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着,他们去了垦丁鲍园。
这个热带植物林里又带给他们一份崭新的神奇,那些遍布在山內的珊瑚礁,那一个套一个的山⾕,以及钟啂石嵯峨参差的岩洞,充満了神秘和幽静,彷佛把他们引进一个海底的世界。对着那些曾被海⽔浸蚀过的礁石,梦轩不噤感慨万千。
“看这些石头,”他对姸青说:“可见在千千万万年以前,湾台是沉在海底的,这些全是珊瑚礁。而现在,这块本来是鱼虾盘踞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陆地,有这么多的人,在生存,在建设,这不是很奇怪吗?宇宙万物,真奇妙得让你不可思议!”
岩洞內倒挂的钟啂石比比林立,他们在洞內慢慢的行走,那份
冷神秘的气氛使他们不由自主的沉默了,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岩洞曲折蜿蜒,有种慑人的气势。好不容易穿出了洞口,天光大亮之下,又是一番景致,曲径莽林,杂花遍地。再加上苍苔落叶,和对面的峭壁悬崖,到处都充満原始山野的气息。沿着小径前进,踱过莽林,走过狭⾕,穿过山洞,他们完全被那山野的气势所震慑了。
“我简直没有想到,”姸青眩惑的说:“湾台是如此的奇妙!幸好我从我自己的鸽子笼里走出来了,否则,我永远不能领会什么叫大自然!”
他注视着她。
“造物之神是伟大的,对不对?”他说:“他会造出这样一个奇妙的世界,但他最伟大的还是…”他咽住了。
“是什么?”
“创造了你。”
她抿着嘴
,对他轻轻一笑。
“用我和整个世界相比,我未免太渺小了。”
“对我而言,你比这世界更重要!”他笑笑,接了一句:“这句话何其俗也,不过确是实情!”凝视着她的眼睛,他对她深深久久的注视,然后轻声说:“姸青,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不知道我说过没有。”
“什么话?”
“我爱你。”
“不,你没说过,”她意动神驰。“这句话对我还那么崭新,一定是你没有说过。”
他温柔的揽住了她,空山寂寂,林木深深,他们吻化了天与地。
鹅鸾鼻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美,但是,他们在归途的傍海公路旁边,发现了一块铺満了⽩⾊细沙的海滩。把汽车停在公路旁,他们跑上了沙滩。一群孩子正在沙滩上拾贝壳,他们也加⼊了。这正是⻩昏的时候,落⽇浮在海面上,霞光万道,烧红了天和海。他们两相依偎,望着那又圆又大的落⽇被?酥鸾ネ淌伞严铝诵屯啵呀沤诤铮媒胖翰ε湃崛淼南⼲常钦驹诤校哪磕樱喽远Α?br>
一只翠鸟在海面上掠过,⾼⾼的停在一块岩石上面,用修长的嘴整理着它美丽的羽⽑。姸青喃喃的说:“一只翠鸟!”
“一只翠鸟,”梦轩说:“你知道?吧窕爸怈赜诖淠竦?a 故事吗?”
“不知道。”
“相传在古代的?埃懈龉趺形骺怂梗泵涡崆岬乃
瞿歉?a 故事。“他有一个和他非常相爱的
子,名叫海尔莎奥妮,他们终⽇相守在一起。有一天,西克斯离别了海尔莎奥妮,航海到别的地方去,刚好风浪来了,船沉了,他⾼呼奢海尔莎奥妮的名字,沉进了?铩:6履莶恢雷约赫煞蛞丫退溃焯斓桓孀耪煞蛟缛展槔矗俏拗牡桓媸固旌笫帜庒筒钏竦亩尤ジ嫠咚嫦啵6履葜勒煞蛞阉赖南⒑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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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姸青出神的看着那翠鸟,着
的说:“那么,这只翠鸟是西克斯呢?还是海尔莎奥妮?”
翠鸟振振翅膀,引颈长鸣了一声,飞了。
“它去找寻它的伴侣了。”梦轩说。
“在天愿作比翼乌,在地愿为连理枝。”姸青低回的念着,神往的看着翠鸟消失的天边。“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沉思了一刻,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撕拖⼲常ψ潘担骸盎蛘呶一岜涑梢涣媳纯恰!?br>
“那么,我愿意变成一只寄居蟹,寄居在你的壳里。”梦轩也笑着说。
他们相对而视,都默默的笑了。暮⾊逐渐加浓,他们穿上了鞋袜,回到汽车里,该走了,他们要在晚上赶到⾼雄,明天起程回台北。
“谁开车?”梦轩问。
“你开吧,我累了。”
梦轩发动了车子,他用一只手
纵着驾驶盘,另一只手围着姸青的
。姸青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声也不响。车子在夜⾊中,沿着海岸线疾驰,天上冒出了第一颗星,接着,无数的小星都璀璨在海面上,姸青的呼昅均匀稳定,睫⽑静静的垂着,她睡着了。
带着満⾝的疲惫和満怀的温情回到馨园,姸青倦得伸不直手臂,归途中,她一路抢着要开车,好不容易到了家里,她就整个累垮了?衔饴韪沽寺∨璧娜人煤玫南戳艘桓鋈人瑁簧纤拢采弦坏梗突枞挥耍毂叽判Γ⒈硇运频乃盗司洌骸翱窗桑∥乙痪跗鹇胍先烊梗 ?br>
话才说完没多久,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头往枕头里深深的埋了埋,就沉沉⼊睡了。
梦轩没有那样快上
,吴妈背着姸青,已经对他严重的递了好几个眼⾊,有什么事吗?他有些心惊胆战,一个星期以来,生命中充満了如此丰富的感情和幸福,他几乎把现实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但是,神仙般的漫游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人”的世界!
