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冷凝的气氛,偶尔传来突兀的刀叉碰击声,却很快再陷⼊寂静。
辛品萱用力的分割牛排,银刀划过瓷盘,尖锐的声音非常刺耳,也让旁人起了
⽪疙瘩,纪哲平双眼注视着,她却故意挑衅,次数渐渐增多。
“妈咪这种行为是不好的示范,千万不可以学。”他⼲脆转头对着孩子机会教育。
辛品萱不甘示弱“爹地不告而别,还带着你们,这种行为非常不可取,就像小偷一样!”
“小偷?”纪哲平挑着眉。
“不是吗?”辛品萱微扬下巴。要吵是吗?她绝不会输!
纪哲平没有回答,转向凯文“我
代你的事,做了吗?”
“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好,但还是照你的意思了。”凯文回避着辛品萱的眸光。
“什么事?和我有关?”辛品萱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凯文的动作,分明就是作贼心虚。
纪哲平清清嗓子“我已经帮你把湾台的工作辞了。”
“什么?”辛品萱用力将叉子往盘上丢,奋力起⾝,一手仍握紧刀子,不排除以此为凶器“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小萱,你别这么
动,把刀放下来好不好?”凯文也跟着站起⾝。
“你叫她什么?”纪哲平蹙紧眉头,十分不悦。
“纪哲平,我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我?”挥舞着刀子,她简直气疯了。
“哲平,这不是重点,你不怕她会伤到自己吗?”
“纪哲平,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老天!我真不敢相信,你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难道你不晓得我们会分开的原因,有大半是你这种独裁的个
造成吗?”
时差加上长途搭机的劳累,综合了变成业失人口的打击,辛品萱直想尖叫来发怈,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啊!”凄厉的声音让在厨房的柏莉赶忙跑来,脸⾊有些慌张。
待她闭嘴,纪哲平才淡淡开口“够了吗?”
“不够!纪哲平,你连离婚都不放弃控制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痛恨你这一点?”
他缓缓站起⾝“我从不认为你可以让任何人控制。”痛恨,她居然用了这么強烈的字眼,他很想解释,尤其之前她生气
站在客厅的模样,他多想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她,可是她不会肯的,只是徒惹伤心。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未来…眼前的她开始模糊,连空气都变得稀!爆原来她只要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陷地狱,这种
不过气的感觉就是吧!
耳际传来的惊呼是他陷⼊黑暗中最后听到的,很多人,他分不清谁也加⼊战局。
一阵黑影笼罩,辛品萱下意识冲向前,想接住他,却发现自不量力,只能随着他的重量开始摇晃,幸好凯文及时伸出援手。
“他在装吗?”靠近,她却发现他真的陷⼊昏
。
“快叫人准备车,马上送医院。柏莉,你打电话给辛普森医生,告诉他,哲平晕倒,他知道怎么处理。”凯文俐落
代的同时,也搀扶起纪哲平走向客厅。
柏莉迅速离去。
辛品萱霎时脸⾊大变“凯文,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尾随来到客厅。“你的意思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毫无预警的晕倒?”抓着他的⾐袖,她颤着嗓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文还来不及回答,柏莉就进了客厅。
“凯文,快点!司机在大门口等候了!”
“先送他到医院,路上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小朋友待在家,你们继续用餐。柏莉,其他就
给你了。”
“好,我明⽩了。”柏莉送着他们一行人出了大门。
“哥哥,爹地,他…”辛子仪红着眼眶。爹地全⾝瘫软,就像洋娃娃,是她从没见过的一面。
“爹地没事,他只是生病。辛普森是好医生,他会治好爹地。”纪子礼握紧辛子仪的手心,以坚定的口吻安慰着她,也说服自己深信一切都会没事。
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还没有好好相处,他才刚要习惯⽗⺟都在⾝边的滋味,他还没有品尝够!
到了纪氏纪念医院,纪哲平迅速让等候在外的护理人员推进急诊室,辛品萱想尾随⼊內,却让护理人员阻挡在门外,眼见怵目惊心的红⾊警示灯亮起,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凯文让辛品萱坐在门外的椅子后,随即拨了几通电话,明显刻意庒低的声音中,她依稀听见律师和遗嘱的字眼。
遗嘱?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写这个?
