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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排难解纷当六强
  宗维侠见张无忌擒释圆音,举重若轻,不大为惊讶,但既已身在场中,岂能就此示弱退下?大声道:“姓曾的,你来强行出头,到底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道:“我只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罢手言和,并无谁人指使在下。”宗维侠道:“哼,要我们跟魔教罢手言和,难上加难。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七伤拳,先让我打了再说。”说着捋起了衣袖。

 张无忌道:“宗前辈开口七伤拳,闭口七伤拳,依晚辈之见,宗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再加二气,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层损害,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幸好宗前辈练这路拳法的时还不算太久,尚有救药。”

 宗维侠听他这几句话,的的确确是“七伤拳谱”的总纲。拳谱中谆谆告诫,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收发自如的境界,万万不可练此拳术。但这门拳术是崆峒派镇山绝技,宗维侠一到内功有成,便即试练,一练之下,立觉拳中威力无穷,既经陷溺,便难以自休,早把拳谱总纲中的话抛诸脑后。何况崆峒五老人人皆练,自己身居五老之次,焉可后人?这时听张无忌说起,才凛然一惊,问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张无忌不答他的问话,却道:“宗前辈请试按肩头云门,是否有轻微隐痛?云门属肺,那是肺脉伤了。你上臂青灵是否时时麻难当?青灵属心,那是心脉伤了。你腿上无里是否每逢雨,便即酸痛,无里属肝,那是肝脉伤了。你越练下去,这些征象便越厉害,再练得八九年,不免全身瘫痪。”

 宗维侠凝神听着他的说话,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原来张无忌经谢逊传授,精通七伤拳的拳理,再加他深研医术,明白损伤经脉后的征状,说来竟丝毫不错。宗维侠这几年身上确有这些毛病,只是病况非重,心底又暗自害怕,一味的讳病忌医,这时听他一一指明,不由得脸上变,过了良久,才道:“你…你怎知道?”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晚辈略明医理,前辈若是信得过时,待此间事情一了,晚辈可设法给你驱除这些病症。只是七伤拳有害无益,不能再练。”

 宗维侠强道:“七伤拳是我崆峒绝技,怎能说有害无益?当年我掌门师祖木灵子以七伤拳威震天下,名扬四海,寿至九十一岁,怎么说会损害自身?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张无忌道:“木灵子前辈想必内功深湛,自然能练,不但无害,反而强壮肝腑。依晚辈之见,宗前辈的内功如不到那个境界,若要强练,只怕终归无用。”

 宗维侠是崆峒名宿,虽知他所说的不无有理,但在各派高手之前,被这少年指摘本派的镇山绝技无用,如何不恼?大声喝道:“凭你也配说我崆峒绝技有用无用。既说无用,那就来试试。”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七伤拳自是神妙奥的绝技,拳力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七般拳劲各不相同,吐闪烁,变幻百端,敌手委实难防难挡…”宗维侠听他赞誉七伤拳的神妙,说来语语中肯,不微笑,不住点头,却听他继续说道:“…晚辈只是说内功修为倘若不到,那便练之有害无益。”

 周芷若躲在众师姊身后,侧身瞧着张无忌,见他脸上尚带少年人的稚气,但勉强装作见多识广的老成模样,这般侃侃而谈,教训崆峒五老中的二老宗维侠,不免显得有些可笑,又不自的为他发愁。

 崆峒派中年轻躁的弟子听张无忌说话渐渐无礼,忍不住便要开口呼叱,然见宗维侠容严肃,对这少年的言语凝神倾听,又把冲到口边的叱骂声缩了回去。

 宗维侠道:“依你说来,我的内功是还没到家了?”张无忌道:“前辈的内功到不到家,晚辈不敢妄言。不过前辈练这七伤拳既然伤了自身,那么不练也罢…”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一人暴喝:“二哥跟这小子罗嗦些什么?他瞧不起咱们的七伤拳,便让他吃我一拳,偿偿滋味。”那人声止拳到,出手既快且狠,呼呼风响,一拳对准了张无忌背上的灵台直击而至。

 张无忌明知身后有人来袭,却不理会,对宗维侠道:“宗前辈…”

 猛听得铁链苍啷声响,抢出一人,娇声叱道:“你暗施偷袭!”伸链往那人头上套去,正是小昭。那人左手一翻,格开铁链,砰的一拳,已结结实实打在张无忌背上。这拳正中灵台,张无忌却似全无知觉,对小昭微笑道:“小昭,不用担心,这样的七伤拳不会有多大用处。”小昭吁了口气,雪白的脸转为晕红,低声道:“我倒忘了你已练…”说到这里,忙即住口,拖着铁链退了开去。

 张无忌转过身来,见偷袭之人是个大头瘦身的老者。这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他一拳命中对方要,见张无忌浑如不觉,大感诧异,冲口而出:“你…你已练成‘金刚不坏体’神功,那么是少林派的了?”张无忌道:“在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常敬之知道凡是护身神功,全仗一股真气凝聚,一开口说话,真气即散,不等他住口,又出拳打去,砰的一声,这一次是打在口。

 张无忌笑道:“我原说‘七伤拳’若无内功柢,并不管用。你若不信,不妨再打一拳试试。”常敬之拳出如风,砰砰接连两拳。这前后四拳,明明都打在对方身上,但张无忌笑嘻嘻的受了下来,竟似不关痛,四招开碑裂石的重手,在他便如清风拂体,柔丝抚身。

 常敬之外号叫做“一拳断岳”虽然夸大,但拳力之强,老一辈武林人士向来知名。众人见他连出四拳,全成了白费力气,无不震惊。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这次虽然联手围攻明教,但双方互有心病,昆仑派中便有人冷冷的叫道:“好一个‘一拳断岳’啊!”又有人道:“那么四拳便断什么?”幸好常敬之一张脸膛本来黑黝黝地,虽然得满脸通红,倒也不大刺眼。

 宗维侠拱手道!“曾少兄神功,佩服,佩服!能让老朽领教三招么?”他知自己七伤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老四不成,自己未必便损不了对方。

 张无忌道:“崆峒派绝技七伤拳,倘若当真练成了,实是无坚不摧。少林派空见神僧身具‘金刚不坏体’神功,尚且命丧贵派的“七伤拳”之下,在下武功万万不及空见神僧,又如何能挡?但眼下勉力接你三拳,想也无妨。”言下之意是说,七伤拳本是好的,不过你还差得远呢。

 宗维侠无暇去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暗运几口真气,跨上一步,臂骨格格作响,劈的一声,一拳打在张无忌口。拳面和他口相碰,突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粘力,一时缩不回来,大惊之下,更觉有股柔和的热力从拳面直传入自己丹田,腹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他一呆之下,缩回手臂,又发拳打去。这次打中对方小腹,只觉震回来的力道强极,他退了一步,这才站定,运气数转,重又上前,拳猛击。

 常敬之站在张无忌身侧,见宗维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已受了内伤,待他第三拳打出时,跟着也是一拳。宗维侠击前,常敬之打后背,双拳前后夹攻,皆是劲力凌厉非凡。那知两人拳力到时,便如打在空虚之处,两股强劲的拳力霎时之间均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的身份地位,首次偷袭已大为不妥,但勉强还可说因对方出言侮辱崆峒绝技,以致怒气无法抑制,这第二次偷袭,却明明是下卑鄙的行径了。他本想合两人七伤拳的威力,自可一举将这少年毙于拳下,只要将他打死,纵然旁人事后有甚闲言闲语,但自己总是为六大派除去了一个碍手碍脚的家伙,立下一场功劳。那知拳锋甫着敌身,劲力立消于无形,何以竟会这样,当真摸不着半点头脑,只不过右手还是伸上头去,搔了几下。

 张无忌对宗维侠微笑道:“前辈觉得怎样?”

