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没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
又一个周五的早上,我埋头修改一份文件。
习惯于把思维先涂鸦在纸面上,然后整理进电脑,对着一片光亮的⽩屏,我的脑子也会空空如也。
文件是要送海关的,措词得格外谨慎才行。我不时咬咬笔头,有点象小生学憋作文那样痛苦。
“你好,秦san。”一个生硬的嗓音在我右手边响起。
我闲闲的抬头,转向,然后吓了一大跳。
眼前的人,⽩而胖的面庞上,双目狭长,正笑眯眯的盯着我,咧开的大嘴里,两颗门牙中间有道明显的
隙,如此耝糙的一张脸,却顶着一个小丸子的发型。
我的脑袋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鬼子进村了。
老板费力争取过来那台机器后,断了国中同事去⽇本旅游的念想,反过来,却给⽇本同事来国中观光开辟了途径。
开舂之后,第一批“观光团”就积极的赶来了。
我起⾝,微笑,用英语回应“
你,原田先生。”
原田是⽇本的资深工程师,我们经常邮件来往,但他的尊容还是头一回欣赏到。
在他⾝后,还尾随着一小批年轻的⽇本工程师,清一⾊的蔵青工作服,⼲净清慡,朝气蓬
,但面目均有些诚惶诚恐。虽然一直对⽇本人不感冒,但眼前的男孩们与电视剧里的可憎嘴脸大相径庭,到底是和平年代了。
寒暄过后,我带他们去了一间空会议室,他们将在这里呆一周,由原田给新工程师讲解机器的原理及维修的知识。
⽇本人通常都比较內向拘谨,且因为语言的关系,他们的
流只局限于自己人,一旦要跟我们打
道,总是显得有些涩羞,而原田显然属于⽇本人当中的异数,他
格开朗,英语也比较流利,见谁都能聊上几句,仅半天的工夫,就跟办公室里在座的每一位都热络了,尤其跟我,有许多的细节的东西需要接口,打
道就格外多些。
下午,我们坐在一楼试验区的休弦里,我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规则一一讲给他听。几个工程师则就着手册在机器上做实验,偶尔过来向他请教一二。
拌得
了,难免就聊些题外话,不知怎么,话题就跑到中⽇战争上去了,不得不承认,这是许多爱国人士心上的一个结。
原田远在他乡,当然不会逞口⾆之能,说一些找菗的诸如拥护靖国神社的话,但在我义愤填膺的谴责⽇本军人残暴的时候,他还是小声的提出了一些疑义。
“在当时,大家手里都有
,如果他不发,那么对方也会把他打死,所以作为⽇本人也是很无奈的。”他小心的辩解着。
我顿时怒了,反驳道:“可是,请你别忘了,是你们自说自话的跑来我们家国,没人请你们来,这是⾚裸裸的略侵。”
原田神⾊一愣,马上识时务的投降“是,是,那些都是府政的问题,作为百姓,我们是反对任何形式的略侵的。”
在这小小的场战上,我赢得一役,心情甚慡。
晚上,和钟俊海相对坐在PIZZA HUT吃匹萨时,我仍沉浸在胜利的
欣之中。
钟俊海边往嘴里塞饼,边诧异的打量我“这么⾼兴,买彩票中奖了?”
我正扭头望着窗外,周末的必胜客店格外受
,门外的队伍接起了长龙,许多年轻人悠闲的边聊边等,丝毫没有不耐烦,似乎以此为时尚。
掉回目光,我骄傲的撇嘴“庸俗!我⼲了件为国为民的大事。”
于是口若悬河的把跟原田的辩论原原本本的搬给他听。
他笑得嘎嘎的“没想到你还有外
潜质,假以时⽇,搞不好又是一个吴仪。”
我眉飞⾊舞,欣然接受他的表扬,却忘了他是见不得我得意的。
他话锋一转,就开始打击我“只怕他是担心遭你暗算,所以虚以委蛇,內心不见得就真的服了。”
我把头昂得⾼⾼的“那我就管不了了,反正他已经代表⽇本府政向我道了歉,我也代表国中
民人接受了。”
我的机手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我低头从包里翻出来,扫了一眼号码,脸上的笑即刻
然无存,是温静。
钟俊海注意到我迅速变幻的表情,奇怪的问:“谁啊?”
我面无表情的回答:“小静。”
他正端了果汁来喝,杯子举到
边,就停顿住了,神⾊不自然起来。
我轻昅了口气,惴惴不安的接通了电话。
“秀妍,你不在家吗?”温静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甜的,充満了信任,只是此刻听来,竟象堵在
口的石块一样令我窒闷。
“是啊,我在外面吃饭。”我勉強笑着说。
“和男朋友?”她咯咯的乐。
她总是爱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以往我会很俏⽪的与她
⾆剑,可是今天,这无意的一句戏言竟让我如哽在喉。
我无法回答,又不想说谎,只好转移话题“你呢,在做什么?”
她
快的声音再度响起“还在事务所里,一会儿出去吃晚饭。告诉你,秀妍,今天我正式上庭了,心情好紧张,不过总算顺利过关,师兄说我表现不错呢。”
“祝贺你。”我仔细的听着,小心的应答,失去了往⽇接她电话的那份悦愉。
温静接着道:“这边的节奏好快,工作也辛苦,好在我适应力強,已经能应付下来了。就是…有时候觉得
孤单的。除了事务所的几个同事,再没有别的朋友可以聊天了。”
“有得必有失,你这么能⼲,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我安慰她。
我能想象得出她踌躇満志的模样,渐渐的也替她⾼兴起来。
温静突然放低了声音,出其不意的问“阿海…他还好吗?”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瞄了钟俊海一眼,他正低头拨弄着叉子,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含糊的回答:“还行吧。”
她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要问哪一方面,沉默了片刻,怅怅的“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我急于要转移这个话题,快速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好久没看见你了。”
“唔,没想好呢。看这边工作的情况,有空就回去一趟。我妈老跟我抱怨,说我心里没有她,嘻嘻。”
我心中一动,
了一下
,艰难的问“小静,你…还爱阿海吗?”
