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变成船娘了!
“你会不会太贵啦,别的船家只要六文钱。”桥下岸旁的男人笑骂着。
“我是最年轻的船娘,你是最有钱的古永斋?习澹漳闶那拇仕惚阋说牧恕!绷窳胬亟涌凇?br>
“好、好,我说不过你,十文钱就十文钱。”?习逅始缧α诵Γ∽胚∩瓤缟闲≈郏溲癫漳凇?br>
百凤讶然望着柳旭撑的小船愈
愈远。
记忆中,他不曾见过像“柳絮”这样奇特有趣的女子,深深勾起了他的兴致。
他走下石桥,沿着河往前走,河道两旁的店铺一间连着一间,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有卖鱼、卖花的各式小贩。
在这个小镇待的时间愈久,百凤愈觉得这镇上的人情味远胜过他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路上甚少听见斤斤计较的讨价还价声,常听见有人赊帐却也没见哪个小贩生气变脸过,可以想见这里的人必然信用良好,并不会欠帐不还钱。
变了约莫一刻钟,正奇怪宗尔克和史永青怎么会还没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看,意外接住人群中一道锐利的视线,当他一察觉,对方倏地隐入人
里。
有人盯上他?
百凤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暗暗凝神,耳听四方。
身后似乎慢慢跟上了几个人,他顿时背上寒
竖立,暗忖着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来自谁的手底下?一路跟踪他有何企图和目的?
正盘算该如何摆
身后那些人时,冷不提防,一阵奇诡的脚步声朝他背后冲来,他机警地侧身一转,直直撞上来的人没料到他会突然闪开,一时收势不及,整个人趴倒在地。
是个小乞儿!
没错,虽然小男孩身上罩了一件还算乾净的
布衣裳,但是黏腻的头发和脸上、颈脖之间厚厚一层经年不洗的污垢
了他的底!
百凤没料到偷袭他的人竟是个小乞丐,他失神呆了一呆,不想另一边还有小乞儿的同夥,趁他一下注意,立即迅疾如风地撞进他怀里,他被突来的冲势撞得后退了两步,惊愕地垂眸迅速闪瞟一眼,竟然又是一个模样打扮都相同的小乞儿!
“辣块妈妈的,还不快跑!”
两个小乞儿情急之下叫喊出百凤听不懂的土话,训练有素地钻入人群里,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不对!”百凤伸手探向
间,果然没错,他身上的银两被偷了。
难道是他太高估柳天明的政绩了吗?原来这儿也是会有偷钱的小乞儿?
不对,他察觉到的那道目光十分
恶危险,应该与那对小乞儿无关,看来躲在暗处锐利审析他的另有其人。
他陷入沈思的怔愕模样引来河边卖鱼小贩的注意。
“公子,您好像不是本地人哪,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人帮忙?”卖鱼小贩客客气气地问。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钱被小乞丐偷了。”百凤淡淡一笑。穿州过省,乞丐扒手他见多了,并不以为意。
“被小乞丐偷了?”卖鱼小贩一脸惊奇的表情,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那不可能吧,咱们这儿很久都没见过小乞丐了。”
“是吗?”百凤拧眉。“但我刚才确实遇上两个小乞儿。”
“我们这儿有五年没见过乞丐了,怎么公子一来这儿就给遇上,可真新鲜了。”卖鱼小贩哈哈大笑,似乎
儿就不信他的话。
“我犯得着骗人吗?”被质疑的感觉很差,百凤不悦地冷瞥卖鱼小贩一眼。
“公子别生气,小人没那个意思。”卖鱼小贩连忙拱了拱手。
这时,不远的河面上传来轻轻的水溅声,卖鱼小贩回头一看,马上咧开嘴笑喊着。
“喂,柳姑娘,不得了啦,这位公子说他身上的银两被乞丐偷了,您说怎么办呐!”
