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局
太傅张谦点了点头,面⾊突然变得沉痛无比:“四国虽呑并了其他诸侯国,鼎笼百年,始终奉中州之地为正朔,不敢有违。至第二十七世炎侯,对此主弱臣強之势心怀不満,
取而代之。炎侯暗中励精图治二十年,国力大盛,百姓宾服王道,皆称炎侯可为天子。其后,炎侯号令部属全力攻天子京都,眼看一夕可下。然当时使尊翩然而至,以赋魂之术召王军八师
战,并役使神鸟为辅,大败炎侯。其余三国诸侯为一己之私,战前皆作壁上观,战后畏使尊威势,遣使卑词以谢,并为炎侯求情。至此,二百年无战事。”
他用低沉的语气诵了这一段话之后,便黯然摇了头摇:“恕臣僭越,这主弱臣強之势,自初代天子时就种下了因果。当时天子为了永保天下定安,裂土分封,将普天之地分成许多块,其中炎、夏、商、周四国最大,分封给了当初功劳最大的四位功臣,自己却位居中州富饶之地。之后初代天子又定下规矩,四方诸侯每次朝觐,天子必先赏赐封地,长久下来,列国之势⽇大,四国又呑并了其他各国的疆土。再以后,即便是诸侯有心维持现状,国中自有小人撺掇,一旦使其主心动,则战事不可避免。中州地处神州之中,须得靠四国诸侯抵御四夷,方能安然无恙,久而久之,军备武事便再也难及得上各国。”
练钧如听得嗤笑不已,他听多了开国天子诛杀功臣的故事,却从未想到还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大肆裂土分封,这分明是亡国之道。只不过,就他来此地的经历来看,无论是天子还是诸侯,首重宗法之道,因此论起权贵的姻亲和其他亲属关系来,往往可以追溯数代。这种以⾎缘为纽带的宗法制度固然可以保一时平安,但一代代⾎缘淡薄之后,却未必能使得诸侯安心为天子屏障。
然而,还不待他提问,太傅张谦⾝旁的一个老者便
然大怒,⾼声驳斥道:“太傅所言不啻大谬,我初代天子宅心仁厚,裂土分封之举也是为子孙后代能永享太平。四国诸侯既为臣子,则应当谨守君臣之道,怎可因君⽗积弱而行杀伐之举?实在是狼子野心作祟,以怨报德之举!”他越说越
动,竟是离座而起,径直走到了练钧如跟前,双膝跪地道“殿下,您既为陛下辅佐,便应当惩治这等不遵王道的逆举!”
这等迂腐之人居然能称为贤达?练钧如几乎难掩面上讶⾊,望向太傅张谦的目光中也多了几许疑惑。成王败寇本是天下至理,又哪里来什么真正意味上的狼子野心,君臣之道?他的前世虽然不问世事,但至少还懂得这种道理,所谓君臣,重在制衡,倘若有朝一⽇为君者再无法驾驭臣下,制衡朝中的各种势力,那几乎就是亡国的前兆了。如若中州真的已经积弱数百年,那能够存留至今就是四国诸侯彼此制衡的结果,否则,凭借四国联手之力,将中州连
拔起也不困难。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便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对于所谓的贤达也就失去了那种理所当然的尊敬。
太傅张谦见跪在地上的闻辛犹自喋喋不休,不由感到大失面子。⾝为太傅,他不仅有辅佐天子之职,更是中州士子文人的领袖,三位贤达都是他提名的,又哪里会想到此人会如此不智?起先闻辛当面斥责他的不是时,他虽感大怒,却还想借机掩饰过去,但之后又见练钧如的目光有异,帘心中一凛,连忙出口喝道:“闻辛,孰是孰非自有殿下自己判断,你怎可在驾前咆哮?来人,将他带下去仔细反省!”
