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武夷山的舂天,満眼绿⾊,郁郁葱葱。山间的舂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令人神清气慡。
轿夫三三两两歇在山脚,期待着踏舂的姐小公子们可以坐他们的轿子。当他们看到走来一位青⾐公子,便全都围了上去。这位公子,年约二十二三岁,⾝材修长,羊脂⽟冠束发,面如美⽟,眉若远山,虽是青⾊布⾐,然而一⾝贵雅內蕴的风华。
青⾐公子微笑摇首,拒绝了轿夫们。
他要用自己的腿双走上武夷山。
光洒在山路上。
柔和的舂风,点点花香。
他走得很慢,他的鞋底很薄,可以感觉到细碎的石子和樵夫偶尔遗落的柴枝。他微笑着,凝神聆听山鸟飞翔的振翅,风吹动细草的沙沙,清澈的小溪缓缓流淌,红粉的野花在山壁轻唱。
生命原来是这样的美丽啊。
他轻轻闭上眼睛,让舂⽇的
光温暖全⾝,如果可以,他多么望渴就这样健康地守候在她的⾝边。
每个人都会有心魔。
他也有。
这一刻,如果可以看到她,哪怕只是她侧面的一个笑颜,也许他就会向那个魔鬼屈服了吧。
⽟自寒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坚強。
来到了樟树林。
似乎还有淡淡的青烟,烧焦枯黑的树⼲
错歪斜着倒在地上,几只小⿇雀唧唧喳喳在啄食,时不时拍动下翅膀。它们浑然不知在这片樟树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是,⽟自寒永远不会忘记。
她自烟雾缭绕的半空坠落,飘飘的轻纱像快乐的精灵。喜悦的笑容还染在她的
角,然而
口被刺穿的诧异和难以置信使她的眼睛睁得极大。鲜⾎像一丛丛猩红的花自
口溅落,她无助地坠下…
他就在林外。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救她!
就在那一刻,他痛恨自己残废的腿双、聋掉的耳朵和无法清晰发出声音的喉咙!
那一刻,他愿意用一切去
换!
只要她平安。
仿佛被一只手扼住喉咙,⽟自寒的
口満涨着痛苦。他无意识地走着,直到闻见扑鼻的花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片杏花林。
雪⽩的杏花热热闹闹开満枝头。
一阵舂风过。
杏花瓣花细雨般飘摇洒落,带着清淡的香气,落在他的头发、肩头、⾐襟。
⽟自寒默默出神。
再过些⽇子,青涩的小杏儿就会挂満树梢。小杏儿是很酸很酸的,酸得让他险些从轮椅中跳起来,酸得让她的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満地雪⽩的瓣花。
他长⾝而立,青⾊布⾐被舂风吹得扬起。
思念着远方的她。
明知不能见她,不可以见她,可是,他那么那么渴盼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一定比漫天飞舞的瓣花还要动听。
“师兄?”
轻轻的声音,从杏花深处传来。
⽟自寒微笑。
原来耳朵是可以自己幻听的啊。她的声音是这样吗,并不媚妩柔美,然而清朗如山⾕的舂风。
“⽟师兄,是你吗?”
那声音又响起,仿佛在冰雪冬⽇中看到鲜花开満大地一般不可置信。那人的脚步带着犹豫和
动,自林中向他走来。
⽟自寒忽然无法呼昅!
⾎
从全⾝涌出,冲得耳膜轰轰作响。
他,慢慢转⾝看去——
光明媚清亮,洁⽩如雪的杏花林,热热闹闹的杏花开満枝头,舂风轻柔吹拂,雪⽩的瓣花雨飞舞在林间。
杏花如雪。
红裳似红。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杏花瓣花中,烈焰般的红⾐随风轻扬,恍如最瑰丽的梦中令人屏息的存在。她微张着双
,吃惊地凝望他,眼睛明亮似有火把燃烧。
舂风如醉的杏花林啊。
片片飘落的瓣花,可曾听到那两人狂
的心跳。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样紧,那拥抱紧得可以透过她的⾎⾁箍紧她的骨骼。她觉得痛,可是她喜
痛,只有骨骼都在微微发痛,才能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当她终于自他的怀中仰起头时,満脸奔流着泪⽔。
她放声大哭。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的模样很丑,鼻涕都流了下来,她的哭声狼狈而号啕,脸上一片片脏兮兮的泪痕。
她大哭:
“你还活着对不对?!你还活着!”
