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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古旧的驿道。
 路边一个简陋的草棚,褪⾊的酒旗在寒风中翻飞。酒棚的主人是个须发花⽩的⼲瘦老头,他颤巍巍将温好的一壶烧刀子送到西边的一张木桌上。
 巨掌一拍,酒壶险些被震翻!
 “嘿嘿,他娘的烈火山庄这次丢人可是丢大了!堂堂的庄主居然失踪了半个多月,出动全庄所有弟子也找不到!”独眼汉一把扯开口的棉袄,狞笑道,“他娘的,咱们要是能找到烈如歌,不晓得烈火山庄能给什么价码。”
 秃顶的中年男子斜瞟他一眼:“师弟,连裔浪都找不到的人,你能有多少把握?”
 “嘿嘿,裔浪是个蠢蛋!”独眼汉不屑道,“不就是个娘们嘛,难道长着翅膀会飞?”
 ⽩面年轻人看看两位师兄,道:“那个烈如歌可能易容了,所以他们找不到。”
 “易容?”独眼汉冷笑道,“咱们六扇门里混,江洋大盗易容变装的多了去了。凡事都有蛛丝马迹,一个人的⾝材、走路‮势姿‬、气味、可能会去的地方、惯常的举止都是能将她找出来的线索。”
 “可是天下这么大,哪能每个人都观察得那么仔细呢?”
 独眼汉又冷笑:“所以说,烈如歌想要去什么地方,是找到她的关键。”只要有了方向,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秃顶男子沉昑道:“似乎裔浪已经有了方向。”
 “唔?”
 “原本对烈如歌的寻找是在十二个省的范围,最近几天却好像都集中到这附近来了。”
 “他娘的!裔浪怎么突然开窍了,竟然跟…”独眼汉忽然觉得说的太多了,狐疑地瞟一眼师兄师弟。早知道不该让他俩跟着,若是找到烈如歌…
 ⽩面年轻人不解道:“为什么烈火山庄那么着急找烈如歌?是怕她在路上会遇到危险吗?”
 独眼汉一口酒噴呛出来!
 酒噴得很急。
 酒星儿险些溅到旁边木桌上的客人。
 那张桌子上也是三人,他们静静吃着饭,仿佛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谈话。只是,他们象是奔波很久了,疲累染在举手投⾜间。
 一人⾝着黑⾐,淡眉细目。
 一人红褐⾐衫,面⾊红亮。
 另一人青⾊布⾐,眉宇间清若远山。他沉静地饮着茶,酒棚里如此耝鄙的茶具,在他的掌中却有了一种难以言述的贵气。
 西边木桌。
 “嘿嘿,烈如歌若是真的死了,他们反倒再也没有危险了。只怕她活得好好的,又不肯当个哑巴聋子,那裔浪他们的⿇烦就大了。”独眼汉冷哼道。
 ⽩面年轻人似懂非懂:“哦…那…为什么他们认为烈如歌会来到这儿呢?”
 独眼汉再懒得理他。
 秃顶男子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对満脸茫的小师弟道:“听闻有传言,⽟自寒在附近出现过。”
 “⽟自寒?”⽩面年轻人睁大眼睛,“烈如歌跟⽟自寒有什么关系吗?”
 “嘿嘿,”独眼汉又来了兴致,“听说烈如歌跟她的师兄⽟自寒有那么一腿,战枫跟她的婚约也因为⽟自寒横刀夺爱而取消了。他娘的,这次烈如歌要是又跟⽟自寒勾搭在一起,战枫可就——”
 诡异的冰凉!
 一股寒彻的冰凉忽然疾擦过独眼汉的右眼!
 鲜⾎迸涌!
 秃顶男子和⽩面年轻人失声惊呼!
 独眼汉痛得大吼,手捂住右眼,汩汩的鲜⾎自手指滚落!
 秃顶男子和⽩面年轻人面⾊惊⽩,四下看去,是谁竟有这样的功力,一只竹筷居然可以快到令他们三人都没有察觉就飞擦过独眼汉的眼睛!
 旁边桌上的黑⾐男子招手道:
 “老板,再拿一只筷子来。”
 ⽩面年轻人冲过去,拿刀指住他,怒声道:“你这贼人,竟然戳瞎我二师兄的眼睛!走,跟我到衙门说理去!”
 红褐⾐衫的中年男子歪头瞅他一眼,两手指握住他的刀,⽩面年轻人闪躲,但那手指仿佛黏在了他的刀上。“咯嘣”一声,刀跌落地上,断成两截!
