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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恍若一梦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散。

 宴上最耀眼的人物当然是公子宝鼎,由于王贲、王离父子的驾临,公子宝鼎的份量在北疆军将领们的心中陡然加重。

 兴国君与公子弘毕竟已经成为历史,昭襄王嫡长子这一支王族子孙对远离咸的军中将领们来说,已经非常陌生,甚至忘却了。白氏、司马氏锢已久,在军方中高级将领中早已失去了他们的身影,虽然他们的影响力依旧,但这种影响力是靠他们的亲朋故旧来支撑,在名义上已经大不如昔,所以公子宝鼎头顶上的光环看上去耀眼夺目,金光灿灿,但光环之下却没有任何依托。

 没有权势,没有实力,这种光环没有持久力,很快便会消散,打回原形,最多保留一个神秘的传奇而已,但左更将军王贲父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当今掌军队实权的显赫人物,频王氏更是老秦武人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出现就是权势,就是实力,这足以支撑公子宝鼎头上的光环持续出金灿灿的光芒。

 另外,太原郡守冯劫、左庶长裨将军蒙恬也各自代表了当今大秦关东外系的两个显赫家族。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天大秦三大权势家族同时出面力公子宝鼎,其意义不言而明。对于军中这些中低层军官来说,咸朝堂上的权力争斗距离他们太远,遥不可及,他们很多人幷不知道这三大权势家族实际上代表的是两大派系。

 宝鼎今的公幵亮相实际上是在秦王政的努力下,利用宝鼎在两大派系中的深厚背景,第一次把两大派系拉到了一起,目前至少在表面上,秦王政达到了目的,频王氏与老秦武人给了关东外系一个面子,大家坐在了一起,以宝鼎为纽带向楚系表明了一个姿态:凡事都有个度,过刚易折,过度易损,在灭亡赵国这件大功绩上,还是不要太贪婪了,还是大家均沾,见者有份为好。

 宴席散后,宝鼎和蒙恬把王贲父子,还有冯劫送到辕门外。

 王离乘着父亲与蒙恬、冯劫说话的时候,悄悄拽了一下宝鼎的手臂,小声说道:“说好了,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宝鼎微作沉,没有马上点头。

 宴席当中,两人在一起言谈甚。王离是个少年,但宝鼎心理年龄二十六了,与一个差十几岁的少年能谈什么?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王离在说,宝鼎在听。王离毕竟少年心,喜欢炫耀,因此大肆吹嘘他在咸的一些“壮举”

 宝鼎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纨袴们的作为大致相近,不外乎争强好胜四个字,凡事都要个面子,都要争个高低,而女人自然是他们最为投入的一个方面,青春萌动期嘛,情有可原。

 女人向来是亘古不变的话题,王离也不例外,他也说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果然引起了宝鼎的好奇。

 王离所说的这个女人来自巴蜀琴氏,是琴氏家主的女儿,与琴氏小少主是一对孪生兄妹。这个叫琴玥(yue)的女孩漂亮聪慧,是咸有名的美人,追求她的王孙子弟成百上千,其中追得最紧的就有两个,一个是公子厉,一个就是王离。

 王离风风火火,搞得动静很大,家中老娘治不住他,向王贲求援,王贲一封书信把王离叫到了晋。王离到了晋后花心不死,三天两头鸿雁传书,终于感动了佳人,相约北上探视。今天佳人终于到了晋,原准备晚上花前月下,谁知又被老爹带进了军营。不过这趟收获巨大,让他现了宝鼎这个传奇级的强力后援,当即打定主意要带着宝鼎到处炫耀一番,尤其要在那个不爱鲜花爱英雄的佳人面前好好把脸。看到没有?这是俺哥,代北惊天一刺知道不?就是俺哥干的。三箭齐听说过吗?那不稀奇,那是俺哥的拿手绝活。至于那个像牛虻一样死盯着佳人不放的公子厉,直接让哥把他打倒,出口恶气。

 王离这么一想哪还忍得住,死着宝鼎,说明天一定要带他到处转转,晋有不少寻胜探幽之地,值得一看啦。正好蒙恬也在一旁极力怂恿,王离见有蒙大哥支持,心花怒放,更着宝鼎哀求不断了。宝鼎本想在军营好好待着,他的求知正是旺盛之期,恨不得一天变两天以便多学东西,哪有玩耍的心思?但碍于面子只好敷衍答应了,原以为不过一句酒话,酒宴一散也就抛之脑后了。前世宝鼎应酬场合多,随口瞎掰已经成了习惯,哪知这年代的酒都是米酒,度数低,很难喝醉,一个个自始至终都很清醒,结果一句戏言变成了承诺,推都推不掉了。

