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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深了,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雨珠‮狂疯‬的敲着玻璃窗,像一支破碎的歌,带着凉意的风,钻着每扇玻璃窗的空隙,发出呜呜不断的悲鸣。雨和风,形成一种主调与和弦,那样怆凉的在夜⾊中倾诉着。

 蓝和韶青两人都躺在上,两人都没睡着。蓝仍然在想⽩天的种种遭遇,想阿奇,和他那中美混⾎儿。韶青的思绪飘浮在一层矛盾的云层里,她似乎驾着云,却上也不能上,下也不能下,动也不能动,只怕一不小心,就从云端摔下,粉⾝碎骨。可是,云端的冷冽,云端的寒恻,云端的孤独,又使她周⾝颤栗。蓝低低的叹了口气。

 韶青也低低的叹了口气。

 蓝有些惊动了,翻过⾝来,‮摩抚‬韶青的肩。

 “韶青,你没有睡着吗?”

 “嗯。”韶青低哼了一声。

 “唉,韶青。”蓝低叹着。“我真痛苦得快要死掉了,我真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

 “你不是对黎之伟开口了吗?”韶青仍然背对着她,语气疲倦。“放心,他会对你很好,他一直就喜你!”

 “黎之伟?”蓝出神的深思着。“他并没有爱上我,他只想抢走萧人奇的女朋友!”

 韶青一转⾝翻过来了,她伸手打开了头的一盏小灯,在那幽暗的灯光下,仔细的注视蓝,她伸手摸摸蓝的眼角:“你哭过了?”蓝瞪着她,也伸手摸摸她的眼角。

 “你也哭过了。”韶青倒在枕头上,把面颊半埋在枕头里。

 “蓝,”她的声音从枕头中庒抑的透出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哦?”“我和那个驾驶员,在两个月以前结束了。”

 “哦!”她惊呼:“谢天谢地,你总算想通了!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一直为你抱不平!是你提出的吗?”

 “是。”韶青抬起头,深深的盯着蓝。忽然间,她伸出手去,抱紧了蓝的⾝子,把面颊埋在她的睡袍里。“蓝,”她低呼着:“你是不是真的要黎之伟?”

 蓝转动着眼珠,微蹙着眉头,倏然间有些明⽩了。

 “韶青,”她低喊:“你是不是要告诉我…”

 “不是!”韶青飞快的说:“我想,阿黎喜我们两个!他已经被蛇咬过一次,所以,他什么都很谨慎!他曾经想为了报复而追求你,又觉得非常卑鄙…”

 “你怎么知道?”“他告诉我的!”“哦。”“他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也一直知道一件事,你始终忘不掉阿奇,这使他很愤怒,也很感伤。但是,这种愤怒和感伤并不出于爱情,而出于他对萧家的仇恨…”

 “你怎么知道?”她又揷嘴。

 “他和我谈过。”“哦!”“今天下午,是一个转折点,他重新见到祝采薇,又亲耳听到你对他示爱…”“我对他示爱?”蓝惊呼着。

 “是的。你问他爱不爱你?要不要你?数任何男人来说,这两句话都是最动听的句子…”

 “噢!”蓝失神的呼出一口气来,呆呆的瞪着韶青。韶青也不再说话,只呆呆的瞪着蓝。两个女孩彼此默默相对,好久好久,谁都不说话。然后,蓝终于把胳膊一张,把韶青的头紧拥前,骤然哭了起来:“傻瓜!”她又哭又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情如姐妹,无话不谈,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说?”

 “我不敢。”韶青啜泣着。“你一直是主角,我是配角,我在等待…但是,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蓝,你并不爱黎之伟,你睡梦中从没叫过黎之伟的名字,你只是打噴嚏──阿奇,阿奇!我了解你,比了解任何人都清楚…不过,这都是废话,我只请求你──把黎之伟让给我,好不好?”

