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钿赌坊
暗暗的小巷子里,一盏微红的大灯笼,人尚在十几步外,就已经听见了里头的秽声怒语和哗啦哗啦的赌具翻动声。
子言一⾝布⾐,微登着眉头缓缓走进了乌烟瘴气的赌坊里,才刚一踩进门槛,险些就被里头的浓浓⽔烟和汗臭味给熏了出来。
不过他微笑依旧,静静地来到了围着最多人的那一桌场子。
做庄的是黑钿赌场的当家老大黑虎,一脸油滑诡诈的神情,却是无比殷勤地招呼着赌客。
“来呀,来呀,下下下…下好离手!”
聚赌在桌边的怕不下二十来人吧,多半是耝汉和穷佬,満头大汗満眼的贪婪,赌到脸⾊青⻩了,手都发颤了,还是拼命掏出⾎汗钱来押宝。
黑虎看着众人多半都押在小的那一边儿,他暗暗一笑,抓起骰盅开始摇晃了起来,手上铁黑⾊的扳指隐隐透着幽光。
“来来来,是大是小是和,通通就看这一盅了…”他摇盅完毕,一把庒定了骰盅,大喝一声“开,么四五…十点大,通杀!”所有的赌客失望地叫了起来,面⾊惨⽩…
黑虎使个眼⾊,⾝旁的小喽你靡庋笱蟮仄讼蚯鞍阉?辛闵⒌囊?雍屯你簧ǘ你br />
“各位老客,再下,再下嘛…赌桌之上风⽔可是轮流转,说不定下一局就让你们通吃、通抓、又通杀…下了、下了…”
近二十名的赌客像是赌疯了一般,眼都红了,谁也不肯承认自己运气坏,赌技差,纷纷掏尽了⾝上所有的银子要翻本儿。
“妈的,老子就不信今晚这么琊门儿…”
“对,跟他拼了!”
“下一注摇出个清一⾊通红,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小七子,去!拿借款押条子来,我再借十两银子…娘的,下一注二定要连本带利通通赢回来…”
子言夹杂在己然赌红了眼、完全丧失理智的赌客中,深邃的眸子浮起了一抹怜悯和悲哀之⾊,
畔的笑意却冰冷得⾜以冻煞人。
他的眸子紧紧盯着黑虎手上摇骰盅的动作,接着目光移到了那只铁黑⾊扳指…子言冷冷一笑。
看来今晚这群赌客别想翻⾝了。
他犀利的眸子很快地扫视过全场,很快又察觉出了好几处暗地坑人的花样儿,眸光变得更冷了。
“黑钿赌坊,”他低沉自叹“…数来堡第七家蚀骨窟。”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绑着两条小辫子却瘦巴巴的七八岁模样小女孩怯怯地挤了进来,颤抖着声音低唤:“爹…爹…你在哪儿…”
小女孩被耝鲁的赌客们挤来挤去,有的⼲脆一脚把她踹到旁边去,只见小女孩扁了扁嘴,最后还是強忍着没有哭出来,勇敢地继续挤了进来。
子言眸光柔了下来,轻轻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俯下⾝来轻问:“小妹妹,你来这儿做什么?”
小女孩没料到会遇到这么好的人,长得斯文俊
,口气又这么温柔,刀百瞧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轻柔的怜惜…她的鼻端瞬间热红了起来。
“这位…叔叔,”她祈求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可不可以帮我找爹…我爹叫老⻩,黑黑瘦瘦,脸上还有颗大黑痣,很好认的。
“好,我帮你找。”他冲着她温柔一笑,缓缓
直⾝子扬声道:“老⻩兄在吗?”
他的声音清亮有力,穿透了哄闹的摇骰和呼喝声。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连黑虎也往他这边望来—
“什么?”
“我找一位老⻩兄。”他坚定地重复,眸光如炬。
和他目光
触的人们情不自噤低下了头来,心下一阵忐忑发虚…
“老⻩,叫你哪!
老⻩挤在最里边,已是赌得一⾝臭汗,通红的眼像是狂疯的野兽,直到被蹭了蹭才惊觉地转了过来。
“谁?谁叫我?”
子言凝视着他,轻轻将小女孩送至他⾝边“老⻩兄,你的女儿找你,应该有很重要的事。”
老⻩低下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娘的,你这赔钱货来做什么?把老子的好运都给搅霉了…⼲什么来着?”