等不及,她看凯文一挂掉机手,神⾊惊惧的问:“凯文,我刚刚听见你说到遗嘱这字眼,是不是?”
凯文闪躲她的视线“你听见了。”
“别骗我!不然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回事?”指着隔着一道墙的急诊室,她再也噤不起猜臆,尤其一路上车子狂驶,他的脸⾊也渐渐苍⽩。“凯文,你告诉我,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他这样是生病对不对?”
“品萱,你别
我。他千
代、万
代,我绝对不能说。”凯文面有难⾊,却无法掩饰眸底的哀伤。
“不能说可以用写的,我去借笔!”辛品萱冲到服务台,借了纸和笔递给凯文。
凯文接过笔,对上她泫然
泣的眸子。唉!罢了!他将纸和笔放回她的手心。
“你连写都不肯…”
“我告诉你,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你好了。”他推着她的肩,让她落坐在椅子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九个月前,我和他到瑞士视察业务,因为关系着第三季的营运指针调整问题,他连续与北欧各国的营业代表处负责人开会,整整十六个小时的脑力
,就在深夜两点,他突然晕倒,吓坏我们一群人。你可以想象,当时一屋子⾼阶主管,有的人甚至一跺脚就能影响欧元的走势,全都慌了,现在想起来很好笑,当时我们真的被吓到了。”
“他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辛品萱拧着眉。在婚前,他们的约会时光多在办公室度过,他处理公事,她则翻着喜
的散文小品,永远都是她喊饿,甚至开始捣
,他才会停下笔,放下工作,陪着她去用餐。
突然,她发觉那些时光只有在婚前,婚后她开始喜
待在家里,期待做好小熬人的角⾊,所以学习做羹汤,也要求他要回家吃晚饭,享受家庭的温暖感觉,他却觉得累赘,也嫌⿇烦,加上工作繁忙,而且社
活动多,他总认为老婆应该打扮美美的,陪他出门应酬就可以。
厨房只要留给佣人就好。
他们有太多的观念差异,从小地方就可以窥之。
只是她一直学着习惯,也试着让自己去接受,但是他们都忘了,即使⿇雀变成了凤凰,本质还是⿇雀。她开始累,也倦了,总觉得戴着面具,一层层的几乎
得人无法呼昅。
最后,她的孕怀仍然没有挽回他们的婚姻,他甚至还欺骗她,让她错过了小礼的成长过程。
就只因为他认为小礼是继承人,应该跟着他,这是什么狗庇理由。
“你们从结婚到离婚,一路走过,以旁观者的角度,我必须说,他有错。错在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你,夫
本来就是同林鸟,除了爱情,也需要友情来让生活更加丰富,也让彼此感觉贴近彼此的心。我知道你一直怨他,他从没说过『我爱你』这句话,对不对?”
辛品萱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过。”
“他…”辛品萱瞠目结⾆。原来他一直知道,她最怨的就是这点,甚至可以说恨!他太冷情,总是表现得霸气,没有丝毫柔情。
她的⾝分是
子,却总觉得自己像员工。
“当人相处太近就容易产生忽略。他很爱你,只是不擅表达,你晓得他是怎么长大,不是吗?没有任何亲人,他早习惯立独。我记得你走了以后,他晚上曾抱着哭闹整夜的小礼,一直哄着,一直摇着,那小子却毫不给面子,哭声不曾稍歇,一直到天大⽩,才呼噜的睡着,而那家伙虽累到不行,仍坚持十点前进公司。你该明⽩,他太有责任感了,所以才会这么积极的想保护你。”
“包括強迫我进社
圈?他明知道我不喜
那种场合。”
“他在等你开口说。”
“他看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开口说?你希望他能够诚实的面对心,希望他能够说真话,那你呢?对!他看得出来你不爱参加社
活动,但他希望你说出来,在你还没说之前,他希望藉由各种活动的出席,能够让你找到自己的趣兴,他太明⽩自己永远无法做到准时回家吃饭陪老婆、小孩的好爸爸,所以他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生活的重心。你有退一步想到这里吗?”
辛品萱哑口无言,凯文的指控让她明⽩自己很自私。“难道他就没有错吗?”
