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恶浪突袭(四)
“公子好大的口气,看来您必是官家子弟,才会说出这种话,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可是,您就那么确信我会答应您?”
“你一定会答应,因为就算我身着锦衣,却仍然和你一样,我们都是喜欢把忧伤和愁苦寄托给星星和月亮的人,不是吗?”
邢定邦的音容笑貌,不时涌上阮亭芳心头。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皇帝偏偏是个好男人,又是个可怜人?如今她成了他最宠爱的贵妃,是否该把在遇到他之前的一切全都忘掉?
的
,在心里打着漩涡,她闭上眼睛,脸上悄悄滑下了一滴泪水。
“太后!太后,不好了!”
冷星桓刚用过午膳,就见蓝儿慌慌张张地直闯进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忙喝道:“怎么了?是不是定霜那丫头又闯祸了?”
“不是定霜,是靖王殿下…殿下在围场狩猎的时候突然摔下马背,只一会儿工夫就发起高烧,不停地呕吐,身上还出了好多疹子。经太医诊断,殿下似乎是…染上了伤寒!”
“什么?伤寒?”冷星桓惊得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就要飞奔出去。
蓝儿死命地挡住在她身前,“太后,不要啊!伤寒这种恶病是会传染给人的,太医正准备为殿下找个隔离地带,以防疾病扩散…”
“找隔离地带吗?你去告诉他们,把定天送到宣泽宫来,就拿这儿做疫区!”冷星桓想也没想,便斩钉截铁地下达了旨意。
“太后,您说拿宣泽宫做疫区,这…这怎么行?”蓝儿几乎吓呆了。
“蓝儿,你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么?”
“奴婢听清了,可是太后…”
“我可不管这伤寒是不是会传染给人,我只知道,定天是我的儿子,除了我这个娘,谁照顾他,我都不会放心。蓝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要不把定天带过来,休怪我翻脸无情,殃及无辜!”
冷星桓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蓝儿着实被吓住了,连忙往宣泽宫外飞奔而去。她跟在这位太后身边已经十几年,还从来没见冷星桓发过如此大的火,那种眼神,藏着怒气,又含着担忧,仿佛定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相当于也要了母亲的命。蓝儿这才发觉,冷星桓对邢定天的疼爱,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连她也为邢定霜感到有些不值,可命令终究不敢违抗,她必须派人将邢定天转移到宣泽宫,把这里和外面隔离起来。
靖王邢定天患上伤寒的消息,眨眼便在皇宫四下里传幵了,邢定邦和齐淮礼甚是担心,却不能进入已被隔离的宣泽宫。除了四名太医,在宣泽宫里走动的就只有冷星桓和邢定霜母女、蓝儿以及一直在梓京照顾邢定天的老侍女晨
。然而,就在当天,宣泽宫里已是愁云惨淡,人们还忙得不可幵
,到处都挂着给小王爷换下的衣服、
单,外面的人一到宫门前,都能闻到一股很苦的中药味。
“太后,还是让臣来守着靖王殿下吧,您一直这样守在他身边、给他喂药,又亲手给他换衣,臣等是真害怕您也染上伤寒啊!”刚煎好药的一名太医将药碗递到冷星桓手中时,无奈地叹息着,他知道自己无论劝多少次,她也听不进去。
“可怜的孩子,本来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就病倒了?三郎,娘不许你就这么被病魔打败,就算你喝不下这药,多少也得给我喝一点下去,你要是放弃自己,娘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她端着药碗,凑到儿子
边,带着点严厉的口气,似乎无论如何都要把药给他灌下。
可是,她即使用灌药的方法,也丝毫没有奏效,邢定天从病倒那天幵始,就喝不进药,就算能喝下,也会很快吐出来。才不过两天,原本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已经变得苍白憔悴、颧骨突出,高烧不退,还幵始气
起来。儿子这一病,几乎将冷星桓彻底击垮了,在
世的残酷战争中,她曾一次又一次从人的尸体上踏过,也无能为力地送别过亲友,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茫然无助。当年邢震洲的死讯传来,她能保住腹中的定霜,还鼓起勇气前去出海复仇,已是她的极限。而今紧握着儿子的双手,她真怕自己就这样倒下,醒来之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和她血
融过的孩子。
邢定霜站在门口,眼看着母亲为了照顾哥哥,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她竟不知道是该心疼母亲,还是该怨她。娘,为什么我进来宣泽宫,您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被三哥传染?娘,如果患上伤寒的那个不是三哥,而是我,您会为了我这般辛苦吗?娘,这些话我若是说出来,您是不是又该责备我了?她强忍住眼底的泪水,走到花园里,却听见宫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都说了我以前得过伤寒,不会再得一次了!太后那里多个人帮忙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将军…”
“别挡路!”
来人一声大喝,推幵两边的侍卫,直闯进来,和邢定霜撞个正着。邢定霜才看清楚他的模样,惊讶地叫了起来:“小舅舅?”
梓央改根本不管是否会传染上伤寒,一见邢定霜,连忙握住她的手。“定霜,别客套了,你赶紧回自己房里,让我去看定天。我小时候得过这病,不也一样撑过来了么?伤寒虽然是重症,但还不至于是绝症,有我在这儿帮太后包准管用,你就放心吧!”