小女孩一颤,低下了头来抹着眼泪,却一点也不敢哭出声“爹…娘病得好厉害…刚把草药都给吐了出来,还带⾎…我好怕,爹,你快回去瞧瞧娘吧,还有你不是出来帮娘请大夫的吗?”
老⻩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失措和愧羞,却是一闪而逝,立刻恼羞成怒吼道:“请什么大夫?通通都是一些扫把星,倒霉货…吐⾎就吐⾎,又不会死人…你快给我滚回去,老子还没翻本儿呢…”
小女孩这下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死命抓着他的‘
角不放“爹…娘真的不行了,她真的好难受…您快跟我回去吧…”
老⻩已经是赌疯了,此刻心中哪还有一丝丝⽗女之情?理智全失的他一脚踹翻了小女孩“叫你滚回去你没听见吗?”
子言眸中杀气一闪,很快地接住了跌撞而出的小女孩“你这是当人家的爹吗?简直比地痞流氓还可恶!
老⻩呆了呆,又窘又怒地挥舞着拳头“你是哪个破窑子钻出来的狗?竟敢管老子的事?你不要命了?”
可是说也奇怪,子言只是冷笑着站在原地盯着他,却让老⻩扬起的手臂怎么也打不下去…老⻩心头一阵冷嗖嗖,直觉好像这一拳下去,没命的恐怕是自己…
其他的赌客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鼓噪着道—
“好了,好了,老⻩我看你今儿就赌到这里吧,反正你⾝上也一⼲二净的了,明⽇有钱再来…”
“说得是,回去瞧瞧你那婆娘,万一要真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老⻩被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更觉得没脸,一口气也呑不下,陡然大叫一声“谁说我没钱赌了?我还有这个丫头…黑虎老大,我把她押给你了,看看值多少钱,就现卖给你了。”
黑虎嘿嘿直笑,对于这种买卖已是见惯不怪了,认真地打量了⼲瘦却清清秀秀的小女孩一眼“哟,你家丫头可不值几个钱哪,又这么瘦不啦唧的,我转卖给孙嬷嬷还得花趟跑腿费…不过看在你是老客的分上,不买岂不是不给面子吗?我黑虎最是通情达礼的,要不…就五贯钱吧。”
老⻩张大了嘴,心有不甘地道:‘可是…你甭看她又瘦又小,她很能⼲的,又有力气,能下田、能做饭,还能赶口牲…”
黑虎笑眯了眼“我说老⻩呀,卖到孙嬷嬷那儿还能帮忙赶什么口牲?人家还得花时间、花饭钱调养她到能张腿卖钱…”
眼见他们越讲越不堪,怀中的小女孩惊悸颤抖到紧巴着自己不敢放,子言
臆怒火熊熊燃烧,⽟面还是一派冷静。
“五贯钱?”他冷笑,对老⻩道:“还不如卖给我,我出一两银子。”
老⻩吓了一跳“你…”“我家里正缺个烧饭的丫头,你这女儿很是机灵,我要了。”
小女孩惊讶地抬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叔叔…”
子言低头一笑,给了她一个慰抚定心的眼神“且听叔叔安排。”
她点了点头,虽只是初初见面,却本能地信任这个比爹还温暖和气的年轻叔叔…
黑虎一见他半途杀出搅了自己的买卖,心下也有些不慡“小子,你是⼲什么的?懂不懂规矩?”
“规矩?”子言古怪地一笑“我只懂得愿买愿卖这个规矩,老⻩当场要卖女儿,听见.的人都有资格竞标,你是这黑钿赌场的大老板…该不会连这点子风度也无吧?”
黑虎被他一句话堵住,脸红脖子耝却也挤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何况这么多只眼在瞧着他,难道他还真为了一个小丫头打坏自己这黑虎“老大”的名声儿?
“老⻩,女儿是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脸上还是装出很豪慡的样子“我黑虎哪会真计较这个?传人江湖,会给人笑掉大牙的。”
老⻩松了口气,却贪婪地望向子言“你说要买她回去烧饭…那一两银子可不成,起码也得五两才行。”
五两?
所有的人都嗖地昅了一口凉气,五两银子⾜可以买一头牛和两亩的田地了。
子言笑了,目光炯炯“五两?若是我答应你五两,你是否还想再往上加?”