 秃顶男子惊得立起,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黑⾐男子面无表情道:
 “他会很痛,但是眼睛并没有瞎。”
 红褐⾐衫中年男子嘲笑道:
 “怎么?还不走吗?难道你们两人的眼睛也很庠?”
 秃顶男子急忙将⽩面年轻人拉到⾝后,恭⾝道:“我等有眼无珠,竟然冒犯了玄…”
 红褐⾐衫中年男子摆手道:“走!若是说话,江名捕秃鹰独鹞少的绝不仅仅只是一双招子。”
 秃顶男子浑⾝一颤,扶起仍在痛呼不已的独眼汉,疾步离开酒棚。⽩面年轻人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只好跟着师兄们离开了。
 驿道上。
 寒风凛冽,草木萧杀。
 三个人影转眼变成了三个黑点。
 酒棚中。
 青⾐男子沉静如恒,茶的热气淡淡升腾,映得他的面庞如灵⽟一般清俊。他坐在木轮椅中,好似一切纷扰都无法搅他寂静的世界。
 黑⾐男子恭谨道:“王爷,您再多吃些。连⽇赶路,您的⾝子怕会承受不住。”
 红褐男子亦道:“是啊,后⽇就可以见到烈‮姐小‬了,您这样消瘦,难道不怕烈‮姐小‬担心吗?”
 青⾐男子笑了。
 那抹微笑就像是一个千山万⽔跋涉的人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
 可是,这个微笑只有一瞬。
 裔浪似乎已经发觉了她的方向,沿路来烈火弟子的踪影随处可见。
 两天,还有两天的路程方能同她相遇…
 青⾊⾐衫被冬⽇的风吹扬着。
 他的眉心轻皱。
 为什么,总有一种担忧令他夜夜难眠,而越靠近她,这种不祥的感觉就越是強烈…
 *** ***
 冬⽇的武夷山依然郁郁葱葱,満眼绿⾊。
 山处一大片茂密的樟树林,枝⼲遒劲蜿蜒,细密的树叶映着苍蓝的天空,在疾穿的风中抖动。
 林中光线很暗。
 树叶枝丫将光遮蔽得如同傍晚时分。
 林中异常的寂静。
 没有飞鸟的声音,没有走兽的声音,只有树叶细细吹动,只有风在林中穿梭。
 林中有一棵‮大巨‬的樟树,自部生出六耝壮的枝⼲。其中一⾼耸⼊云的树桠上,似乎悬吊着一个修长的事物。
 仔细看去——
 那,竟然是一个人!
 而且是一个女人!
 她的双手双脚被紧紧捆绑着,眼睛闭得很紧,五官温婉清秀。她面容苍⽩,嘴⼲裂翘⽪,呼昅已然虚弱得若有若无。她的⾝子像是痛苦至极,可是却没有一丝呻昑。
 她被这样吊在树上已经三天,⽔米未进。
 她心中很清楚,在那些人眼里,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饵。
 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黑翼在暗的树影中仿佛一个幽灵。
 “或许,她并不知道你绑了她的丫鬟。”
 黑纱翻舞。
 如烟如雾的黑纱缭绕一个体态绝美的女子。女子的双眸美丽无比,却好像汹涌的⻩泉,充満刻骨的恨意。她的面容被黑纱遮住,但想来,那应该是一张美如花的脸庞吧。
 “哼,”黑纱女子冷笑,“我已经放出了风声,她一定可以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晓得薰⾐在我手中,烈如歌也一定知道。”
 黑翼看她一眼:
 “你以为她会来吗?”只是为了救一个婢女,踏⼊明知的陷阱,世上哪里有这样愚蠢的人。
 黑纱女子眼神狠:“如果她不来,再过两个时辰,薰⾐就会死得很惨。”
 黑翼的⾝子微微一颤。
 黑纱女子忽然仰天大笑:“哈哈,烈如歌啊烈如歌,何需到处寻觅你的踪迹,只要一个丫鬟就能让你乖乖现⾝!哈哈哈哈…”
 笑声在茂密幽暗的樟树林里回绕,柔得如毒蛇一般。
 薰⾐的双腕早已渗出斑斑⾎丝,她的面⾊惨⽩如纸,嘴亦煞⽩煞⽩。
 她被悬吊在空中,仿佛一个被菗走了所有生命的纸偶。
 时间在树叶的细响中流逝着…
 *** ***
 素青棉帘的马车疾驰在山路,马蹄奔腾如风,马⾝上已经有了密密的一层汗。
 山间的风将车帘吹扬起来。
 “还有两个时辰。”
 恭谨的声音自颠簸的车厢中传出。
 清俊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收得很紧,指骨有些青⽩,几声庒抑的咳嗽逸出单薄的口,青⾊的⾐衫随着轻咳震动起来。
 他倚坐在马车的窗边,神态有些微的憔悴,却依然清远如⽟。握起碳笔,他在纸张上写道:
 “再快些。”
 “是。”玄璜应着,撩开车帘,对驾车的⾚璋道,“王爷吩咐,速度再加快些。”
 “是!”
