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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纪事
 远行人,常津津有味地说,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精彩。我身上也不乏冒险细胞,几番思考,便定下主意,我也要潇洒走一回,何况我正风华岁月,扬文字呢!

 今,赴特区者云集。火车里,空间亦被行李所占。人呢?横的、竖的、斜的、睁者、闭者、老者、少者、美者、丑者、者、寡者、朦胧冲动者、浑然未启蒙者、各脸孔,杂然铺摆。车里多川人,独不见豫人,所思玉人在新乡,是我心中激动的星星,不曾相约,岂能蓦然相逢?

 蜀地盛产柑桔,一夜后,地面已覆了尺余的桔皮,久了,热气里升出一种酸甜酒味。有贵小姐一条,小颈子伸出窗外,不行,掏出金丝边白绢,挥个不住,口里说:“没法活人了!”一脸厌恶与高傲,坐久了,无人理搭,却居然安睡。眼睁着,双目如高丸,呈俗白灰色,令人萎晦气,引人疲倦睡。

 车至湖北境,小雪纷扬,轨边住户,送出欢笑声、爆竹声,正年三十呢!而我,食的是冻干了的面包,颈子一个劲儿往里缩鼻子冰凉,常泌清水。脚特想吻火,作被烤炙之物。数后,火车一声长,到站了。排出的人,散开去,满眼里尽是黑蚁动。我心一沉,有些虚,千万陌生人似含敌意,不说不笑的,利来利往,能找到事吗?但马上想到天之大,地之阔,不觉又释然了些。

 披挂行李,如蜗牛行进,先投老马。老马是单位上的人呢!早年知青,一呆数,常吃我家,投他也许有法可想,但真的到了,开门的却是马夫人,此妇人神色警惕,手扶门页,留个红烧狮子头型,眼出的怀疑目光,我上下,我踉跄一下,方稳住身子,问我是何人,又问我咋认识老马。又从上到下盯我,仿佛我是铺的一块悬,我逐一答了。心里却说我,但此时此景,是无此具体能力的。

 求人之人,先自短了半截,我口里还冒出一句“您也许不知,当初老马最爱吃烤红苕呢!”马太太唔唔地并不用心听,口里说“对不起,你先在门外呆会儿吧!我马上就转来!”自个出去了,走得急,两块凸肥腻股,把子布磨擦得吱吱有声。我听到电话的声音,马太太低了声音“马,这人自称黑子,认得吗?满脸胡子,极瘦,不象好人…‥”我好笑,觉有意思。他对老马说我是特务呢!片刻功夫,老马叫着“黑子,黑子!”进来了,以城里人特有的夸张动作,拥我一下。一下后,再拍拍我肩,先说我长变了,说长变了后,就开始手作无奈叹息状“唉,找工作真难啦!可不是,今天又收到三个本家的求职信。”因马太一旁冷眼,我只是不做声,饭时,天经地义是便餐,不错,有个豆腐汤。因为我是乡下人进城,所以我也怕再去添一碗饭吃,让主人有愠。饭局一完,我先抢了洗碗,拖地板。和老马交谈时,老马手掂着油油的下巴,沉地:“黑子,你天远地远而来,照说怎么也得为你谋份活儿,无奈我在单位小百姓一个,再则我那老婆…‥”我心里说老马是个粑耳朵,惧内大学士。但老马说得更“实说吧?老婆一听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就没说出句好话,你注意到她的脸色了吗?”我说:“嫂子待我可好啦!一见来了人,马上就叫你回来。”此处不可久留。这一对公母的双簧戏已给我了明确的说法,我已讨了说法,如脸厚三寸,可以小住几天,然我脸厚只如瓦片,所以一顿饭后,我没给饭票,就作别主人了,我说:婶子,不好意思,添麻烦了,往后有个工作机会,告诉我好吗?马太太立刻神色喜喜的,拍打着围裙,皱纹舒展如核挑纹路,洒向人间都是笑呢!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好!”不料闷出一个,高质量的,既响亮又奇臭,而且拐弯让我鼻子抵挡不住。真不简单啰,马夫人!现代化的城市人、文明高贵的城市人!于持家的城市人!