老⻩窒住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两银子。”子言剑眉一扬,铿然有声地道:“再多没有,这一两给了你也不过⽩⽩让你再糟踏了…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出这样的价钱跟你-这样的人做买卖?”
他的椰榆听在老⻩耳里一阵不是滋味,可是他睁着泛⾎丝⼲⻩的眼睛四处望着,发现果然没有其他人对这件买卖有趣兴,最后他只得咬一咬牙—
“一两就一两,”他伸出⼲瘦的手,贪婪地道:“拿来。”
“且慢,你把卖⾝契签了,我自然把一两银子给你。”
“签…签就签。”老⻩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女儿的样子,反而是迫不及待想要拿到那锭银亮亮的银角子。
赌场里押条纸和笔墨是现成的,没三两下子就打好了契约。
“爹…”小女孩哭了起来“你当真要把我卖人吗?那以后娘怎么办?”
“你这赔钱货哭个什么劲儿?老子能把你卖得一两银子,还是替你争口气儿了!”赌字当头,老⻩已是六亲不认。
“可娘…”
子言轻轻地低下⾝来,牵着小女孩温和地道:
“你跟我走吧,你娘不是病得很严重吗?”
小女孩有些惊惶又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他“叔叔…”
他眨了眨眼,微笑道:“走吧,一切有我。”
小女孩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望向⽗亲…可是⽗亲的⾝影早就隐没在那群晕暗吵杂的人群中…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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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去请了个大夫到小女孩家,看着家徒四壁的破草房和黑黝黝中仍可见到的⼲瘦老⻩牛,以及荒耕的田地…他不噤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赌字害人匪浅,可见一斑,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天下间因赌家破人亡的悲剧还有多少啊。
如何导正民心,不物玩丧志,只怕是一项艰难的工程啊!
在大夫仔细为
上苍⽩消瘦的妇人把脉时,他轻轻地
着小女孩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草。”
“小草?”他怜惜地凝视着她。
好一株可怜的、任凭风吹雨打的路旁小草,小小年纪就得承受爹嗜赌、娘卧病的命运…
她怯然地点头“叔叔,谢谢你请大夫来帮我娘看病,叔叔的大恩大德,小草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小草什么都能做,烧饭、
⾐、赶牛…我什么都行。”
他微笑“我今⽇买你不是为了真要把你带回去当丫头,只是不忍心你就这么被糟踏了。”
她微张小嘴,困惑地问“可是您花了一两银子啊,那是好大的一笔钱…”
“小草,你爹平时都是这么爱赌的吗?”他突然正颜问道。
小草低下了头来,惭愧地
捏着⾐角“我爹…以前不是这样儿的,以前他很勤劳,待我和娘很好,可是打从邻居的狗蛋叔邀他去赌场逛逛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下田了,成天跟娘要钱,要不就是拿家里的东西去卖…娘要不给,他就生气…”
他陡然站起⾝来,负着手缓缓踱行了两步,昂蔵修长的⾝形在昏⻩的⾖灯影下显得更加⾼大伟岸了,小草心头油然而起一阵祟拜感…
如果爹可以像叔叔这么好就好了。
_他蓦然回头,眸光复杂地看着小草道:“小草,我实跟你说了,我并不是本地人,是来办事儿的,办完事就得回去,所以没有办法将你和你娘带在⾝边…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啊?”
“你还有什么亲戚长辈吗?”他低下⾝来,亲切地问道。
“还有外公、外婆住在邻县,待我好得不得了…”她搅拧着⾐摆,昅昅鼻子“可是他们也穷,娘说就算回去了也只是拖累他们…”
他点点头“你和你娘想回外公外婆那儿?你舍得你爹吗?”
“爹…”她眼眶红红“我舍不得,可是我好怕再这样下去,有一天爹会把我再卖给别人,那娘怎么办?她的病…”
“我明⽩你的意思了。”子言慡利地点头,毅然道:“我的提议就是,让马车护送你们⺟女俩到邻县去投靠亲人,你爹是指望不着了,从今以后你们娘儿俩要懂得为自己打算,懂吗?”
“到外公外婆那儿?”毕竟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而已,她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犯了踌躇“真的可以吗?爹不会生气吗?”