一等到姸青睡
,梦轩就悄悄的走出了卧室,关上房门。
吴妈带着一脸的焦灼站在门外,梦轩低低的问:“什么事?”
“程老先生打过好多次电话来,说有要紧的事,要你一回来就打电话去!还有…还有…”老吴妈呑呑吐吐的说不出口,只是睁着一对忧愁的眼睛,呆望着梦轩。
“还有什么?你快说呀!”梦轩催促着。
“你太太来过了!”吴妈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梦轩吃了一惊。
“你太太来过了,昨天晚上来的,她说是你的太太,还有另外一个太太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太太很凶,进门就又吵又叫,要我们姐小
出人来!还骂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老吴妈打了个冷战:“幸亏好我们姐小不在家,如果听到了呵,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梦轩的心从
乐的颠峰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他立即明⽩是怎么一回事了。美婵不会找上门来吵的,陪她一起来的一定是雅婵,任何事情里只要介⼊了陶思贤夫妇,就必定会天下大
了。至于程步云找他,也一定没有好事。馨园,馨园,难道这个经过了无数风波和挫折才建立起来的小巢,必然要被忍残的现实所捣碎吗?
走到客厅里,他忧心忡忡的拿起电话听筒,拨了程步云的电话号码,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程步云的语气迫切而急促:“梦轩,你还蒙在鼓里吗?你已经危机四伏了!”
“怎么回事?”
“陶思贤陪你太太来看过我,他们打算控告姸青妨害家庭,他们已经取得很多证据,例如你和姸青的照片。这里面又牵扯上范伯南,似乎他也有某种证据,说你是把姸青引勾过去的…情况非常复杂,你最好和你太太取得协议,如果我是你,我就要先安抚好美婵!”
“全是陶思贤捣鬼!”梦轩愤愤的说:“他们找你⼲什么呢?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文章?”
“是的,如果你要他们不告状的话,他们要求你付一百万!”
“一百万!这是敲诈!岸给谁?”
“你太太!”
“我太太?她要一百万⼲什么?这全是陶思贤一个人弄出来的花样!”
“不管是谁弄出来的花样,你最好赶紧解决这件事情,万一他们把状子递到法院里,事情就⿇烦了,打官司倒不怕,怕的是姸青受不了这些!”
是的,姸青绝对受不了这些,陶思贤知道他所畏惧的是什么。放下听筒,他呆呆的木立了几秒钟,就匆匆的对吴妈说:“我要出去,你照顾姐小,注意听门铃,我每次按铃都是三长一短,除非是我,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知道吗?你懂吗!吴妈,姐小是不能受刺
的!”
“是的,我懂,我当然懂。”吴妈喏喏连声。
梦轩看看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披了一件薄夹克,他走出大门,发动了车子,向台北的方向疾驰。疲倦袭击着他,比疲倦更重的,是一种惨切的预感,和焦灼的情绪,他和姸青,始终是燕巢飞幕,谁知道幸福的生活还有几天?
姸青在夜午的时候醒了过来,翻了一个⾝,她朦胧的低唤了一声梦轩,没有人应她,她张开了眼睛,闪动着眼帘。房內静悄悄的,皓月当窗,花影仿蝾。伸手扭开了
头柜上的台灯,她看看⾝边,冷冰冰的枕头,没有拉开的被褥,他还没有睡?忙些什么呢?在这样疲倦的旅行之后还不肯休息?软绵绵的伸了一个懒
,她从
上坐起⾝来,披上一件淡紫⾊薄纱的晨褛,下了
,轻唤了一声:“梦轩!”
依然没有人应。她深深的昅了口气,空气中没有咖啡香,也没有香烟的气息。他在书房里吗?在捕捉他那飘浮的灵感吗?她悄悄的走向书房,轻手轻脚的。她要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溜到他背后去亲热他一下。推开了书房的门,一房间的黑暗和空寂,打开电灯开关,书桌前是孤独的安乐椅,房里寂无一人。她诧异的锁起了眉头,到哪儿去了?这样深更半夜的?
“梦轩!梦轩!”她扬着声音喊。
老吴妈跌跌冲冲的从后面跑了过来,脸上的睡意还没有祛除,眼睛里已盛満了惊慌。
“怎么?姐小?”
“梦轩呢?他去了那儿?”姸青问。
“他──他──他──”吴妈嗫嚅的:“他去台北了。”
“台北?”姸青愣愣的问了一句,就垂着头默然不语了,台北!就延迟到明天早上再去都不行吗?她颓然的退回到卧室里,心底朦朦胧胧的涌上一股难言的惆怅。坐在
上,她用手抱住膝,已了无睡意。头仰靠在
背上,她凝视着那窗上的树影花影,倾听着远方旷野里的一两声⽝吠。夜很静很美,当它属于两个人的时候充満了温馨宁静,当它属于一个人的时候就充満了怆恻凄凉。梦轩去台北了,换言之,他去了美婵那儿,想必那边另有一番温柔景况,他竟等不到明天!那么,他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她了?不过,自己是没有资格吃醋的,她掠夺了别人的丈夫,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已经是罪孽深重,难道还要责备那个丈夫去看他的
子吗?她曲起了膝,把下巴放在膝上,两手抱着腿,静静的流泪了。望着那紫缎子被面上的花纹(这都是他精心为她挑选的呀),她喃喃的自语:“许姸青,你何幸拥有这份爱情!你又何不幸拥有这份爱情!你得到的太多了,只怕你要付出代价!”
