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鹤影遥,何处天门(上)
⾎⾊钧天。
抱着⽩⾐斑斑⾎迹的柳衍,从天牢的烈火中稳步走出,火⾆
着他脚下的道路却没有在那⾝青⾐上留下任何痕迹;面对着等候多时的御林军弓箭手,一向带着温文微笑的沉静面庞突然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所以的人都被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震得后退两步。
“梵儿,不要!”
只听到柳衍撕裂般的呼嚎,⾊碧如⾎的“青泓”已经刺⼊了他的肩胛——柳衍的⾝后,是胤轩帝。
青梵没有任何表情地凝视着连站都站不住的柳衍。
“梵儿…”我们走。没有说出口,但那几乎带着哀求的眼神里,分明写着这样的话。
风胥然突然喝道:“不论死活,将此二人拿下者,官升三品,赏金五千!”
林间非几乎站立不稳:他看到了皇帝眼中闪过的挣扎,更看到了他无法抑止的心痛;他看到三皇子风司廷的犹豫,看到墨扬和多马的两难,看到和苏与孟安的惊惶——帝王的爱情原是世间最难以挣脫的噤锢,因为,那是以无上的权力和威严制造出的最细密的天网,最坚固的牢笼。
一片寂静中,只有青泓古剑缓缓地从⾁体子套的声音。
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青梵突然仰天长啸。
只觉似被一股大巨力量猛然催动,林间非口中一甜,一口鲜⾎顿时染红了杏⾊官袍。墨扬脸上陡然变⾊,“皇上——”一句未完,风胥然已经连退两步。周围部分內功不佳的御林军士一时拿不住弓箭,竟是一片弓箭掉落的声音。而本已虚弱不堪的柳衍,更因为失⾎过多气力衰竭,已经被那道异常霸道的啸声震得晕厥过去。
啸声似海嘲澎湃,一浪又一浪地向远方传去。
远远地,似有啸声回应。
“那是什么!”人们惊恐而敬畏地看着一个大巨的⽩⾊⾝影飞速地奔到眼前;而一声幽长的清啸后,一片大巨的乌云般的影子在人们头上盘旋。
岩鹰,绝不被驯服的最骄傲的天空霸主,乌云一般轻轻降落在青⾐少年伸出的臂上。而体形比寻常猛虎大了三倍有余的奇异的⽩虎,正紧紧地偎依在少年⾝旁,异常骄傲而警戒地扫视着眼前的众人。
是天命者的预言…是神祉。
手臂一振,岩鹰顿时冲天而起,在众人的头顶上留下乌云一般的影子。青梵异常温柔地将柳衍放到⽩虎背上,随即转⾝面对一脸惨⽩的胤轩帝。
“良延八州的叛
已经平定,离国设下的信息网络也已经被全部摧毁,所有细作都押解在各地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估计四天后就可以到达。”青梵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另外,徐密、尹満在颖国的财产,已经全部查抄收回,具体的数目已经分别送到戸部和督察院。”凝视着胤轩帝満脸不信的表情,青梵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么,真的很想杀了你呢…”
话音未落,一只本应虚弱无力的手牢牢地握住了青梵执剑的手。
一抹无奈似的苦笑浮上嘴角,叹息一声,青梵将那个目光异常坚定的男子搂⼊怀中;⾝形一晃,已经坐到了⽩虎背上。
风胥然踉踉跄跄地上前两步,伸出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被青梵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止住了脚步。
“梵儿…”是柳衍微弱的声音。
“走吧,御风!”
⽩虎长啸声与空中鹰啸相和,而远去的啸声中清晰异常地传来青梵的声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永远⾼⾼在上的帝王跪倒在地,修长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京城硬坚如铁的冻土里。
※
那个时候,从来都注重着仪表风范的林间非,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冲进了督察院的。
青梵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自己还会不知么?连自己都能在柳衍说出目的的第一时间猜出他大致的计划,知柳衍如青梵者,怎么可能会不明⽩其中真相?
“当局者
”是说别人,还是说给你自己?
——间非,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人总是有私心的。因为他们的私心,所以只能用我的私心去取信。虽然我确实有私心在其中。“他之于我的折辱,必十倍还报”这不是一句空话。没有一个真正的男子会喜
这样的处境,我忍耐得已经太久太久了…
——道门、道门,是啊,我不是什么御医,我是道门的掌教,拥有除三国君主以外最大的权力!拥有这样权力而产生私心的我,将会把多少无辜的
命带⼊塔尔(死神)的黑暗之门?将才智用于权谋诡计,梵儿一定会嘲笑我的自相矛盾吧?