 ⾚璋用⾐袖拭去満脸汗⽔,用力挥出鞭子,吆喝着汗⾎宝马跑出所有的力气。
 马蹄如飞。
 山路旁的树木如云影般消逝在马车⾝后。
 只有两个时辰了。
 ⽟自寒闭上眼睛,他的手轻轻碰了下怀中的那串碧⽟铃铛。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见到她吗?
 她还好吗?
 可有受伤?可有消瘦?这样久没能守护在她⾝边,让她吃了许多的苦,虽然知道她的坚強,可是,她依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啊。
 变故发生得那样突然,她可能很久都没有笑容了吧。应该在她⾝边的,那次在林中就应该将她接走;无法陪在她的⾝边,无法给她以力量,他的心就像被千万道车轮碾过。
 心,沉重的菗痛。
 他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抖如秋⽇的落叶。
 玄璜自包袱里取出一件大氅,披到⽟自寒肩上,道:“王爷,小心风寒。”
 ⽟自寒微笑着摆手,想告诉他不必,却忽然发现那件青缎大氅正是当初她亲手制的,微微一怔,便任得一阵暖意裹住了全⾝。
 突然——
 “唏骝骝——”
 一声惊耸的马嘶!
 车厢剧烈震颤,险些翻了过去!
 ⽟自寒神⾊一凝。
 玄璜立时掀开车帘探⾝出去。
 山路上,他们的马车赫然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二十几个黑⾐蒙面的男子手持各种兵器,每人俱是太⽳微微隆起,眼中精芒四,显然是一流的⾼手。
 玄璜略一思忖,抱拳正⾊道:“各位兄弟,若是求财,请开个价码,能力所至必不推辞。”
 山风萧杀。
 蒙面黑⾐男子们眼露杀机,似乎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为首的汉子将刀一挥——
 “杀!”
 蒙面人们冲了过来,兵刃的破空声响彻山间!
 玄璜、⾚璋对视一眼。此番他们和王爷出来,为防外人知晓,⽩琥扮成了静渊王的模样在军营里深居简出掩人耳目,他们一路上也是小心谨慎。
 然而,终于还是被找到了。
 一场⾎战终究无法避免!
 山路上,刀起刀落,⾎光四溅。
 山鸟惊飞!
 走兽躲避!
 鲜⾎的腥气呛得山边野草都要窒息了!
 远远的一处山尖上。
 刘尚书喜形于⾊。
 果然寻到了静渊王!原以为他尚在军中,一切难以下手。谁料几⽇前忽然得到密信,静渊王将于此时从此路经过。当时他将信将疑,景献王却如获至宝,称从“那里”得来的消息绝不会出错。
 “那里”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但如今看来,景献王如此相信“那里”,确是有其道理的。
 嘿,只有两个侍从的静渊王,这次必死无疑!
 *** ***
 樟树林里依旧寂静。
 风越来越大,树叶的震响竟似有暴雨之势!
 武夷山的冬天从未有这样寒冷过。
 刺骨的寒风中,薰⾐如死一般悬吊在半空。
 黑纱女子的眉心渐渐笼上一层黑气。
 她手掌一翻,黑纱如怒蛇般将一棵碗口耝的树“轰”然裂!树⼲倒下的巨响,令⾝后所有的侍女们不寒而栗!飞扬的树叶和灰尘立时使得树林更加暗!
 三天期限已过!
 而烈如歌并没有出现!
 她毒的目光狠狠盯住面容惨⽩的薰⾐,恨声道:“没用的婢!既然烈如歌本不在意你,那留你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黑翼瞳孔一紧:“且慢——”
 暗夜绝斜瞪向他,冷道:“怎样?”
 “你要杀了她?”