仰望着窗子,她又茫然自问:“难道我不应该得到吗?难道我没有资格爱和被爱吗?”
风吹过窗棂,掠过树梢,筛落了细碎的轻响。月亮半隐,浮云掩映。没有人能回答姸青的问题。人世间许许多多问题,都是永无答案的。
梦轩在三天之后才回到馨园来,他看来疲倦而憔悴。姸青已经等待得忧心忡忡,她打了许多电话到梦轩办公厅里去,十个有八个是他不在,偶然碰到他在的话,他也总是三言两语的结束她的谈话,不是说他很忙,就是说他有公事待办。三天来,他也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姸青是敏感而多愁的,这使她心底蒙上了无数乌云,而觉得自己那纤弱的感情的触角,又被碰伤了。
“或者,他已经厌倦了我。”长长的三个⽩天和三个夜晚,她就总是这样自问着。倚着窗子,她对窗外的云天低语,走进花园,她对园內的花草低语。端起饭碗,她食不下咽,躺在
上,她寝不安席。时时刻刻,她怀疑而忧虑:“我做错了什么吗?使他对我不満了吗?还是他发现自己不该接近我?他的
子使他心软了?他一定懊悔和我同居,而想结束这段感情了!”于是,她咬紧了嘴
,在心中喃喃的念叨着:“他不会来了!他永远不会再到馨园来了!”就这样,在一次那么甜藌而充实的旅行之后,他悄然而去,再也不来了!或者,她会在下一分钟里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仍然生活在伯南⾝边,整个这一段恋情,都完全是一个梦境!这种种想法,使她心神不定的陷在一种神经质的状态里。
看到梦轩回来,她遏止不住自己的惊喜
集,在她,彷佛梦轩已经离开了几千万个世纪,是永不可能再出现的了。攀着梦轩的手臂,她用焦渴的、带泪的声音说:“你总算来了,梦轩,为什么你不给我电话?”
梦轩非常非常的疲倦,三天里,他等于打了一个大仗,陶思贤是一条地道的蚂蟥,一条昅⾎虫!美婵较弱而无知,完全被控制在他手里。和美婵谈不出结果,除了眼泪,她没有别的。而陶思贤,他认准了从中取利,钱!钱!钱!他付出了二十万,买回了美婵的一张状子,但是,焉知道没有下一张?焉知道要付出多少个二十万?这钱不是付给美婵,而是付给陶思贤,这使他心里充満了别扭和愤怒的感觉。他和姸青相恋,凭什么要付款给陶思贤?美婵就如此的幼稚和难以理喻!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只有付款,除了付款,他如何能保护姸青?三天来,面对美婵的眼泪,面对孩子们茫然无知中那份被大人所培植出来的敌意,他心底也充満了隐痛和歉疚,还有份难言的苦涩。面对陶思贤,他又充満了愤慨和无可奈何!这三天他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如今,总算暂时把他们安抚住了,(以后还会怎样?)回到馨园来,他只感到即将崩溃般的疲倦。
他忽略了姸青焦虑切盼的神情,也没有体会到她那纤细的心理状况。走进客厅,他换了拖鞋,就仰靠在沙发里,疲乏万分的说:“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姸青慌忙走开去煮咖啡,把电咖啡壶的揷头揷好了,她折回到梦轩的面前来。梦轩那憔悴的样子,和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的神态使她心慌意
。坐在地毯上,她把手放在梦轩的膝上,握住他的手说:“你怎么了?”
“我很累,”梦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我非常非?邸!?br>
“为了公司里的事吗?”姸青温柔的问。
“是的,公司里的事。”梦轩心不在焉的回答。
姸青注视着他,她心中有股委屈和哀愁的感觉,这感觉正在逐渐的弥漫扩大中。三天的期待!三天的魂不守舍,见了面,他没有一句亲热的言辞?没有一个笑脸?对自己的不告而别也没有一个字的解释?公司里的事!三天来他就忙于公事吗?但他并不常在办公厅里。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儿另有一双温柔的手臂
接着他…她猛然打了一个冷战,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咖啡滚了,香味正窜出了壶口,散发在房间里。她走过去,拔掉了电揷头,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梦轩的面前,放在小茶几上,轻轻的说了一句:“你的咖啡,梦轩。”
“好的,放着吧!”他简简单单的说,没有张开眼睛来。
姸青咬了咬嘴
,猝然转过⾝子,退进了卧室里,奔向
边,她无法阻止突然涌发的泪泉。坐在
沿上,她用一条小手帕堵住了嘴,強力的遏制那迸发的
动和伤心。梦轩听到她退开的脚步声,彷佛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什么绳索猛牵了一下,他陡的坐正了⾝子,完全出于一种第六感,他跳起⾝来,追到卧室里。他看到她的眼泪和
动,奔向她的⾝边,他抓住了她的手,迫切的喊:“姸青,为什么?”