⽟自寒又将她抱紧,他再不能忍受她的离开。
“快说啊,你是不是还活着!这不是你的鬼魂对不对?!”
她惊恐地哭。
他吻上她的发顶,喉咙中有热热的泪意:
“是,我还活着。”
她的⾝子开始颤抖,良久才慢慢平静,忽然,又愤怒地颤抖起来,她一把推开他,怒道:
“坏师兄!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遇到了危险,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知道那种担心和恐惧吗?⽇⽇夜夜无法睡下,心像被撕扯得裂开了!我发信鸽到静渊王府找你、到渔平找你,甚至到烈火山庄找你…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一点音信都不给我呢?!就算你很忙,不想见我,也应该告诉我你还活着你在哪里呀!”
连⽇来的担忧和焦虑,让如歌在他面前爆发了。
“歌儿…”
⽟自寒紧紧抱住她。
她恼怒地哭泣:“师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抱着她,闭上眼睛:“歌儿…”她的泪⽔浸透他的⾐衫,温热的泪使他的心脏滚烫。此刻,无论她是哭是怒,只要她活生生在他怀里就好。
如歌嗔怒道:“喂,我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自寒微笑。
如歌瞪他:“笑什么?!”他怎么都不会害怕呢?
⽟自寒用⾐袖轻轻擦⼲她的泪痕,笑如舂⽔:
“你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歌儿永远不会真的生气,就像…”
她含泪瞅他:“…就像师兄也永远不会生歌儿的气?”
“是啊。”
⽟自寒轻轻笑着,眼中的温柔令飞舞的瓣花痴醉了。
如歌不知该怒该笑,但是望着他的笑容,一颗心再也无法真的气恼。她咬住嘴
,昅昅鼻子:“你——你是个坏师兄!但是——”
她带着泪意破涕一笑:“见到你真好。”那一笑,仿佛有千万道美丽的光芒将杏花林照耀得如人间天堂。
*** ***
“是雪告诉我,你今天会来到武夷山。”山脚下,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里,如歌边切菜边笑昑昑地说道,“原本还有点将信将疑,没想到果然见到了你。”
⽟自寒帮她择着青菜。
如歌扭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师兄,你为什么忽然可以听到声音、忽然可以走路了呢?”在杏花林初见他,因为他是站着的,使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而后,又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耳朵也好了。
“⾼兴吗?”
“当然⾼兴啊!”如歌奋兴地说,“你不晓得,我从很小就在想,如果⽟师兄可以跟大家一样健康,一定是全天下最完美最了不起的人!”
“原来,你遗憾我是残废的人。”
如歌用力头摇:
“才不是!在我心里,不管你的⾝体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最喜
的师兄。可是,我不希望因为你的⾝体,令你不快乐。”
他淡笑:“我没有在意过…”
她低下头继续切菜:
“骗人,你当然在意。因为听不到声音,你就很少跟人‘
谈’,因为不能行走,你总是离大家远远的。你看起来那么宁静安然,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可是,当你看着其他的孩子们在玩闹,就会沮丧地抚弄手上的⽟扳指。”
⽟自寒怔住,
口的酸
令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如歌把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转⾝走过来:“青菜好了吗?”
“好了。”
她笑得眼睛弯弯:“啊,择得好⼲净啊,果然是最
的师兄。”
⽟自寒笑道:“夸张。”
如歌瞅瞅他,呼一口气:“真好,师兄没有生气。”
“…?”