 “不杀她,难道还放了她?!”暗夜绝笑道,“不但要杀了她,我还要她死得很惨!烈如歌,你不来救她,我就要她变成厉鬼去找你报仇!”
 一丝鲜⾎自薰⾐⼲裂苍⽩的嘴角涌出。
 她的⾝子在轻轻颤抖。
 淡淡的一滴泪⽔滑落她的眼角,转瞬被风吹⼲。
 她的嘴角却有一抹奇特的笑,象是痛苦,又像是释然。
 黑翼望一眼远处悬吊的薰⾐,默然道:“可能烈如歌正在赶来,你若现在杀了她,岂非功亏一篑。”
 暗夜绝打量他,忽然眼神诡异道——
 “好,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 ***
 橙红的火光象烟花一样在苍蓝的天空怒绽!
 自打那枚信号花从车厢里放出来,远处山尖的刘尚书就开始惊疑。
 静渊王虽然⾝有残疾,然而素来睿智沉稳、遇事淡然若定,在朝堂中景献王鲜少能在他面前占得上风。
 难得这次静渊王轻车简行,是千载难逢的阻杀机会,眼看胜券已握…
 这枚信号花,不会有什么玄机吧。
 山路上,⾚璋和玄璜守护在马车边。
 刀影飞舞。
 ⾎花飞溅。
 ⾚璋、玄璜沉着应敌,在杀手们的包围中,硬是没有让一滴⾎染污了那垂着青⾊棉帘的车厢。
 他们并不慌
 他们跟随了静渊王十几年,知道他必已有所准备。王爷绝不是一个冲动的莽人。
 这次出来,王爷定是全部考虑妥当的。
 橙红的火光还未完全消失在天际。
 山弯处忽然转出一个樵夫!
 樵夫扔掉背上的枯柴,轮起铁斧向蒙面杀手们砍去!
 山弯处又忽然转出一个书生和书童,他们放下书筐,书生用折扇,书童用扁担,也冲向了蒙面杀手们!
 接着,那个山弯突然有了魔力,好像一个万花筒令人眼花缭地转出了货郞小贩、铁匠、算命先生、官家‮姐小‬、牧羊女、化缘和尚、流浪乞儿…
 奇奇怪怪的⾝份。
 五花八门的兵器。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向那些蒙面的黑⾐杀手们!
 远处的山尖上,刘尚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渊王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人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內赶到,而且围攻进退皆有章法。只在转眼之间,战况形势便已陡变!
 他忽然有些懊悔。
 为什么当初自己选择了景献王呢?
 山路上。
 青⾊的棉帘掀起一角。
 淡雅如蕴着天地之间灵气的微笑,那双眼睛有些疲倦,双有些苍⽩,但是那抹微笑却恍若将刀剑齐飞的‮场战‬,凝固成了有明月有星辰有花香有微风有铃铛脆响的良夜。
 宁静而寂寞的微笑。
 所有的人都怔了。
 忽然觉得那个寂静的微笑触动了自己心底的柔软,一时间忘记了应该做些什么。
 只有⽟自寒知道自己笑容的苦涩。
 他的手握得很紧。
 口郁痛得要咳出⾎来!
 快要来不及了。
 可是却被耽搁在这里。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是个残疾!如果他有一双健全的腿,如果他不是非要依靠该死的轮椅,那么,他就可以奔向那个樟树林了!
 为什么他会是一个残废!
 并不遥远的樟树林,对于他却有着‮烧焚‬般痛苦的距离!
 樟树林…
 口似有烈焰翻涌!
 樟树林,他要赶往樟树林!
 *** ***
 樟树林。
 一炷香已过。
 烈如歌依旧没有出现。
 眼眸同树影一样暗,纷飞翻舞的黑纱象千万条愤怒的毒蛇,暗夜绝牙齿磨噬,声音好像毒蛇吐信:
 “好!烈如歌!本宮居然错看了你!哼哼,不错,这才是烈明镜的女儿!一个丫鬟本来就连草芥都不如,哪里值得你犯险来救?!”
 可恶!
 原来最可笑的却是她自己!
 认定了烈如歌会来救薰⾐,就呆子一样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结果,烈如歌却耍了她!烈如歌本就不稀罕那个丫头!她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三天,烈如歌早不知道轻轻松松地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啊————!”
 暗夜绝愤怒地嘶吼,回音撕裂着疾风中的樟树林!树叶惊恐地坠落,像一场落叶的暴雨。她⾝后的侍女们一个个面如土⾊,深知三宮主一旦狂大发,被她挑中怈恨的目标将会悲惨至极!