“稳櫎─我不知道,”姸青菗噎着,
息着:“我想,我是那样──那样渺小和不可爱,你──你──你会对我厌倦…会离开我…”
“噢,姸青!”他喊,拥住了她,他的
贴着她的头发,他的眼眶嘲
了。他那易感的、柔弱的姸青哦!四面八方的打击正重重包围过来呢!她在他手心里,像个美丽的、易碎的小⽔珠,他要怎样才能保护她!“姸青,”他低声的、沉痛的说:“你一定不要跟我生气,我不是忽略你,只是…我心里很烦闷,我那样望渴给你快乐和幸福!姸青,我们之间不能有误会的,是不是?如果我有地方伤了你的心,那绝不是有意的,你懂吗?姸青?”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她懂了,她的脸⾊苍⽩。
“她和你吵闹了?”她问,睁大著⽔盈盈的眸子。“她不容许我存在,是不是?”
“没有的事,你又多疑了!”他打断她,拉着她站起⾝来。
“来,三天没看到你,你就用眼泪来
接我吗?我们去划船,好不好?到碧潭去!首先,你笑一笑吧!”他凝视着她雾蒙蒙的眸子。
她笑了,含羞带怯的、委屈承
的,眼睛里还有两颗⽔珠,她整个的人也像一颗五彩缤纷的小⽔珠。
但是,
乐的后面有着些什么?
云是逐渐的笼罩过来了。姸青已经从空气里嗅到了风暴的气息,⽇子像拉得过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掉,姸青知道,但她不想面对现实,睁一个眼睛闭一个眼睛,她欺骗着自己。
“姸青,”梦轩揽着她:“今晚我们去跳舞,怎样?好久我们都没去过香槟厅了,你不是很喜
那儿的气氛吗?”
“好吧,如果你想去。”姸青顺从的。
香槟厅里歌声缭绕,舞影翩翩。他们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灯光幽幽,乐声轻扬,舞池里旋转着无数的舂天。他们四目相瞩,手在桌面上相握。桌上有个小花瓶,揷着一朵⻩攻瑰,屋顶上有一盏小红灯,给她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晕红。她的眼睛清而亮,
际的微笑柔和似⽔,他凝视着她,那一缕发丝,一抹微笑,以及面颊上任何一
线条,都使他如痴如醉。
“我们去跳舞吧!”他说。
她那细小的
肢,不盈一握。她那轻柔的旋转,如⽔波
漾。他的面颊贴着她的鬓角,从没有如此醉人的时刻,从没有听过那么
人的音乐。随着拍子滑动的舞步,像是踩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软绵绵的不着边际。
有一大群新的客人进来了,带来许多嚣张的噪音,占据了一张长大的西餐桌,呼三喝四,破坏了宁静的空气。梦轩皱了皱眉,他讨厌那些在共公场合里旁若无人的家伙。下意识的看了那群人一眼,都是些中年以上的先生和夫人,是什么商场的应酬?那主人站了起来,趾⾼气昂的在吩咐侍者送东西来,啤酒、橘子汁、火烧冰淇淋…似曾相识的声音…
梦轩猛的一怔,揽在姸青
肢上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僵硬了,姸青惊觉的抬起头来,问:“什么事?”
“没,没什么,”梦轩有些局促:“有一个
人。”
音乐完了,姸青跟着梦轩退回到位子上。
人?什么
人会使梦轩不安?她对那张桌子望过去…那人发现他们了,他有惊愕的表情,好了,他对他⾝边的一个女人说了句什么,现在,他走过来了…
“他来了!”姸青说。
“我知道。”梦轩燃起一支烟,
视着走过来的人。冤魂不散!这是陶思贤。陶思贤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他脸上有着意外的惊喜,和几乎是胜利的表情,站在他们的桌子前面,他用毫不礼貌的眼光,轻浮的打量着姸青,一面用揶揄的、故作热情的声调喊:“噢,梦轩,真没想到会碰见你!这位姐小是──你不介绍一下吗?梦轩?”
梦轩心中涌上一股愤怒的情绪,这一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对陶思贤下巴上挥去一拳头。他克制了自己,但他的脸⾊非常难看,嘴边的肌⾁因
动而牵掣着。
“姸青,这是陶先生,这是许姐小。”他勉強的介绍着,语气里有火葯味。
“哦,许姐小──”陶思贤嘲弄的看着姸青:“我对您久仰了呢,內人在那边,容许我介绍她认识你?”
姸青看了梦轩一眼,她始终没闹清楚面前的人是谁,但她已深刻的感到那份侮辱,以及那份轻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局面,她有些张皇失措了。陶思贤并不需要她的答覆,已经走回他的桌子,拉了雅婵一起过来了。雅婵的作风就比陶思贤更不堪了,拉开嗓子,她就是尖溜溜的一句:“啊哟,妹夫呀,你真是
福不浅呢!”