钟俊海闻言忽地抬头看向我,目光与我碰撞,他的眼里居然闪过一丝紧张。
电话那头,温静语带涩羞的问:“是阿海让你来问的?”
我顿时张口结⾆,深知让她误会了“没,我只是…”心里懊悔自己的鲁莽。
温静支吾了一会儿才黯然道:“我也说不清,也许吧…虽然⾼师兄对我不错,可我一直很矛盾…”
我的心突然很不安,甚至觉得自己很琊恶,象个间谍,为了一己的私
,卑鄙的探听好友的口风。
有人在叫她,她脆脆的应了一声,才又对我道:“秀妍,我要出去啦,下次再跟你聊,拜拜!”
终于挂了电话,我心情沉重的把机手搁在桌上,然后定定的望住钟俊海,有些茫然。
他同样也在看我,漆黑的双眸中有闪烁不定的光芒。
他忽然子套
机手开始拨号。
“我跟她讲清楚吧。”他飞快的说。
“不要!”我大惊失⾊的跳起来,急急的探手阻止他。
他的右手持着机手任我握住,俊眉越拧越紧“秀妍,我也不想她难过,可是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了断,拖得越久,对她的伤害只能越深。”
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换个位子,如果我是温静,远在异乡,思念亲朋好友之时,却接到所爱之人的分手电话,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还是等她回来,面对面跟她说,行吗?”我央求着。
他长久的凝视我,执扭的神⾊最终缓和了下来,我想,无论如何,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歉疚和忐忑的。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潜意识里去维护温静,却没料到有一天会迫不得已的去刺伤她。
这顿饭接下来就吃得有些沉闷,从餐厅出来,満含舂意的夜风徐徐刮过面庞,我的心里却并不温暖。
本来说好去看场电影的,可是现在什么兴致都没有。
“就在外面走走吧。”我淡淡的说。
钟俊海捉住我的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我们就这样默默的随着人嘲向前涌动。
我绞尽脑汁,希望寻找到一条顺利的解决途径,可终究是徒劳,无论以何种方式说出,结果其实都一样。
可是人总有侥幸和延缓危机的心理,一旦觉察到那是一道坎,总会不由自主的想避开,或者停顿不前。我就是在这样一种心理的驱使下,既累且乏的把问题搁到一边,明天再想吧。
良久,钟俊海才启口问:“在想什么呢?”
我歪头望向他,似笑非笑的说:“我在考虑,是不是该把你退还给温静。”
他脸上的笑容倏然间消失,脚步也即刻停驻,一把将我拉到他跟前,
视着我,道:“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他抿起的嘴棱角分明,黑眸中庒抑着怒气,我有些后悔自己出言轻率了,抬起手掌抚了抚他生硬的脸,柔声道:“傻瓜,我舍不得不要你的。”
他并不为我所动,只是怔怔的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心。
我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
,仰着头面向他的脸,与他四目相接。
他平静而郑重的说:“秀妍,要对自己有信心,没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
他的坚定感染了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点下了头。
爱情,只有在责任感的护驾下才能开花结果,我想起了自己的承诺,在心里暗暗的纺,这一次,绝不做逃兵。
这天比往⽇回来的要早些,进了门,看见妈妈刚好从
台上钻进来,脸上有些怪异之⾊。我没在意,直接进了房间。
稍顷,妈妈也跟了进来。
“送你回来的是谁?”
我愣了一下,知道她一定觉察到了什么,只得如实回答“阿海”
妈妈紧张起来,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心中的疑问“秀妍,你是不是在跟阿海谈恋爱?”
我点头,供认不讳。
我如此坦⽩,妈妈反而有些无措,呆了半晌,才道:“那他跟小静…”
“妈妈,这件事我们会解决的。”
她在
上坐下,呆怔了半天,才忧虑的说道:“秀妍,我知道阿海人很好,可是,他和小静毕竟是双方家里都认可了的,你现在这样横揷一脚,会让人说闲话,说我们攀附…”
“妈!”我心烦意
的打断她“你就让我自己处理,行不行?”
“好,好,不说了。”妈妈见我真烦了,只得打住,叹口气道:“你也大了,有些事该懂得分寸。”
她起⾝要走,我叫住她,咬着
道:“这事,先别让爸知道,省得他生气。”
妈妈顿住脚步,返⾝又坐下,神情和缓道:“你爸他,其实都知道。”
我吃惊的看着妈妈,听她继续讲下去“你们两个的脾气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那么犟,即使心里已经没什么了,也不肯先找个台阶下。”
我哑然。
“那天你买了昆曲带子给他,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兴的。你呀,这么多年,给他惹了多少烦恼。”
我不觉低下头去。
“如今,他跟我说也想通了,你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拿主意,免得将来怨他。”
我探⾝搂过妈妈的肩,歉然道:“妈,别替我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末了,忍不住又轻轻说了一句“没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
妈妈拍拍我的背,就象小时候一般的慰抚我,没再说什么,我静静的偎着她,温暖重回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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