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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
 权先生一家,是我的邻居,七单元602号。

 先生奔六十了,儿子大了,读书在行,本是可上好大学的,但当时考虑到经济,上了中专,由于勤奋好学,现在居然也就是个桥梁工程师了,怎么打拼的?不晓得。先生的女人呢!农村户口,儿子大了,能自立,看着舒心,两口子,千多元,日子清清淡淡,桌上一晕两素,可以可以!女人编织点衣,手也不空,与邻友好,上下楼时,笑声很响,脚步声也重!

 先生老婆在农村劳动惯了,闲不住,幸好先生住八楼,顶上,就属于他管了。夏雨来时,如屋顶漏雨,他不管谁管?有天我奉先生老婆之令,(他是我二表妹)组织有气力的男生,担了些土在天楼平顶之上,三五个平方,割据一隅,土地周围砌了学校弃了的断砖头,桔红色的。种了一株葡萄,阳光处,也种了窝麻菜,雨后的菜青葱可爱,恨不能几口生吃了。一年后,藤长了,也了,紫藤浓荫,人面皆绿,结果了,是马****葡萄,碧绿如玉,看着。这藤架呢?权先生搭的,女人递递铁丝或钳子什么的,有趣,夫是伴儿嘛!

 葡萄要了,这鸟儿可是不客气的,女人就用胶纸口袋给一串一串的葡萄系上裙儿,风一吹,葡萄串串儿摇动,急得鸟儿们啁啁直叫!

 夏夜,我们单元的雄雄雌雌、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人物天楼乖凉,风景这儿独好,权先生夫妇就现场摘来大家吃,女人就端了盆清水,说洗了吃好!热情呼坐!这氛围不错,天上布满星呵,月亮亮晶晶呵!

 闲聊时,权先生说话,总是舒缓如小河静静,他讲人后有寒噤,这主要是体内骤然散热,衣单薄了,如不加衣会冷得紧呢!他还讲,这地震,它是地球底层的板块相撞,震中区就是重灾区呗!与权先生随聊,很有意思,许多知识我说不出所以然,仅于文学书籍不是好事,特别是对于一个吃粉笔的人而言,我因之而讨了不少野知识!他什么时读了魏晋笔记?碎则碎尔,顾则何益?这说的是陶罐破了,应怎么办才不心疼,几十年了,我还记得。

 先生教书,早年是民办教师,是怎么进入这队伍的?肯定经过大队、公社支部同意了的。他文化不浅。七十年代放电影,涉及到机子坏,电源不通时,放映员也不行,他行,偏头捏弄一阵,机子响了,群众叫了,晃眼的屏幕上,李玉和炯炯目光手提红灯出场了,贼鸠山心怀鬼胎也出场了,社员观众口咂嘴满意了,权先生加入民校教师队伍,怎么会是开后门呢?当然是走前门进来的,而且是大前门!

 教民办辛苦,工价每月一二十元,家中农活,你,一个男人家家的,你不做谁做?两口子共同做。你割麦子我担麦,分工合作,上下一致。农忙犁田,时间差不多了,该上课了,于是管有泥巴,是稀的,走干了,绷着,脚杆生疼!

 人有水平,公事私事,均不误。六七十年代,优生不兴集中于中心大校,一届毕业生考下来,与中心大校的教绩不相上下,有时还上一点,上多少?教务统计员是最有发言权的,我说什么!先生教初中班,一个人教数理化兼作班主任,后来兴学外语,随洋人说洋话,先是俄腔后又英调,先生就教引村上娃古得古得地念呗!念得弟子们满嘴飞溅琼碎玉!音标没忘,曾学的语法,一看就懂。这,难不倒权先生,先生是开中校老三届的高中生,七十年代,懂牛鬼蛇神为坏人的人多,懂分词与时态的人少!先生真懂!

 分数与教绩,不是东风倒西风就是西风倒东风,全区几百号人,总是他俩占尽风头,那袁先生呢,脑溢血,被上帝收了,可惜可惜!

 水无常形,命运多变,权先生优秀,政府也不是没看到,让优秀的先转正,由民师过渡到公师,于是政府允许他去考开县师范,这试题,语数什么的,于他不难,这真的当时,上面常拿担任民校的男先生女先生练兵,时不时考点试,我地两员大将,其一袁先生,人称孔明。其二权先生,个子瘦长。之二人,论不难!还考画盅子牙膏呢!盅子是柱体,盅子的底线条,先生就处理一条圆弧,当然没错。有的考生则处理成一条直线,很简单,因为不晓得形体透视的脾气!

 三十几了,政府不嫌他年龄大,录取了他。这让他感慨,好好忠诚教育事业吧!光景不同了,儿子你可要好好学些真本领呵!先生与老婆一合计,土地就转让别人去做吧!俩口儿一个战斗在教学第一线,一个忙碌在厨房间,逢周做点自留地,新鲜的葱子蒜苗,早上下面条,有股清香味,小百姓不奢望山珍海味,皇帝也图个鲜呢!