姸青明⽩了,她的面颊倏然间失去了⾎⾊,张大眸子,她咽了一口口⽔,忍耐的看着面前的人。她那因痛苦反而显得漠然的脸庞,却另有一份⾼贵的气质,那种沉默成为最佳的武器,雅婵被莫名其妙的刺伤了,这女人多骄傲呀!板着脸一副神圣不可犯侵的样子,什么
货!还自以为了不起呢!长得漂亮吗?可不见得赶得上美婵呀!有什么可神气呢?和别人的丈夫轧姘头的子婊而已!她的眉⽑竖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有卫道的责任和帮妹妹出气的义务了!挤在姸青⾝边坐了下来,她盯着姸青,尖酸刻薄的说:“许姐小,哦不,也就是范太太吧,我认得你以前的先生呢!你看,我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呢,你现在又是梦轩的…你知道,梦轩又是我妹夫,这档子关系该怎么叫呀!如果是五六十年前呢,还可以称你一声夏二太太,现在,又不兴讨姨太太这些的了…”
雅婵说得非常⾼兴,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好的口才,尤其姸青脸上那红一阵⽩一阵的脸⾊,更使她有胜利及报复的感快,她就越说越起劲了。梦轩忍无可忍,那层愤怒的感觉在他
中积庒到
和的地步,他厉声的打断了雅婵:“你说够了吧?陶太太?”他猝然的站起⾝来,拉住姸青说:“我们去跳舞,姸青!”
不由分说的,他拖着姸青进了舞池,剩下陶思贤夫妇在那儿瞪眼睛。陶思贤倒还満不在乎,只是
有成竹的微笑着,雅婵却感到大大的下不来台,气得直翻⽩眼,恶狠狠的说了句:“呸!再神气也不过是对野鸳鸯!奷夫
妇!”
陶思贤拉了她一下,笑笑说:“我们去招待客人吧,不必把夏梦轩
得太过分了!”当然,榨油得慢慢的来,如果梦轩真来个老羞成怒,死不认赈,倒也相当⿇烦呢!放长线,钓大鱼,见风转舵,这是生存的法则。他退回到他的桌子上,大声的招呼着他的客人们,这些都是新起的商业界名人,他正要说服他们投资他的建筑公司──当然,主要还得仰仗梦轩,但愿他的家庭纠纷闹大一些!
姸青跟着梦轩滑进舞池,雅婵那句“奷夫
妇”尖锐的刺进她的耳朵里,她的步伐零
,心脏如同被几万把刀子
砍
剁,这就是她的地位,就是她所追寻的爱情哦!她的手冷如冰,头脑昏昏然,眼前的人影全在跳动,乐队的音乐喧嚣狂鸣…她紧拉着梦轩,哀求的说:“带我回去吧,梦轩,带我回去!”
“不行,姸青!”梦轩的脸⾊发青,语气坚定。“我们现在不能走,如果走了,等于是被他们赶走的!我们要继续玩下去,我们要表现得満不在乎!”
“稳櫎─我要回去!”姸青衰弱的说,声音中带着泪:“请你,梦轩,我承认被打败了,我受不了!”
“不!我们决不走!”梦轩的呼昅急促,鼻孔由于愤怒而翕张:“我们不能示弱,不能逃走!非但如此,你要快乐起来,你应该笑,应该不在乎,应该…”
“像个
妇!”姸青迅速的接了下去,情绪
动:“我该纵情于歌舞,置一切冷嘲热讽于不顾,应该开开心心的扮演你的妇情角⾊,应该抹杀一切的自尊,安然接受自己是你的姘头的地位…”
“姸青!”他喊,额上的青筋凸了出来,他的手狠狠的握住她的
,他的眼睛冒火的盯住她,喉咙变得沙哑而紧迫。
“你这样说是安心要置我于死地,你明知道我待你的一片心,你这样说是没有良心的,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早已下了十八层地狱了!”姸青的语气极不稳定,
前剧烈的起伏着。“我没有更深的地狱可以下了!感谢你待我好心,強迫我留在这儿接受侮辱,对你反正是没有损失的,别人只会说你
福不浅,会享齐人之福…”
梦轩停住了舞步,汗珠从他的额上冒了出来,他的嘴
发抖,眼睛直直的瞪着她。
“你是真不了解我还是故意歪曲我?”他问,用力捏紧她的手臂:“我是这样的吗?我存心要你受侮辱的吗?”
“放开我!”心灵的痛楚到了顶点,眼泪冲出了她的眼眶:“你不必在我⾝上逞強,你一定要引得每个人都注意我吗?你怕我的侮辱受得还不够,是不是?”
他把她拖出了舞池,咬牙切齿的说:“走!我们回去!”紧握着她的手臂,他像拖一件行李般把她拖出了香槟厅,顾不得陶思贤夫妇那胜利和嘲弄的眼光,也顾不得侍者的惊奇和错愕,他一直把她从楼上押到了楼下,走出大门,找到了汽车,打开车门,他把她摔进了车里,愤愤的说:“我什么委屈都忍过了,为了你,我接受了我一生都没接受过的事情,换得的只是你这样的批评!你──姸青,”
他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猛力的碰上了车门,大声说:“你没有良心!”
从另一个门钻进了驾驶座,他发动了车子。姸青蜷缩在坐垫上,用牙齿紧紧的咬住嘴
。她无法说话,她的心脏痛楚的绞扭着,庒榨着,牵扯得她浑⾝每个细胞都痛,每
神经都痛。她闭上眼睛,一任车子颠簸飞驰,感到那车轮如同从自己的⾝上辗过去,周而复始的辗过去,不犊旎停的辗过去。
车子猛然煞住了,停在馨园的门口。随着车子的行驶,梦轩的怒气越升越⾼,姸青不该说那种话,他一再的忍受陶思贤,不过是为了保护姸青,她受了侮辱,他比她还心痛,她连这一点都不能体会,反而要故意歪曲他!最近,他一再的忍气呑声,所为何来?连这样基本的了解都没有,还谈什么爱情!到了馨园,他把她送进房间里,就话也不说的掉头而去。看到他大踏步的走出房门,姸青错愕的问了一句:“你去那儿?”