 宗维侠一愕,躬身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多谢曾少侠以内力为在下疗伤,曾少侠神功惊人固不必说,而这番以德报怨的大仁大义,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他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为惊讶。旁人怎知张无忌在宗维侠连击他三拳之际,运出九真气,送入他的体内,时刻虽短,一瞬即过,但那九真气浑厚强劲,宗维侠已然受用不浅。他知若非常敬之在张无忌身后偷袭,那么第三拳上所受的好处将远不止此。

 张无忌道:“大仁大义四字,如何克当?宗前辈此刻奇经八脉都受剧震,最好立即运气调息,那么练七伤拳时所积下来的毒害,当可在两三年内逐步除去。”

 宗维侠自己知道自身毛病,拱手道:“多谢,多谢!”当即退在一旁,坐下运功,明知此举甚为不雅,颇失观瞻,但有关生死安危,别的也顾不得了。

 张无忌俯下身来,接续唐文亮的断骨,对常敬之道:“拿些回五龙膏给我。”常敬之从身边取了出来给他。张无忌道:“请去向武当派讨一服三黄宝腊丸,向华山派讨一些玉真散来。”常敬之依言讨到,递了给他。张无忌道:“贵派的回五龙膏中,所用草乌是极好的;武当派三黄宝腊丸中的麻黄,雄黄,藤黄三黄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辈调养两个月后,四肢当能完好如初。”说着续骨敷药,片刻间整治完毕。

 武林各派均有伤科秘药,各有各的灵效,胡青牛医书中写得明明白白。张无忌料想六大派围攻明教,自是各有携带在身。但旁观的人却愈看愈奇,张无忌接骨手法之妙,非任何名医可及,那是不必说了,何以各派携有何种‮物药‬,他也是一清二楚?常敬之抱起唐文亮,神色尴尬的退了下去。唐文亮突然叫道:“姓曾的,你治好我的断骨,唐文亮十分感激,后自当补报。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岂能凭你这一点小恩小惠,便此罢手?你要劝架,我们是不听的。你若说我忘恩负义,尽可将我四肢再折断了。”

 众人一听,均想“同是崆峒耄耆宿,这唐文亮却比常敬之有骨气得多了。”

 张无忌道:“依唐前辈说来,如何才能听在下的劝解?”

 唐文亮道:“你一手武功,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那才无话可说。”

 张无忌道:“崆峒派高手如云,晚辈如何及得上?不过晚辈不自量力,定要做这和事佬,只好拚命一试。”四下一望,见广场东首有株高达三丈有余的大松树,枝桠四出,亭亭如盖,便缓步走了过去,朗声道:“晚辈学过贵派的一些七伤拳法,倘若练得不对,请崆峒派各位前辈切莫见笑。”各派人众听了,尽皆诧异:“这小子原来连崆峒派的七伤拳也会,那是从何处学来啊?”只听他朗声念道:“五行之气调,损心伤肺摧肝肠,藏离失意恍惚,三焦齐逆兮魂魄飞扬!”

 别派各人听道,那也罢了。崆峒五老听到他高这四句似歌非歌,似诗非诗的拳诀,却无不凛然心惊。这正是七伤拳的总诀,乃崆峒派的不传之秘,这少年如何知道?他们一时之间,怎想得到谢逊将七伤拳谱抢去后,传给了他。

 张无忌高声罢,走上前去,砰的一拳击出,突然间眼前青翠晃动,大松树的上半截平平飞出,轰隆一响,摔在两丈之外,地上只留了四尺来长的半截树干,切断处甚是平整。

 常敬之喃喃的道:“这…这可不是七伤拳啊!”七伤拳讲究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这震断大树的拳法虽然威力惊人,却显是纯刚之力。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但见树干断处脉络尽皆震碎,正是七伤拳练到最深时的功夫。

 原来张无忌存心威压当场,倘若单以七伤拳震碎树脉,须至十天半月之后,松树枯萎,才显功力,是以使出七伤拳劲力之后,跟着以刚猛劲断树。那正是效仿当年义父谢逊在冰火岛上震裂树脉再以屠龙刀砍断树干的手法。

 只听得喝采惊呼之声,各派中此伏彼起,良久不绝。

 常敬之道:“好!这果然是绝高明的七伤拳法,常某拜服!不过我要请教,曾少侠这路拳法从何处学来?”张无忌微笑不答。唐文亮厉声道:“金狮王谢逊现在何处?还请曾少侠告知。”他心思较灵,已隐约猜到谢逊与眼前这少年之间当有干系。

 张无忌一惊:“啊哟不好,我炫示七伤拳功,却把义父带了出来。倘若言明了跟义父之间的渊源,那是摆明和六大派为敌,这和事佬便作不成了。”当即说道:“你道贵派失落七伤拳拳谱,罪魁祸首是金狮王吗?错了,错了!那一晚崆峒山青观中夺谱斗,贵派有人中了混元功之伤,全身现出血红斑点,下手之人,乃是混元霹雳手成昆。”

 当年谢逊赴崆峒山劫夺拳谱,成昆存心为明教多方树敌,是以反而暗中相助,以混元功击伤唐文亮,常敬之二老。当时谢逊不知,后来经空见点破,这才明白。这时张无忌心想成昆一生诈,嫁祸于人,我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况这又不是说的假话。

 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余年,这时经张无忌一提,均想原来如此,不由得对望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宗维侠道:“那么请问曾少侠,这成昆现下到了何处?”

 张无忌道:“混元霹雳手成昆一心挑拨六大派和明教不和,后来投入少林门下,法名圆真。昨晚他混入明教内堂,亲口对明教首脑人物吐此事。杨逍先生,韦蝠王,五散人等皆曾听闻。此事千真万确,若有虚言,我是猪狗不如之辈,死后万劫不得超生。”

 这几句话朗朗说来,众人尽皆动容。只有少林派僧众却一齐大哗。

 只听一人高宣佛号,缓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相威严,左手握了一串念珠,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他步入广场,说道:“曾施主,你如何胡言言,一再诬蔑我少林门下?当此天下英雄之前,少林清名岂能容你随口污辱?”

 张无忌躬身道:“大师不必动怒,请圆真僧出来跟晚辈对质,便知真相。”

 空大师沉着脸道:“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师侄圆真之名,你年纪轻轻,何以存心如此险恶?”张无忌道:“在下是要请圆真和尚出来,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是非黑白,怎地存心险恶了?”空道:“圆真师侄是我空见师兄的入室弟子,佛学深湛,除了这次随众远征明教之外,多年来不出寺门一步,如何能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更何况圆真师侄为我六大派苦战妖孽,力尽圆寂,他死后清名,岂容你…”

 张无忌听到“力尽圆寂”四字时,耳朵中嗡的一声响,脸色登时惨白,空以后说什么话,一句也没有听见,喃喃的道:“他…他当真死了么?决…决计不会。”

 空指着西首一堆僧侣的尸首,大声道:“你自己去瞧罢!”

 张无忌走到这堆尸首之前,只见有一具尸体脸颊凹陷,双目翻,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后化名圆真的混元霹雳手成昆,俯身探他鼻息,触手处脸上肌冰凉,已然死去多时。张无忌又悲又喜,想不到害了义父一世的大仇人,终于恶贯满盈,丧生于此,中热血上涌,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叫道:“贼啊贼,你一生作恶多端,原来也有今。”

 这几下大笑声震山谷,远远传送出去,人人都是心头一凛。

 张无忌回过头来,问道:“这圆真是谁打死的?”空侧目斜睨,脸上犹似罩着一层寒霜,并不答话。殷天正本已退在一旁,这时说道:“他和小儿野王比掌,结果一死一伤。”

 张无忌躬身道:“是!”心道:“想是圆真中了韦蝠王的寒冰绵掌后,受伤不轻,我舅父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这才当场将他击毙。舅父替我报了这场深仇,那真是再好不过。”走到殷野王身旁,一搭他的脉息,知道性命无碍,便即宽心,说道:“多谢前辈!”

 空在一旁瞧着,愈来愈怒,纵声喝道:“小子,过来纳命罢!”这几个字轰轰入耳,声若雷震。张无忌愕然回头,道:“怎么?”空大声道:“你明知圆真师侄已死,却将一切罪过全都推在他的身上,如此恶毒,岂能饶你?老和尚今要开杀戒。你是自裁呢,还是非要老和尚动手不可?”

 张无忌心下踌躇:“圆真伏诛,罪魁祸首遭了应得之报,原是极大喜事,可是从此无人对质,真相反而不易大白,那便如何是好?”正自沉,空踏上几步,右手向一头顶抓将下来,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劲道凌厉已极。

 殷天正喝道:“是龙爪手,不可大意!”