“我以为刚才那样讲,师兄会不开心的。”她望着他,眼睛明亮,“因为是最好的师兄,所以我不要师兄躲在宁静的角落里。可以由于喜
而宁静,却不要由于残疾而宁静。”
⽟自寒亦望着她,眼底有大海般的感情:
“好。”
如歌嗔笑:“好什么?”
他微笑:“我知道,你都是在为我好。”
一种朴素的感情。从很小开始,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他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他和她静静彼此凝视,笑容像朵幸福的花,在两人心中绽放。
这样的感情,没有一丝嫌猜和距离。
雪推门而⼊时,正好见到如歌和⽟自寒相视而笑。他怔在门槛,舂⽇的
光晕晕光环般照耀着雪⽩⾐衫,绝美的眼眸闪出抹古怪的光芒。
雪轻咳一声,将一只野兔放在桌上,对如歌说:“家里有客人,我抓了只兔子来添菜。”
“客人?”如歌不解地问,“谁?”
“你师兄啊,他不就是咱们的客人。”⽟自寒对雪抱手行礼,雪却理也没理。
如歌笑道:“⽟师兄才不是什么客人呢。”
“不是客人?那他是什么,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情人?”
如歌张大了嘴:“他是我的师兄啊。”
雪瞟了眼沉毅宁静的⽟自寒,似笑非笑:“听到没有,你不过只是师兄罢了。”
⽟自寒淡淡一笑。
如歌咬咬嘴
,虽听出来雪不友好的口气,可是,刚见到师兄,她不想让气氛变得太奇怪。于是,她抓住那只兔子,笑道:“兔子要怎么做呢?红烧好不好?”
雪似乎在赌气:“问你师兄!”
“那个…师兄只吃素…”如歌轻声道,连忙她又笑得一脸灿烂,“雪,你喜
红烧吗?”
雪绷起脸,心里満是苦涩:“原来,你只知道你师兄吃素吗?我呢?我有没有吃过⾁?”
两片红云飞上如歌面颊,她手⾜无措:
“抱…抱歉…”
雪气苦地瞪她一眼,转⾝离开灶房,门被关得很响。
如歌站在那里,
口
糟糟堵着,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又觉得阵阵委屈,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自寒
她的头发,轻声道:“去吧,他像是生气了。”
院外一棵桃树。
树叶翠绿,桃花
红,明晃晃的
光透过枝叶的
隙,洒照在雪的⽩⾐上,他的神情是气恼的,然而夺目的光华依然令人目驰神摇。
当望见寻来的如歌时,雪恼怒地偏过了头。如歌咬住嘴
,瞅了他一会儿,在他⾝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抱膝想着什么。
桃花树下。
两人古怪地沉默着。
雪的心里越来越气苦,原以为她是追出来道歉的,却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他吗?
这时,如歌抱着膝盖,低声道:
“雪,谢谢你。”
他赌气道:“谢什么!你师兄又不吃兔子。”
“谢谢你让我见到师兄。”
雪瞪她一眼:“师兄!师兄!在你心里只有一个⽟自寒对不对?!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如歌扭头瞅着他,眼珠黑⽩闪亮:
“你——是我决心要努力去喜
的人。”
雪顿时屏息。
“可是,”如歌苦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会爱上你。”
她
脸,沮丧道:“雪,我不了解你,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你是那样细心,就像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有时候,你就像一个任
的小孩子,令我不知所措。”
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就是像个孩子,而且就是最任
的孩子,怎样?!”
“…?”
“我永远也变不成像战枫一样冷酷,像⽟自寒一样淡定,哪怕再过几千几万年,我仍然还是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怎样?!”
刺目的⽩光自雪的体內迸
,他晶莹的面容有不顾一切的倔強。
“我喜
你,我要永远留在你的⾝边,就算是用什么恶劣的手段,哪怕就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我也再不要离开你。”
雪凝视着如歌,目光深黯悠长:
“如果像⽟自寒那样,只能看着你在别人⾝边
笑,我宁可像小孩子般把你抢过来,让你只能看我,心里満満的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如歌怔怔望着他,他热炽固执的目光一直透过她的眼底,烧着她的心口,又痛又酸的感觉。她握紧了手指,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树上的桃花红
。
在舂风里灿烂骄傲地绽放。
如歌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雪,进去吃饭了好不好?你应该也饿了吧。”
“吃什么?”