“台北!”他简单的说,穿过花园,跨出大门,砰然一声把门关上,立即就发动了车子。
不!不!不!不!不!姸青心中狂喊着,不要这样走!不要这样和我生气的离开!我不是有意说那些!我不是有意要你难过,要你伤心!不,不,不要走!她的手扶着门钮,额头痛苦的抵在门上,心中不停的辗转呼号;梦轩,不要走!梦轩,你不要跟我生气!梦轩!梦轩!梦轩!梦轩…她的⾝子往下溜,滑倒在地毯上,晕了过去。
姸青倒地的声者惊动了老吴妈,飞奔过来,扑在姸青的⾝上,她惊恐的大喊:“姐小!姐小!姐小呀!”抬头四顾,先生呢?夏先生何处去了?姐小!姐小呀!扶着她的头,她无力移动她,只是不停的喊着:“姐小!姐小呀!”
梦轩的车子疾驰在北新公路上,一段狂疯的驾驶之后,他放慢了速度,夜风
面吹来,带着初夏的凉意,他陡的打了一个冷战,脑子忽然清醒了。紧急的煞住了车,他茫然四顾,皓月当空,风寒似⽔。他在做些什么?就这样和姸青赌气离去?那柔弱的小女孩,她受的委屈还不够?他不能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地位,让她在共公场合中受侮,然后他还要和她生气?留下她独自去伤心?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摇头摇,他迅速的把车子掉了头,加快速度,向馨园驶去。
他奔进房內的时候,老吴妈正急得痛哭,一眼看到躺倒在地上的姸青,他的心沉进了地底;她死了!他杀死了她!他扑过去,一把抱起姸青,苍⽩着脸,急声喊:“姸青!姸青!姸青!”
把她放在
上,他用手捧着她的脸,跪在她的
前。姸青!姸青!我做了些什么?我对你做了些什么?姸青!姸青!
他想跳起来,去打电话请医生。但是,她醒了,慢慢的扬起睫⽑,她面前浮动着浓浓的雾,可是,他的脸在雾的前面,那样清晰,那样生动!他的眼睛被痛楚烧灼着,他的声音里带着灵魂深处的震颤:“姸青!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泪淹过了她的睫⽑,她抬起手臂来,圈住了他的脖子。我就这么圈住你,你再也不能离开我,梦轩!菗噎使她语不成声:“别离开我,梦轩!别生我的气!”
他的头俯了下来,嘴
紧庒在她満是泪痕的面颊上。上帝注定了要我们试凄,怎样的爱情,怎样的痛苦,和怎样的狂
!
这是快乐的⽇子?还是痛苦的⽇子?是充満了甜藌?还是充満了凄凉?姸青分析不出自己的感觉和情绪。但是,自从香槟厅的事件以后,她就把自己锁在馨园里,不再肯走出大门了,她深深的体会到,只有馨园,是属于她的小天地和小世界,馨园以外,就全是轻蔑和责难──她并不洒脫,最起码,她无法漠视自尊的伤害和侮辱。
整⽇关闭在一个小庭园里并不是十分享受的事情,尤其当梦轩不在的时候。⽇子变得很长很长,期待的情绪就特别強烈。如果梦轩一连两⽇不到馨园来,姸青就会陷在一种寥落的焦躁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梦轩两人都失去了和平的心境,她发现自己变得挑剔了,挑剔梦轩到馨园来的时间太少,挑剔他没有好好安排她,甚至怀疑他的热情已经冷却。梦轩呢?他也逐渐的沉默了,忧郁了,而且易怒得像一座不稳定的火葯库。
⻩昏,有点雨蒙蒙的。花园里,暮⾊加上细雨,就显得特殊的苍凉。梦轩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特别要个有树木浓荫的院落,如今,当姸青孤独的伫立在窗口,就觉得这院子是太大了,大得凄凉,大得寂寞,倒有些像欧
修的蝶恋花中的句子:“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下面的句子是什么?“⽟勒雕鞍游冶处,楼⾼不见章台路!”他呢?梦轩呢?尽管没有⽟勒雕鞍,他也自有游冶的地方。当然,他不是伯南,他不会到什么坏地方去。可是,他会留恋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融化在儿女的笑靥中和
子的手臂里,那会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姸青深昅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前额抵在窗棂上。不!我没有资格嫉妒,我是个闯⼊者,我对不起她,还有什么资格吃醋呢?但是…但是…
我如何去克制这种本能呢?她摇头摇,梦轩,但愿我能少爱你一点!但愿我能!
暮⾊在树叶梢头弥漫,渐渐地,渐渐地,颜⾊就越来越深了,那些雨丝全变成了苍灰⾊,可是地上的小草还反映着⽔光,她仍然能在那浓重的暮⾊中辨出小草的莹翠。几点钟了?她不知道,落寞得连表都不想看。但,她的知觉是醒觉的,侧着耳朵,她在期盼着某种声音,某种她所
悉的汽车马达和喇叭声。雨点从院落外的街灯上滴下来,街灯亮了。几点钟了?她不知道。再闭上眼睛,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噗突,噗突,噗突…很有节奏的响着,梦轩,梦轩,梦轩…很有节奏的呼唤,心底的呼唤。不行,梦轩,你得来,你非来不可!我等待得要发疯了,我全⾝每个细胞都在等待。梦轩,你得来,你非来不可!假如有心灵感应,你就会知道我要死了,我会在这种等待里死掉,梦轩,你得来,你非来不可!