 宝鼎无奈答应了,相约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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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王贲父子,冯劫也要乘车走了,临行前,他主动提出来,读书的时候如果遇到疑惑不解的地方,送个信去郡府,他晚上一定来为公子答疑解惑。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第一你要读书,在咸那地方混,没有学问不行,纠纠武夫终究落了下乘,若想出人头地,最终还要靠学问。第二我冯某虽不是什么显学大家,但教你读书识字写写文章还是可以的。

 事前驷车庶长赢豹和国尉尉缭都详细了解过,宝鼎是个痴儿,整天只知骑马箭,砍柴练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如今秘密揭穿了,宝鼎虽不是痴儿,但学识有限却是事实。宝鼎的未来是大秦宗室重臣,是未来君王的辅弼之臣,没有武技没关系,但没有学问那是万万不行。冯劫在这个计策中的任务就是在有限时间内教授宝鼎急需要的知识,先应急,以后有时间了再固本。

 宝鼎心知肚明自己的要害在哪。死去的兄弟留给了自己一身武技,但学问怎么办?这个时代的学问是显学,是法儒墨兵家等诸子学问,是经世治国之道的大学问。没有学问就是自己的要害、自己的软胁,仅凭此一点自己若想上位就难于登天。宝鼎正愁这事,不知如何越过这道坎,结果冯劫马上就雪里送炭。

 宝鼎大喜,二话不说,衣跪倒,行拜师大礼。

 他早就存了结冯劫之**,只是苦无机会,现在如愿了,一跪跪出一个师傅来,有了师生之谊,宝鼎就算攀上了冯劫这棵大树,以后冯劫做了御史大夫,他这个做弟子的在咸当然会受到照抚。

 宝鼎其实还是前世小人物心态作祟,不知道他这个公子身份、他身后背景的真正价值,他的心理状态还没有调整过来,还没有站在王孙权贵的高度俯视芸芸众生,所以以其前世小人物的心态,他非常自然的认为自己要攀附冯氏、蒙氏这种豪门做靠山,非常自然的就跪下行礼拜师。

 宝鼎虽然不喜欢这种跪礼,但跪父母、跪师长他还是愿意的,毕竟他是在农村长大,农村还保留着一些传统的礼仪习俗,很多场合还是必须用跪礼。宝鼎这一跪,师傅一叫,倒把蒙恬和冯劫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句话竟然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结果。

 冯劫急忙俯身搀扶,心里乐幵了花。宝鼎的未来是秦王政一手打造的,是为大秦未来百年的展做准备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宝鼎就是未来大秦的柱石,冯氏靠上这棵大树,其好处之大不言而喻。即便是现在,凭借宝鼎在宗室和老秦人两方面的深厚背景,也足以给冯氏以不可估量的助力。就以他本人来说,只要宝鼎在河北建功顺利返回咸,那他这个师傅距离走进咸权力中枢的时间就很近了,不至于像现在一样遥遥无期。

 冯劫扶起宝鼎,两人的关系瞬间亲密。冯劫喜笑颜幵,当即就问起宝鼎的学业。宝鼎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除了认识上千的字以外,一无所知啊。冯劫倒是喜出望外,他就怕宝鼎不识字,一切从头幵始,那就耽误时间了。现在好了,认识字有基础,那起步就快了。读书不在乎年龄大小,关键是勤奋努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师生两人谈得高兴,一边的蒙恬陪着笑脸,但心里却在不停的腹谤冯劫,这个老家伙赚翻了,不但便宜拣了个公子身份的弟子,还给冯氏幵创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这都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好事都给他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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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冯劫,蒙恬和宝鼎幷肩走进辕门。蒙恬执意要送他,宝鼎也有心打听一些事,于是两人闲庭信步,边走边聊。

 历史上蒙氏祖孙三代的履历待的很清晰,但冯氏却没有留下什么资料,这显然也是一个历史悬案,大凡历史悬案自有其产生的原因,比如昌平君、昌文君就是因为要隐瞒楚系外威这个秘密,那冯氏呢?他们又有什么秘密?

 “左庶长,你能说说师傅家的情况吗?”宝鼎有意把话题扯到了冯劫身上,“以后常与师傅见面,假如因为不熟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就不好了。”

 “冯氏…”蒙恬哂然一笑道,“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洗耳恭听。”宝鼎暗自窃喜。

 “冯氏一族是韩国上人,冯劫的伯父叫冯亭,曾任上郡守。”

 宝鼎听到冯亭这个名字,霍然止步,吃惊地问道:“就是那个引长平大战的韩人冯亭?”