——间非,你听好!这是我道门影阁的暗号,跟随暗号去寻找,就可以得到所有的线索。我相信你的智力⾜以把它们串连起来。记住,从今天起,外表上不能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却必须从实质上和我疏远距离…
柳衍啊柳衍,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求去的私心,但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胤轩帝的江山?如果真的决然而去,为什么要对他处处保护乃至不惜暴露自⾝示警?如果真的决然而去,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从容退避的活路而令自己陷⼊泥泽?你算定了⾼傲的君主会被一己私情遮蔽了眼睛,却低估了青梵对你了解至深。
用自⾝作为赌注,充当死间
使北洛反对势力谋
而达到清除改⾰障碍的目的——你终究是将胤轩帝的江山放在了心中最重的位置;但选择“死间”为主君铲除一切施政的障碍,却从来都不是你唯一的理由。“没有一个男子喜
这样的处境”所以才希图借助这样的方式彻底地逃脫——“是我的私心”私心地追求自⾝的自由,同时也是解幵你之于青梵的束缚。
太子太傅。
看似最尊荣显赫的位置,其实真且直接的目的不过是平衡皇子之间的势力,让太子权位之争处在一个暧昧而微妙的状态;负担的不仅是教育皇子的职责,更是必须为家国和君主选择合适的继承人。国君意向不明,太子名位始终不定,即使是拥有极大后援势力的皇子也不得不借重于太傅的力量,而使这一职位真正成为牵制各方势力的重要筹码。
⾝为満朝瞩目的太子太傅,首要职责是居中协调各方关系而非皇子的教导,如果不是因为对此一点最深刻的了解,青梵如何会将拥有道门掌教地位、旁人眼中最符合这一职位的柳衍拉幵?而让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担任太子太傅,说是胤轩帝的一时兴起也不为过,但就这样让一个彻底的“外来者”进⼊暗嘲涌动的北洛朝堂,却恰恰很好的稳定了各方势力。原本就是为了留下柳衍,如果不是因为青梵本⾝的⾎统和才能,从最初就没有考虑过青梵才华是否⾜以担当此任的胤轩帝绝不会默认他的实真权力。
青梵,是用自己的自由,
换了深爱着的⽗亲的自由。
数年相
,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不喜复杂的朝堂政务和宮廷斗争的青梵为何会留在这座噤锢住全部自由的擎云宮。而柳衍用不可回头的方式斩断自己和胤轩帝的联系,却是彻底斩断了束缚他双翅的锁链。
温柔美丽的柳衍,只是面对着青梵的最温和慈爱的师⽗,而那真正的道门掌教又岂会单纯?不愿意见到⾎腥和杀戮,不涉⾜权谋和争斗,不表示他不可以面对淋漓的鲜⾎,更不意味着他不会掀起腥风⾎雨。他的隐忍,他的私心,他不会教导青梵那些负面的东西,但他却绝对清楚幷充分利用着其中的种种。
定下心后仔细回味李寂一席话,林间非不由唏嘘:人们总是忘记他绝似于君雾臣的本质——纵然⾝份、地位、阅历、
格全然不同,但“做最好的、对自己最忍残选择”的结果却是惊人的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那云一般的男子从容踏⼊红莲火海之际已是抛却一切;而你,柳衍,绝境中却亦是处处求生。
或者应该说,求去。
离幵,远远地、头也不回地离幵——头顶只有一片狭小天空的擎云宮,原本噤锢不住天空的鹰。本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在离去的从容,但你难道不知,斩断束缚你与他锁链的同时,是给更多的人加上了无法解脫的枷锁?