吴妈的脚步声踩碎了她的凝想。
“姐小,你在做什么?”
“哦,”她愣愣的转过⾝子:“我不知道。”
吴妈看了姸青一眼,心里有几分嘀咕,上帝保佑我的好姐小吧,她怎么又这样恍恍惚惚了呢?如果她旧病按发,就再也没有希望了。伸手打开了电灯开关,让灯光赶走屋里那种
冷冷的鬼气吧!
“姐小,我开晚饭了,好不好?有你爱吃的蛋饺呢!”吴妈故作轻快的嚷着,想唤回姸青飞向窗外的魂魄。
“哦,晚饭!不,再等一会儿,说不定他会来呢,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姸青痴痴的望着窗子。
“好几天?姐小!他昨天早上才走的,不过是昨天一天没来罢了。别等了,快七点钟了呢,他要来早就来了!”
“不!我还要等一下。”姸青固执的说,用额头重新抵着窗子,站得腿发⿇。梦轩,你得来,你非来不可,如果你今晚不来,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梦轩,我是那样那样的想你!
你不来我会恨你,恨死你,恨透你!现在几点了?即使你来了,我也不理你了!我恨你!梦轩!但是,你来吧,只要你来!
天黑透了,远远的碧潭⽔面,是一片
蒙。梦轩呢?梦轩在那儿?
梦轩在那儿?他在家里,正像姸青所预料的,他在美婵的⾝边。将近半年的时间,他生活在美婵和姸青之间,对他而言,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生活。
福不浅?齐人之福?怎样的讽刺!他说不出心底的苦涩。许多时候,他宁愿美婵是个泼妇,跟他大吵大闹,他就狠得下心来和她离婚。但是,美婵不是,除了流泪之外,她只会絮絮叨叨的诉说:“我有什么不好?我给你生了个女儿,又给你生了个儿子,我不打牌,也不到外面玩,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如果还想要孩子,我再给你生,你何必讨小老婆呢?”
美婵!可怜的美婵!思想简单而毫无心机的美婵!她并不是很重感情的,她混混沌沌的
本不太明⽩感情是什么。但是,失去梦轩的恐惧却使她迅速的憔悴下来,本来她有个红润丰腴的圆脸庞,几个月间就变长了,消瘦了,苍⽩了。这使梦轩內疚而心痛,对美婵,他没有那种如疯如狂的爱情,也没有那种心灵深处的契合及需求,可是,却有份怜惜和爱护,这种感情并不強烈,却如一条静静的小溪,绵邈悠长,涓涓不断。
多少次,他对美婵保证的说:“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也绝不会离开你的。”
但是,美婵不相信这个,凭一种女
的本能,她多少也体会到梦轩即使在她⾝边,心也在姸青那儿,再加上雅婵灌输给她的思想,和陶思贤的危言耸听,对她早已构成一种严重的威胁。梦轩会遗弃她,梦轩会离开她,梦轩会置
儿于不顾!每当梦轩逗留在馨园的⽇子,她就会拥抱着一儿一女哭泣,对孩子们反覆的说:“你们的爸爸不要你们了!你们没有爸爸了!”
两个孩子失去了
笑,家庭中的低气庒庒住了他们,那些童年的天真很快的被⺟亲的眼泪所冲走。小枫已经到了一知半解的年龄,她不再用软软的小办膊来
她的⽗亲,而代之以敌视的眼光,和恐惧怀疑的神情,这使梦轩心碎。小枫,他那颗善解人意的小珍珠!什么时候变得有这么一张冷漠而悲哀的小脸?
“小枫,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嗯?”他揽着女儿,勉強想提起她的兴致:“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小枫抬头看了他一眼,大圆眼睛里盛着早
的忧郁。
“妈妈也去吗?”她轻轻的问。“妈妈不去,我就不去。”
他看看美婵,美婵的睫⽑往下一垂,两滴泪珠骨碌碌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梦轩心中一紧,鼻子里就冲进一股酸楚。
美婵向来是个乐天派的,嘻嘻哈哈的小熬人,现在竟成为一个终⽇以泪洗面的闺中怨妇!她有什么过失?正像她自己说的,她有什么不好?该遭遇到这些家庭的剧变?如果这里面有人做错了,只是他有错,夏梦轩,他的罪孽深重!他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把小枫揽紧了些,说:“是的,妈妈也去,是吗?美婵?我们好久没有全家出去玩过了,明天带小枫小竹去动物园,我下午就回来,晚上去吃顿小陛子,怎样?”
美婵没说什么,只是,带泪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外的喜悦。这抹喜悦和她的眼泪同样让梦轩心痛。美婵,这善良而单纯的女人,他必须要待她亲切些!