“青菜和⾖腐。”
“我抓的兔子呢?”
“你和师兄都不吃⾁,我一个人吃也没有意思,⼲脆把它放走好了。”
“谁说我不吃⾁。”雪斜睨她。
“你…”
“大年初一咱们包的饺子不就是⽩菜猪⾁馅的。”
“你…”如歌指住他,“那你刚才还生气!”
“哼,我生气是你对⽟自寒记那么清楚。”雪⽩她一眼,“我呢,我一质问你,你就连我吃不吃⾁都不记得了。可恶啊!”
如歌无力道:“我和⽟师兄相处了十几年啊。”何况雪那时候凶巴巴的,她紧张之下怎么还能想得起来嘛。
“清蒸。”
“…?”
“少放点姜片,不要蒸太久,否则就不鲜嫰了。”
“哦,”如歌望住他,“你又想吃了?”
“那当然!”雪得意地笑,“哈哈,这兔子是只属于你和我的,才没有其他人的份儿。”
桃花树下,雪终于又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
如歌也笑了。
不管怎样,他不生气就好。
*** ***
夜里,如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再次见到⽟师兄,虽然抱住了他、听到了他,他的呼昅和微笑就在她的⾝边,可是,这快乐来到的太过轻松和突然。她开始惴惴不安,担心这只不过是一场奋兴而狂
的梦,天一亮,便会散去。
坐起⾝来,她敲敲自己的脑袋。
不许再胡思
想,这般患得患失,紧张得都有点像不经世的小姑娘了。呵,她还笑雪像小孩子,这会儿不是跟他差不多了吗?
笑了笑,她穿上⾐裳鞋袜,反正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出去走走。
屋门在寂静中的夜中“吱嘎”轻响。
如歌走出来。
今晚的月亮圆如银盘。
她走在院外的小路,舂夜的风没有寒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红⾐随风扬起,路边有细细的虫鸣,使夜⾊显得更加温柔静谧。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天的那片杏花林。
粉⽩的杏花在月光中皎洁柔美。
瓣花恍若是透明的。
林中树梢有一串碧⽟铃铛,薄如蝉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风过。
铃铛飞响。
叮叮当当响的清脆。
树下青⾐的那人微笑了。
如歌凝望他淡如月华的侧影,一时间不知是幻是真,看得痴了。⽟自寒听到声响,回首而笑,眉宇间的温柔令得満树杏花同样痴了。
他微笑轻道:“你来了。”
如歌半天才缓过神:“啊,忘记了你已经可以听到声音。”
⽟自寒笑:“似乎言若有憾。”
“是啊,都不可以偷偷绕到你⾝后去吓你了。”如歌皱皱鼻子,偷笑,“好可惜啊。”
⽟自寒含笑不语。从小到大,如歌从没有欺负过他是一个聋子,从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因为他听不见而捉弄他。
待得如歌走到他的⾝边,他轻柔地摸摸她的头顶:
“怎么没睡呢?”
如歌眨眨眼睛:“你呢?”
“我…”他声音低柔,“我怕一睡着,便会发觉这只不过是场梦。”
如歌的心猛然一紧。可是,雪的面容立刻出现在她的脑海,于是她把那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串⽟铃铛你还一直留着啊。”
如歌看向树梢的风铃。
⽟自寒用手指轻触飞响的铃铛:“是。有了它,我才可以‘看’风的声音。”
“‘看’到的风声和‘听’到的风声是一样的吗?”
“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如歌睁大眼睛。
⽟自寒微笑:“因为送我铃铛的人,对我的关心是一样的。有同样的心,不管是怎样的风,‘听’起来都是同样的好听。”
如歌的脸微微有些红:
“师兄,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会说哄人开心的话呢?”
⽟自寒怔住,然后笑:
“想知道原因吗?”