练钧如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站在张谦等四人⾝后的两个侍从匆匆出列,深深施礼后便一左一右地将闻辛挟住。闻辛本来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天子王道,万万没有想到会遭到如此待遇,还想继续叫嚣些什么,却被其中一个侍从点住了哑⽳,只能死死地瞪着眼睛被带了下去。
张谦见大门再度紧闭,这才吁了一口气,随即起⾝谢罪道:“殿下,闻辛本就有些迂腐,臣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不明大势。”他又用警告的目光扫视了其他两人一眼,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担忧。中州虽然不乏有德有才之士,却往往被四国诸侯招揽,忘了自己的
本,他此次算是遴选甚严,却忘了现在留在中州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腐朽不堪任用。
练钧如自失地摇了头摇“太傅不必在意,自古以来,不识天下大局的人多了,我只是未曾想到此人竟是贤达。”他徐徐离座而起,若有所思地道“我虽然长自山野,却也听师傅说过所谓‘势’的道理。陛下虽为天下共主,居中州正朔,倘使真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四国诸侯,则
本不用我现世。四国挟数千里之地,自然不会甘居人下,哪怕陛下王道再佳,没有⾜够的‘势’来庒服诸侯,就只是一句空谈而已。”
他一边说着自己的思索,一边却用目光打量着其他人。当他不经意瞥见侍立在另一侧的孔懿时,心中不由一动。只见孔懿怔怔地立在那里,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脸上的表情奇异至极,待到发现练钧如在看着自己时,方才马上垂下头去。练钧如虽感有些疑惑,却也不想在此时思虑过多,因此又有些自嘲地面向太傅等人道:“我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你们听过也就算了。我自幼长于山野,教授文字学问的师傅乃是一位有些偏
的世外之人,对于大局难免有些偏差。太傅还请继续,我洗耳恭听。”
太傅张谦再难遮掩面上惊容,起⾝长长一揖道:“殿下此言切中时弊,⾜可见那位世外之人的⾼明。”他有些尴尬地瞧着另两位中州贤达,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这种时候,出丑不如蔵拙,与其让这两人也在练钧如面前丢尽脸面,还不如⼲脆让这位使尊殿下去蔵书楼自己参详的好。
“殿下自幼得⾼人教导,兼且天赋不凡,让臣这等鄙陋之人教授,实在不甚妥当。陛下之前便有吩咐,若是臣等无法胜任教授之职,只可由太宗安大人教习殿下进退之道和相应礼制,至于其他则由殿下自行至蔵书楼领会。如今看来,臣等才学耝浅,要为人师还差火候。”他言罢便目示同座的另两人,显然是令他们起⾝请辞。
那两位“贤士”见之前闻辛因言得罪,又怎会不领风⾊,连忙起⾝拜道:“太傅大人所言极是,殿下乃是非常人,吾等萤火之光,岂可与⽇月争辉?再者,吾等已经老朽,殿下在蔵书楼自行领悟之后,可胜吾等百倍。”
练钧如情知对方是心怀畏惧,然而,此话由太傅张谦率先说出,他却不好拒绝。昨⽇和今⽇的这番试探,他已是知晓中州之內所谓贤达的真正面目,因此心底愈阀望,只是敷衍了一阵便点头答应了。不过,对于他来说,学识也许只是凑合,但所谓的礼仪之道却是从小被人教授的重中之重,其中不同的只有些许而已。不过磨蹭了两⽇功夫,他便触类旁通,大致的礼数进退已是丝毫不
,让负责教导的太宗安铭惊叹不已。
伍形易也确是信守承诺,三⽇后便派人取来了练氏夫妇最为珍重的匣子。⾝在如今的境况,练钧如也不想查看其中之物,更是不想提到自己那所谓的指腹为婚一事,因此只差人将东西
给自己的⽗⺟。尽管来到王宮不过十⽇,他的心境却已经逐渐调整了过来。如今之势,哪怕他真的能够离开此地,也逃不过四国的猎杀和追踪。那么,与其对伍形易虚与委蛇,误了自己
命,还不若找出一条真正的存⾝之道。须知,距离四国发函通知的朝觐之⽇,只有区区一个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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