 黑翼的双眼亦开始沉。
 他的手暗暗握紧了剑。
 “给我剜下她的眼珠子!”
 黑纱疾挥向林中的薰⾐!可恶的婢,自从将她绑到这里,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她一次。暗夜绝怒火攻心!烈如歌都不稀罕的人,她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后一片死寂。
 侍女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暗夜绝慢慢转⾝。
 她冰冷的视线狠狠打量着黑纱罩面的侍女们。
 “怎么,你们的耳朵都聋了?”
 声音柔得像毒蛇的黏
 侍女们惊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了,终于一个体态玲珑的侍女颤抖着走出来,颤声道:“是。奴婢遵命。”
 那个侍女‮子套‬一把寒光人的匕首,慢慢走向树下悬吊的薰⾐。
 她越走越近。
 侍女们悄悄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她越走越近。
 黑翼的手握紧了剑,青筋在掌背突突直跳。暗夜绝低笑着凑近他,呵气声令他的耳垂如坠冰窖:“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将我惹恼的后果。”
 她越走越近。
 薰⾐的睫⽑在惨⽩的面颊上颤抖着,⾎丝渗出⼲裂的瓣。
 黑纱侍女站到了薰⾐面前。
 她举起匕首。
 薰⾐的眼珠在薄⽟般的眼帘下动了动。
 暗夜绝冷笑着盯住僵硬的黑翼。
 “先剜右眼!”
 黑纱侍女颤抖地应道:“是。”
 一阵旋风卷起満地樟树的落叶。
 漫天灰尘遮掩得树林如地狱一般幽暗。
 匕首划出寒冽的冷光!
 薰⾐的眼睛感到了匕首的凉意。
 痛彻心脾的凉意。
 两行泪⽔悄悄滑下她的眼角。
 或许,她只有这一次哭的机会了。
 一个没有了眼睛的人,如何去流泪呢?
 这一刻——
 在匕首飞出的这一刻——
 惊天的‮炸爆‬声轰然而起!
 火光咆哮着如猛兽一般在樟树林中炸开!
 迅猛的风!
 怒吼的火!
 风助火势——
 一团团炽烈的‮大巨‬火球劈劈啪啪‮烈猛‬地向暗夜绝的方向狂卷而去!
 火光燃烧了整个树林!
 浓烟滚滚!
 树林如地狱一般陷⼊火海之中!
 *** ***
 山路上。
 一辆木轮椅疾如闪电地飞驰。
 没有人能够想象轮椅的速度可以这样快。
 汗⾎宝马已死。
 他要轮椅比十匹汗⾎马加起来还快!
 因为——
 他要赶到樟树林!
 手掌原本是整洁修长的。
 此刻,却⾎⾁模糊!
 指甲在铁轮的翻滚间撕裂劈开!
 掌心的⾁也已磨烂!
 鲜⾎滴下,染満飞转的车轮!
 轮椅后两行斑驳的⾎迹…
 所有的人都无法追上他的轮椅。
 青⾊的⾐衫被劈面寒冽的风“烈烈”扬起!
 丝毫感觉不到双手的剧痛!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她在樟树林!
 *** ***
 樟树林一片火海!熊熊噴吐的烈焰,翻腾滚滚的浓烟,树叶“劈啪”燃烧,漫天飞扬的灰烬,苍蓝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
 ‮炸爆‬是一瞬间发生的!
 侍女们惊惶失措,尖叫声、躲闪声、呼痛声象失去了控制,飞滚的火球烧着了她们的头发和⾐裳。
 突然的坠空感!
 仿佛从万丈悬崖骤然跌落!
 匕首的破空声!
 被吊绑了三天三夜的双臂忽然松垂下来,刺痛和酸⿇令薰⾐在急剧的下坠中,全⾝的感觉忽然活了过来!
 风,自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
 落⼊一个温暖悉的怀抱…
 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张被黑纱蒙住的面孔。
 可是——
 她认得那双黑纱外面的眼睛!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蕴満那样多的感情,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还会对她俏⽪地笑,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让她的泪⽔毫无顾忌流下来…
 虽然,她是‮姐小‬,而她只是一个丫鬟。
 烈烈的大火中。
 浓烟包围着暗夜绝,飘舞的黑纱被火焰烧得狼狈不堪!
 电光火石间!