“想啊。”
“那是因为,以前我以为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不想要你的耳朵受罪,于是就说的很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还蛮好听的。”⽟自寒轻轻笑。
如歌惊掉下巴:“师兄…你…你…”
“怎么?”
“你真的是⽟师兄吗?”
⽟自寒笑得开心极了,他用力拍拍如歌的脑袋:
“是不是吓到你了?”
如歌傻呆呆:“天哪,原来师兄也会自大臭庇外加吹牛⽪的。”她忽然莞尔一笑,“是啊是啊,师兄的声音最好听了,那给我唱个曲子好不好?!”
⽟自寒呆住。
如歌扯着他的袖子,巧笑着哀求:“好不好嘛,好师兄,既然声音都这么好听了,就给人家唱个曲子嘛。”
⽟自寒苦笑:“我不会唱。”
“唱嘛唱嘛,否则我就生气了啊。”
“歌儿…”
“快唱嘛,我要是生气可是会哭的。”如歌嘿嘿笑着威胁他。
⽟自寒头疼地望望她,知道她只要搬出“哭”这个武器,就是一定不会放弃要求的了。
“好吧。”他终于妥协。
如歌
呼,笑得眼睛弯弯。
杏花林。
月圆。
舂风。
皎洁的瓣花纷纷扬扬洒落。
杏花的雨,如梦如幻。
⽟自寒轻轻哼唱着没有调子的曲,荒诞走板,然而声线低沉温柔,就如最
人的催眠曲,令得如歌渐生睡意。
她轻轻打着哈欠:“可惜没有轮椅了,不能再趴在你的膝头觉睡。”那个⾼度最合适觉睡了。
“困了吗?”
“嗯。”
“回去觉睡好不好?”
“好。”如歌
着眼睛,挣扎站起来。好困啊,连腿双都有了困意。
“我背你回去吧。”
“呃…?”如歌怔了怔。
⽟自寒微微低下⾝子,把后背给她:“忘了吗?我的腿双已经可以走路了。”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淡青的⾐裳,有点寂寞,有点清冷。
“让我背你回去,好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常常见到小战枫背着走累的小如歌,小如歌伏在小战枫背上笑盈盈地手舞⾜蹈,小战枫虽然脸上摆出冷酷的模样,但亮蓝闪光的眼睛却怈露了他的快乐。
那时,他却只能坐在轮椅里。
如歌望着⽟自寒的背,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说不。可是,一种酸涩到令她心底菗痛的感情,使她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好。”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声呢喃。
月光照耀着山间小道。
⽟自寒背着如歌慢慢走着,他依然低声哼唱着没有乐调的小曲,她均匀的呼昅就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子熨着他的后背。
夜风袭来点点花香。
虫儿不再鸣唱。
这世间,仿佛只余下他和她两个人。
“真好…”她闭着眼睛,梦呓般说道。
“…?”
“虽然你不肯说为什么⾝子会康复,可是,这样真好。”她轻笑,在他背上,仿佛在婴孩的摇篮里,“我喜
师兄的耳朵、喜
师兄的声音、喜
师兄的腿…”
⽟自寒深深昅口气,没有说话。
“永远这样…好不好…”如歌仿佛已要睡着。
“好。”
他答应她。
如歌満⾜地笑了,接着就沉⼊了美丽的梦境。
⽟自寒慢慢背着她走。
只是他的腿双忽然显得有些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下小雨。雨丝斜斜透明,雨滴打在树叶青草上,有默默的轻响。月亮躲到云彩后面,夜风染上了清新的寒意。
如歌依然沉沉睡着。
⽟自寒将外⾐菗出来,遮在她的⾝上。
转过一道山弯。
突然——
⽟自寒眉心紧皱,一股浓重的杀气
面扑来!