 蓝搂紧了她,呜咽着说:“我不用让,你自己该看得很清楚,黎之伟对你的班表比我还,他和你谈的话比我的深⼊,他的格耝犷豪迈,他需要一个‮存温‬、善解人意,而且很女的人来体贴他,我倔強好胜,口齿锋利,得理不饶人,我实在不适合他,如果我和阿黎真的结婚了,他是出于报复,我是出于赌气,结果,我们的婚姻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悲剧…韶青,你早就该告诉我,免得阿黎也夹在我们当中,不敢对你表⽩!我真后悔我下午说了那句话,不过,我很容易解释清楚,今天下午,我是受了刺…”她咽住了。“什么刺?”她追问。

 蓝握紧了韶青的手。

 “阿奇,他…他…他快结婚了。”

 “什么?”“真的。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比我漂亮了一千倍,绝不夸张。是个中外混⾎,脸孔是脸孔,⾝材是⾝材!你知道,像阿奇那种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何况,我对他又那么,那么,那么…绝情,这…这…”她又开始掉眼泪,语音模糊不清:“这不能怪他…是我赶他走,是我不要他…我真气我自己,既然不要他了,为什么还要伤心?…我…我…”“蓝!”韶青深沉的喊。

 “什么?”“他还没结婚是不是?”韶青把头从她的⾐褶里抬起来,眼睛又明亮又光彩的看着她。

 “是。”“那么,就还来得及…”韶青热烈的。“来得及⼲什么?”蓝不解的。

 “去抢回来啊!”韶青喊:“你对男孩子太矜持,太骄傲、太被动…你从不争取,从不主动…”

 “噢!”蓝摇‮头摇‬,叹口长气:“韶青,你明知道我的个,我永不会做这种事,否则我就不是我了。何况,这样太戏剧化了,我做不出来,再何况,他一旦变心,我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啧啧啧,”韶青焦急的说:“你刚刚还在说不能怪他,现在又说他不该变心,你有没有太霸道一些?你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许别人要?你希望他怎么样?如果你不要他,他就该守着你的照片,绝食三十天,死而后已吗?你知道你的⽑病在那里…”韶青的话没说完,电话铃忽然间狂鸣起来,在夜⾊中,铃声响得分外清脆。韶青看看表,凌晨三点半,是黎之伟!大约他缴完稿又不想回家了。她正犹疑着,蓝已经推她下,喊着说:“去接电话!准是阿黎!”

 韶青披上睡袍去接电话,房间小,唯一的一架电话在沙发旁的小几上,蓝叹口气,仰躺着,神思恍惚,而心情苦涩。“喂!”韶青在接电话:“那里打来?什么?旧金山?找人?夏蓝…”蓝像弹簧人一般直跳起来,下时又被自己的睡袍绊了一跤,摔得她七晕八素。她跄踉爬起⾝,韶青已经在一叠连声的嚷:“快呀!蓝!快呀!”

 蓝跌跌冲冲的冲过去,抓住话筒,跌坐在沙发里,她下意识的着自己摔痛的膝盖,一手紧握话筒,急促得声音发抖:“我是蓝,你…你是哪…哪一位!”

 “蓝!”是阿奇的声音,近得就像在耳边。她的心脏狂跳,泪⽔迅速的模糊了视线。旧金山,旧金山,你远在天外,可是,萧人奇,萧人奇,你的声音近在耳边!“蓝,”他又在喊。“线路有些不清楚,你说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本没说话!”她叫着,泪⽔夺眶而出,一直滴到电话机上,她哭了,语声哽咽。“你怎么不早打电话?”她哭着嚷:“你怎么说走就走?你怎么不写信给我?你怎么要结婚就结婚?你怎么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她哭得那么厉害,什么都说不下去了。“蓝!蓝!”他在焦灼的叫着:“你要讲理,我给了你电话号码,你为什么不打?我等了你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你就是不打那个电话!我凭什么再写信给你?要说的都说了!现在,我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你,我和琴恩明天结婚…”“不──要!”她对电话大吼了一声,泪如雨下,她哭着喊:“阿奇!回来,阿奇…”她的声音被呜咽、泪⽔、悲痛…全搅散了,她自己都听不出在说什么,只是绝望的对着电话菗噎。“蓝,你在哭吗?蓝,你听我说…”

 线路突然断了,窗外风狂雨骤。蓝兀自对着听筒又哭又喊:“喂喂,喂喂,阿奇,喂喂…”对面一片机器的杂声,线路确实断了,她还握着听筒,舍不得挂起来,回过头,她用带泪的眸子瞅着韶青:“线路断了。”她像个无助的小孩,凄然重复:“线路断了。”“挂上电话!”韶青喊,奔过去把电话听筒放回电话机上。“他会马上再打过来!”蓝跪在沙发上,双眼瞪着电话机,动也不动的等待着,韶青去拿了件她的睡袍,帮她披上。夜凉如⽔,冷雨敲窗,蓝已早就浑⾝冰冷了。电话寂然,钟声却走得特别迅速,滴答,滴答,滴答…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蓝回头,狂的说:“怎么不响?怎么不响了?他为什么不再打来了?”她肩上的睡袍又滑到地上。韶青望着电话机,坚定的说:“打回去!蓝,你该知道号码,打回去!”

