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春
宛烈二十八年的新舂来得格外热闹,往常只需往皇帝那边请安的嫔妃和皇族命妇们又多了一个去处。这是萧氏正位中宮后第一次在元旦接受嫔妃命妇的朝拜,因此心情的复杂和欣慰是从未有过的。皇后的宝座⾼⾼在上,以往她只有跪在阶下叩头的份,又哪里来今⽇的风光。萧氏凝视着底下的人群,心中却在转着别的心思。只可惜储位之争至今仍没有结果,而风无言那伙人居然傻呆呆地接受了皇帝的旨意,満心以为已经占得上风。
“好了,都起来吧,从年前忙到现在,你们也都辛苦了。”萧氏笑昑昑地吩咐道。这
泰殿乃是皇后正殿,每逢重大节庆方能启用,富丽堂皇自是不必说,只是那天家气象和皇后尊荣便是寻常妃子最是
羡之处。一旁侍立的小太监见主子发了话,连忙手脚利索地搬过一把把椅子,这等时候便要看命妇的秩位了,亲王妃和郡王妃自然都是第一等赐座的,至于那些侧妃或是国公夫人之流则是看辈分行事。柔萍早已指挥这些人
练多回,因此进退有度,不差分毫,也算是给萧氏挣了脸。
大约是为了安慰贺氏一族,皇帝在晋封萧氏为皇后时也没有忘了贺雪茗,因此借着宁安公主満月的时候晋封贺雪茗为皇贵妃,秩位上又晋了一级,倒是稳稳庒过德贵妃兰氏和韵贵妃马氏一头,也算勉強给了贺家一个安慰。本来由于儿子储位有望而看开了些的兰氏,闻讯便又气恼起来,不仅与贺雪茗相见时忘了半礼的规矩。就连皇后那边例行地请安也往往托病不去。直到皇帝暗中派人严加申饬之后,兰氏才收敛了娇纵的气
。此次她勉強跟在贺雪茗之后,率着众嫔妃叩头朝拜。心中却是极为气闷。
“今⽇乃是新舂大吉,宮里宮外谁人不忙。臣妾这些人不过是养尊处优的闲人,哪比得上皇后娘娘提点六宮地辛苦。”甫一坐定,贺雪茗便沉稳地先开口道。尽管她这次生产后元气大伤,又只得了一个女儿,皇后之位也拱手送了萧氏。但她面上从未带出任何不満的神⾊,反而愈发恭谨,便是萧氏也挑不出任何错处,只得暗暗佩服贺雪茗地涵养。
“忙的总是那些皇子和朝臣而已,不过时值新舂,各宮各府的总有些要
心的闲事,说是真的无事倒也过了。”萧氏不动声⾊地瞥了一眼底下地众人,目光投在了兀自低着头的德贵妃兰氏⾝上,语气立时变了调“倒是荣亲王如今⽇理万机。皇上又嘉许其乃诸皇子中头一个得力的人,德贵妃教导有方,本宮脸上也增光不是?”
这话却说得有些其他的意味。在场的嫔妃命妇都知道萧氏和兰氏不和,后宮中明争暗斗从未少过,只是萧氏始终庒过一头去。此次萧氏晋位皇后,贺雪茗产下一女后晋封皇贵妃。兰氏的儿子又似乎储位在望,深宮中竟有三位娘娘同时站在了前头,这情况便分外复杂起来。此时萧氏的话一出口,兰氏便
然⾊变,好一会后方才勉強答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左右不过是皇上和娘娘教调得好,臣妾哪敢居功。”
德贵妃旁边的容妃周氏和娴妃赵氏不由抿嘴一笑,能让一向自大狂妄的兰氏说出这等服软的话来,想必皇帝之前地教训绝不轻。想起她们之前在兰氏那边受过的窝囊气,两人都有一种分外快意的感觉。萧氏虽然独占帝宠多年,但比起张狂地德贵妃兰氏来,行事便要稳妥收敛得多,至少由她摄六宮期间,她们姊妹在深宮中安⾝立命得还算逍遥,因此两人对萧氏并无恶感,反而还有那么一丝感
。
荣亲王妃赵氏一向
情温婉,但也算是通权达变,对于兰氏和萧氏的恩怨还是知道一些。此刻她见⺟妃兰氏的脸⾊不愉,便连忙岔开道:
“我家殿下能有今⽇的福分,全靠⽗皇和⺟后地栽培,哪里是他的功劳?今⽇是节⽇,自然是应该讨一个口彩,再说那些男人的闲事未免无趣。臣妾早听说⺟后娘娘早有准备,更置下了不少彩头,也不知臣妾是否有这个福分?”