 张无忌身形一侧,轻飘飘的让了开去。空一抓不中,次抓随至,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张无忌斜身又向左侧闪避。空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发出,瞬息之间,一个灰袍僧人便似变成了一条灰龙,龙影飞空,龙爪急舞,将张无忌压制得无处躲闪。猛听的嗤的一声响,张无忌横身飞出,右手衣袖已被空抓在手中,右臂,现出长长五条血痕,鲜血淋漓而下。少林僧众喝采声中,却夹杂着一个少女的惊呼。

 张无忌向惊呼声来处瞧去,只见小昭神色惊恐,叫道:“张公子,你…你小心了。”张无忌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对我倒也真好。”

 空一招得手,纵身而起,又扑将下来,威势非凡。这路抓法快极狠极。张无忌平生从未见过,一时无策抵御,只得倒退跃开,这一抓便即落空。

 空龙爪手源源而出,张无忌又即纵身后退。两人面对着面,一个扑击,一个后跃。空连抓九下,尽皆落空。两人始终相距两尺有余,虽然空连续急攻,张无忌未有还手余地,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却极明显的分了高下。空飞步上前,张无忌却是倒退后跃,其间难易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空始终赶他不上,脚下自早已输得一败涂地。张无忌只须转过身来奔出数步,立即便将他遥遥抛落在后了。

 其实张无忌不须转身,纵然倒退,也能摆对方的攻击,他所以一直和空不接不离,始终相距在二三尺间,乃在察看他龙爪手招数中的秘奥,看到第三十七招时,只见他左手疾扑而前,使得又是第八招“拿云式”他第三十八招双手自上而下同抓,方位虽变,姿势却和第十二招“抢珠式”相同。这些招式的名称,张无忌自是一无所知,但出手姿势,却每一招都看得分明,记得清楚。

 原来那龙爪手只有三十六招,要旨端在凌厉狠辣,不求变化繁多。空中年之时曾数逢大敌,但只要使出这龙爪手来,无不立占上风,总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胜,自第十三招起,只是自己平时练习,从未在临敌时用过,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仍未能制服敌人,那是平生从所未有之事。到第三十七招时,已迫得变化前招,寻思:“这小子不过轻功高明,身形灵便,一味东躲西闪而已,倘若当真拆招,未必挡得了我十二招龙爪手。”

 张无忌这时却已看全了龙爪手三十六式抓法,其本身虽无破绽可寻,但乾坤大挪移法却能在对方拳招中造成破绽,只是心下踌躇:“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亦已不难,但少林派威名赫赫,这位空大师又是少林寺的三大耄宿之一,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将他打败,少林派颜面何存?可是要不动声的叫他知难而退,这人武功比崆峒诸老高明得太多,我可无法办到。”正感为难之际,忽听空喝道:“小子,你这是逃命,可不是比武!”

 张无忌道:“要比武…”空乘他开口说话而真气不纯之际,呼呼两招攻出。张无忌纵身飘开,口中说话继续接了下去:“…也成,要是我赢得大师,那便如何?”这几句话中间语气没半点停顿,若是闭眼听来,便跟心平气和的坐着说话一般无异,决不信他在说这三句话之间,已连续闪避了空的五招快速进攻。

 空道:“你轻功固是极佳,但要在拳脚上赢得我,却也休想。”张无忌道:“过招比武,谁又能逆料胜败?晚辈比大师年轻得多,武艺虽低,气力上可占了便宜。”空厉声道:“要是我在拳脚之上输了给你,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张无忌道:“这个可不敢当!晚辈输了,自当听凭大师处分,不敢有半句异言。但若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便请少林派退下光明顶。”空道:“少林派之事由我师兄作主,我只管得自己。我不信这龙爪手拾掇不了你这小子。”

 张无忌心念一动,已头了主意,说道:“少林派龙爪手三十六招没半点破绽,乃天下擒拿法中的无上绝艺,只不过大师练得还有一点儿不大对。”空怒道:“好罢!你要是破解得了我得龙爪手,我立即回少林寺,终身不出寺门一步!”张无忌道:“那也不必!”

 两人如此对答之际,四周众人采声如雷,越来越是响亮。

 原来两人口中说话,手脚身法却丝毫不停,只有愈斗愈快,但说话得语调和平时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停顿气促。当空说“你轻功固是极佳”这句话时,左手五指急抓而下,说到“却也休想”时,语音威猛,双手颤动,疾拿三招。两人边斗边说,旁观众人得喝采声始终掩盖不了二人的语音。

 张无忌最后说到“那也未必”时,陡然间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四个圈子,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轻轻巧巧得落在数丈之外。

 众人只瞧得神眩目驰,若非今亲眼目睹,决不信世间竟能有这般轻功。青翼蝠王韦一笑自负轻功举世莫及,这时也不骇然叹服。

 张无忌身子落地,空也已抢到他的身前,却不乘虚追击,大声道:“咱们这就比了吗?”张无忌道:“好,大师请发招。”空道:“你还是不住倒退么?”张无忌微微笑道:“晚辈若再倒退半步,便算输了。”

 明教中杨逍,冷谦,周颠,说不得诸人,天鹰教的殷天正,殷野王,李天垣诸人身子难动,眼睛耳朵却一无阻碍,听得他如此说法,都是暗吃一惊。他们个个见多识广,眼见空僧得龙爪手威猛无俦铸,便要接他一招,也极不易,张无忌武功虽然了得,但就算能胜,总也得在百余招之后,攻守趋避,如何能不退半步?均觉这句话说得未免过于托大。

 只听空道:“那也不必!赢要赢得公平,输要也输得心服。”一言甫毕,喝道:“接招!”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风,直拿张无忌左肩“缺盆”正是一招“拿云式”

 张无忌见他左手微动,便已知他要使此招,当下也是左手虚探,右手直拿对方“缺盆”两人所使得招式一模一样,竟无半点分别,但张无忌后发先至,却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间占了先着。空的手指离他肩头尚有两寸,张无忌五指手指已抓到了空得“缺盆”上。空只觉道上一麻,右手力道全无。张无忌手指却不使劲,随即缩回。

 空一呆,双手齐出,使一招“抢珠式”拿向张无忌左右太阳。张无忌仍是后发先至,两手探出,又是抢先一步,拿到了空的双太阳。这太阳何等重要,在内家高比武之际,触手立毙,无挽救的余地。但张无忌手指在他双太阳上轻轻一拂,便即圈转,变为龙爪手中的第十七招“捞月式”虚拿空后脑“风府

 空被他拂中双太阳时已是一呆,待见他使出“捞月式”更是惊讶之极,立即向后跃开半丈,喝道:“你…你怎地偷学到我少林派的龙爪手?”

 张无忌微笑道:“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为,这路龙爪手的擒拿功夫也未必是贵派所独有。”心中却也暗暗佩服:“这龙爪手如此厉害,必是经少林派数百年来千锤百炼,实已可说是不败的武功,我若非也以龙爪手与他对攻,要以别的拳法取胜,确也当真十分艰难。何况我所学过的拳法掌法,比之少林派中得二三人物尚且不如,怎及得上这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大师?”

 空低头沉思,一时想不通其中道理,说到这龙爪手上的造诣,便是师兄空闻,空智,甚至当年空见师兄,也均及自己不上,何以这少年接连两招,都能后发先至,而且出招的手法劲力,方向部位,更是稳迅兼备,便如有数十年苦练之功一般?

 他呆呆不语,广场上千余人的目光一齐凝注在他脸上。适才两人动手过招,倏忽两下,便即分开,除了第一高手之外,余人都没瞧出谁胜谁败,只是眼见张无忌行若无事,空却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显然优劣已判。

 空突然间大喝一声,纵身而上,双手犹如狂风骤雨“捕风式”“捉影式”“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抱残式”“守缺式”八式连环,疾攻而至。张无忌神定气闲,依式而为,捕风捉影,抚琴鼓瑟,批亢捣虚,抱残守缺,接连八招,招招后发而先至。

 空神僧这八式连环得龙爪手绵绵不绝,便如是一招中的八个变化一般,快捷无比,那知他快张无忌更快,每一招都占了先手。空每出一招,便被得倒退一步,退到第七步时“抱残式”和“守缺式”稳凝如山般使将出来。这两式是龙爪手中最后第三十五,三十六式的招数,一瞥之下,似乎其中破绽百出,施招者手忙脚,竭力招架,其实这两招似守实攻,大巧若拙,每一处破绽中都隐伏着厉害无比的陷阱。龙爪手本来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但到了最后两式时,刚猛中暗藏柔,已到了返璞归真,炉火纯青的境界。