 一句话提醒了蓝,拿起听筒,她一时混,居然想不起长途电话台的号码。韶青推开她,急促的说:“我来接吧!接通了再给你!电话号码多少?”

 她像背书似的背出了号码。

 韶青拨着号,蓝跪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她拨,全神贯注的听她跟接线生说话:“我要接一个旧金山的长途电话,我这儿的号码是×××××××,旧金山的号码是×××××××××××,找人,找一位萧人奇先生,是,人类的人,奇怪的奇…”

 她抬头安慰的‮摩抚‬蓝的头发。

 “别急,她正在拨呢!”

 一会儿,回音来了,号码占线中!却上心头20/26

 “占线?”韶青呆了呆“请你过十分钟再帮我接!如果接不通,就每隔十分钟给我接一次!”

 币断了电话,她回头看着蓝:“或者,他正试着打回来,两边都打,就变成了两边都占线!我们等吧!”她拾起了睡袍,命令的说:“穿上,别再受凉!”“我不要穿,我热得很。”蓝急躁的说,在室內兜圈子,兜了半天,又转回到电话机边来,痴痴的望着那电话机。

 “你非穿不可!我负责给你接通这电话!”韶青说,強迫的把睡袍给她穿上,像给小孩穿⾐服似的,把她的双手塞进袖管中?昧怂囊陆螅瞪洗印?br>
 然后,她们就开始一场漫长的等待。

 半小时后,电话响了,韶青和蓝同时扑过去接电话,蓝的手指甲刮伤了韶青的手背。韶青收回手,紧张的望着蓝。“接不通?”蓝急得又快哭出来:“再试,好不好?再试下去!我一定要接通,我有要紧事,…是的,试到天亮都没关系!是的。”她挂上电话,満脸的焦灼和苦恼:“怎么长途电话这么难打?他占什么鬼线?有什么要紧事一直占线占线占线…”她倒在沙发里,脸⾊灰败,喃喃的说:“我懂了!他在给琴恩打电话…只有给琴恩打电话,才会这样舍不得挂断!”韶青瞅着她,摇‮头摇‬。

 “唉!”她叹气:“既有今⽇,何必当初!”

 蓝迅速的抬起头,爆发的喊:“不要再怪我!我并不想把自己弄成这样惨兮兮!我…我…”她匍伏在沙发背上,苦恼的转着头。

 韶青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你最坚強,你最骄傲,你最洒脫!不要这么看不开!振作一点!”她把头埋在臂弯里,辗转的摇着头,声音庒抑的、痛楚的、可怜兮兮的飘了出来:“我不坚強、我不骄傲、我不洒脫!我只要跟他讲话,我一定要跟他讲话!今晚不能跟他通话,我明天可能就死掉了!”

 “别胡说八道了!”韶青喊,看看手表,快五点钟了,这通电话多半是通不了了。她望望兀自埋着头的蓝:“你饿不饿?闹了快一个通宵了!我去给你冲杯热牛,做个三明治给你吃,好不好?”“我不要!”她闷声说:“你叫那电话铃快点响!好不好!”铃声果然响了,蓝触电似的跳起来,伸手就拿电话听筒,韶青也紧张的奔过来,惊愕的发现,蓝握着听筒,而铃声继续再响。韶青恍然大悟,把听筒从蓝手中抢下来,挂回电话机上。说:“不要太紧张,是门铃响,不是电话铃。”

 “为什么是门铃?”蓝神思恍惚。“门铃就是门铃哇!”韶青说,走到门边去。“八成是阿黎,他大概又在报社忙了‮夜一‬!这人工作起来真不要命!”她握住门柄,打‮房开‬门。门外,一个浑⾝透的男人正伫立在那儿,头发披在额上,滴着⽔,一件薄呢大⾐,肩上全透了。他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脸上有仆仆风尘,有失眠的痕迹,有憔悴,有‮奋兴‬,有期待,有狂热。那浓眉上,雨珠闪烁,眼睛里,热情迸放…那不是黎之伟,是该出现在电话里的阿奇!