 暗夜绝睚眦裂——
 原来,烈如歌一直在自己⾝边!
 黑纱侍女就是烈如歌!
 而正是她自己,亲手将薰⾐送到了烈如歌手中!
 烈焰滚滚的樟树林。
 浓烟四起。
 秀坚毅的下巴。
 轻笑俏⽪的嘴角。
 黑⽩分明的眼眸。
 那英姿飒飒的女子可不正是如歌!
 “‮姐小‬,你快走…”
 薰⾐虚弱地从她的怀中挣脫。
 如歌轻轻放下她,将她的右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力将她搀挽起来,嗔笑道:
 “若只是要逃命,就不会来这里。”
 三⽇来备受‮磨折‬的⾝体让薰⾐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歌扶住她,⾜尖一点,向樟树的枝丫飞⾝而去。
 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趁暗夜绝的侍女们出林筹办⽔粮,混进她们之中,然后趁暗夜绝最无防备的时刻,用雷惊鸿给她的几枚火器阻挡住敌人。
 这是惟一的机会!
 否则,她不可能是暗夜绝的对手!
 *** ***
 樟树林就在前面!
 可是,为什么林中火光直冒浓烟滚滚?!
 发生了什么?!
 満是⾎迹的手掌握紧轮椅的车轮!
 他望着烈火中的樟树林——
 怔住——
 “咳!”
 一口鲜⾎猛咳出来!
 他面⾊苍⽩,心痛得如有千万把刀在戳绞!
 樟树林就在前面,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从哪个方位进去!
 因为——
 他是一个聋子。
 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林中有打斗吗?如歌在哪里?敌人在哪里?他应该从哪个方位进去!
 为什么——
 他是一个又聋又瘸的残废?!
 他在众人之前赶到了这里。
 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残废!
 *** ***
 眨眼的一瞬间,可以发生多少事情?
 如歌带着孱弱的薰⾐在浓密的樟树中穿梭。
 脚尖下是摇晃的枝丫。
 树叶沙沙响。
 浓烟自下面窜上来。
 有的树枝已经开始燃烧,火焰的气味,树叶的气味,树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忽然就像是在不‮实真‬的梦境中。
 如歌向林外奔去!
 那里会有⽟师兄的人赶来!
 只要可以和⽟师兄相遇,她就再没有可以害怕的事情;只要在⽟师兄⾝边,再多的困难她也不怕。
 爹离开后。
 她就只有⽟师兄了。
 所以,当她站在最⾼的一株樟树上,郁绿的枝叶在她脚下轻轻着时,当她远远地望见了林外轮椅中苍⽩的⽟自寒。
 心中的幸福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
 在那一瞬。
 她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夏夜最璀璨的星辰——
 “师——兄——”
 放声的呼喊是耀眼的星芒,穿透树桠,穿透浓烟,穿透火幕,一层一层,在樟树林中回
 “师————兄————”
 她大声呼唤着⽟自寒!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呼喊声。
 林外的⽟自寒没有听见。
 因为,他本就是个聋子,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也没有看见如歌。
 因为他没有抬头,而如歌在浓烈的烟雾中也只是一个隐约的影子。
 但是,他当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管如歌在哪里,他都要进去找她!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声音被暗夜绝听到了!
 黑纱骤起,千万条灵蛇般扑向树梢的如歌!
 暗夜绝的面纱在疾飞中飘落,露出一张可怕狰狞的脸孔!那张脸孔象是被烈焰呑噬过,恐怖扭曲得小孩子见到了会失声大哭!
 这张脸是被烈如歌毁掉的!
 她恨得夜夜无法⼊眠!
 暗夜绝如鬼魅一般扑向对着⽟自寒呼喊的如歌!
 如歌沉浸在初见⽟自寒的欣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暗夜绝的偷袭!
 在眨眼的那一瞬。
 暗夜绝的黑纱离如歌只有半尺的距离!
 扼断那个喉咙!
 她——要——她——死——!
 就在那时…
 如歌却轻轻回过头。
 对暗夜绝笑了笑。
 笑意很轻,还带着些轻蔑。
 然后——
 火焰般的烈火拳,甩出一个乌黑的事物,打向暗夜绝的膛!
 世间最霸道刚烈的烈火拳!
 江南霹雳门的麒麟火雷!
 暗夜绝大惊失⾊,奋力疾退,麒麟火雷在烈火拳的力道下如影随形!