 张无忌一声清啸,踏步而上,抱残守缺两招虚式一带,突然化作一招“拿云式”中宫直攻而入。

 空大喜,暗想:“终教你着了我道儿。”眼见他一条右臂已陷入重围,再也不能全身而退,当下双掌回击,陡然圈转,呼的一响,往他臂弯上击了下去。空是有道高僧,见这少年精通少林绝艺,生怕他和本门确有渊源,何况先前数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都是有意缩手相让,因此这一招便也没下杀手,只求将他右臂震断便算。岂知双掌掌缘刚和他右臂相触,突觉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劲力从他臂上发出,挡住了自己双掌下击。便在此时,张无忌右手五指也已虚按在空口“膻中”的周遭。

 在这一瞬之间,空心中登时万念俱灰,只觉数十年来苦练武功,称雄江湖全成一场幻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曾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了。”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手指,一施劲力,正要将之折断,突觉左腕上一麻,劲道全然使不出来。正是张无忌的手指在他手腕道上轻轻拂过。只听他朗声说道:“晚辈以少林派的龙爪手胜了大师,于少林威名有何妨碍?晚辈若非以少林绝艺和大师对攻,天下再无第二门武功,能占得大师半点上风。”

 空在一时愤之中,原想自断五指,终身不言武功,听他如此说,但决对方言语行事,处处对本门十分回护,若非如此,少林派千百年得威名,可说在自己手中损伤殆尽,自己岂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罪人?言念及此,不由得对他大是感激,眼中泪光莹莹,合什说道:“曾施主仁义过人,老衲既感且佩。”

 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晚辈犯上不敬,还须请大师恕罪。”

 空微微一笑,说道:“这龙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竟然能有如此威力,老衲以前做梦也料想不到,后有暇,还望驾临敝寺,老衲要一尽地主之谊,多多请教。”本来武林中人说到“请教”两字,往往含有挑战之意,但空语意诚恳,确是佩服对方武术,自愧不如,有意求教。

 张无忌忙道:“不敢,不敢。少林派武功博大深,晚辈年幼浅学,深盼他得有机缘求大师指点。”他这几句话发自肺腑,也是说得恳切之极。

 空在少林派中身份极是崇高,虽因生纯朴,全无治事之才,在寺中不任重要职司,但人品武功,素为僧众推服。少林派中自空智以下见他如此,既觉气沮,对张无忌顾全本派颜面也是暗暗感激,都觉今之事,本门是决计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战的了。

 空智大师是这次六大派围攻明教的首领,眼见情势如此,心中十分尴尬,魔教覆灭在即,却给这个无名少年手阻挠,倘若便此收手,岂不被天下豪杰笑掉了牙齿?一时拿不定主意,斜眼向华山派的掌门人神机子鲜于通使了个眼色。

 鲜于通足智多谋,是这次围攻明教的军师,见空智大师使眼色向自己求救,当即摺扇轻挥,缓步而出。

 张无忌见来者是个四十余岁得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雅潇洒,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请了,不知这位前辈有何见教。”鲜于通尚未回答,殷天正道:“这是华山派掌门鲜于通,武功平常,诡计多端。”张无忌一听到鲜于通之名,暗想:“这名字好,什么时候听见过啊?”只见鲜于通走到身前一丈开外,立定脚步,拱手说道:“曾少侠请了!”张无忌还礼道:“鲜于掌门请了。”

 鲜于通道:“曾少侠神功盖世,连败崆峒诸老,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风,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一位前辈高人门下,调教出这等近世罕见得少年英侠出来?”

 张无忌一直在思索什么时候听人说起过他的姓名,对他的问话没有置答。

 鲜于通仰天打个哈哈,朗声说道:“不知曾少侠何以对自己的师承来历,也有这等难言之隐?古人言道:‘见贤思齐,见不贤…’”

 张无忌听到“见贤思齐”四字,猛地里想起“见死不救”来,登时记起,五年前在蝴蝶谷中之时,胡青牛曾对他言道:华山派的鲜于通害死了他妹子。当时张无忌小小的心灵之中曾想:“这鲜于通如此可恶,后倘若不遭报应,老天爷那里还算有眼?”一凝神之际,将胡青牛得说话清清楚楚的记了起来:“一个少年在苗疆中了金蚕蛊毒,原本非死不可,我三三夜不睡,耗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那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的亲妹子…唉,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兄妹俩自幼父母见背,相依为命。”胡青牛说这番话时,那满脸皱纹,泪光莹莹得哀伤情状,曾令张无忌心中大是难过。胡青牛又说,后来曾数次找他报仇,只因华山派人多势众,鲜于通又狡猾多智,胡青牛反而险些命丧他手。

 他想到此处,双眉一,两眼神光炯炯,向鲜于通直过去,又想起鲜于通曾有个弟子薛公远,被金花婆婆打伤后自己救了他性命,那知后来反而要将自己煮来吃了,这两师徒恩将仇报,均是卑鄙无恶之徒,薛公远已死,眼前这鲜于通却非好好惩戒一番不可,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又没在苗疆中过非死不可的剧毒,又没害死过我金兰之的妹子,那有什么难言之隐?”

 鲜于通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全身一震,背上冷汗直冒。当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命后,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恋。胡青羊以身相许,竟致怀孕,那知鲜于通后来贪图华山派掌门之位,弃了胡青羊不理,和当时华山派掌门的独生爱女成亲。胡青羊羞愤自尽,造成一尸两命的惨事。这件事鲜于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风,不料事隔十余年,突然被这少年当众揭了出来,如何不令他惊惶失措?当下便起毒念:“这少年不知如何,竟会得知我的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决不能容他多活一时三刻,否则给他张扬开来,那还了得?”霎时之间镇定如恒,说道:“曾少侠既不肯见告师承,在下便领教曾少侠的高招。咱们点到即止,还盼手下留情。”说着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张无忌肩头劈了下来,朗声道:“曾少侠请!”竟不让张无忌再有说话的机会。

 张无忌知他心意,随手举掌轻轻一格,说道:“华山派的武艺高明得很,领不领教,都是一般。倒是鲜于掌门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功夫,却是人所不及…”

 鲜于通不让他说下去,立即扑上贴身疾攻,使的是华山派绝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他收拢折扇,握在右手,出铸作蛇头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则是鹰爪功路子;右手蛇头点打刺戮,左手则是擒拿扭勾,双手招数截然不同。这路“鹰蛇生死搏”乃华山派已传之百余年恶毒绝技,鹰蛇双式齐施,苍鹰夭矫之姿,毒蛇灵动之式,于一式中同时现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则弱,这路武功用以对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绌,顾得东来顾不得西,张无忌只接得数招,便知对方招数虽,劲力不足,比之空神僧可差远了,当下随手拆接,说道:“鲜于掌门,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请教,你当年身中剧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拼着三三夜不睡,竭尽心力的给你治好了,又和你义结金兰,待你情若兄弟。为什么你如此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鲜于通无言可答,张口骂道:“胡…”他本想骂“胡说八道”跟对方强辩。他素以言辞便给,口齿伶俐著称武林,耳听得张无忌在揭自己的疮疤,便想捏造一番言语,不但遮掩自己的失德,反而诬陷对方,待张无忌愤怒分神,便可乘机暗下毒手,眼见到张无忌胜过空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场之前就没盼能在武功上胜过了他。

 那知刚说了一个“胡”字,突然间一股沉重之极的掌力将过来,在他的口,鲜于通喉头气息一沉,下面那“…说八道”三个字便咽回了肚中,霎时之间,只觉肺中的气息便要被对方掌力挤出来,急忙潜运内力,苦苦撑持,耳中却清清楚楚的听得张无忌说道:“不错,不错!你倒记得是姓‘胡’的,为什么说了个‘胡’字,便不往下说呢?胡家小姐给你害得好惨,这些年来,你难道不感内疚么?”鲜于通窒闷难当,呼吸便要断绝,急急连攻三招。张无忌掌力一松,鲜于通只感口轻了,忙了口长气,喝道:“你…”但只说了个“你”字,对方掌力又前,话声立断。

 张无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是就是,非就非,为什么支支吾吾,吐吐?蝶谷医仙胡青牛先生当年救了你的性命,是不是?他的亲妹子是给你亲手害死的,是不是?”他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无法说得更加明白,但鲜于通却以为自己一切所作所为,对方已全都了然于,又苦于言语无法出口,脸色更加白了。