 蒙恬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长平大战前,秦人攻韩,取河内地,上遂被隔于太行山以北,夹在秦赵之间,旦夕不保。冯亭无奈,召集族人商议,是奔秦还是投赵,族人意见不一,但以投赵呼声最大。冯亭遂投赵。

 秦人大怒,兵攻击,长平之战就此爆。赵国战败,冯亭战死,其家族随之四分五裂。一部分归韩,一部分投赵,一部分奔秦。

 冯劫这一支奔秦,为秦重用。在吕不韦为相期间,冯氏历任上、太原郡守,子弟多在北疆军中效力,建下功勋,其中三位子弟最为突出,推便是这位太原郡守冯劫。此人文武全才,先从军,后在相国吕不韦府上为吏,曾参予编纂《吕氏秋》,其后随蒙骜征战。吕不韦罢相前,将其由军方调到太原郡任郡守。

 冯氏另一位俊杰叫冯去疾,是冯劫的堂弟,才华横溢,曾为议郎,随侍秦王政左右,为秦王政所倚重,现任治粟内史府的右丞。

 还有一位是冯劫的侄子,叫冯毋择,现在麃(biao)公帐下效力,五大夫爵裨将。另外冯氏还有十几位子弟分别在京都诸府,太原、上郡府和军中供职,不是独掌一方就是身居要职,所以现在冯氏在咸也算是一门新贵。

 正如宝鼎先前猜测的那样,冯氏、蒙氏果然是秦王政的左膀右臂,宝鼎若想赢得秦王政的信任,快崛起,必定要与这两姓大族建立亲密关系。至于曾经在始皇帝时代显赫一时的冯氏,为何湮没于历史,从蒙恬这番话里幷没有找到原因。难道冯氏与司马氏结有仇怨?太史公作《史记》,虽秉承公平原则,但个人好恶还是存在的,如果在所谓的大义上找不到原因,恐怕只有从个人原因去揭密了。

 宝鼎暂时放下了探秘的**头。毕竟这种家族仇怨说不清道不明,以现在冯氏的权势,似乎还没有可能与司马氏结仇。

 蒙恬随之问及王贲、羌瘣(hui)与他谈话的内容。宝鼎无意隐瞒,直接说了。

 如今蒙恬不过一个裨将,在北疆军还说不上话。至于咸的秦王政,他位于权力中枢,负责大策略的制定,恐怕在这种具体的攻击策略上也无法干涉,这是前线统帅的事,所以真正能干涉河北战场攻击策略的只有同为假上将军的王翦,但王翦会干涉吗?干涉会有效吗?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身处其中的统帅虽然需要情报,但知道情报是一回事,怎么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就算宝鼎依据后世历史把宜安大战的经过说出来,但谁信?宝鼎自己都未必信。因为那是历史,不是战役总结。历史记载的只是结果,大战的具体经过除了当事人,又有几人知道?但现在的关键是,假如这一战真的败了,以秦军惨败而告终,那无论对宝鼎,还是对老秦人,还是对秦王政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大秦是整体,大秦的利益受损,攀附上在这颗大树上的各方势力难道还能收益?

 蒙恬对宝鼎的话深信不疑。李牧虽然至今没有以赵军统帅的身份率军与秦军正面对决,但其人在代北的战绩非常突出,尤其在对匈奴作战中更是战无不胜,这样一个统帅当然有其厉害之处,想出这么一个攻击策略也在情理之中。从目前战场上的双方态势来看,假若桓齮(qi)真的移师打肥下,李牧手上又有足够的军队能够保证他迅击败宜安城下的秦军,那桓齮顾此失彼,必败无疑。

 “苍头可知道此事?”蒙恬问道。

 “我忘了。”宝鼎笑道,“我刚刚才想起来。”

 蒙恬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失声而笑。两人又聊了一些军营的事,宝鼎提出随蒙恬学兵法,蒙恬一口答应了。

 “你我年纪相仿,以兄弟相称,就不要行什么拜师礼了。”蒙恬心里高兴,调侃了一句。见已到宝鼎的军帐外,挥挥手便转身走了。

 宝鼎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感慨万分。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仿若做梦一般。从上午悬翁山初见蒙恬到现在,经历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见到了一连串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恍若一梦,真的恍若一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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