 韶青吓怔住了,她茫然后退,喃喃的喊:“蓝!蓝!蓝!”

 蓝的眼光从电话机上移到门边,有三秒钟完全窒息。然后,她滑下沙发,走到门边,眼光直直的转也不转,死死的、愣愣的盯着他,嘴里叽哩咕噜的说:“你在和谁通电话?为什么一直占线?”

 韶青惊异的看蓝,再看阿奇,她退后两步,大叫着说:“蓝,这不是梦,是真的!你别糊里糊涂了,睁大眼睛,你看看清楚,是阿奇!他回来了!从‮国美‬回来了!阿奇,”她的神智恢复了,着气问:“你的长途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桃园‮际国‬机场!”阿奇说,终于大踏步走进屋里。关上了⾝后的门。他直视着蓝,一步步走近她,把旅行袋随便丢在地上,他紧紧的望着她的眼睛。“对不起,蓝,”他说,嘴微微有些颤动:“我又骗了你一次。我下了‮机飞‬,本想直接来看你,可是,我又不敢了,你那么傲气十⾜,那么狠心,我真怕再面临一次被拒于门外的局面,所以,我在机场试探的先打个电话!我听到你哭,听到你喊我的名字,听到你说‘阿奇,回来!’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跑出机场,半夜又叫不到车子,只好搭巴士,一路上急得我要发疯,现在…我总算在你面前了!”他说得又急又快,像雨滴的倾泻,蓝似乎本没听清楚,也本没有会过意来,她的思想还是凝固的,还是混的,太多的“意外”使她神思恍惚,她伸出手去,茫然的摸索他,想抓他的手,他马上举起手来,紧紧的握住她。

 “蓝!蓝!”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紧张的喊:“蓝,是我啊!是阿奇啊!我从国外回来了!我告诉你,本没有琴恩,那是我编出来的,我写信给采薇,知道她一定会把消息带给你,我再打长途电话问她,她说你哭着冲到大街上去淋雨,我听得心都碎了,所以我马上订‮机飞‬票飞回来…蓝,你听到没有?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等得快发疯了,我想,以你的骄傲,这电话是永远不可能打了,所以…所以…”他住了口,瞪着她,她眼里一片空茫的神情,双眉微蹙,苦恼的在看,但是彷佛“视而不见”她也苦恼的在听,但是,彷佛也没听进去。阿奇的脸发⽩了,他举起手来,在她眼前晃动,哑声喊:“蓝!蓝!”

 韶青奔了过来,一看这情况,她就大急起来:“她不对劲了!阿奇,你出现得太突然了!你吓昏了她!”她急得把头贴到她口,去听她心跳,又去掐她的人中,捏她的耳朵。蓝只是直的站着,茫茫然的看着阿奇。她躲了躲韶青的手,固执的想着清楚面前的人影,眼睛睁得好大,却全无光彩。韶青吓呆了,惊惶后退,喃喃的说:“她瞎了!她聋了!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阿奇面孔雪⽩,嘴完全失去了颜⾊。他握紧了蓝的手,握得好紧好紧,他轻轻的说:“蓝,你看到了我,你听到了我,求你!求你!”

 蓝毫无反应,阿奇闭紧眼睛,狂叫了一声:“蓝!”他把她一把就抱了起来,放在上,他跪在头,摇她,喊她,求她…他的脸⾊比她的还⽩,他用嘴去轻触她的,她的凉凉的,木然而无反应。他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她快死了!这念头马上‮狂疯‬的抓住了他,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眉,吻她的脸颊,把脸埋在她前:“蓝,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活着!我有那么多话那么多话要告诉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蓝,我不是要吓你,我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韶青回过神来,她跑到边,看看蓝,返⾝就奔向电话,想打电话请医生,抓起听筒,她不知该打给谁,慌的回头喊:“阿奇,你认得什么医生吗?你醒醒,你这样跟她说也没用,赶紧打电话找个医生来!”

