这副对联开头似乎衰飒,实际一转笔间就一点都不衰飒,收拾了残山剩水,就有冬去来的新气象了,是不是?”

 缪长风听这个客人谈联论文,暗暗惊异,想道:“这两人谈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刘这人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土,却像我辈中人。”

 姓韩那人默不作声,姓刘的又说道:“吴谷人这副对联虽好,但我更欣赏姜白石写的这首词。”

 缪长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看去,原来墙上还挂有一幅中堂,写的是宋代词人姜白石的“扬州慢”一词。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风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寇词工,青楼梦好,难诉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冷月无声,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说明写这首向的来由的“淳熙丙申年间,予过维扬。夜雪初霁,养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子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周室东迁,大夫行役至宗周,见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那是更明显的“故国之思”了。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词好,这段小序也好,廖廖数十字,写情写景,都极感人。”

 姓刘那人说道:“白石老人这首词是在金宋兵之后写的。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三十年,金主完颜亮缆兵南侵,被虞允文击败于采石玑,扬州亦遭战祸,此词作于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距离采石玑之战已经十六年了,而扬州依然元气未复,景物萧条,是以白石老人有废池乔木之感。咱们读这首词,倒是不可不知这个故事呢。”

 姓韩那人似乎微带愧,说道:“是,多谢刘兄给小弟讲解。”

 姓刘那人道:“不敢,不过我是在想…”说至此处,忽地一声长叹,喝了满满一杯。

 姓韩那人道:“刘兄在想什么?”

 姓刘那人缓缓说道:“七百年前,金虏南侵,扬州遭受这场战祸,十六年元气未复。但这场战祸,比起扬州十、嘉定三屠的惨酷,恐怕还是远远不如呢!(按:扬州十、嘉定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关之后所干的两桩最大的暴行。)

 姓韩那人吃了一惊,小声说道:“刘兄,这里可不比咱们家里,此处只宜于谈风论月,说这些干嘛?这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姓刘那人冷冷说道:“酒冷了我的血可还没冷,你是知道我的子的,有感于中,实有不已在言者。纵使祸从口出,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嘿嘿,你说得不错,扬州十、嘉定三屠已过了百多年了,扬州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了哪!唉,今要找一个有‘废池乔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难了。”

 姓韩那人吓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举杯,连连说道:“刘兄,喝酒,喝酒,喝酒!”

 缪长风心里想道:“姓韩这人胆小如鼠,不必说他。姓刘这人,倒是个值得结的朋友。”正想过去与他攀谈,忽听得重的脚步声,又来了四个客人。

 缪长风把眼望去,只见前面三个汉子体格魁梧,后面这个汉子是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前面三人恰是相映成趣。

 这四个人一坐下来,就把桌拍得震天价响,店小二连忙过去招呼:“客官要些什么?”

 “先给我们来一坛好酒!”坐在上首的那人说道。

 店小二吃了一惊,说道:“小店小坛的绍兴酒也有二十斤!”

 “大坛的呢?”

 “四十斤!”

 为首的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小坛的不够喝,给我们来大坛的吧!另外五只烧,十斤卤牛!”店小二咋舌之下,唯唯诺诺而去。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四个人不知是哪条线上的豪客?”坐在上首那个汉子,也正在朝着他看,缪长风低下头来喝酒,不理会他。

 邻座姓韩那人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姓刘那人一把,示意叫他不可胡乱说话。就在此时,为首那个汉子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忽地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你不是韩朋、韩大哥吗?还记不记得小弟?”

 韩朋情知躲避不开,只好也站起来,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啊,原来是伍大哥,这可是巧遇了!”

 那“伍大哥”哈哈大笑,说道:“咱们那天在高城的仪醪楼喝酒,不知不觉又是三年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你,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是西门虎大哥,这位是金大鼎大哥,这位是魏庆大哥。”

 韩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三位大哥,幸会,幸会。”姓刘那人仍然坐着喝酒。他的朋友和那些人应酬,他竟似视若无睹。

 那“伍大哥”脸有不愉之,说:“韩大哥,这位贵友是——”

 韩朋只好和那姓刘的赔笑说道:“刘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朋友。”那姓刘的这才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我可是个不懂应酬的寒酸,诸位莫要见怪!在下姓刘,单名一个“抗’字。”

 那“伍大哥”道:“我姓伍,也是单名一个‘宏’字。我是一个人,但爱结朋友。刘大哥,你不喜俗套应酬,这个脾气和小弟正是一样,咱们要个知己的朋友。”

 刘抗仍是淡淡说道:“多承诸位青眼,在下可是不敢高攀。”

 伍宏说道:“刘兄客气了,相请不如偶遇,我敬刘兄一杯!