 旁观众人素知鲜于通口若悬河,最擅雄辩,此刻见他脸有愧,在对方严词诘责之下竟然无言以对,对张无忌的说话不由得不信。张无忌以绝顶神功迫他的呼吸,除了鲜于通自己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之外,旁人但见张无忌双掌挥舞,拆解鲜于通的攻势,偶尔则反击数掌,纵是各派一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奥秘。华山派中的诸名宿,门人眼见掌门人如此当众出丑,被一个少年骂得狗血淋头,却无一句辩解,人人均感羞愧无地。另有一干人知道鲜于通诡计多端,却以为他暂且隐忍,稍停便有极厉害的报复之计。

 只听张无忌又大声斥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有恩报恩,有怨报怨,那蝶谷医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反而率领门人,前来攻击明教。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亲人,如此禽兽不如之人,亏你也有脸面来做一派的掌门!”他骂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若是在此,亲耳听到我为他伸怨雪恨,当可一吐心中的积愤,眼下骂也骂得够了,今不能伤他的性命,后再找他算账,当下掌力一收,说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暂且寄下你颈上的人头。”

 鲜于通突然间呼吸畅,喝道:“小贼,一派胡言!”折扇柄向着张无忌面门一点,立即向旁跃开。张无忌鼻中突然闻到一阵甜香,登时头脑昏眩,脚下几个踉跄,但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舞…

 鲜于通喝道:“小贼,教你知道我华山绝艺‘鹰蛇生死搏’的厉害!”说着纵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张无忌右腋下的“渊腋”上抓了下去。他只道这一抓落,张无忌已绝无反抗之能,那知着手之处,便如抓到了一张滑溜溜的大鱼皮,竟使不出半点劲道。

 但听得华山派门人弟子采声雷动:“鹰蛇生死搏今名扬天下!”“华山鲜于掌门神技惊人!”“叫你这小贼见识见识货真价实的武功!”

 张无忌微微一笑,一口气向鲜于通鼻间吹了过去。鲜于通陡然闻到一股甜香,头脑立时昏晕,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张口待呼唤。张无忌左手在他双脚膝弯中一拂。鲜于通立足不定,扑地跪倒,伏在张无忌面前,便似磕拜求绕一般。

 这一下变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见张无忌已然身受重伤,摇摇倒,那知在一刹那间,变成鲜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难道他当真有妖法不成?

 张无忌弯下去,从鲜于通手中取过折扇,朗声说道:“华山派自负名门正派,真料不到居然还有一手放蛊下毒的绝艺,各位请看!”说着轻轻一挥,打开折扇,只见扇上一面绘的是华山绝峰,千仞叠秀,翻将过来,另一面写着郭璞的六句“太华赞”:“华岳灵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浆。其谁游之?龙驾云裳。”张无忌折拢扇子,说道:“谁知道这把风雅的扇子之中,竟藏着一个卑鄙毒的机关。”说着走到一棵花树之前,以扇柄对着鲜花挥了几下,片刻之间,花瓣纷纷萎谢,树叶也渐转淡黄。

 众人无不骇然,均想:“鲜于通在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什么毒药,竟这等厉害?”

 只听得鲜于通伏在地下,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音凄厉撼人心弦“啊…啊…”的一声声长呼,犹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来以他这等武学高强之士,便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强忍痛楚,决不致当众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声,便是削了华山派众人的一层面皮。只听他呼叫几声,大声道:“快…快杀了我…快打死我罢…”

 张无忌道:“我倒有法子给你医治,只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那就难以解救了。”

 鲜于通叫道:“这…这是金蚕…金蚕蛊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众人听到“金蚕蛊毒”四字,年轻的不知厉害,倒也罢了,各派耆宿却尽皆变,有些正直之士已大声斥责起来。原来这“金蚕蛊毒”乃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中毒者有如千万条蚕虫同时在周身咬啮,痛楚难当,无可形容。武林中人说及时无不切齿痛恨。这蛊毒无迹象可寻,凭你神功无敌,也能被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妇女儿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难得,各人均只听到过它的毒名,此刻才亲眼见到鲜于通身受其毒的惨状。

 张无忌又问:“你将金蚕蛊毒藏在折扇之中,怎会害到了自己?”鲜于通道:“快…杀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身上击,满地翻滚。张无忌到:“你将扇中的金蚕蛊毒放出害我,却被我用内力了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鲜于通尖声大叫:“所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双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尽,但中了这金蚕蛊毒这后,全身已无半点力气,拼命将额头在地下碰撞,也是连面皮也撞不破半点。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处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毙的毒药,其可畏可怖,不可同而语。

 当年鲜于通在苗疆对一个苗家女子始终弃,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蚕蛊毒。但仍盼他回心转意,下的份量不重,以便解救。鲜于通中毒后立即逃出,他也真工于心计,逃出之时,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两对金蚕,但逃出不久便即瘫倒。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药,将他救活。鲜于通此后依法饲养金蚕,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装有机括,一加掀按,再以内力出,便能伤人于无形。他适才一动手便即受制,内力使发不出,直到张无忌撤手相让,他立即使出一招“鹰扬蛇窜”扇柄虚指,出蛊毒。

 幸得张无忌内力深厚无比,临危之际屏息凝气,反将毒气回,只要他内力稍差,那么眼前在地下辗转呼号之人,便不是鲜于通而是他了。他读王难姑的“毒经”深知这金蚕蛊毒的厉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气运遍全身,察觉绝无异状,这才放心,眼见鲜于通如此痛苦,不起了恻隐之心,但想:“救是可以救,却要他亲口吐自己当年的恶行。”朗声道:“这金蚕蛊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问你什么,你须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七夜,到那时腐见骨,滋味可不好受。”

 鲜于通身上虽痛,神志却极清醒,暗想:“当年那苗家女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后,也说要我苦受折磨七七夜之后,这才腐见骨而死,怎地这小子说得一点不错?”可是仍不信他会有蝶谷医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剧毒,说道:“你…救不了我的…”

 张无忌微微一笑,倒过扇柄,在他眼中点了一点,说道:“在此处开孔,倾入‮物药‬后好,便能驱走蛊毒。”鲜于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点儿也…也…不错。”张无忌道:“那么你说罢,你一生之中,做过什么亏心事。”鲜于通道:“没…没有…”张无忌双手一拱道:“请了!你在这儿躺七天七夜罢。”鲜于通忙道:“我…我说…”可是要当众述说自己的亏心事,究是大大的为难,他嗫嘘半晌,终于不说。

 突然之间,华山派中两声清啸,同时跃出二人,一高一矮,年纪均已五旬有余,手中长刀闪耀,纵身来到张无忌身前。那身矮老者尖声说道:“姓曾的,我华山派可杀不可辱,你如此对付我们鲜于掌门,非英雄好汉所为。”

 张无忌抱拳说道:“两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谅你也不配问我师兄弟的名号。”俯下身来,左手便去抱鲜于通。张无忌拍出一掌,将他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是毒,只须沾上一点,便和他一般无异,阁下还是小心些罢!”

 那矮小老者一愣,只吓得全身皆颤,却听鲜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白师哥,是我用这金蚕蛊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亏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华山派人众一齐大惊。矮老者问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说他死于明教之手?”