“你们都有错,只是…太晚了。”这才教人遗憾。
太晚?这两个字重重鞭笞她的心。
“什么意思?”浓浓的不祥感觉泛开,不停揪着她的心,几乎无法呼昅。
“他的脑袋长肿瘤,经过电脑断层扫描及振磁摄影,医生判断是原发
…”
“脑瘤!”闻言,辛品萱不知该做何反应。“怎么可能,是恶
还是良
?”
“是良
。”
“那…有决定什么时候要动手术吗?”她双眼紧瞅着他,深怕遗漏一丝消息。
“他坚持不动手术。”
“为什么?”
“虽然这是良
肿瘤,却庒迫海绵窦,也就是犯侵到脑神经第三、四、五、六区。”
“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脑神经第三、四、五、六条分别掌管人的颜面及视觉,只要出现万一就会产生无法弥补的后果。成功机会只有三成,他无法接受。”
“还能拖多久?”
“医生主要是怕他脑⽔肿,这是一种并发症,而且他一直无法下定决心,时间越久也会让脑庒过⾼,加上他一直忙于工作,除了到湾台的那段时间有充分休息外,他回到公司后,又开始夜以继⽇,想迅速补回之前落后的进度。”
“也就是雪上加霜?”
凯文点头“其实,我告诉你只是尽人事,他的自尊心太強,无法接受自己可能失明或者无法控制颜面表情,但…我希望他能赌。”
辛品萱陷⼊沉思,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
“你指什么?”
“他帮我辞职是不是有什么用意?”明眼人前不说暗话,她⼲脆挑明了。
凯文扬起一抹笑“你开始会思考他的用意了。”刚刚的口⽔总算没有⽩费。
“别用这种口吻,好像在讽刺人。”皱着柳眉,辛品萱一点也不⾼兴。
“你是他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如果他有个万一,你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所以他希望在他还有精神,至少意识还清楚的时候,让你慢慢接触他的事业体,虽然会有一群专业经理人顶着,但至少,他希望由他最爱的人来守护他毕生的心⾎。”
“他知道我有多讨厌数学,我不可能替他守护!”辛品萱咬牙切齿“我才不会守护,我只会毁掉,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毁掉它!”站起⾝,她疾步冲出医院。
凯文没有去追,他知道在纪哲平情况尚未明朗时,她不会离开医院,她只是需要让自己静下来,或者,一个人好好思考、发怈,尤其她最后任
的发言中,带着哭音。
辛品萱来到医院外,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沿着医院围墙,她绕着走进花园,森冷的夜里,她边走边啜泣,泪⽔和鼻⽔挂在脸上,让她无比狼狈。
呜…为什么要现在点醒她?为什么她要让內疚深深埋住,几乎
不过气?
她突然恨起纪哲平的莫名温柔,简直是一种变相的磨折,害她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含莘茹苦的养育女儿,甚至丧失生为儿子的⺟亲应有的权利,如果他早点…
又为什么当她已经明⽩一切时,却又有些太晚?
老天爷到底在跟她开什么玩笑!让她曾经离爱一蹴可几,用力一跃,以为捉紧握牢,却又发现是泡沫,一触即碎;在她以为碎了,伤心不已时,才发现原来爱早在自己口袋里了!
走着走着,她绕了医院好几圈,突然,她蹲下来,将脸埋进微屈的膝盖中。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么认输,既然她已经知道,如果不做些什么事来挽回,岂不对不起自己?她能够挽回,只要尽一切的力量,只要有任何的机会就不能放过。
辛品萱拔腿跑回医院。
“姐小,医院內请勿奔跑,很危险。”
辛品萱对护士的劝告充耳不闻,她要赶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让他⼊目就是她。
一个即将不一样的辛品萱。
她真的这么立誓。
而在一小时后,辛品萱也确实不一样,怒发冲冠,以锐不可挡的气势冲回家。
纪哲平居然醒来就马上离开医院,放她鸽子不要紧,医生告诉她,他拒绝任何诊疗,坚持要离开医院,而且马上。
他留了司机给她,自己和凯文搭计程车离开,据司机的说法是凯文不放心他一个人搭车离开,所以只好顺着意陪他走。
这简直是盲从,如果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应该拚死都要他待在医院,至少等医生检查过。
“柏莉,他回来了吗?”冲进客厅,她刚好撞见柏莉
上来。
“夫人,少爷刚刚打电话回来,他
代要去西岸视察产业,就匆匆挂电话。夫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少爷不是晕倒送医吗?”
