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达…他需要一颗传统双槽洗衣机的马达。
某社区巷弄内,政府规画的一处大型垃圾集散地,聂骉弯
屈背,趁着夕阳余晖照映,在堆积如山的集散处内找寻自己所要的零件。
在别人眼里,这里也许是垃圾的集散地,对他来说,却是宝山一座。在这里,他可以找齐所有需要的零件,进行他的拼装大业。
原本洁白的手套,在一个下午的翻翻找找后变得脏污不堪,但聂骉不以为意,反而自得其乐地哼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小调,沉溺在寻宝游戏中不可自拔。
废弃物静静躺在原地,待他寻擭所需,这种静默,总是令他感到安心。
比起人,他更喜欢这些安静的机械零件,它们不会思考、没有想法,可以任他予取予求,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举个例来说,一颗掌心大小的马达,可以利用电来发动旋转,加上扇叶就是一台最简单的小型电风扇;如果换成锐利的刀叶,可以做出一台果汁机…举凡种种,都可以在他脑猴规画出蓝图,只要过程无误,结果都会如己所料。
不像人,一句话、一件事,在不同人眼里就有不同的反应,有人喜、有人怒、有人悲、有人恨…他看得见对方的反应,却完全搞不懂为什么。
这问题比要他做出一架同比例缩小的阿波罗十三模型还难!
人的反应就连伽利略、爱因斯坦等天才都搞不清楚了,何况是平凡人等的他,所以,只要不想、不看、不与人有所
集,就不会面对那些问题不是吗?
就任他这么想的当头,一阵狗吠夹卷慌张尖叫声,往这个方向直冲而来。
聂骉慢半拍地抬头,马上被所见景象惊呆。
一名女子和她身后三头面目狰狞的杜宾犬,正疾速冲了过来。
“那、那、那…”一紧张,笨拙的嘴就更不听使唤,聂骉指着女子身后三头恶犬。“有、有有有狗…”
身陷狗难的女子看见呆在原地的聂骉,更是加快步伐,想也不想就躲在他身后,视他为救星。
“帮帮我!”
“我…我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三头恶犬就已经来到他面前狂嚎。
“汪!汪汪!嗷…汪!”
恶犬夹带嚣张气势,鼻孔
气地盯住眼前两名人类,龇牙咧嘴的,仿佛在看要从哪边下手。
聂骉见状,下意识想退一步,偏偏身后女子将他往前顶,教他落入前无生路、后退无门的窘境。
他、他只是来捡零件,为什么…
“嗷…汪汪!”
“赫啊!”突来的狗吠吓得他一惊,手上刚从垃圾堆找到的喇叭锁,在惊吓中
手飞向前。
两人四目,就这么呆看着喇叭锁依重力加速度及自由落体运动,呈抛物曲线腾空直落…
“ㄍㄞ、ㄍㄞ、ㄍㄞ…”犬类哀嚎声立起,为首的恶犬被喇叭锁砸趴在地上哀叫。
聂骉见状,脸部白了。
仅有的两头恶犬四目恨恨瞪他,
出一排森白的锐牙,蓄势待发。
“我、我不是、不是故、故…”
“嗷…呜,汪!汪!”拒绝受理人类的抗辩,两头恶犬狂吠。
“我…我…”身后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爬上废弃物堆成的小山,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承受两头恶犬的威胁。
退一步,两条狗八只脚跟进?
再退一步,两头恶犬似不愿放过他,这回更靠近了。
只有…跑了!
聂骉突地转身,没命似的狂奔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两头杜宾犬扯开獠口直吠,紧追在后。
不久,方才被砸到嗷呜直叫的恶犬重振狗威,也追了上去。
容量不大的狗脑袋,浑然忘却它们一开始的目标。
被遗忘的女子确认安全无虞后,狼狈地从垃圾小山爬下,朝一人三犬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
替死之情、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愿主保佑,阿门。
…
“我说聂小子啊…”老吕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坐在圆凳上的瘦高男人,缩了下微颓的肩膀,牵动到右臂的伤处,又瑟缩了下,等着老人家下一波训示。
“你好歹也是个人吧?人斗不过狗,这话说出去是会笑掉人家大牙的!啧,我还当你是什么都能修的天才,结果竟然被三只狗追了两条街、三条巷子,还躲到我这儿来。唉…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狗…很凶,有、有三只。”而且不小,成年的杜宾狗是很吓人的。
“就算是三只也还是狗,脑袋加起来没一个人大;再说,狗都怕人踹,就你愣头愣脑的,宁愿被狗咬也不踹上几脚。”
“踹狗不太好。”聂骉看看自己的伤,还好,不是很严重。“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老吕看看这一身狼狈的年轻人,又是一阵摇头。
他把急救箱放在桌上“哪,自己擦葯,我还要招呼客人,没时间照顾你。”
“谢、谢谢。”
“傻小子。”想了想,老吕又忍不住出声提醒“擦完葯最好到医院打个针,万一染上狂犬病就不好了。”
聂骉点头,烦恼要怎么跟冰山大老板说明一切,向她要钱上医院打针。
就任他—边烦恼,一边笨拙地替自己上葯时,老吕面店自动门上的风铃响了几声。
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悦耳的声音。
“爸,你一定要跟巷口的陈妈妈抗议,要养狗可以,但也要把狗栓好啊!尤其她养的又是凶得吓人的杜宾狗,你知不知道我下班回来经过巷口时,被那三只狗追,还差点被咬,要不是有人帮我,当了替死鬼,你今天就看不到你的宝贝女儿我…咦?你怎么在这儿?”