 鲜于通叫道:“白…白师哥…求求你,饶了我…”他一面惨叫,一面不住的磕头求告,叫道:“白师哥…你死得很惨,可是谁叫你当时那么狠狠我…你要说出胡家小姐的事来,师父决不能饶我,我…我只好杀了你灭口啊。白师哥…你放了我…你饶了我…”双手用力扼破自己的喉咙,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祸于明教,可是…可是…我给你烧了多少纸钱,又给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么还来索我的命?你的儿老小,我也一直给你照顾…他们衣食无缺啊。”

 此刻光普照,广场上到处是人,但鲜于通这几句哀求之言说得风惨惨,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华山派中识得白垣的,更是惊惧。

 张无忌听他如此说,却也大出意料之外,本来只要他自承以德报怨,害死胡青牛之妹,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师兄。却不知胡青羊虽是因他而死,毕竟是她自尽,鲜于通薄幸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觉如何惭愧,白垣却是他亲手加害。当时白垣身中金蚕蛊毒后辗转翻滚的惨状,今他一一身受,脑海中想到的只是“白垣”两字,又惊又痛之下,便象见到白垣的鬼魂前来索命。

 张无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么人,但听了鲜于通的口气,知他将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头上,华山派所以参与光明顶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声说道:“华山派各位听了,白垣白师父并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错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举刀,疾往鲜于通头上劈落。张无忌摺扇伸出,在他刀上一点,钢刀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直入土里一尺有余。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们自己清理门户,你何必手干预?”张无忌道:“我已答应治好他身上蛊毒,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贵派门户纷争,尽可待回归华山之后,慢慢清理不迟。”

 那矮老者道:“师弟,此人之言不错。”飞起一脚,踢在鲜于通背心“大椎”上,这一脚既踢中了他道,又将他踢得飞了起来,直掼出去,啪挞一声,摔在华山派众人面前。

 鲜于通道上受踢,虽然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声音,只是在地下挣扎扭动。他自有亲信的门人弟子,但均怕沾到他身上剧毒,谁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张无忌道:“我师兄弟是鲜于通这家伙的师叔,你帮我华山派弄明白了门户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师侄沉冤得雪,谢谢你啦!”说着深神一揖。那高老者跟着也是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好说,好说。”

 矮老者举刀虚砍一刀,厉声道:“可是我华山派的名声,却也给你这小子当众毁得不成模样,我师兄弟跟你拼了这两条老命!”高老者也道:“我师兄弟跟你拼了这两条老命。”敢情他身材虽然高大,却是唯那矮老者马首是瞻,矮老者说什么,他便跟着说什么。

 张无忌道:“华山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类,不碍贵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在所难免,两位何必耿耿于怀?”高老者道:“依你说是不碍的?”张无忌道:“不碍的。”高老者道:“师哥,这小子说是不碍的,咱们就算了罢!”他对张无忌颇存怯意,实是不敢和他动手。

 矮老者厉声说道:“先除外侮,再清门户。华山派今若是胜不得这小子,咱们岂能再立足于武林之中?”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们可要两个打你一个了。你要是觉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认输了事。”矮老者眉头一皱,喝道:“师弟,你…”

 张无忌接口道:“两个打我一个,那再好也没有了,倘若你们输了,可不能再跟明教为难。”高老者大喜,大声道:“咱们两个打你一个,那你决计活不了。我师兄弟有一套两仪刀法,变化莫测,联刀攻敌,万夫莫当。我就担心你定要单打独斗,一个对一个。你既肯一个对我们两个,那是输定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张无忌道:“我决不反悔便是,老前辈刀下留情。”高老者道:“我刀下是决不容情的,我们这路两仪刀法一施展,越来越凌厉,那可没什么客气。我瞧你这小子也不坏,砍死了你,倒怪可怜的…”

 矮老者怒喝:“师弟,少说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说一句,当然可以。不过我是先行提醒他,叫他留神,咱师兄弟这套两仪刀法,乃是反两仪,式式不依常规…”矮老者厉声喝道:“住口!”转头向张无忌道:“请接招!”挥刀便砍了过去。

 张无忌举起鲜于通那柄折扇,按在他刀背上一引。高老者大声叫道:“喂,喂!不成,不成!这个样子,咱们宁可不比。”张无忌道:“怎么?”高老者道:“这把扇子中有毒,不小心溅了开来,可不是玩的。”

 张无忌道:“不错,这种剧毒之物,留在世上只有害人。”右手食中两跟手指挟住扇柄,往下一掷,那扇子嗤的一声,直没入土中,地下仅余一个小孔。这一手神功,广场之上再无第二人能办得到,众人忍不住都大声喝起采来。

 高老者将单刀挟在腋下,双手用力鼓掌,说道:“你快去取一件兵刃来罢。”

 张无忌本来不愿当众炫耀,不过今局面大异寻常,若不显示神功,艺当场,要想六大派人众就此罢手,回归中原,那可是千难万难,便道:“前辈看我用甚么兵刃的好?”高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拍,笑道:“你这娃儿倒也有趣,你爱用什么兵刃,居然问起我来了。”张无忌知他这么拍几下不过是老人家喜欢少年人的表示,并无恶意。但旁观众人却都吃了一惊,心想两人对敌过招,一个人随随便便的伸手去拍敌手肩膀,对方居然并不闪避,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劲,或者乘机拍中他的道,岂非不用比武,便分胜败?却不知张无忌有神功护体,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决计伤他不到。

 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什么兵刃,你便听我的话么?”张无忌微笑道:“可以。”高老者笑道:“你这娃儿武艺很好,十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们两个老人家过招,又说不过去。”张无忌笑道:“空手也不妨的。”

 高老者游目四顾,想要找一件最不称手的兵刃给他,突然看到广场左角放着几块大石,便道:“我让你也占些便宜,用件极沉重的兵刃。”说着向着几块大石一指,呵呵大笑。

 这些大石每块总有二三百斤,力气小些的连搬也搬不动,何况长期来给人当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无可着手之处,怎能作为兵刃?高老者原意是出个难题,开开玩笑,最好对方给挤兑住了,知难而退,比武之事就此作罢。不料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这件兵刃倒也别致,老前辈是考我的功夫来着。”说着走到石块之前,左手伸出,抄起一块大石,托在手里,说道:“两位请!”话声甫毕,连身带石一跃而起,纵到了两个老者的身前。

 众人只瞧得张大了口,连喝采也忘记了。高老者伸手猛拉胡子,叫道:“这…这个可是奇哉怪也!”矮老者知道今实是遇上了生平从所未遇的大敌,当下稳步凝气,注视对手,说道:“有攒了!”青光闪动,身随刀进,直攻张无忌右肋。高老者道:“师哥,真打吗?”矮老者道:“还有假的?”钢刀兜了半个圈子,方向突变,斜劈张无忌肩头。

 张无忌旁退让开,只见斜刺里青光闪耀,高老者挥刀砍来。张无忌喝道:“来得好!”横过石头一挡,当的一声响,这一刀砍在石上,火花四溅,石屑纷飞。张无忌举起大石,顺势推了过去。高老者叫道:“啊哟,这是‘顺水推舟’,你使大石头也有招数么?”

 矮老者大声喝道:“师弟,‘混沌一破’!”挥刀从背后反划了个弧形,弯弯曲曲的斩向张无忌。高老者接口道:“太乙生萌,两仪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月晦明。”两人口中呼喝,刀招源源不绝递出。张无忌施展九神功,将大石托在手里运转如意。高矮二老使开了反两仪刀法,刀刀狠辣,招招沉猛,但张无忌手中这块石头实在太大,只须稍加转侧,便尽数挡住了二老砍劈过来的招数。高老者大叫:“你兵刃上占的便宜太多,这般打法实在不公平。”

 张无忌笑道:“那么不用这笨重兵器也成。”突然将大石往空中抛去,二老情不自的抬头一看,岂知便这么微一疏神,后颈道已同时被对手抓住,登时动弹不得。张无忌身子向后弹出,大石已向二老头顶将下来。

 众人失声惊呼声中,张无忌纵身上前,左掌扬出,将大石推出丈余,砰的一声,落在地下,陷入泥中几有尺余。他伸手在二老肩头轻轻拍了几下,微笑道:“得罪了!晚辈跟两位开个玩笑。”他这么一拍,高矮二老被封的道登时解了。

 矮老者脸如死灰,叹道:“罢了,罢了!”高老者却摇头:道:“这个不算。”张无忌道:“怎么不算?”高老者道:“你不过力气大,搬得起大石头,可不是在招数上胜了我哥儿俩。”张无忌道:“那么咱们再比。”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过得想个新鲜法儿才成,否则净给你占便宜,我们输了也不心服,你说是不是?”张无忌点头道:“是!”