 三十八年了,与权先教书的岁月里,经历几件所谓的大事,其一评职涨工资。但你必须得先评功摆好,评功摆好是新兴陈语,也就是鼓励你将自己好好地夸一回,你自己都不说好,别人谁知道你好呢?于是,这教书的就充分利用三寸柔舌和文笔功夫,大行渲染之能事,不会写的,请人捉刀代笔,东奔西走,不亦乐乎?我也不甘寂寞,发言说,我教的班,考过年级第乙,仅仅次于第甲,单这一点钢鞭资本,你不能说这不是成绩吧?我的确是这么说的,而且当时是个天!这潇洒之句有点近似如今新兴人类的调侃味,这可是汉语中的反问句,英语中的反意疑问句,俄语中的基米尔依里奇问询句呵!

 当时,还有人这么自述,一个学生伤了口子,我去买了消炎粉,自费的,啊!我的心,与祖国的花季少年同呼吸共命运,我心里装着学生娃啊!这时我发现权先生在笑,很慈祥的,那种笑,没有嘲笑的意思!轮到他为自己评功摆好彩颜色化妆时,他咳了一下,清清嗓子,我以为他要说许许多多的如数家珍的话,比如,我的学生考入开中、临中好多人呀,比如民师、公师混合考,几次独占鳌头呀!比如自费买煤油安排学生上晚自习呀,然他清了嗓子后,人站起来了,说,我没啥好说的,真的!我没啥好说的!就坐下去了。将展示自我的机会,留给迫不及待挥戈上阵的周边同志去了!

 其二还是评职称,只是后来的脾气变了,不兴让人走马灯似地评功摆好了,主张公平公正,以积分论英雄,哪个教师的积分多,就晋级潇洒走一回!这没错!只是这权先生上课,照文件,不讲普通话少了一分,人老了,没作班主任少了一分,先生没有论文发表在论文集上,又少了一分,(论文也可以这么发表,先缴几百元,个别伪出版社懂你,定为市级吧!如你多缴几百元,定为省级论文呗!)关于论文的出笼诞生,电脑里面是可以打捞的,里面上亿呢!权先生年轻时教数理化,独挡几面,后来年龄大了,领导也于心不忍,教点轻松的吧,然而,评职称,教主科的,与教外科的,比如音体美一比较,积分就当然要高一点,权先生在退休前一年教的是康健课,这么一来,权先生的评职积分就上不去了,这点帐,教数学的权先生还算不明白?于是每逢评职,权先生就干脆不闻不问,你看你看,人堆几十号人议论热烈,谁都不差话说,比如,我的教绩不比谁差!我十次全县夺冠,我那地市骨干也不是自封的,或者就是怪话,比如,既然非统考科目的,总有人说不重要,那就等教育部发文件取消吧!你听你嗅,这空气中有火药味了,是的,一年两三个晋级名额,一百八十号先生,尽智识人,男男女女,暗涌动,群雄逐鹿,如篮球决赛,这比喻还可以呗!

 权先生乐观,想得通,望人堆一眼,手中提的是一方块豆腐,一把青藤菜,中午是烧个汤呢或是煎个豆腐,想着走着,人与家的距离渐近了,想那么多,民为天食为天!开会人到,就敬陪末座吧!他的座号是一百七十号,后排有新起来的年轻人,也确实能干,业务强不说,知识不老化,电脑也玩得呼呼有声,懂远程教育,还会弄课件以及远程接轨什么的,我就不会,权先生有自知,通达者都这样!

 关于职称,先生也说过,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增广名言最慰贴人了!

 其三,我知道权先生爱拉二胡,有些惜钱没买,我将情况对他儿子说了,这事儿还不简单,很快,一把上海虎丘牌二胡到位,五百多,怕上当,我请万州乐师之一,鉴准琴皮是蟒皮而非蛇皮才出手的,我做这事儿,至今为我自己喝彩。

 夏夜星空,天楼好去处,月光淡影,风掀动他的衣衫,他爱拉《二泉映月》,头垂着,心随琴韵,如水动,兴也罢衰也罢,余韵幽幽,他手指骨节长,很少滑弦,音准且抒情,想平身遭际,寓感慨于琴弦之中,若不兴文革,堂堂县城中学优等生,该是另一种境遇的。听了琴,我发现,唢呐宜闹处鼓腮,二胡宜静夜弄弦,听他拉二胡,我会想些往事,看星星呀,听前人说古今呀,听竹林夜风呀,如梦如烟的,心宁静而柔和!

 岁月如,一天开会,校头老坤在会上说,今年县上分来三个职称名额,这权老师,年龄比我大,教龄比我长,他的教学能力工作态度以及他的人品,我想…老坤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响起了掌声,女教员手,巴掌都拍红了,与权先生共事已久的同事都向他点头,掌声音持续了很久,大家看着权先生,微笑中包着祝福的意思!

 权先生呢,倒有点手足无措,他说,谢,谢谢,谢谢大家!他站起来了,手足无措,泪影模糊了眼眶,慈祥的样子,他不知该说什么了,岁月让他的头发开始灰白,他依然可爱而美,颀长清瘦,青子,泡沫凉鞋,整整洁洁的,走着实在!

 几个月后,他就要退休了!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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