低着头的聂骉,直觉地抬起脸。
“啊?”是刚才那位小姐。
意外的再度相逢,两人都很惊讶,四目相对瞧了许久。
女方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噗哧一笑,双
逸出风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聂骉望着、瞧着,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中将眼前女子的笑声和仅认识的两名女
同胞作了比较。
黎很少笑,几乎是不笑的;雨朵也只是
角带着优雅的微笑;而她…
笑得很灿烂、很亮眼、很像…绽放的太阳花。
他看着,久久收不回眼。
这是他第一次,近乎贪恋地瞧着一个女人。
…
“你不是说这台车是新买的吗?既然是新车,为什么说坏就坏?”
大街上,一名打扮入时的女子,纤指猛戳着一脸莫可奈何的男人,娇声抱怨!
“什么新车嘛!我看是骗人的吧,你该不会是买二手车来充场面吧。”
“才不是!”那俨然是车主的男人慌了。“这辆车真的是才刚买的,绝对是新车,谁知道说故障就故障,回头我去代那个卖车的…”
“别骗我了!二手车就是二手车,我…”
同行的第三个人看不过去,终于
身而出。“田
,小吴也不是故意的,新车故障,他比谁都着急,你何必这么说呢。”
“如果不是他装凯,我们也不会耗在这里丢人,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吕若玲觉得好笑。“田
,我们还在台北市区,而且还是热闹的东区,大不了搭公车或坐计程车去,只是对小吴有点抱歉。小吴,谢谢你好心载我们赴会,可是再不去的话,怕赶不及餐会,所以…”
“可是,我已经跟他们说会坐宾士车过去,这样子很丢人欸!”田
跺脚。“我不管!小吴,你一定要用宾士车载我们去会场!”
吕若玲开始后悔,为何要答应陪她参加这场名为
谊、实为相亲的餐会,难怪行前同事何芳芳会祝她好运,原来是有过惨痛经验。
暗恋田
的小吴陪着笑脸直道歉“对不起,我已经打电话叫拖车,可能是
车…”
“
什么车!我的餐会、我的面子…天啊,我怎么会相信你这个大草包?”田
后悔死了。
“田
,小吴也是好心载我们,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这样说有错吗?没那本事就别开这种车!我…”
“吕、吕小姐…”
正要开口的吕若玲,被嗫嚅的说话声引开注意力,螓首左偏。“聂?”
前几天替她挡上犬咬,后来才知道他就是让自家中古家电毋需汰换的大功臣,更进一步地,经由他,她才发现昔日大学同窗黎忘恩也住敖近。
奇妙的巧遇和缘分使然,让她和他虽然不
,但也不至于陌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接工作,修、修东西。”他羞涩说道,看见停在路旁的宾士。“有麻烦?”
“是啊,我同事的车抛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苦笑,不想再
嘴介入田
喋喋不休的抱怨,
“我可以试试看。”
“你会修车?”她一脸惊奇。
“试试看。”他说得很保守,移步到车前。
“喂,你是谁啊?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啊?不是你能砸的!”小吴被讥得一肚子火,又不好在心仪的女人面前发作,聂骉正好成了出气筒。
“就是说嘛!走开啦!你这样子能帮什么忙。”啧。“若玲,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面对一身褪
衬衫和牛仔
打扮的聂骉,田
的表情只有“鄙夷”二字可形容。
“你口中的『这种人』是我朋友,有意见吗?”厌在心里的火再也闷不住,吴若玲迳自打开车门,拿出自己的皮包。“今天晚上的餐会你自己去吧,本小姐不奉陪。”
“这怎么可以!你、你已经答应我了,当心食言而肥!”
“就凭你对我朋友的恶劣态度,肥十公斤我也愿意!聂,我们走。”
“但那车…”聂骉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宾士车。
“别管了,对这种人太好只会被反咬一口。你是要回去吧?走,我请你到我家吃面。”
“可是放着不管…”他一直想试试修高级车。
“你想修?”见他重重点头,吕若玲只想到“滥好人”三个字。“但他们刚刚那样说你,难道你不生气?”