话刚喊完,从百凤身边经过的人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纷纷掩口笑了起来。
呵,真是好极了,他到底来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明明遇见了偷儿,却没半个人相信。
小舟慢慢地滑到岸边停靠住,站在船尾的柳旭望见百凤,愕然失神了一瞬。
她没想到会再见到他,更没想到站在灿灿朝阳下的百凤,会比起昨
在
雨幽暗神祠中的他魅力还要增添十倍。
严格地说,这是她初次在阳光底下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模样,也是她今生头一回被一个男人出色绝俊的形貌给震慑住,心口还莫名地晃
了一下。
百凤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遇上她,偏偏卖鱼小贩玩笑似的高喊声,让他陷入毕生未曾有过的尴尬窘境。
“公子,咱们又见面了。”柳旭扶着竹篙,微笑颔首。
“两次见面,柳姑娘似乎都很忙。”百凤慵懒地环
挑眉。
“唷,真巧,敢情你们认识?”卖鱼小贩惊讶地说。
“昨天见过一面。”柳旭转向卖鱼小贩,耸肩笑笑。“怎么样,你刚才喊什么?我没听清。”
“这公子说刚才遇到两个小乞丐偷了他的钱,我就说了,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咱们青浦县早没乞丐了,可这位公子偏偏坚持他真的遇到了乞丐。”卖鱼小贩苦笑地摊了摊手。
柳旭一听,脸上柔软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
“公子,我们青浦县的乞丐早在五年前就全部安置妥当了,这几年并没有人出来行乞过,你说遇到乞丐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地责问。
又来了!百凤低咒。他明明就是受害者,居然没一个人肯信他。
“我刚才的确遇到了两个小乞儿,而且身上的一小包银两全被偷走了,你认为我有骗人的必要吗?”他咬牙冷笑,已经被惹
了。
“谁知道你有何居心?”这男人到底是怎样,一出现就惹她发火。
“凭什么你一定认为我居心不良?”简直莫名其妙。
无形的雷电在他们之间
爆四
,两双眼睛互瞪着对方,眼神充满了对对方的愤怒和鄙视。
柳旭发现岸边渐渐聚拢了一堆感兴趣的人,纷纷在问“什么事呀”、“跟柳姑娘说话的男人是谁”、“他们在说什么”好奇的目光一迳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公子,这里不方便说话,有话请上船来说,这件事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要吵架上船来吵,以免在乡民面前破坏她的好形象。
“正好,我也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省得莫名其妙被人当成了骗子。”百凤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决定奉陪到底。
“请。”她温柔有礼地蹲了蹲身,微翘的红
似笑非笑的,挑衅味道十足。
百凤暗暗冷哼,跨上小船。
这条船真小,篷舱内只有两条木板作櫈,他选了一条木板坐下。
竹篙轻轻一点,小船平稳地滑向河心。
百凤神态散漫地睥睨着她撑船的身姿,那
足足有她两倍身长的竹篙,在她手中使起来十分驾轻就
,微风轻轻拂起她藕
纱裙,飘逸得倒像极了水中仙子。
小船缓缓穿过两道石拱桥,柳旭一直专注地撑着船,不看他也不开口。
百凤亦沈默不语,等着看她究竟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他伸直长腿,舒舒服服地吹着暖风,沿路欣赏河岸两旁典雅的房舍,和镂着花鸟图案的美丽石窗。
经过一处停满了无数小船的岸边,柳旭一边小心地撑船,一边和船家热络地打招呼。“姑娘,在忙呐!”卖红菱的瘦弱老翁扬手唤她。
“是啊,生意好吗?”她漾起柔软的笑。
“还好,都快卖完了。”
“您忙吧!”她挥挥手。
百凤已经对这种无人与她不相
的景象习惯了,他看见在那些小船上卖的不只有红菱,其他还有很多是卖鱼和卖虾的。
“刚刚经过的是城隍庙,那儿的湖鲜最鲜甜好吃了,公子有空的时候可以去逛一逛,顺道吃吃湖鲜。”柳旭自顾自地对他说。
听她忽然开了口,百凤忍不住窃笑,她实在是个
有意思的姑娘,明明仍很生气他亵渎了父亲的管辖,却还不忘向他推销这个城镇的好处。
“你昨天采的红菱就是拿到方才那个地方卖吗?”他屏住笑意问。
“我很少自己卖,多数是卖给船家,再由船家转卖出去。”
百凤挑眉听着她淡淡的说明,想起今晨忙碌穿梭于巷弄间的她,猜想她大概也是便宜卖给方才那个年近古稀的老翁吧?
他不得不承认,她所做的每件事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好感,只是他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见了他,俏脸上那份暖入人心的微笑就会突然不见。
到底他有什么地方惹她反感讨厌的?
就算他不是一个值得她浪费同情心的老弱妇孺,也犯不着动不动就板起脸孔恶言相向吧?