 一句话提醒了阿奇,他正要起⾝去打电话,蓝的睫⽑忽然闪了闪,抬起一只胳膊来,她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她的眼睛刹那间又充満了光彩,充満了感情,她瞅着他,轻声的说:“我不要医生,我只要你,不许走!”

 “你…你…”阿奇语无伦次:“你好了吗?你没事吗?你听得到我?看得到我吗?…”

 “我没有那么娇弱!”她眼里有泪光,边却闪现了一个可爱的微笑。“你太会骗人了!从开始就骗我,到回来了还骗我,如果我不装成神志失?聪拍悖阌涝恫换崃私獗⻩淖涛叮 薄澳恪恪卑⑵娴纱笱劬Γ⒄抛抛欤野艿牧成匀幻挥谢指矗粕担骸澳阕暗模俊?br>
 “我装的!”韶青把听筒轻轻放回电话机上,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她真想走过去骂蓝一顿,鬼东西!坏东西!差点把别人吓出心脏病来!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阿奇正瞪着蓝,咬牙切齿的说:“我以为你快死了!我差一点…”他忽然住了口,只是盯着她看,看了又看,然后蓦然间俯下头去,热烈而狂喜的喊:“原来你是装的!谢谢天!我快被你吓死了!现在,我们扯平了,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蓝泪汪汪的。“我…”

 他立即俯下头去,堵住了她的。她不由自主的用双手抱紧他的脖子,热烈的反应着。

 这种情况,第三者未免多余。韶青看看天⾊,早已大亮了,她也该上班了,她溜到浴室去,换⾐服,梳洗,然后轻轻悄悄的出来。那两个呆瓜正彼此对望着,彼此痴痴的、长长久久的对望着。韶青心里在唱着歌,她开门出去,再细心的关上门,心里的歌声在反复:“阿桌阿上一瓶葡萄酒,

 阿娇阿娇的红透透!…”

 她走进电梯,下楼去了。

 房內,蓝和阿奇握着手,眼睛望着眼睛,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电话铃蓦然狂鸣。蓝握紧阿奇的手,舍不得放开,她说:“让它去响!别理它!”

 电话铃继续响个不停。

 “我去接吧!”阿奇说。

 “不管是谁找我,都说我不在家。”蓝说。

 阿奇拿起听筒,对方马上开口:“夏‮姐小‬打到旧金山的电话通了,萧人奇不在,请问要不要再接一次?”阿奇怔了怔,看看那横卧上,对他痴痴凝望的蓝,他笑着对听筒说:“请销号!”挂断电话,他回到边,蓝傻傻的问:却上心头21/26

 “谁打来的电话!找谁的?”

 阿奇温柔的看她,温柔的吻她,温柔的低语:“你打来的电话,找我的!”

 11

 萧家这晚灯火辉煌。这是蓝第一次走进萧家。

 坐在萧家的大客厅里,她还真有些不自在,那客厅宽敞明亮,有两面都是玻璃窗,可从窗內直接看到窗外的小花园,那花园虽小,倒五脏俱全。有假山,有巨石,有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有挨着围墙,一排绿油油的,⾼大的“肯氏南洋杉”阿奇告诉她,这种南洋杉,品种名贵,冬不落叶,永远长青。她对那南洋杉注视良久,树如同此,人,能不能这样呢?她最喜那园中的一弯小⽔池,池中种満荷花,如今,天气已冷,残荷萍碎,更有种说不出的诗情画意,使她不自噤的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句。⽔池四周,是巨石嵯峨;每块巨石的石间,都开着一簇簇小花,有海棠,有月季,有金盏花,还有棵小小的枫树,红叶,在树枝上映着灯光闪耀。萧家的大客厅,倒看不出任何金碧辉煌的东西,简单的⽩纱窗帘,飘然曳地,墙上挂着两巨幅油画,另一边是古董架,架上有音响,有电视,有书籍,还有一些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塑。

 蓝四面张望,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温暖之情。萧彬这晚是那么和蔼,笑昑昑的菗着烟,简直是个忠厚长者。萧太太握着蓝的手,亲切,自然,关怀,而且不停的低声埋怨:“瘦了!瘦太多了!阿奇,都是你的罪过!”

 阿奇在一边痴痴凝望,微笑挂在嘴边,怜惜挂在眉端,他低叹着说:“妈,你没有发现我也瘦了吗?是谁的罪过呢!”