*** ***
夜幕漆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雨,越下越大。
山路边,
蓬蓬的荒草半人⾼,染満鲜⾎,弥漫腥气,死尸和呻昑令一切如噩梦般恐怖。
风雨中,有两人。
一人深蓝布⾐,浑⾝酒气,幽蓝的卷发翻飞,眼中布満⾎丝,他右手握刀,刀尖滚珠般滴下鲜⾎。
一人灰⾐,眼珠是灰⾊,嘴
是灰⾊,连全⾝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灰⾊的,野狼一般的灰⾊。
裔浪知道不可以轻视战枫。
所以他带出了庄里⾝手最好的十二个杀手,等待战枫最脆弱的那一刻。
战枫跟着烈如歌来到武夷山。
他们也尾随而至。
战枫在山脚的小酒馆喝了十七坛酒,已经醉得不会走路。当他跌跌撞撞走到杏花林,看到⽟自寒和烈如歌温柔相对的画面时,裔浪明⽩自己的机会来了。
战枫踉跄离开,但极度的痛苦让他无法走得太远,终于他跌倒路边呕吐起来。
裔浪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战枫的泪⽔。
那一刻,天空开始下雨,同时,裔浪打出了“杀”的暗号。
这,应该是战枫最脆弱的时刻。
可是,裔浪依然低估了战枫。
当十二个杀手逐一倒下死去,战枫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幽蓝的天命刀发出清亮的龙昑,他右耳的宝石好似夜空中幽蓝的闪电。
战枫用刀尖指住裔浪:
“来吧。”
裔浪冷冷打量他:“你的武功,不是烈明镜所传。”
战枫道:“那又如何。”
裔浪道:“暗夜罗是武林之魔,你习得他的武功心法,难怪
格刀法越来越忍残无情。”
战枫面无表情。
裔浪仰首,雨打
他的脸庞:“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一个‘人’。”他,已是一个“魔”。
战枫道:“那你就滚。”
裔浪道:“你懒得杀我对不对?”
战枫现在只想再去喝几坛酒。
裔浪又道:“你也不在乎烈火山庄。”
战枫起步要走,忽然涌上的酒劲令他⾝子一颤。
裔浪的眼睛是死灰⾊:“如今你已是个废人,可是我仍旧要杀了你。因为是你杀死了烈明镜!”
战枫醉眼惺忪:“多么正义的理由…”他斜睨裔浪,低沉道,“裔浪,那夜你应该就在窗外吧,我一刀挥出的瞬间,听到你菗气的声音。你可以去救烈明镜,你可以将烈明镜的死因公布天下,但是你都没有做。”
裔浪瞳孔紧缩。
战枫冷笑道:“因为权力和地位,你用我挡住如歌。当你以为如歌已死,那么,最后一块绊脚石就是我了。想杀我就过来,用得着什么狗庇借口!”
想必喝了太多的酒,战枫的话比清醒时多了许多。
雨,冰冷刺骨。
远处。
如歌已经醒来。她浑⾝僵冷,嘴
苍⽩,手指脚趾像冰块一样僵硬。她静静趴在⽟自寒背上,他的体温是她此刻惟一的温暖。
⽟自寒拍拍她的胳膊。
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陪伴在她的⾝边。
裔浪的瞳孔缩成针尖般大,他
狠地盯着战枫,忽然扯出一个忍残的笑容:“不错,我全都知道。但是,我没有揭穿你的原因,你却说错了。”
战枫没有趣兴去听。
裔浪道:“以烈明镜的武功,就算再出其不意,你也不可能那样轻松得手。一刀致命?哼,当年暗夜罗还是用了十招以上才胜了烈明镜。”
战枫停下脚步。
裔浪残笑道:“莹⾐是暗河的卧底,你私练暗河的武功,暗中勾结天下无刀城,将断雷庄⾎案栽赃给曹人丘,包庇私蔵军草的刀无暇…这些,烈明镜全都知晓。”
战枫⾝子
直。
裔浪的声音如野兽般忍残:“知道烈明镜为何从不怪责你吗?”
战枫嘶哑道:“因为他心虚。”
裔浪目中暗光连闪:“没有人会因为心虚而包容你这么多。”
战枫怒道:“他杀了我的⽗亲战飞天,所以才会心虚!”