在京城,他太习惯宗室王公格格们的温柔奉承,整
忙着应付那些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勾引他的众家格格,即使离京之后,不管他走到哪儿,也都有簇拥上来的美
姑娘,唯独这回踢到铁板,竟让他碰上了一朵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江南小野花,害他一向自认魅力过人的信心产生动摇。
小船渐渐
离了镇中心,河岸两旁的景物转换成了简朴的房舍和菜田,除了几声黄狗汪汪,安静得几无人声。
柳旭似乎选中了这里,她把竹篙举起,搁在船侧,随即走进篷舱。
“这里比较安静,有话就在这儿说吧。”她在百凤对面那条木板上坐下。
“是,青天大老爷有话请问。”百凤眼中闪着戏谵的光芒。
柳旭无聊地瞥他一眼。
由于舱内太窄,百凤身形又高又魁梧,一个人坐都嫌太小,这会儿柳旭再坐进来,更加显得拥挤不堪。
柳旭忽然发现不管她怎么挪移身子,就是会不小心碰到百凤的长手长脚,俏脸情不自
地沁出淡淡的赧红,她又羞又恼地瞪着百凤,却意外被他
睿深邃的黑眸攫住,一股奇异的燥热自体内缓缓燃起,紊乱了她的呼息。
她有些着慌,下意识想逃开,可是这时候如果忽然退出篷舱,倒显得她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似的,她马上尴尬地坐直身子,假装自己什么也不介意。
柳旭的反应全看在百凤眼里,通常女人若有似无地靠近他、碰触他,目的多半是想勾引他,但柳旭的反应很不同,显然并没有这心思。对她而言,似乎两人之间的身分地位相等,她根本没有闪避他的必要,甚至还表现出害羞逃躲一个男人是件可
的事一样。
凝视着她逐渐绯红的脸蛋,百凤还是看穿了她内心不为人知的少女羞涩面,他的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騒动,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游移…
这是他初次这么近距离地细看她,发现她的五官其实相当清丽,两片柔润红
像极了
透的樱桃,他觉得
齿间渐渐口乾舌燥起来,突然生出一股
望,很想品尝她鲜
滴的红
。
“言归正传,你说遇到乞丐偷你的钱是怎么回事?”柳旭故作自若地看着百凤,一副开始悠哉闲聊的表情。
百凤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有两个小乞儿故意撞上我,偷了我的钱之后逃逸无踪,就是这么回事。”
“会不会是你自己无意间掉了钱,刚好又遇到两个不小心撞上你的小孩,结果你就误以为是被乞儿偷了钱呢?”她提出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
百凤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心中大感不
。
“我不会连那两个小孩是不是乞儿的判断力都没有。”他冷冷轻哼。
“说不定人家只是衣服脏一点、旧一点而已呀!凭什么因为这样就被你认为乞丐,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绸缎衣袍可穿,每天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她不客气地驳斥。
“姑娘言下之意,是怪我目中无人还恶意栽赃喽?”他沈下脸。
“我没那么说。”但意思差不多。
“我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释了。”他勉强按捺下满腔的火气,再解释下去简直有辱他的身分。“我郑重再说最后一遍,那两个小孩绝对是受过训练的乞儿,他们虽然在外表上伪装成普通小孩掩人耳目,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旭气恼地大喊,眼波充满敌意。“难道你怀疑我们青浦县训练出这些乞儿,来偷光你们外来客的钱吗?”
“我并没有这意思,是你想太多了。”他反
相稽。
“我没有想太多,根本就是你在胡说,因为你这个人打从心底就瞧不起人!”她恼羞成怒,气呼呼地大骂。
“我有吗?”莫名其妙!他除了脾气暴躁了一点,还不至于高傲到令人误解的地步吧!
“有、你有!”反正她就是觉得他很嚣张、很讨厌。
“简直不可理喻。”他的火气渐渐升到了沸点。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我们青浦县没听过乞儿偷钱这种事,不管你跟谁说都没用,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信你的!”
“就算前几年没听说过这种事,不代表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他从牙
中挤出声音来。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爹把青浦县治理得很好,这里的百姓个个都很知足安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编出两个乞儿来骗人,到底是何居心?”柳旭火气冲天,恨声指责着他。
“真是好笑,因为你爹是青浦知县,你就一口咬定青浦县绝对是个世外桃源,永远不可能会有乞丐出现是吗?”他睥睨着她,冷冷讪笑。“当外地来的人受到了欺侮,你这当主人的居然自我欺骗,顽强的不肯听信事实,甚至还怪罪他人诬陷,请问这里可有天理王法?岂是一方县令治理之道?”