他叹息“我不认为你爹现在除了赌以外,还会想到其他。”
就在这时,大夫已号完脉了,在老旧的桌上伏首写了些什么,这才走了过来“公子,这位大嫂子的病不碍事儿,只是
劳过度又挨饿给掏空了⾝子,只要好好休息静养几个月,再多吃些滋补有营养的东西,这么调养着就会好了;还有,这上头是我开的几味药,也是补气润肺滋养化郁用的,只要连续吃上三四帖就会见效了。”
“大夫,真是⿇烦您了,这么晚还让您出诊,这是诊金和我些许的心意,请您收下。”子言尔雅谦恭地笑道,取了二两银子递给大夫。
老大夫受宠若惊“唉呀,不用这么多…”公子…”
“哪里,这是应该的。”
在老大夫的千谢万谢之下,子言送他出了门,一回头就看见小草眨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紧张地抬头巴望着自己“叔叔,大夫的意思是说娘不要紧吗?”
子言
了
她的头发,眸光温暖极了“是,你娘不会有事儿的。”
小草
喜地扑向卧榻上的⺟亲“娘,您听到了吗?大夫说您不会有事的,您听见了吗?”
虚弱的妇人満目感
的泪光,看向子言,方才他们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慡,一字不漏,心底感
极了。
“恩公,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恩德才好…”子言来到
畔,亲切、诚恳地安慰道:“大嫂,您太客气了,这不算什么。我的意思是,让您和小草带一笔钱回娘家安养⾝体,也可以做个小生意来糊口过⽇子,不知道您的意思怎么样?”
妇人感动得不得了“公子,我们怎么好再拿您的钱呢…”
“听我说,只要把⾝子养好,以后再怎么辛苦都能过⽇子,老⻩兄现在満心都被赌给蒙混住了,只怕还没得到教训,所以现在你要为自己和小草多做打算,”他苦口婆心“等将来⽇子安稳些了,老⻩兄有一天也真正悔悟了,到时候合家团圆也不迟…如果你们⺟女俩现在还是跟着耗,只怕⽇子只会越来越过不下去的。”
他的分析清楚明⽩,鞭辟⼊里,妇人听得心下暗服,频频点头称是。
“果然还是公子想得周到,”妇人拭着泪花儿,感动地道:“那么一切都由恩公您做主了,‘您是为了我们⺟女好,如果我们再弄不懂这一点,就实在太辜负您的一片善心了。”
“大嫂太客气,您安心静养,这件事就
给我安排了。”子言含笑。
小草从头到尾都敬佩尊崇不已地望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救命天神降临一般…
幸亏今晚遇到了这位英俊好心的叔叔,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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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爱坐在府衙对面的小巷
里,边咬着热包子边紧紧盯着府衙大门。
这样満城
找地找了好几天,快跑断了两条腿还是没有找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她实在没法子了,千脆学一招守株待兔,就这么每天守着府衙门,不信等不到那个老头子大人上门来。
再怎么微服出巡、暗地私访,他也该会回衙门吩咐
待什么的吧?
她就在这里守着等着盯着,不怕他不出现!
“唉…”只不过这个老头子大人也太会忍了,-她都在府衙门口盯整整三天了,还是不见人影。
爱爱挠了挠头发,开始有点怨叹起自己悲惨的命运来。
“怎么别家赌坊的当家都没有像我这般苦命?简直是跑腿跟踪调查…十八般武艺都要搬演出来?”她用手扇了扇汗
的小脸,呼了口气“唉。”
罢了,追
究底,谁教她不想花银子自然就得花力气,正所谓天下没有⽩吃的米饭。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
悉的、教她怦然心跳的雪⽩⾝影缓缓走近来。
君子言?!
她想也不想地飞⾝扑了出去,快乐地叫了起来:“喂!”
子言被她吓了一跳,喜⾊随即跃人双眸“爱爱?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说来话长。”她小脸红红“你呢?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他望了望府衙一眼,温和地微笑“路过。”
“噢,”爱爱不疑有他“你吃过午饭了没有?”
他一怔。
她狡狯地眨了眨眼,立刻装出悲悲惨惨的模样来,掏出包子叹了一口气“我好可怜…就只能吃一个包子填肚子…”
他一听之下大惊失⾊,连忙牵起了她的手就往前头的酒楼带“你饿了?为什么不早说呢?”
看他紧张又贴心的举止,爱爱心窝儿暖洋洋,步伐微微落在他⾝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吐了吐⾆“…书呆子。”
这么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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