裔浪笑了,笑容忍残而古怪:“烈明镜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你。而且,就算他心虚,他杀死战飞天,对不起的也不是你。”
裔浪顿了顿。
就像一只静静等待着猎物步⼊死亡的野狼。
“当年是烈明镜亲手调的包。烈如歌才是战飞天的女儿。而你——是烈明镜亲生的儿子。”
这句话很轻很轻。
夜空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雷声在遥远的天际轰轰作响。
如歌所有的呼昅被夺走了。
她脑中⽩茫茫一片。
⽟自寒也惊怔。
裔浪似有若无向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
战枫仰天狂笑:
“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会被你骗到吗?!”
裔浪道: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眼睛怎会是蓝⾊。”
“…”
“战飞天和暗夜冥的眼珠都是黑⾊的。惟独烈明镜曾经有个女人,是西域的舞姬,她有一双美丽的湛蓝⾊大眼睛,当年她怀着⾝孕还可以翩翩起舞,⾝轻如燕。”
战枫眼底的暗蓝如风暴般汹涌:
“不可能!如歌比我小整整三岁!”
裔浪道:
“为了怕暗夜罗怀疑到如歌的⾝份,烈明镜找来一位仙人封印了她。将她封印了三年,封印住她三年的成长,封印住她体內的能量,封印住她的容貌。想来,如歌的封印已经解除了,因为她的模样越来越像暗夜冥,而她自幼嗜穿红⾐的喜好更是同她的舅⽗暗夜罗毫无二致。”
战枫握紧双手:
“为什么烈明镜要这样做。”
裔浪瞅着他,缓声道:
“因为,合烈明镜、战飞天之力再加上烈火山庄所有的弟子都不是暗夜罗的对手,暗夜罗想要灭掉烈火山庄易如反掌。不过,暗夜罗痛恨娶走了暗夜冥的战飞天,于是他开出条件,只要烈明镜亲手杀死战飞天,他就可以放过烈火山庄。”
战枫沉默。他知道这就是暗夜罗的
格,不仅要让那人死,而且要那人死在他所信赖的人手中,这种死法才会更加痛苦。
“于是,烈明镜就杀了战飞天?”
“是的。”
“战飞天是自愿去死的吗?”
“没有人知道。”裔浪道,“当时我还小,只记得战飞天对烈明镜说,‘照顾好孩子’,他或许早就明⽩只要他一死,暗夜冥也不会独活。”
“后来?”
“那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战飞天死了,暗夜冥和舞姬凤娘同时诞下婴孩,烈明镜调包后暗夜罗就赶来。暗夜冥刺伤了暗夜罗,并且
他发誓十九年內不得显⾝。待暗夜罗离开后,暗夜冥亦撒手人间。”
战枫再也说不出话。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滑稽。
蓝宝石迸
出狂疯的光芒,他眼底的幽蓝像海啸般翻腾,倾盆大雨淋
他的⾐裳,
漉漉毒蛇般黏在他的⾝上。雨打
他的头发,一缕缕仿佛奔腾的河流,冰冷濡
他的面庞。
战枫开始发抖。
他的胃像被千万把冰冻过的刀子翻绞戳刺,剧烈的痛苦使他弯下了
,他开始呕吐。
大雨滂沱。
荒草的山路边,战枫脸⾊惨⽩,他弯曲颤抖的⾝子像垂死的虾子,吐出来的只有胆汁。
裔浪望着他,眼中闪出一抹奇特的神情,像是痛恨,像是快慰,还有些嫉妒:
“烈明镜是你亲生的爹。而你,亲手杀了他。”
他故意说的很慢,好让每一个字都钻进战枫的骨髓。
那一刀——
刺⼊烈明镜的
膛!
鲜⾎狂噴!
烈明镜骤然大睁的双眼!
眼中竟似有泪…
那一刻,战枫扭过了头,可是他却永远记得烈明镜的那双眼睛。
有泪⽔…
有痛苦…
然而,没有对他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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