赵氏既然已经将话题岔开,萧氏自然不好再看兰氏的笑话,也就顺势闲扯了一些皇族间的笑话,期间更是赏赐了无数的贵重小玩意儿。那些顶尖的贵妇倒是不在乎这些东西,而对于那些秩位低微的皇族命妇,萧氏的赏赐便令她们喜出望外。虽然只是几件做工精细的首饰,但她们的男人平⽇不过是从光禄寺领一份年例银子,再就是靠着那些贫富不一的田地过活,能守着嫁妆已是难得,哪有闲钱置办新的头面,因此谢恩是都是喜滋滋的。
泰殿里固然热闹,外头皇帝那边也同样人头攒动。虽然协理朝政的旨意只不过下了几天而已,但对于三皇子风无言来说,这段时⽇他享受到的巴结和尊荣是为皇子三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百官们礼敬
阿谀的目光让他分外陶醉,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亲王,还不是太子。
风无候冷眼旁观着诸多皇族对风无言的巴结,心中极为不屑。自打风无言进了致方斋起,他便刻意和这位三哥保持着距离。没有储君的名分却担着储君的差使,只有傻瓜会乐此不疲,不知进退。在他看来,风无言算是辜负了那个贤王的招牌,就连那个慕容天方也是徒有虚名,这种时候不知劝谏主子,还算什么
学鸿儒?便是朝臣也都被皇帝的举动蒙骗了,不少人还巴巴地跑去荣亲王府表忠心,却不想这些举动全落在了皇帝眼中,到时应景儿便是铁证,真是可悲可叹。
和风无候一样表情的还有风无惜,⺟亲册封皇后本是天大的喜事,谁想接踵而至地却是⽗皇对风无言的重用。他自己一无所得不说。还⽩⽩受了一顿斥责,仿佛自己就是那等
食终⽇,一无是处的草包饭桶。就是风无痕也比他圣眷优厚。不仅仍兼着户部地差使,就是吏部也横揷了一脚进去。连在⺟后面前也抢了他的风头。风无惜不是笨人,自然觉察得出⺟后萧氏对风无痕不同以往,那种淡淡地表情再也不见毫分,取而代之的是満脸的热络和期待。
他见风无痕从风无言那边的人群中出来,不由出言讥讽道:“七哥。你倒是大度,三哥可是抢了你最近的风头,皇子中协理政事地头一人,甚至还能代阅奏折。你刚才如此巴结,总不成是想待他登基后捞一个辅政的名分吧?”此话果然使得风无痕脸⾊大变,风无惜顿觉心中快意,竟是不待哥哥出言分辩,扭头便走,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对于弟弟的讥讽,风无痕有心回敬。但最后还是提不起那等兴致。
风无惜的这等小心眼倒是和舅舅萧云朝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不识大体,可惜⽗皇和⺟后的睿智果决竟是半分都没有承袭在他的⾝上。他在人群中四处闲逛。居然看见风无清也挤⼊了风无言面前的人堆中,心中不由一笑。就连风无清这等往⽇只知风花雪月或是昑诗作对的人,眼下也知道应景似的巴结一下,相形之下。风无惜真是什么都算不上。他忽然瞥见了独自在角落中冷笑地风无候,不由心有所动。
风无痕正想上前打个招呼,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轻声的呼唤声,不由转过头来。那是一个⾐着寻常的小太监,只是此人说地话大不寻常:
“七殿下,奴才奉皇上旨意,请您到偏殿去一趟,皇上在那边召见。”
乍听得⽗皇召见,风无痕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和⺟后的商议被传了出去。须知皇帝此番安排大有深意,若是被等闲人等轻易参透,恐怕也无法把心怀叵测的人清理出来。他点头答应了一声,吩咐那小太监先行退去,这才不露声⾊地往外边走。所幸人们地目光都集中在了炙手可热的风无言⾝上,倒是没什么人注意他,当然,一旁的风无候绝不会忽视这点变化。
卸下了群臣面前的威严面具,此时的皇帝看上去仿若一个普通的老人,只有眸子中间或上过一缕精芒。他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几十年,天下尚属太平,虽然也有外敌⼊侵,內贼谋逆,但无不覆灭在他惊人的手腕下。总的来说,作为一个守成的君主,宛烈皇帝风寰照还算称职,如果他能在储君的选择上不出大错,凌云的山河社稷至少还能传上百年。
然而,此时的皇帝尽管已经殚精竭虑,却仍旧无法保证一切能照他的预想进行,至少变数还太多,一切都不是一道传位旨意能够轻易解决的。
“⽗皇,您有事找我?”风无痕跪拜礼毕,便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不知怎地,他似乎觉得皇帝的面⾊很不好看,一时之间,他竟觉得这位至尊之前的称病免朝并非搪塞,而是真有其事。“⽗皇⽇理万机,但儿臣以为您当以⾝体为重,须知山河社稷系于您一⾝,可是轻忽不得。”想着想着,他竟然将心中所虑脫口而出,言毕便觉不妥,脸上立时现出了尴尬之⾊。
“罢了,朕总算还有你这个儿子知道关心一下,也没有枉费朕的心思,否则真是⽩⽩栽培你了!”皇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感慨,挥手示意儿子起⾝,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道“朕的⾝子一天不如一天了,朝中大事却一⽇都离不开朕,因此不得不谨慎些。今⽇叫你前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你。”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前起伏剧烈,一时竟有止不住的势头,看得风无痕一阵心惊,却不敢上前安抚。
好容易平息了下来,皇帝苦笑着拿开了掩口的帕子。只见雪⽩的丝巾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风无痕见状几乎惊呼出声,他万万没有想到,陈令诚的猜测竟然全都中了,难道⽗皇真的已经病⼊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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