 “是我的罪过!”萧太太出人意外的说。

 “与你有什么关系?”阿奇惊异的。

 “当然有关系,你不生在我家,蓝也不会生气了!”

 “这么说来,”萧彬揷嘴“还是我的错顶大,如果阿奇不姓萧,就没这么多周折了!”

 “哎呀!”采薇亲自端茶奉⽔,煮咖啡,女佣阿娟在一边侍候。“如果没有爸和妈,那儿会有个精灵古怪的阿奇?如果没有精灵古怪的阿奇,我们这位精灵古怪的夏‮姐小‬,预备到什么地方去找这样合意的人呢!”

 全屋子的人都笑了,‮谐和‬与温暖弥漫在整个大厅里。

 这晚,也是蓝第一次见到萧人仰。奇怪的是,她在达远工作了这么久,萧人仰居然没在达远出现过。是采薇牵着她的手,对她介绍的:“这是萧人仰。”她转头对人仰说:“这就是把萧家闹得人仰马翻的夏蓝。”蓝抬头看萧人仰,他一⾝的⽩,⽩衬衫,⽩长,外加一件⽩背心,如果别人这样穿,蓝一定会觉得怪怪的,假假的。但是萧人仰这样穿,就硬给人一种⽟树临风,潇洒不羁的味道,连阿奇,都被他比下去了。他和阿奇长得不太像,阿奇有些野,他很文,阿奇慡朗,他比较沉默,阿奇不是非常细心的,他却细腻‮存温‬。他的面颊比较长,眉⽑没有阿奇耝,但是,他那对眼睛却长得真好,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专注的神情,专注得令人感动。蓝一看到他,就知道黎之伟的失败,并不仅仅是贫富的关系了。

 萧人仰亲切的看她,立即对阿奇说:“能不能向你借一借蓝,我有几句话想跟她单独说!”

 阿奇抓抓头,看看采薇,再看人仰,笑着说:“你总不至于连弟弟的女朋友都抢吧,你已经有了采薇了,要知⾜啊!”采薇笑得甜甜的,去倒咖啡。抿着嘴不语。

 “没关系,阿奇,”萧彬开了口:“他抢了你的,你再去抢他的!”“什么话?”萧太太对着萧彬又笑又嚷:“你是公公呢!也跟着小的一辈开玩笑!”“别忘了,”萧彬正经八百的对萧太太说:“你也是我打倒三个情敌,才抢来的呢!”

 “哈!”阿奇大笑,仰躺在沙发中,长手长脚似乎都没地方放。“如果我会写小说,我要把咱们家的事都写下来,题目就叫‘抢’!”大家又都笑了,采薇笑得最不自然,似乎若有所思。

 萧人仰没有疏忽采薇的表情,他深切的看了她一眼,就揽着蓝,走到客厅外的台上,这儿可以看到整个花园,可以闻到月季和桂花的飘香。“蓝,”人仰开门见山,很诚恳,很真切的说:“你和采薇很早就认识了,是吗?”

 “是的,是和──黎之伟差不多同时。”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出现在达远?”他忽然转换了话题。“我和采薇结婚后,我就主管了茂远公司,茂远和达远的营业质不同,也做进出口,是葯品的进出口,我们拥有几个大葯厂的经销权。茂远在表面上和达远是两个机构,事实上是…”“我懂了。”蓝接口:“又一个外围公司。”

 “是的,我不去达远,主要是痹篇黎之伟。”

 “你认为,黎之伟会笨到不知道你在茂远,而只知道你在达远吗?”“不?柚安皇且椅乙桓鋈说穆榉常艺鱿艏业穆榉常裕愣颊疑先ァ!?br>
 蓝沉思不语。“你知道,采薇最近平静多了,”他又继续说:“我想我该谢谢你。”“为什么?”“因为你常和黎之伟在一起,因为黎之伟又变好了,也因为你开导了采薇。蓝,你知道什么叫爱情?”

 蓝愣了愣,说:“一⽇不见,如隔三秋。”

 人仰看着她,摇‮头摇‬。

 “爱情不难在别离,怀念常常会美化爱情。最难的爱情,是天天相见,所以我说:时时相见,刻刻不厌。这是人类最困难的一件事,人天里有喜新厌旧的本能,还有种‘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那种向往。对男人,有些大男人主义,主张爱要爱得潇洒,分也分得潇洒。实在,爱情是无法潇洒的一件事,你真能做到潇洒,你就本不是爱!”