 小昭一直注视着场中的比拼,这时伸手刮着脸皮,呼道:“羞啊,羞啊!胡子一大把,自己老占便宜,反说吃亏。”她手指上下移动,手腕上的铁链便叮当作响,清脆动听。

 高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吃亏就是便宜。我老人家吃过的盐,还多过你吃的米。我走过的桥,长过你走的路。小丫头叽叽喳喳什么?”回头对张无忌道:“要是你不服,那就不用比了。反正这一回较量你没有输,我们也没赢,双方扯了个直。再过三十年,大家再比过也不迟…”矮老者听他越说越是胡混,自己师兄弟二人说什么也是华山派的耆宿,怎能如此耍赖,立即喝道:“姓曾的,我们认栽了,你要怎般处置,悉听尊便。”张无忌道:“两位请便。在下只不过斗胆调处贵派和明教的过节,实是别无他意。”

 高老者大声道:“这可不成!还没说出新鲜的比武主意,怎么你就打退堂鼓了?这不是临阵退缩,望风披靡么?”矮老者皱眉不语,他知这个师弟虽然说话疯疯癫癫,但靠了一张厚脸皮,往往说得对方头昏脑,就此转败为胜。今在天下众英雄之前施此伎俩,原是没什么光彩,然而如果竟因此而胜得张无忌,至少功过可以相抵。

 张无忌道:“依前辈之意,该当如何?”高老者道:“咱们华山派这套‘反两仪刀法’的绝艺神功,你是偿过味道了。想来你还不知昆仑派有一套‘正两仪剑法’,变化之奇奥妙,和华山派的刀法可说是一时瑜亮,各擅胜场。倘若刀剑合璧,两仪化四象,四象生八卦,相调,水火互济,唉…”说到这里,不住摇头,缓缓叹道:“威力太强,威力太强!你是不敢抵挡的了!”

 张无忌转头向着昆仑派,说道:“昆仑派那位高人肯出来赐教?”高老者抢着道:“昆仑派中除了铁琴先生夫妇,常人也不配和我师兄弟联手。就不知何掌门有这胆量没有?”

 众人都是一乐:“这老儿说他傻,却不傻,他要得昆仑派两大高手下场相助。”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了一眼,都不知这高矮二老是什么人,他们是掌门人鲜于通的师叔,班辈甚高,想必平时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处西域,是以不识。夫二人均想:“这两个老儿斗不过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们赶这淌混水。一起胜了,他们脸上也有光彩。”只听那高老者道:“昆仑派何氏夫妇不敢和你动手,那也难怪。他们的正两仪剑法虽然还不错,但失之呆滞,比起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来,本来稍逊一筹两筹。”

 班淑娴大怒,纵身入场,指着高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请了。”这两句话显是检了个现成便宜。旁边许多人都笑了出来。

 班淑娴是昆仑派的“太上掌门”连何太冲也忌她三分,数十年来在昆仑山下颐指气使惯了,数百里方圆之内,俨然女王一般,如何能受这等奚落取笑?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剑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伦,在一瞬之前,还见她两手空空,柳眉微竖,一瞬之后,已是长剑在手,剑尖离高老者肩头不及半尺。高老者一惊之下,回刀横挥,当的一响,刀剑相,在千钧一发这际格开了。班淑娴使的是一招“金针渡劫”那高老者使的却是一招“万劫不复”一正一反,均是施发了两仪术数中的极致。莫看那高老者在张无忌手下缚手缚脚,似是功夫平庸,实则他刀法上的造诣确是不同凡响。

 两人刀剑相,各自退开一步,不一怔,心下均十分佩服对方这一招的妙。两人派别不同,武功大异,生平从未见过面,但一招之下,发觉自己这套武功和对方若合符节,配合得天衣无,犹似一个人一生寂寞,突然间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欢。

 班淑娴忍不住想:“他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联手攻敌,当可发挥天下兵刃招数的极诣。”跟着又想:“华山派这两个家伙不是这少年的对手,我昆仑派跟他动手,也无取胜把握。我们若就此下场,那是昆仑,华山两派四大高手合战一个无名少年,未免太失身份,然而这是华山派想出来的主意。”当下回头向何太冲叫道:“喂,你过来!”

 何太冲虽对命不敢有违,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仍要摆足掌门人的架子“哼”的一声,缓缓站起。四名小童前导,一捧长剑,一捧铁琴,另外两名各持拂尘。五人走到广场中心,捧剑小童双手端剑过顶,躬身呈上,何太冲接了,四名小童躬身退下。

 班淑娴道:“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招数上倒也不算含糊。”高老者嬉皮笑脸的道:“多蒙赞赏。”班淑娴横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四个就拿这小娃儿喂喂招,切磋一下昆仑,华山两派的武功。”

 她说着回过头来,突然“咦”的一声,瞪着张无忌道:“你…你…”她和张无忌分手不过五年,虽然他在这五年中自孩童成为少年,身材长高了,但面目依稀还是相识。

 张无忌道:“咱们从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说将出来?我是曾阿牛。”班淑娴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愿以真姓名示人,如果自己将他揭破,那么他夫妇恩将仇报的种种不德事情,他也要当众宣布了,当下长剑一举,说道:“曾少侠武功大进。可喜可贺,还请出手指教。”言下显然是说,咱们只比武艺,不涉旧事。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久仰贤夫妇剑法通神,尚请手下留情。”何太冲说道:“曾小侠用什么兵刃?”

 张无忌一见到他,便想起那对会毒的金冠银冠小蛇。他摔入绝谷后,这对小蛇因无毒物为食,竟致生生饿死,跟着又想起他在武当山上死自己的父母,迫自己和杨不悔服毒酒,将自己打得鼻青脸肿,一把将自己掷向山石,若不是杨逍正好自旁及时出手相救,自己这时尸骨早朽,还说什么做鲁仲连做和事老?自己好心救了他爱妾性命,他却如此恩将仇报,一再加害。

 他想到此处,怒气上冲,心道:“好何太冲,那一天他打得我何等厉害,今我虽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顿,出了当这口恶气。”只见何太冲夫妇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两刀两剑在光下闪烁不定,突然间双臂一振,身子笔直跃起,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扑向西首一棵梅树,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来,这才回身落地。

 他手持梅花,缓步走入四人之间,高举梅枝,说道:“在下便以这梅枝当兵刃,领教昆仑,华山两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着十来朵梅花,其中半数兀自含苞未放。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一惊:“这梅枝一碰即断,怎能和对方的宝剑利刀较量?”

 班淑娴冷笑道:“很好,你是丝毫没将华山,昆仑两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

 张无忌道:“我曾听先父言道,当年昆仑派前辈何足道先生,琴剑棋三绝,世称‘昆仑三圣’。只可惜咱们生得太晚,没能瞻仰前辈的风范,实为憾事。”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出来,他大赞昆仑派的前辈,却将眼前的昆仑人物瞧得不堪一击。

 猛听得昆仑派中一人声如破锣的大声喝道:“小贼种,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对我师父,师叔无礼?”喝声未毕,一个满腮虬髯的道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剑猛向张无忌背心刺去。这道人身法极快,这一剑虽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剑招迅捷,实和偷袭殊无分别。

 张无忌竟不转身,待剑尖将要触及背心衣服,左足向后翻出,下剑刃,顺势踏落,将长剑踹自地下。那道人用力一,竟然纹丝不动。张无忌缓缓回过头来,看这个道人时,原来是他初回中原,在海船中遇到过的西华子,此人子暴躁,曾一再对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口出无礼之言。张无忌心中一酸,说道:“你是西华子道长?”

 西华子满脸涨得通红,并不答话,只是竭力剑。张无忌左脚突然松开,脚底跟着在剑刃上一点。西华子没料到他会陡然松脚,力道用得猛了,一个踉跄,向后便跌。凭着他的武功修为,这一下虽然出其不意,但立时便可拿桩站定,不料刚使得个“千斤坠”猛地里剑上一股极强的力道传来,将他身子一推,登时一股坐倒,绝无抗御的余地,跟着听得叮叮叮的几声清脆响声,手中长剑寸寸断绝,掌中抓着的只余一个剑柄。

 西华子惊愧难当,他是班淑娴亲传的弟子,因此叫班淑娴师父,而叫何太冲为“掌门师叔”一瞥眼间,只见师父满脸怒,心知自己这一下丢了师门极大的脸面,事过之后必受重责,不更是惶恐,忙一跃站起,喝道:“小贼种…”

 张无忌本想就此让他回去,但听他骂到“小贼种”三字,那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运劲点了他腹间三处要,对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妇道:“请进招罢!”

 班淑娴对西华子低声喝道:“走开!丢的大人还不够么?”西华子道:“是!”可是竟不移步。班淑娴怒道:“我叫你走开,听见没有?”西华子道:“是!是!师父,是!”口中十分恭谨,却仍是不动。班淑娴怒极,斜睨想这家伙干么不听起话来了?原来张无忌拂的手法快极,班淑娴眼光虽然敏锐,却万万想不到他的劲力可借柔物而传,梅枝的轻轻一拂,无异以判官笔连点道,当下伸手在西华子肩头重重一推,喝道:“站开些,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事!”