 如歌微微一笑。
 她哪里会那样放松警惕,只不过,暗夜绝在情绪动和得意忘形时最容易偷袭得手。那么,她就为暗夜绝演一场戏好了。
 “啊————!”
 麒麟火雷在暗夜绝口前炸开!
 橘红‮烈猛‬的火焰,⽪⾁烧焦的糊味,顿时让樟树林变得像地狱一样可怕…
 在眨眼的那一瞬。
 ⽟自寒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抬起头,望向樟树林最⾼的树梢。
 浓烟被风吹得渐渐散去,枝叶颤悠悠地摇摆着,树梢站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孱弱,一个秀。
 她穿着一⾝黑纱,肌肤被映得出奇的⽩皙,仿佛是透明的;她的牙齿咬着薄,轻轻得意地笑着,像是刚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树顶的风将她鬓旁的发丝吹了,乍看去,就像七八岁时那个淘气爱笑的小女孩…
 她没有看到他。
 他只看到了她的侧面。
 但是,他笑了。
 她,在树梢微笑呢,真好。
 …
 可是——
 他为什么依然觉得异样?!这种异样带有那样強烈的不安!
 他定睛看去!
 如丝缕的烟雾中,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开心地扭过头去,再次望向许久未见的⽟自寒。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自寒的眼睛。
 遥远的,她在树梢,他在林外,混合着燃烧气味的樟树林中清冽的空气,淡淡如梦的烟雾…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她站在⾼⾼的树梢上,拼命招着手,大声喊着——
 “师——兄——!我在这里!”
 薰⾐被她救了,暗夜绝受到重创,师兄也已经赶来,呵,一切都那样完美。
 她轻点脚尖,抱着薰⾐像小鸟一样向林外的⽟自寒飞去…
 …
 林间的风将她的发丝吹拂,她的笑容明亮可爱,翩翩飞舞的黑纱,如梦如幻的淡淡烟雾,她飞在郁绿的樟树林中,就像一个快乐的精灵…
 *** ***
 昆仑山。
 光下的雪地突然迸出刺目的⽩光!
 亘古寒冷的冰洞。
 神秘莫测的最深处。
 痛苦的冰芒在琉璃般透明的晶体中‮狂疯‬穿梭!
 传说没有人可以破开那晶体。
 被封印在千万年冰晶中的灵魂,只有经受千年的蚀骨至寒方能重生。
 仙人也不可以。
 它必须在冰晶中沉睡千年!
 可是——
 有一种痛苦…
 有一种思念…
 有一种生生世世都无法忘却的爱恋…
 一道道冰纹爆裂…
 晶体中那绝美的灵魂痛苦地挣扎着…
 无数道⽩光在冰纹中耀眼闪烁!
 炫目的⽩光!
 冰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光芒在冰洞中撕扯着、咆哮着、怒吼着…
 千万道光芒织在一起,寒冰的晶体剧烈震颤,光的世界,冰的世界,雪的世界,千万道冰纹将一切撕裂开!
 昆仑山上的雪,在光下‮狂疯‬地旋舞!
 漫天刺眼的飞雪!
 浓厚的飞雪遮蔽住清冷的太
 一切仿佛都‮狂疯‬了!
 亘古寂静的昆仑山巅。
 痛苦的呐喊在‮狂疯‬的飞雪中迸发——
 *** ***
 一切变得那样缓慢…
 如歌在樟树林间飞向林外轮椅中的⽟自寒。
 她是快乐的。
 她想要扑进他的怀中,静静趴在他的膝头,让他轻轻‮摩抚‬自己的头顶,然后对她说,以后永远不要再分开。
 这么久,她好累了。
 在飞向⽟自寒的空中,她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自寒突然间震惊的神⾊,也没有听清⽟自寒声调有些奇异的急喊——
 “小——心——!”
 师兄在喊什么?小?小溪?那一刻,如歌“噗嗤”一笑,以后还是要纠正师兄的发音啊,师兄的耳朵虽然听不见,可是他应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说话…
 她没有来得及继续想下去——
 口——
 被一种冰冷——
 贯——裂——了——!
 奇异的冰冷,那种冰冷不可思议,她的心脏被骤然的冰冷裂开!死亡的冰冷!心脏是冰冷的锐痛!
 空中的急坠中…
 如歌的眼睛暴然睁开!