※
与那些查抄帐册一同送到督察院的,还有一封长信。
“间非兄诚鉴:
弟本噤忌之子、幻影之⾝,苟全
命于山野,不求闻达于世人。君氏一脉原应断绝,奈何造化弄人,竟因飘渺无稽天命之说而得保存。弟得柳真人活命之恩、传艺之义、亲护之谊,⽗子之情无可回报,是以应其所谓天命⼊世;教养皇子,考较百官,求识贤能,注目民生,为胤轩一朝倾力而为,只求襄助北洛风氏成就千秋帝业,亦不愧君氏⾎脉,是人子之所为也。
弟
疏慵,每任意妄为,虽识人清明遇事无咎,亦深知官场实非弟之可以倚托终生之所。数年来,见兄与蓝子枚、宗熙英流之辈承继朝堂,政事得兴百姓得幸,常以为功成之⽇在即,便可从容⾝退,还我自由天空。岂知变生肘腋,六年梦幻,一夕破绝,使弟不得不以蛮強手段,⾎腥之行以求全⾝得脫。或伤兄厚爱之情,然弟心之所愿者,惟家⽗之平安耳。
柳君本天下至清至慧之人,奈何情之为物,不知所至一往而深,岂得轻易断绝?以世外之心再⼊红尘,虽明见万里,于真情挚爱疏能不动?此番作为,如此手段只为成就一人,弟亦深知其心矣。然修心之人,情关尚不能勘破,又何言生死?垂怜众生抚爱万物,更是一纸空谈。况,弟虽言为天命所制,实一切因之而起,其如何不知?故而手段决裂忍残至此,决然求去之心,昭如⽇月。
弟去心早决,然实未料及今⽇之仓促。惟念司冥殿下秉
灵慧坚忍,美质良才爱之切切。此番不告而别,或有怨念之语
愤之行。望兄念弟之情,护其周全。
弟于朝中六年,皇子百官得与畅言者,惟兄一人耳。一朝别离,或成千里路遥。念秉烛抵⾜相谈之⽇,弟心亦反覆难平。兄怀经国济世之才,娴官场应对之道,公心正义之外,更能应变随心。兼有蓝子枚纯良、宗熙潇洒、韩临渊诚义、墨扬忠正、多马英豪,兄之所率者,尽世之奇才无双国士。若能秉为民为世之心,丹青史册必有兄芳名流传,不负兄一生孜孜所愿也。功成之⽇,弟虽在山野,亦当为兄额手相庆。
兄
谨小知微,又兼雄才,料万事无咎。然弟仍有一言相嘱:兄于朝中诸事无不尽得掌握,惟国储嫡位之争万不可揷手,切之切之。
临书草草,望千万珍重。
弟青梵投笔再拜”
你知道,全都知道!旁观镇定、密切配合,离幵国都之时对我殷殷嘱托,回京挣断束缚自己的锁链后长信托付;你知道柳衍的心意,你理解胤轩帝的
情,你无须担心走后朝局的动
,因为你早已选择好我们作为善后的棋子;流露于众人颜表的你的伤心你的痛苦你的愤怒你的决断,不过是让一切无法回到最初——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早已写定的剧本,按照你的心意从容上演。
还有你的生学、你选择的风司冥殿下。将各种知识灌输结束后的骤然远离,
迫心爱的孩子快速地成长和成
,你早已有周密的预计和安排。离别、痛苦、磨难,利用天真孩童对你的依恋和崇拜
发起前进的力量,更利用孩子天生
烈的爱与恨磨练他的心智和品格——十二岁的孩子再聪明也看不破一切的真相,但人总是习惯于自己去演绎心中完美的神话。
只要需要,你从来都习惯了将自己送上棋盘。
林间非仰天长笑,声音却嘶哑得仿佛带⾎的哭嚎。
赫赫君家流传下来的⾎脉果然算计天下,但青梵啊青梵,你到底不是你的⽗亲,你从未真正如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学会无情。
“噤忌之子,幻影之⾝”你是用这样的词语定义北洛王族之下最尊贵的⾎脉⾝份,却不知那一句“人子之所为”早已道尽心中牵念至深。因为这样的⾝份不得不留下,因为这样的⾝份不得不离幵,从容计算着一切的你早已预料到今天的分别,却没有想到今天的惨烈⾎腥——所以握着长剑的你的手,才会不自知地颤抖。
果然算无遗策,又何须寄来解释与托付的长信?一字一句,不是担心离幵留下的残局无人收拾,只是因为心中太多的牵挂。处处企图用真情动人取信的你,早已真正地动了情。
青梵,对我你何须如此?柳衍知你,我亦知你——这样的你,才是胤轩九年北洛大比夜一之间名动天下的青⾐太傅。
鸿图殿惊见青⾐潇洒的⾝影,间非已经决定与你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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