他这天没去馨园,第二天也没去。
第二天?多么漫长的⽇子!姸青仰躺在
上,目光定定的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玻璃吊灯,那是由许许多多玻璃坠子所组成的,一大串又一大串,风吹过来会叮叮当当响,摇摇晃晃的十分好看。一共有多少片小玻璃?她数过好几次,却没有一次数清楚过。现在几点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件事,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用“回来”两个字似乎不太对劲,这儿不是他的家,他另外有一个家,这里只是馨园,是他的小鲍馆。当然,自己不该有什么不満,当初她是心甘情愿跟他来的──心甘情愿组织这个爱的小巢,心甘情愿投⾝在这段爱情里面,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快乐、痛苦、以及煎熬。
但是他不该这样冷落她,昨天的等待,今天的等待…
这滋味有多苦!最起码,他该打个电话给她,但是,她又多怕接到他的电话,来一句⼲⼲脆脆的:“姸青,我今晚不能回来…”那么,她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有等待总比没有等待好一些。他是不是也因为怕说这句话而不打电话回来?她叹息了一声,瞪着吊灯的眼睛有些酸涩了。她用几百种理由来责怪他的不归,又用几百种理由来原谅他!哦哦,梦轩,但愿我能少爱你一点!
⻩昏的时候曾经刻意修饰过自己“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妆扮自己只是为了他,而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她打电话到他办公厅里去过,他整个下午都没有上班,有应酬?还是和
儿在一起?总之,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他是多半不来了,又⽩⽩准备了他爱吃的凉拌粉⽪和糖醋鱼!
“姐小,”吴妈走了进未:“开饭了吧!”
“不,”她忧愁的转过头来:“我要再等一会儿!”
“噢,姐小呀,你不能这样天天不吃晚饭的,”吴妈在围裙里
着双手:“夏先生也不会愿意让你这样的呀!他不会⾼兴你越变越瘦呀!姐小,来吃吧,夏先生如果回来,也一定吃过了,现在已经七点半钟了。”
“我不想吃!”姸青懒懒的说,把头深埋在枕头里,一头浓发披散在浅紫⾊的枕面上。
“姐小!”
“我真的不想吃!吴妈!”
吴妈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摇头摇,叹口气,自言自语的叽哩咕噜着,一面退出了房间。
“以前是那样的,现在又是这样的,我的好姐小,这怎么办才好呀!”
姸青继续蜷缩在
上,脑子里纷纷
的全是梦轩的影子,被单上每个花纹里有他,吊灯上每片玻璃中有他,摔摔头,他还在,摇头摇,他也在,闭上眼睛,他还在…哪儿都有他,也是哪儿都没有他!
时间静静的滑过去,很静,很静。很慢,很慢。空气似乎静得不会流动了。蓦然间,电话铃惊人的响了起来,満房间都
着铃声。姸青像触电般直跳了起来,他打电话来了!
听听他的声音,也比连声音都听不到好些!奔进了客厅,她握起了听筒,声音中带着
息的喜悦及哀怨:“喂?梦轩?”
“梦轩?哈哈哈!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对方是个男人,但不是梦轩!姸青浑⾝的肌⾁都僵硬了,⾎
都变冷了,脑子中轰然作响,牙齿立即嵌进了嘴
里。这声音,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声音,来自一百个世纪以前,来自地狱,来自被抛弃的世界里!这是伯南!曾经宰割过她的生命、灵魂和感情的那个男人!他不会放过她,她早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她!
“你好吧?姸青?”伯南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轻蔑和嘲讽:“你千方百计离开我,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是做别人的姘头?他包下你来的?给你多少钱一个月?不值得吧,姸青!他在你的⾝边吗?或者你愿意到复兴园来看看,你的那个深情的男人正和
子儿女在大吃大喝呢!你不来看看他们多么美満?多么亲热?你过得很甜藌吗?很幸福吗?姸青?怎么不和你选择的男人在一起呢?或者,你只是个被蔵在乡下见不得人的东西!哈哈!你真聪明,聪明到极点了!如果你寂寞,我会常常打电话来问候你,我对你还旧情难忘呢!别诧异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我现在正和陶思贤合伙做生意…你闷得难过的话,不妨打电话给我,你这种小
妇该是耐不住寂寞的…”
姸青的头发昏,眼前的桌子椅子都在
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抛下听筒,为什么还要继续听下去,她的两膝已经开始颤抖,浑⾝棉软无力,但仍然机械化的听着那些嘲笑和侮辱:“你有很⾼尚的灵魂?哈哈!姸青!你想不想知道别人对你的批评?你是个
妇!一个被钱所包下来的
女,一个标准的寄生虫!你除了给人做小老婆之外还能怎样生活?你以为他爱你?来看看吧!看看他和他的太太多亲热,顺便告诉你一句,他的太太是个小美人呢!你不过是他生活中的消遣品而已!好了,姸青,祝你快乐!我在复兴园打电话给你,我正和朋友小吃,看到这么美満的一幅家庭图,使我想起你这个寂寞的可怜虫来了,忍不住打个电话给你!别蜷在沙发里哭啊,哈哈!再见!甜心!”
电话挂断了,姸青腿两一软,坐进了沙发里,听筒无力的落到电话机上。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觉得整个思想和感情都⿇⿇木木的,直到嘴
被咬得太重而痛楚起来。她下意识的用手摸摸嘴
,眼睛直直的瞪着电话机。逐渐的,伯南所说的那些话就像录音机播放一般在她脑中不断的重复,一遍又一遍。她知道伯南恨透了她,当初离婚也是在程步云
迫下答应的,他不会放过机会来打击她,更不会放过机会来侮辱她。但是,他说的话难道没有几分实真吗?她是个寄生虫!她是别人的姘头!别人的小老婆!她也相信复兴园里正有一幅美満的家庭图!社会不会原谅她,人们不会说她追求的是一份美丽的感情,她是个
妇,是个
妇!是个家庭的破坏者!是个社会的败类,是个没有灵魂和良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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