 西华子道:“是,师父,是!”身子平平向旁移开数尺,手足姿势却半点没变,就如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这么一来,班淑娴和何太冲才知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张无忌点了道,心下暗自骇然。何太冲伸手去西华子肋推拿数下,想替他解开道。那知劲力透入,西华子仍是一动不动。

 张无忌指着倚靠在杨逍身旁的杨不悔道:“这个小姑娘,五年前被你们封了道,强灌毒酒,我无法给她解开,今令徒也是一般。贵我两派的点手法不同,那也不足为异。”

 众人听他这么说,眼光都向杨不悔身上,见她现下也不过是个稚龄少女,五年之前自是更加幼小,何太冲夫妇以一派掌门之尊,竟然这般欺侮一个小姑娘,实在太失身份。

 班淑娴见众人眼色有异,心想多说旧事有何好处,剑便往张无忌眉心挑去。便在同时,何太冲长剑指向张无忌后心,跟着华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势也即展开。

 张无忌身形晃动,从刀剑之间窜了开去,梅枝在何太冲脸上掠过。何太冲斜剑刺他肋。张无忌左手食指弹向矮老者的单刀,梅枝扫向何太冲的长剑。何太冲剑身微转,剑锋对准梅枝削去,心想你武功再高,木质的树枝终不能抵挡我剑锋之一削。那知张无忌的梅枝跟着微转,平平的搭在剑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了开去,当的一声,刚好格开了高老者砍来的一刀。

 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冲,你倒戈助敌么?”何太冲脸上微微一红,不能自认剑招被敌人内劲引开,只说:“胡说八道!”狠狠一剑,疾向张无忌刺去。

 何太冲出招攻敌,班淑娴正好在张无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后着,高矮二老跟着施展反两仪刀法。两仪剑法和两仪刀法虽然正反有别,但均是从八卦中化出,再回归八卦,可说是殊途而同归。数招一过,四人越使越顺手,两刀双剑配合得严密无比。

 张无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联手,定然极不好斗,果然正反两套武功联在一起之后,相辅,竟没丝毫破绽。他数次连遇险招,倘若手中所持是件兵刃,当可运劲震断对方刀剑,偏生过于托大,只拿了一跟梅枝。陡然间矮老者钢刀着地卷到,张无忌闪身相避,班淑娴长剑疾弹出来,喝一声:“着!”刺向张无忌大腿,在他脚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张无忌回指点出,何太冲的长剑又已递到,高矮二老的单刀分取上盘下盘。张无忌一时难以抵敌,灵机一动,滑步抢到了西华子身后。班淑娴跟上刺出一剑,招数之狠,劲力之猛,直是置张无忌于死地,那里是比武较量的行径?张无忌在西华子身后一缩,班淑娴这一剑险些刺中徒儿身子,硬生生的斜开,西华子却已“啊哟”一声的叫了出来。待得何太冲从左首攻到,张无忌又在西华子身侧一避。

 他一时捉摸不到这两路正反两仪武功的要旨,想不出破解之法,只有绕着西华子东转西闪,暂且将他当作挡避刀剑的盾牌,心中暗叫:“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也未免太过小觑了天下英雄。“骄者必败”这四个字,从今以后可得好好记在心中。焉知世上没有比乾坤大挪移更厉害的武功,没有比九神功更浑厚的内劲。该记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只听得四周笑声大作。西华子犹似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地,张无忌在他身侧钻来跃去,每当何太冲等四人的刀剑从他身旁相距仅寸的掠过劈过,西华子便大声“咦!”“啊!”“唉哟!”的叫喊,偏又半点动弹不得,当真是十二分的惊险,十二分的滑稽。

 班淑娴怒气上冲,眼见接连数次均可将张无忌伤于剑下,都是西华子横挡其间,碍手碍脚,恨不得一剑将他劈为两段,只是究有师徒之情,下不得手。华山派的高老者叫道:“何夫人,你不下手,我可要下手了。”班淑娴恨恨的道:“我管得你么?”高老者挥刀横扫,径往西华子间砍去。

 张无忌心想不妙,这一刀若教他砍实了,不但自己少了个挡避兵刃的盾牌,而且西华子为己而死,又生纠纷,当下左手衣袖拂出,一股劲风,将高老者的这刀了开去。

 矮老者一声不响,单刀向张无忌项颈斜劈而下。张无忌闪身让在右首,矮老者这一刀却不变方向,疾向西华子肩头劈下,便似收不住势,非砍往他身上不可,口中却叫道:“西华道兄,小心!”他知倘若劈死了西华子,势须和昆仑派结怨成仇,这时装作迫于无奈,咎非在己,以后便可推卸罪责。张无忌回身一掌,直拍矮老者的膛。矮老者气息一窒,左掌推出,手中单刀却仍是劈向西华子,募地里双掌相,矮老者踉跄后退,险些跌倒。

 西华子眼见张无忌两番出手,相护自己,暗生感激之意,又想:“今若能逃得性命,决不能和华山派这高矮二贼善罢甘休。”

 何太冲,班淑娴夫妇见张无忌回护西华子,两人一般的心意:“这小子多了一层顾虑,那就更加缚手缚脚。”竟不感他救徒之德,剑招上越发的凌厉狠辣。高矮二老也是出刀加快,均知极不容易伤到张无忌,但如攻击西华子而引他来救,便可令他身法中现出破绽,因此反宾为主,两柄钢刀倒是往西华子身上招呼的为多。

 少林,武当,峨嵋各派高手见此情形,不暗暗摇头,心下微感惭愧,均觉他四人若在此局势之下杀了张无忌,连自己也不免内疚于心。

 张无忌越斗越是情势不利,心想:“我打他们不过,送了自己性命也就罢了,何必饶上这个道人?”当下一掌驱退高老者,右手梅枝一颤,已将西华子的道解开。

 便在此时,矮老者的一刀又砍向西华子下盘。张无忌飞脚踢他手腕,矮老者忙缩手时,不料西华子道已解,突然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矮老者鼻梁之上,登时鲜血长。矮老者的武功原比西华子高得多,但那料得到他呆立了这么久,居然忽能活动,变起仓猝,以致闪避不及。众人一见,无不哈哈大笑。

 班淑娴忍笑道:“西华,快退下!”西华子道:“是!那高贼还欠我一拳!”出拳想去打高老者时,矮老者做拳上击,虚砍一刀,啪的一响,左手手肘已重重撞在他口。这三下连环三式,乃是华山派恶毒绝技。西华子身子晃了几下,喉头一甜,吐了口鲜血。

 何太冲左掌搭在他后,掌力一吐,将他肥大的身躯平平送出数丈以外,向矮老者道:“好一招‘华岳三神掌’!”手中长剑却嗤的一声刺向张无忌。他掌底驱徒,口中讥刺,剑下攻敌,分别对付三人,竟然潇洒自如。

 高矮二老不再答话,凝神向张无忌进击。此刻他四人虽然互有心病,但西华子这障碍一去,四人刀法剑法又已配合宛似天衣无一般,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覆变化,层出不穷。

 华山,昆仑两派的正反两仪刀剑之术,是从中国固有的河图洛书,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奥妙微之处,若能深研到极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易理深邃,何太冲夫妇及高矮二老只不过学得二三成而已,否则早已合力将敌手毙于刀剑之下,但饶是如此,张无忌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却也无法困。

 这一番剧斗,人人看得怦然心动。只听得何氏夫妇长剑上生出嗤嗤声响,剑气纵横,高矮二老挥刀成风,刀光闪闪,四人步步进

 张无忌知道若求冲出包围,原不为难,轻功一施,对方四人中无一追赶得上。但自己逃走虽易,要解明教之围,却是谈不上了,眼下之计只有严密守护,累得对方力疲,再行俟机进攻。不料敌方四人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双刀双剑组成了一片光幕,四面八方的密密包围,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苦苦支撑。

 何太冲等虽占上风,四人心下却都满不是味儿,以他们的身份,别说四人联手,便是一对一的相斗,给这么一个后进少年支持到三百余合仍是收拾不下,也已大失面子,好在张无忌有挫败神僧空的战绩在先,无人敢小觑于他,否则真是要汗颜无地了。四人见张无忌反击的招数渐少,但始终伤他不得。四人都是久临大敌,身经百战,越斗得久,越是不敢怠忽,竟半点不见焦躁,沉住了气,绝不贪功冒进。

 旁观各派中的长老名宿,便指指点点,以此教训本派弟子。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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