聂骉想也不想就摇头。“很多人都说过。”他习惯了。“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我管不了。你…气吗?”
当事人都不气了,她哪来的气?
杏眸无可奈何地翻向天,吕若玲纤掌一摊。“随你。”
聂骉投以兴奋的怯笑,像个单纯的男孩。“谢谢。”
这人真呆。她摇头,看着他跟小吴
涉,明明是好意帮忙,看起来却像被使唤似的,田
跟小吴实在太过分!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偏偏全心埋首车盖下的聂骉,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让她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暗暗佩服他的好脾气。
“修、修好了。”掀起的车头盖后,聂骉
出憨笑的脸。
小吴似不信
,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果然重新运转起来。
“哇!看不出来你真的会修车。”田
喜出望外,急忙坐进前座。“若玲,上车吧,别让他们久等。”
怎么会有这种人!吕若玲一脸不可思议“你们连声谢谢都不说?田
,你…”听出她口气夹带怒火,聂骉急忙晃手。“不、不用了。”
“他都说不用啦。”田
打蛇随
上,满不在乎地道。“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就自己去罗。”
此话一出,又烧出吕若玲一肚子火。
瞧那反应,田
心里有数,拍拍小吴的肩膀,指指前面,暗示他开车上路。
而聂骉深怕好人做不到底似的,正弯
对驾驶座上的小吴
代“那个…新车不能一开始就、就开太快,引擎会吃不消,所以…”
噗…不等他说完,宾士车扬长而去,送他一口烟吃。
“咳!咳咳…”未竟的话语变成咳嗽连连。
滥好人一个!吕若玲终于明白,为什么爸会叫他傻小子了。
“聂,人好可以,但好过头只会被人欺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礼尚注来的道理。”
忍不住提醒呵,他曾经救她免于被狗咬的厄运,这份情她始终记在心里,见他被人欺负,心里当然不痛快。
这男人实在是单纯得可以,一点都不知道人心险恶。
“我知道,谢谢!”年近三十的男人,却
出怯稚笑颜。
杏眸再次朝天一翻。“但愿你是真的知道啊。”真令人担心。
这样的男人,需要的恐怕是一个擅长照顾人的女子吧,她想。
有点好奇,他爱上的及会爱上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如果没事…我、我走了…”
戒慎的话语引开吕若玲胡思的冥想,就见男人后背晃晃悠悠地远离。
基于某种突来的冲动,吕若玲跨大步伐追上他,轻拍他微弯的背脊。
“啊!”“是男人就不要驼背!”黛眉弯起不赞同的弧度。“身高是你的优势,别浪费了!”
“是、是是!”聂骉想也不想,马上乖乖照做。
瞧见他红着一张脸,努力
直背脊的认真模样…
噗哧!“呵呵呵…嘻嘻…”天,到哪儿找像他这样老实憨直的人?聂,你真有趣。”
有趣?粲然的笑容与话语,同样带来眩惑的威力。
很少人…不,几乎是没有人,会觉得他有趣;认识他的人都说他闷,就只有她觉得他有趣。
有趣吗?茫茫然搔首,他不知道自己有趣在哪里。
但是…他喜欢看她笑,这次他确定了自己的感觉。
如果她觉得有趣,那就有趣吧。聂骉憨然欣赏近在眼前的粲笑美颜,只觉那笑红的脸像苹果似的…
忽地,那张苹果脸蛋仰头向他。“一起走吧,我下面请你吃。”
“咦!”
“我煮的面不输我爸,你不相信吗?”
“不、不是,我、我相信。”
“那就走吧。”吕若玲皓臂爽快一招,颇有乃父之风。“再不走就不等你了。”
聂骉推高眼镜,憨实地跟上前。
一路上听她时而说话、时而轻笑,任夕阳余晖下…
自信满满、笑意盈盈的侧脸,他一直记得…
那是他第二次,敢这么放胆注视另一个人,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或许从那时起,心里就容不她的存在,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加,一次又一次累积出难以启齿的情愫…
“在想什么,半天不吭声?”可法·雷的声音飘过来,惊醒陷入回忆中的聂骉。
一只手掌在这同时探向他…
回过神的聂骉左手
起螺丝起子、右手拿着扳手,
叉将之挡在空中。
“嘿,聂,学聪明了呢!”难得啊!不枉他多年来的偷袭。“这招挡得好。”
“别、别想偷窥我、我的心事。”黑框后的眼,防备地瞪着可法·雷扬在半空的手。
可法·雷轻耸双肩,无所谓地收手。
虽然好奇,但…
难得聂骉聪明了一回,就饶过他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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