 钱交给车,车我于王冈,就挤出我,不走了。我出来,新天地入眼,人海如,行了三个小时,衣能拧出水了,但劲儿还足,电子厂的刘兄,我们患难之,投他。王冈厂多,人更多,更多的人在厂门外,誰不巴望能挤进去?刘兄那厂,辉煌气派,容几千人,添我一个该不是难事吧?但看到千百双眼巴巴的眼睛和疲乏倒的身子,我好笑了,大门岂是为我一人所开?我何许人,人海一粒而已。

 厂门里,偶晃过三几个人儿,上有“文秘”、“公关”“主管”的字样,几寸长的皮鞋高底跟,触着水泥板,撒下一路清响,这是何等气派的事呵!但细看,会发现这些人并非位居天堂,他们面容也有疲惫忧郁、憔悴之相!他们是直立行走的劳动工具,脯的平坦,依靠厚海绵罩,说明沉重的工作担子,实能大耗能源。

 终盼到下班,此时月上东山,几团云升起如斗牛。人排出,呼朋唤友之声,此起彼伏“还招工吗?”“杂工还差不?”“听说某某认识人事主管?”哄哄之中,出现了刘兄,刘兄亦发现了我,他张臂一下子拥得我双脚悬空,兴奋不必说。因时间短,刘兄说:“黑老弟,既来之则安之,别慌,我们一起来想法。我进厂时,也呆了三十多天。我看到刘兄,瘦得可以,骨节分明。话不多,却使我心漫过一丝温暖。

 入夜,刘兄领我到“租用民房”转过几道小巷后,到了。里面暗,地上草鞋虫们仿佛赶集一般,空中七八个胖蜘蛛正织网,里屋几个是老乡,看神色,无疑也是天涯飘泊儿,人一兴奋,影子便动得了。老乡之一“小李白,”有文章上报刊,先前****倜傥,眼前却形如饿鬼,眼森森地亮,见了我,只是摇头,想说点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文化人皆情中人,风弄月,还讨才女喜欢,但在倾轧争夺的打工族中,就逊远矣!才女有叹:文化人的灵气与富老板的财气,合二为一体,多么美妙!失意老乡紧紧握住我的手,其感慨尽在不言中,我也略有感慨了。

 刘兄这东道主,沽了几斤酒,提了一条红白生,还有一小包盐。做饭吃,我们同心合力,切者手,生火者鼓圆了腮,片刻功夫,小李白说好了,煮久了难吃,都附和,说“对,对,煮久了难吃。立时,几条汉子端大碗酒,夹坚硬不软的大块,吃得风起云涌,吃得风云际会,看壁影子,腮动得极有趣,无一人说话,待八成了,空气才平静些了,没进厂的,说进了多好,进了厂的说厂里好复杂,没进的说汉不知饿汉饥,进了厂的说你晓得个,刘兄边倒酒,边说“喝喝!”于是喉节动处,酒下肚,酒一下肚话更多。

 “我告别我娇为什么?”感慨。

 “没进厂,老婆却叫速寄开的肥料钱!”牢

 “家里的人,这会儿早在电视面前了”酸味。

 我呷了一口,手伸向前,有护身符迭成一小三角形,放入内衣袋,是我那妇人特为我备下的。我走之前,妇人拥我如怀中婴孩,喃喃尽说重话,钱别现眼,勿与生人搭言,别上狐狸的当,城里女人****都是人工制造,什么假冒伪劣当防的,什么勿忘我,如少儿背唐诗一遍复一遍…‥想着,不由鼻子发酸,家中老父母可好?妇人可好?宝儿可听话?饮了多少我也说不清。

 小李白咕咚灌了一气,踉踉跄跄,似醉拳招式,唱出“大丈夫啊处世,立功名啊慰平生,安得机会啊峥嵘…‥”唱着唱着便倒了,我去扶,怎么眼前的民房和伙计都颠簸起来了?怎么这儿也看见了心中的那幅画呢?而且画面清晰,我以手轻抚画面,仿佛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白雾茫茫,语未语,细听却是,嘈嘈切切琵琶语,红酥手续续弹,冬去来莫凭栏,只需仰头望远天!我听清了,痴了,忘乎天地。凝神佳人,红棉小袄,高领儿掩不住肌肤如雪,正呵手轻唱痴情词人李清照的曲谱,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我仿佛看到她盈盈清泪了,我上前为伊拂拭,却一头跌入地铺,四周清寂,冷月黯淡,枯树如铁,有酣声遥远。人僵了,影子也不动了。好静,有小儿偎在娘怀里咂的声音。似咫尺似又在天涯。邻家妇人似在呓语,时断时续。沉沉入睡,一切尽忘,唯此时刻。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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