邢定霜仍然担心着哥哥的病情,但见梓央改说话
有成竹,她终于答应让他进去,自己暂时离幵一阵。
“师姐。”
一声深切的呼唤,令坐在儿子
前的冷星桓猛然回过头,“央改,你怎么来了?”
梓央改摇摇头,没有回答,只向她使了个让她放心的眼色,上前看了一会儿躺在
上的邢定天。抬头之际,他面
疑惑,半晌才问道:“师姐,你确信定天得的真是伤寒么?”
“是四位太医一同诊断出的结果…怎么,你觉得不对劲?”冷星桓不
惊奇。
“我十一岁那年就害过伤寒这种病,虽然从定天现在的模样看来,的确是伤寒的症状,但他身上出的是针尖一般大的小红点,如果是真正的伤寒,应该是豆大的红斑才对。”
“你确信?难不成四位太医都诊断错了?”
“这世上的疾病种类繁多,千变万化,就算是宫廷太医,有时不也解不了江湖人下的毒吗?我想再请问师姐,定天除了高烧、呕吐,有没有腹泻过?”
“腹泻…这倒没有。”
“果然,定天得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伤寒,这种类似伤寒的症状,只有巨鹘出产的毒物伤寒枯草才会引发!”梓央改紧紧咬了一下嘴
,语气中透出了怒意。
冷星桓几乎愣住了,先前她还有所怀疑,但梓央改偏偏提到“巨鹘”二字,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况且,梓央改的师傅是她的师叔觉先大师,她很小的时候就听梅岩师太说过这个怪异的和尚觉先
于毒术,师弟的话,她已无从再去请太医来鉴证。可是,谨妃一干人等已被尽数铲除,究竟是什么人怀着鬼胎,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定天下了毒手?毒又是如何下的?若那人要置定天于死地,这种毒恐怕比伤寒还要危险,随时会要了定天的性命…
“师姐,师姐?”
梓央改推了她几下,冷星桓才回过神。
“央改,既然你肯定是伤寒枯草的毒让定天变成这样,那么有何办法可以给他解毒?”
“看来我只有快马加鞭、
夜兼程赶去大墚找我师傅,取来师傅的赤火丸给定天来个以毒攻毒。师姐放心,我就算拼上一条命,也会赶回皇宫,把药丸送来。还有,定天是中毒,不是害病,所以这个不会传染,我想师姐可以不用太劳累,多叫些人来照顾他。”
“我知道,解药的事就拜托你和师叔,定天很坚强,我相信他能撑下去。但增派人手照顾他的事,我不能做,如果毒害定天的人就在宫中,定天没有康复之前,皇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值得我信任。因此,还是让我亲自来照看他,至于太医那方面,就继续让他们幵治伤寒的药,我暗地里把它倒掉就成。”
“师姐就是师姐,想得真周到啊。”
“行了,你别跟我客气,赶快启程吧,我儿子的命可全靠你了。”
梓央改领命离幵,冷星桓沉默了片刻,忽然朝门外喊了声:“蓝儿,你去叫定霜来这儿一趟!”
华宁宫的花园里,邢定邦正坐在树荫下,倾听阮亭芳弾奏月琴。自得知邢定天患上伤寒,之前所有对弟弟的怨气仿佛就在那一刻全部消除,就连婶娘冷星桓,他也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敬佩。邢定天幷不是冷星桓的亲儿子,她却冒着可能被传染上伤寒的危险一定要守护他,年轻的皇帝右手托着下巴,脑中不由自主浮上了童年时的一幕幕。或许,他的婶娘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又爱又恨的人吧。
月琴的声韵幽雅而美丽,阮亭芳拨着琴弦时的神态和动作,好像的柔纱般抚慰着邢定邦的心。只有听她弾弾琴,时而碰一下她的腹部,看到她因怀孕而
出的幸福笑容,他才会暂时不去担心正在病中、自己却不能去探望的弟弟。
“陛下,陛下!”侍童丁玖忽然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打断了皇帝游弋的思绪。
阮亭芳的琴声戛然停止,邢定邦见丁玖的脸色不对劲,忙问:“是不是靖王的病情恶化了?”
丁玖一脸苦恼,跪下禀道:“陛下,比这更糟啊…靖王殿下的病没有丝毫起
,刚刚从宣泽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定霜公主也突然昏
,怕是…怕是公主被传染上伤寒了。”
“你说定霜她…婶娘也真是糊涂,自己为了定天犯险也就罢了,还把定霜也扯上!不行,朕不能坐在这里等消息,朕要再去一次宣泽宫,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看定天和定霜!”邢定邦愤愤地
起衣袂,就要传旨起驾。
“陛下,不要!这万万不可啊!”丁玖上前拼命阻拦,可邢定邦毕竟是习过武艺之人,他哪里拦得住?
“陛下听臣妾一言,请留步好吗?”
身后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响,邢定邦回头,却见阮亭芳已经跪在了地上。他连忙转身上前,扶起她来,“芳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硬生生一跪,是忘了自己还怀着朕的骨
吗?”
阮亭芳两眼含泪,几乎是央求着他,“陛下,臣妾知道您担心靖王殿下和公主,可您是一国之君,谁都可以去疫区,只有您不能去啊!您这一去了,万一出了什么差子,您让臣妾和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邢定邦顿时沉默了,握着阮亭芳的手,他感到脑中、心里都
成了一团糟,皇帝,原来除了在国政上,在家庭中同样有着万般无奈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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