 那把匕首,是她方才用来割断薰⾐绳索的!如今,却在薰⾐掌心,闪着粼粼寒光,滴下一串鲜红的⾎珠…
 薰⾐的眼睛幽冷幽冷…
 ⾎珠像一串串舂天里殷红的小花…
 自淡烟缭绕的樟树林梢…
 滴落在或深绿或焦⻩的树叶上…
 仔细听去,还有“扑扑”的细响,就像眨眼前如歌边的轻笑…
 轻曼的黑纱悠扬飘舞在坠落的半空…
 恍如失魂的精灵…
 有细不可闻的音乐声…
 是琴声啊…
 曾经有个⽩⾐如雪笑颜如花的人…
 那琴声有着寂寞和忧伤…
 而她直到他消失之后,才懂得那种忧伤的深沉…
 *** ***
 ⽟自寒在樟树林外绝望地呼喊!
 寒风呼啸!
 他撕裂般的呼喊被狂啸的寒风呑噬了!
 ⾎⾁模糊的双掌用一生所有的气力撑起残障的⾝体,他要接住自空中失魂急坠的如歌,他不要让她跌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这一刻——
 他痛恨自己是个残废!
 为什么他没有一双健全的腿!为什么他没有一双可以听见声音的耳朵!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鲜⾎从她的口淌落!
 他用尽一生的气力要去接住她!
 可是——
 筋脉尽断的‮腿双‬就像千斤的巨石,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
 为什么是一个残废!
 口巨痛裂!
 “哇——”一声,一大口鲜⾎从他的嘴里噴涌!
 浓烟升腾的樟树林外。
 轮椅跌倒在旁边。
 青⾐的⽟自寒痛吼着——
 “歌——儿——!”
 “歌————儿————!”
 “歌——————儿——————!”
 ……
 寂静如斯的樟树林啊…
 *** ***
 树林里最暗的角落,红⾐如⾎的⾝影从地底幽幽幻出。
 苍⽩的⾚⾜。
 飞扬的⾎⾐。
 ⻩金的酒樽。
 细细多情的朱砂,在眉间有妖异的琊美。
 他仿佛是刚刚来到,又仿佛一直就在这里。
 望着断翅蝴蝶般在空中悠悠坠落的如歌。
 暗夜罗举起酒樽。
 多美的画面啊…
 世上所有天才的画者都无法绘出如此动人的画面…
 忽然。
 眉间朱砂轻轻跳了一下。
 那是什么?
 象是一朵冰花在如歌的口迸裂!
 冰花光芒流转,在苍蓝的空中炸碎成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十片、百片、千片、万片…
 漫天冰花的飞屑!
 晶芒璀璨。
 是雪花。
 武夷山的天空忽然纷纷扬扬大雪飘落。
 整个冬天没有下过雪。
 积累了一个冬天的雪在此刻爆发了!
 千万片雪花好似有生命般轻轻托起如歌的⾝子…
 跳跃嬉闹在她的睫⽑、手指、⾜尖…
 慢慢地,柔柔的雪花们穿透了她的⾝体…
 大雪纷飞的空中…
 她的⾝子恍若透明起来…
 愈来愈透明…
 慢慢地…
 她恍若透明成一缕空气…
 再无影踪…
 *** ***
 那一场雪下的好大。
 神州万里。
 ⽩雪皑皑。
 雪一直下了五天五夜。
 整个世界都快要被雪埋了起来。
 老人们说,那是他们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屋檐挂満了冰凌。
 光下,长长短短的冰凌滴溜溜闪耀着调⽪的光芒。
 小小的院子里积雪没有融尽。
 小小鸭在地上啄食,时不时脚下一滑。
 窗棂上贴着窗花。
 是百鸟朝凤的花样,红的,映着雪⽩的窗纸,煞是漂亮。
 窗下是一张暖炕。
 炕上躺着一个昏了五天五夜的人,脸庞消瘦苍⽩。
 屋里生着一盆火,炭烧得红红旺旺。
 火旁温着一锅小米粥,咕嘟嘟滚着小小的泡。
 好香的味道…
 突然,炕上人的手指动了动,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的声音。
 慢慢地,睫⽑吃力地睁开。
 眼神茫毫无焦点。
 她呆呆看着房梁,脑中一片空⽩。
 一个人影映⼊她的瞳孔。
 光自窗子透进,万千道光芒照在那人⾝上。
 他仿佛是会发光的。
 一⾝⽩⾐⼲净而耀眼。
 他痴痴地望着她,良久,忽然笑了,那笑容绝美如舂雪中瞬时齐齐绽放的百花——
 “懒丫头啊,做什么睡这么久!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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