 刘抗冷冷说道:“用杯子喝酒不过瘾,要喝就喝一坛。酒保,给我照样来一坛四十斤装的绍兴酒!”

 那面黄肌瘦的名叫魏庆的小个子笑道:“伍大哥,你平素自夸酒坛无敌,今儿可碰上对手啦!”

 此时伍宏要的那一坛酒早已送到,伍宏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难得刘兄这样海量,小弟自当奉陪。老魏,你的酒量也很不错,咱们就和刘兄一同喝酒吧。刘兄,你喝多少我们就喝多少,好不好?”原来这个魏庆酒量虽不如他,内功却甚深湛,有办法可以千杯不醉,他把魏庆拉上,那是恐怕自己的酒量万一不及刘抗,还有魏庆可以赢他。

 刘抗说道:“很好,不过你们两位和我赌酒,我也该找个朋友作陪,咱们各喝各的。”

 “各喝各的”言下之急,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喝酒,我和我的朋友喝酒,我可不愿与你攀

 伍宏眉头一皱,却佯作不懂他的意思,眉头一皱之后,随即哈哈笑道:“好极,好极,这就更热闹了!刘兄这么说,韩兄的酒量想必也是很好的了。那么就是我们两个对你们两个吧!”

 韩朋连忙摇首道:“你们赌酒,我的酒量可是不行。”

 魏庆一手把那坛绍兴酒举了起来,说道:“大家不用客气,这坛酒先给你们喝!”口中说话,振臂一掷,那坛酒已是朝着刘抗飞了过来。

 刘抗伸出一双筷子,酒坛飞到,筷子在坛边轻轻一擦,向后一伸,酒坛随着他的筷子滴溜溜的滚动,平平稳稳的落在桌上,酒坛是早已打开的,酒可没有溅出半点。

 这是武学中“四两拔千斤”的上乘本领,看得伍宏等人都不吃了一惊。刘抗这一手不仅是炫武功,他不用手接,乃是表示不愿和对方结朋友之意。赌酒就是赌酒,要套情可是不成。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个人想必路道不正,是以刘抗才一点不给他们面子,但他这个姓韩的朋友却似乎对那四人颇为奉承,刘抗找他作为配角,这场赌酒只怕未必能赌得成。”

 心念未已,只见刘抗要的那坛酒亦已送到,刘抗依祥画葫芦的把酒坛举了起来,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坛酒还给你!”但掷坛的方式不相同,他是把酒坛抛了起来,呼的一掌击出,把酒坛击得飞向伍宏那边的。

 四人之中、本来以魏庆的内功造诣最深,但伍宏乃是“老大”若由魏庆代接,于他的面子可不好看。只好硬着头皮,力贯双臂,接那酒坛。

 只听得“咔喇喇”一片响,伍宏接下酒坛,放在桌上,但他坐的那张椅子,四条腿却都断了。原来这酒坛乃是刘抗以掌力推来,伍宏接坛之时,掌力若是向前推出,坛子必定破裂,是以他必须一碰着坛子就把掌力缩回,两股力道加在一起,他坐的那张椅子如何受得起?好在他早有准备,椅脚一断,他已扎稳马步,这才没有跌倒,但也是输了一招了。

 伍宏面红耳赤,只好说道:“刘兄好功夫!”刘抗冷冷一笑,说道:“伍兄神力惊人,这样坚实的红木椅子竟是不堪伍兄一坐,小弟更是佩服。”听来似是称赞,其实乃是嘲讽。伍宏输了一招,只能气在心里。

 魏庆若无其事地说道:“店家换过一张椅子,咱们是比酒量,不是比武功,来,来,来,咱们还是来喝酒吧。”心里则在想道:“待会儿比赛喝酒,叫你知道我的内功厉害!”双方心里都是明白!比酒量其实也就是暗中较量功夫。魏庆这么一说,不过是替伍宏遮羞而已。

 韩朋连忙再次说道:“刘大哥,我的酒量不行,你是知道的——”

 话犹未了,只见刘抗早已站了起来,走到缪长风面前,说道:“兄台贵姓?”谬长风怔了一怔,说道:“小姓缪,刘兄有何指教?”

 刘抗缓缓说道:“独饮寡,缪兄,我想和你个朋友,不知缪兄肯不肯和我喝酒?”