 蓝凝视他,有些心折。

 “你一定爱极了采薇!”她感叹的。

 “不爱她,不会对她用那些多心机。不过,说实话,”他微笑了一下,笑容相当动人。“我追她还没有阿奇追你来得苦!或者,我们兄弟注定要在爱情中试凄!”

 她脸上发热,把目光调到花园的草丛里去,那儿,有对萤火虫在上下追逐,忽隐忽现。

 “我主要找你谈谈,是要问你一句话,我一度以为黎之伟的转变,是因为得到了你,现在,阿奇回来了,你又回到阿奇⾝边,你认为黎之伟能忍受吗?”

 蓝怔了怔,忽然抬头看人仰。

 “你希望我怎样?是选择黎之伟,让你们夫妇平安,还是选择阿奇,让萧家仍然罩在黎之伟的影底下?”

 “你的心选择什么?”他问。

 “你的心选择什么?”她反问。

 “我希望你选择阿奇!”他深深看她。“但是,必须警告你小心黎之伟,这是第二度姓黎的败给姓萧的!”

 她睁大眼睛,瞪视人仰。知道他并不了解,黎之伟可能另有所爱,沉默片刻,她才说:“黎之伟可能早就想通了,他也可能另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人仰点点头。“别忘了,人类有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的本能。人类又生来有种自怜和自的本能?柚岸呒婢摺呛芪盏摹S叮彼镏匦某ぁ!靶⌒囊坏悖灰魏问虑槎即蛉缫馑闩蹋芏嗍率悄阆胂癫坏降模矣兄种本酴ぉ?a 故事并没有完。”

 蓝被他说得有些心慌,她仔细寻思,昨夜阿奇回来,今晚她就留在萧家晚餐,她也故意把公寓让给韶青和黎之伟,他们不知道谈得怎样?但是,截至她来萧家止,黎之伟并不知道阿奇回来。而昨天,自己跟黎之伟分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黎之伟,你有没有一点爱我?你要不要我?”

 她不安的用手敲着栏杆,眉头轻蹙起来了。

 “喂喂,人仰!”阿奇拉开落地窗,忍耐不住的跳了出来,没头没尾的嚷:“你在蓝吗?谈了这么久,太过份了!蓝,别理他了,大家菜都摆好了,等你们去吃晚餐呢!”他拍了拍人仰的肩。“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人仰笑了。阿奇也笑了。蓝在他们的笑容里,很感动的发现一件事:他们兄弟两个,实在手⾜情深!她很难在别的家庭里,发现这样亲爱的兄弟,尤其是富有的家庭,多的是兄弟拆墙,争权争势的故事。

 她跟着阿奇兄弟走进餐厅。采薇怀疑的、微笑的看看蓝:“人仰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她故意的,明知故问。

 “是啊!”蓝说,张大了眼睛:“把你骂得天翻地覆,一塌又糊涂!”“蓝!”人仰笑着对她拱拱手,満脸的书卷味儿。“你爱开玩笑,我们这个实心眼的采薇,是什么事都认真的呢!”

 “怎么?”蓝故意挑起眉⽑,认真的说:“你刚刚不是告诉我,和采薇是‘时时相见,刻刻相厌’吗?”

 “咳!”人仰咳了一声嗽,尴尬的看蓝:“你是真听错了呢?还是故意开玩笑?”“噢!”蓝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我说错了一个字。他说的是‘时时相见,刻刻不厌。’我看他有点傻气,采薇,你怎么会嫁他呵?他真有点傻气,是不是?他每天上班不知怎么上的?应该再加两句话:‘分分别离,秒秒思念!’哇!”她笑着转向阿奇,小声说:“我是不是还有点文学天才?”

 “你──”阿奇盯着她,又笑又爱又宠又怜:“你是个古怪小精灵,很会翻江倒海的!”

 “我已经领教了!”人仰说,抬头对⽗⺟。“爸、妈,你们当心,她是够厉害的了。”

 “我早就领教了!”萧彬笑着嚷:“上班第一天,就跟我抬杠抬个没完,气得我差点把她解聘!”

 “你怎么不把她解聘啊?”阿奇埋怨的喊:“如果你不用她当秘书,我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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