“他有说去哪个城市吗?”
“没有。”
“那你知道他可能去视察的城市是哪一个?”
“洛杉矶和旧金山都有可能。”
“很好,你帮我把小朋友叫起
,告诉他们,我们要万里寻⽗。”
“万里寻⽗?”柏莉一头雾⽔。到底他们去医院的这几个小时內发生什么事?怎么夫人突然变得生气
,而且…
“柏莉,等我们一出门,你马上拨电话告诉他,就说我带着小朋友离家出走了。”
“什么!夫人,这不好吧,少爷会不⾼兴的。”
“不会,他只会更有活力,因为他会开始想办法把我们捉回来。”辛品萱以笃定的口吻说着。
只要他对某件事出现执着,就不容易被病痛击垮,他一直都拥有这种⾼人一等的意志力,所以她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柏莉,你顺便帮我订维多利亚的秘密,越惹火越好!我找到他后,会通知你內⾐送到哪里。”
越惹火越好?这…这到底是想生火还是灭火?老天!算了,全照夫人的意思就是。
柏莉招来女佣,加⼊整理行李的行列。
两位小朋友在睡眼惺忪的情况下,让辛品萱赶鸭子似的拉上机飞,搭机来到洛杉矶机场,才一下机飞,马上就让航务局的人请进贵宾室。
辛子仪好奇的拉着纪子礼,两人开始探起险来,倒是辛品萱利用机场提供的电话,问了柏莉后,心里明⽩了。
原来她前脚一离开,柏莉马上按她的吩咐联络上纪哲平,离家出走的消息让他惊愕得无以复加。
当她过境洛杉矶,他就运用“恶势力”要求将她留置,所以…他应该快到了!
厚重的雾面玻璃门让人推开,果然是他。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一跃起⾝,她冲到纪哲平面前,笑容可掬。
纪哲平一怔,原以为要面对的是怒气,至少他把她丢在医院,又或者她该…柏莉说她是离家出走,难道不是回湾台?
“你在发什么呆?人家累死了,我们今晚要住饭店吗?”她拉着他的手臂,摇晃着撒娇。
“你不是离家出走?”
“不这么说你会自投罗网吗?我现在是无业游民,离家出走能上哪?而这罪魁祸首是你耶!我已经想过,既然起因是你,我就静待你有什么打算。”
“来我公司上班。”
“好,我要位⾼权重责任轻。”
纪哲平失笑出声“我不晓得你究竟打什么主意,可是进了公司,绝对没有轻松两字。”
“你明⽩我庒
不是这块料。”
他蹙起眉“你知道我的病情了。”
“这是借口,你得的不是绝症,只要治疗…”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整理她遮住脸颊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
“你对我永远放不下心的。”
“萱,你不能…”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她截断他的话“我最恨你老是为我着想,你想得太周密,害我偶尔想为你做些事都嫌多余。”
她表现出的厌恶太明显,他有点怔忡,也陷⼊沉默。这是第一次,她对他的行为出现言语上的反弹。
“如果你希望,我会改进。”
“那很好,我们回饭店吧。”将柔荑穿过他的臂弯,她靠着他的肩。
她的脾气来如风,去如雨,让他讶异。
“小朋友,爹地来了,我们要回去啰!”走出贵宾室,辛品萱大声疾呼。远远地,他们瞧见小家伙冲回来。
“爹地,你怎么偷偷跑来洛杉矶?是不是要带我们去迪士尼?”率先开口的是玩心很重的辛子仪。
“爹地,你⾝体好点了吗?”纪子礼严肃的问。
他搂着女儿,由着她踩在自己的⽪鞋上,借力行走,宠溺的态度不言可喻,对儿子则是微笑的点头。
“看到你们⾝体全好了,今天我们就一家人到迪士尼玩吧!”
“万岁!”辛子仪频频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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