 韩朋这才知道,原来刘抗刚才说的要找个朋友和对方赌酒,这个“朋友”可不是指他,脸上虽然火辣辣的发烧。觉得这是刘抗在人前丢他的脸,但心中却是放下了一抉石头了。

 刘抗这一下突如其来,缪长风亦是意料不到。但他情豪迈,而且本来就是想和刘抗结,于是也不推辞,走过刘抗的桌子,哈哈笑道:“刘兄豪气令人心折,酒逢知己乃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个朋友我和你了,拿大碗来,我先敬你一碗!”

 店小二在伍、魏、缪、刘四人的面前摆上大碗,缪长风拿起酒坛,坛子离台三尺多高,倒下酒来,两个大碗斟得满满的,半点酒也没溅出,双指在碗边轻轻一勾,盛满酒的酒碗滴溜溜的转,他凑到碗边,一口就把碗内的酒喝得于干净净,也没有溅出半点。刘抗心道:“果然我没有料错,这人的内功比我还高。”当下赞了一个“好”字,依样画葫芦的也把自己的这碗酒喝了。

 要知坛子离台三尺,把酒倒入碗中,自是有一股冲击之力,把酒斟满不难,不让它溅出半点那就难了。非得力道控制得极好才行。魏庆自恃可以勉强做到,但伍宏是练外家功夫的,硬功差不多登峰造极,但要这样巧妙的控制内力却是未必能够做到了。

 魏庆冷冷说道:“大哥,咱们喝酒就是喝酒,可不必玩什么花样。”伍宏说道:“对,且看谁先醉倒,刘朋友,轮到你们喝了。”说话之间,他和魏庆己是接连干了两大碗。

 刘抗笑道:“咱们各喝各的,怎样喝法,谁也不必管谁。但若是喝完这一坛酒,大家都没有醉,那又怎样?”伍宏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一坛酒有四十斤,难道他们竟有本领喝两坛不成?”没有把握取胜,只好不求胜先防败,说道:“大家都没有醉,那就看是谁先喝光这一坛酒。”

 大家轮喝酒,你一大碗,我一大碗,转瞬之间,四个人都已经喝了十来碗,每碗半斤有多,喝进肚子里的酒差不多已有十斤了。

 缪长风暗晴留神,只见魏庆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越来越浓。情知他是以内功将烈酒蒸发,化为汗水,心里想道:“这人的内功不弱,如此喝法,这一坛酒倒是难不倒他。”

 再看那个伍宏,却又另一种喝法,他一面喝酒,一面手里玩看一枚铁胆,两只手把铁胆去。原来他是练外家功夫的,必须打熬气力才可以越喝越多。他平时的习惯是喝一轮酒打一趟拳的,打完拳再喝,放尽酒量,可以喝得二十斤。如今和人喝酒,自是不能打拳,只好玩铁胆,以便使出气力。只听得铁胆当嘟之作响,不时飞出火花,他的双掌之力,也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了。

 各自打量对方,可是缪长风看得出他们的伎俩,他们却看不出缪长风和刘抗的功夫。只见他们神色自若的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头上既没冒出白气,手上也没玩什么东西,伍宏、魏庆都是暗暗吃惊,想道:“要不输给他们,只有赶快把这一坛酒喝光。”

 但话虽然如此,喝急酒可是最伤身子的。即使以魏庆那样的内功造诣,也必须要有片刻时间把喝进去的酒蒸发才能接着再喝。

 缪长风忽地说道:“一碗一碗的喝不够痛快,刘兄,这半坛酒我和你分喝了吧,咱们一口气喝光它!”刘抗道:“好,缪兄,我先敬你!”举起酒坛,一掌在坛底一拍,酒从坛口像一股泉似的出去,缪长风坐在对面,张开嘴吧,宛似鲸,把酒进口中。

 那些人几曾见过这样喝法,这霎那间,不由得都是看得呆了。伍宏蓦地一省,顿足说道:“四弟,快喝!”魏庆抱起酒坛往嘴里灌。

 缪长风笑道:“我已经喝了一半啦!姜太公封神,你可别忘了自己。”刘抗说道:“对,咱们和人家赌酒,一人一半,才算公道。”把酒坛抛给缪长风,坛口转了一个方向,对着自己。缪长风依样画葫芦的在坛底一拍“酒泉”出,刘抗也依样画葫芦的喝了。

 缪长风翻转酒坛,坛子里已是涓滴无存。缪长风笑道:“对不住,我们喝光了!”