百凤的话僵住了柳旭理直气壮的斥骂,他的话全对,一句也没错,似乎在父亲的管辖县内遇到乞儿偷钱确有其事,她已然败下阵了。
“你不明白…”她的双肩无力地垂下来,之前与他对骂的气势全部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没住饼这里,根本不会明白的!”
柳旭无助发怔的神情,渐渐浇熄了百凤的怒火。
“如果你对我的话存疑,是否该想法子去查证,怎可劈头就骂我胡说。”他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下来。
“五年前,为了安置县里的四十七个乞丐,我爹掏光了他的俸银,我和我娘卖了不知多少幅的绣画,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才安置好那些乞丐。”柳旭落寞地喃喃低语。“我爹用心经营了好几年,差点没累垮一家三口,还好辛苦没白费,总算赢来了县民百姓的爱戴,可是…”
“可是什么?”他专注审析着她无奈的容颜。
“我们这个县平安无事了好多年,如果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下去也罢了,却偏偏在宝亲王下江南抓贪官的时候突然冒出了偷钱的乞丐来,我当然不肯相信,更觉得这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想要暗害我爹。”柳旭叹口气,神情心灰意冷。“天高皇帝远,就算我爹这个官当得再好,朝廷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从没见朝廷升赏我爹这么好的官,可是一旦不小心被抓到错处,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也许就此化为云烟,岂不是很可悲吗?”
百凤深深凝睇着她,错愕于她无心的倾吐。
“如果有人想暗害你爹,安排那两个乞儿能有多大效果?”两个偷钱的乞儿与柳天明是否为贪官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不安。”
百凤仔细思索着那两个小乞儿的特徵,记得他们曾经喊过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辣块妈妈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旭一听,表情很惊讶。
“那是扬州
话,公子怎么会说?”
“扬州”?忽地,一道领悟倏地闪过百凤的脑海。
“这句话是我遇到的两个乞儿喊出来的。”他微眯了双眸。
柳旭愕然抬起脸蛋,不敢置信。
“难道是…”
几乎就在她惊疑的同时,一道疾风突然穿破篷舱,接着一声“嘎啦”的爆裂声响,吓得她失声惊叫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柄安着尖锐钢刺的竹篙,笔直地穿透过乌篷,划破百凤的前膝,深深扎进舱底板!
有人想杀百凤!
柳旭吓得魂飞魄散,她从未面临过如此切身的恐惧,一双杏眸惊骇地大睁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百凤霍地扯开乌篷,瞥见岸边一棵大树上有人影和刀刃的闪光在微微晃动着,他在明,敌在暗,宗尔克此时又不在他身边,情势对他相当不利。
“看来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他神色寒冽地盯住那棵大树。
“你有仇人?”她惊慌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有人把我当仇人…”
百凤说完“人”字的刹那,两道疾如闪电的银光,自浓密的树叶间凶狠地朝他们
而来!
“啊…”柳旭惊惶地抱住头蹲下来,百凤情急之下未及多想,迅速以身体掩住她,虽然痹篇一道刀光,却来不及闪过第二道,他看见一把飞刀正正扎进右腿,鲜血迅速染红了大片衣衫。
柳旭仰起已经吓白的脸,当一看见深深
进他大腿的短刀,惊得
断气息,脑中一阵昏眩。
“你快逃,不然得在这里陪我一起死了。”他脸色青白,焦急地催促着护在身下的小人儿。
“船坏了,我们下水逃吧!”她已吓出一身冷汗。
“我不谙水性。”百凤苦笑。好惨,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我护你走!”她十指倏地揪紧他的前襟,仰身一翻,带着他跳进水里。
一股河水猛然灌进百凤的口鼻,他换不过气,
进好几口水,感觉一双纤手用力拉着他潜下河面。
“身子放松…闭气…”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依稀听见柳旭若有似无的声音随着水波
进他耳中。
河面下异常宁静,从底下望上去,眼前是一片晶莹璀璨的光亮,柳旭灵巧泅水的身姿,优雅得仿佛一尾鱼…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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