 魏庆虽然是拼命往嘴里灌,坛子里的酒却还没有喝完。而且这场“赌酒”是说好了两个对两个喝的,即使他能够把坛子里的酒喝光,认真说来,也还是输给人家。

 魏庆抱着酒坛,尴尬之极。伍宏颓然说道:“四弟,算了吧!”

 忽听得有人打了个哈哈,说道:“哈,韩兄,老伍,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已经见过面啦。咦,魏老四,你这是干什么?”

 进来的是个年约五旬身材高大的汉子,他本是面向着韩朋走进来的,斜眼一瞥,忽见魏庆抱着一个大酒坛,不觉甚是纳罕。

 伍宏连忙向那人使了一个眼色,跟着苦笑说道:“宗大哥,我们和这两位朋友赌酒,技不如人,只好认输了。”

 那“宗大哥”目光朝着缪、刘二人看去,说道:“这两位朋友是——”

 伍宏说道:“这位刘兄和这位缪兄都是韩大哥的好朋友。”

 缪长风冷冷说道:“我可不敢高攀。”

 韩朋在那人进来的时候,脸上就似乎有惊惶之,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得强笑说道:“这位缪兄是小弟今天才相识的新朋友。”

 姓宗这人江湖阅历甚深,观言察,心中已然雪亮:“这两人和韩朋想必不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幸会,幸会,嘿嘿,以酒会友,乐何如之,让我也来凑凑热闹,给两位朋友敬酒!”

 说到“敬酒”二字,突然把魏庆手中的酒坛抓了过来。左掌一劈,迅即把那坛子抛上空中。

 只听得“乓”的一声,坛子好像给利斧当中劈开,酒自半空倾泻下来。那人早已抄起两只海碗,一兜一接,碗里盛满了酒,双臂一振,两只盛满了酒的海碗分别朝着缪长风和刘抗飞去。

 那人一面飞出海碗,一面说道:“我是个急子,不耐烦慢慢斟酒,两位可别见怪!”

 海碗飞到面前,刘抗竖起一筷子,朝碗底一顶,海碗在筷子上端滴榴溜的转,他张口就喝。

 缪长风却是另一种接法,只见他平摊手掌,掌心就似有着力似的,海碗朝着他的掌心落下。他却没有立即就喝。

 那人劈开的坛工正自空中落下,分成大小相等的两边,竟然没有分裂的破片。就是用宝剑劈开,也难保持得这样完整无损。坛中的酒,给那人兜接了两海碗之后,余酒未尽,仍在倾泻下来。

 缪长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敬你一碗!”刘抗说道:“对,别糟踏了美酒!”

 说话声中,两人同时拍出一掌,两股掌力一挤,那个分开两边的坛子“乓”的一声炸裂开来,碎片纷落如雨。那人挥袖一卷,把碎片都裹住了,冷笑道:“朋友,你们要和我较量暗器么?”

 缪长风在拍出那一掌的同时,飞出一只海腕,海碗瑞端正正的落在他们的那张桌子上,空中倾泻下来的余酒,又正好落在碗中。原来是他们两股掌力,把那倾泻下来的酒,挤迫成为一股“酒柱”刚好向着桌子中心落下,盛满那个海碗。缪长风这才笑道:“朋友,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还敬而已。来,来,来,喝呀,喝呀!”

 那人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姓刘的内功或许比不上我,姓缪这厮却似在我之上。晤,姓缪的人很少,莫非他就是著名的江湖游侠缪长风。”

 他自恃和伍宏等人联手,也未必占得便宜:与其自讨没趣,不如做得漂亮一些,于是哈哈一笑,说道:“好,这婉酒我和你喝了,青山绿水,咱们后会有期。”伍宏,魏庆等四人跟他走下酒楼,伍、魏步下楼楼之际,回头向韩朋望了一眼,似是向他打招呼,又似是轩眉瞪眼,恼怒于他。

 店小二叫道:“客官,你们还没付酒钱呢!”那人衣袖一抖,哗啦啦一叠破片落下,回身飞出一绽夭银,嵌在柜台上,说道:“那桌客人的酒钱我也一并付了。”

 缪长风道:“我为什么要喝你们的酒?”韩朋见他们已经走开,心里正自放下一块石头,生怕缪长风又要生事,说道:“那位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就算是小弟代作东道吧。”

 伍定在外面哈哈说道:“说得不错,韩大哥,你的确是好朋友!”

 黄金书屋 扫校  M.LaNMxS.cOM
上章 游剑江湖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