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烈的争辩从屋子里传到外头,声音中丝毫不想掩饰的厌恶,从黑凤翥的嘴巴哗啦啦
,像在倾倒某种情绪。
“…家中多几个人吃饭我不管,但是别扯上我!”
“凤弟!”
黑琦玉虚弱的阻止被当作不重要的配音。
“你揽去啊,她不是我的责任,要不然送她到孤儿所去,要不随便派个老妈子给她,反正,法子多得很,别想把一个小表
给我!”办法是人想出来的,难道她家中的亲戚都死光了,给她一笔钱,就不相信没有千百个“亲戚”不争先恐后的来把她带回去供养!
“凤弟!”
又被忽略过去…
“就算你说破了嘴也没用,我不是烂好人,她又不是天王老子的女儿,要我带小表,别想!”
“祸是你闯出来的,人,由你负责!”老太君严峻的声音响起,没有几个人抵抗得了。
“我从小到大间的祸十
手指头也数不完,难道每个都要我去低头赔罪!”黑风泰反驳的声音不输老太君的强势。
的确是宠坏了的少爷会说的话,任
嚣张又恶劣,眼中无人。
“凤…”黑琦玉的尾声被瞪掉。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病人不适合这儿污浊的空气,来人!把大少爷搀回一方阁?”
老太君冷眼在一旁观看。凤翥年纪轻轻已有摄人的威势,要是假以时
,依照他的个性会凌驾所有人之上,绝对是一方霸王。
男人霸气是好事,但是无法无天就叫人头痛了。
“凤…”黑琦玉要为自己力争平等的待遇,谁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人看见罗敷是怎么进来的,没有人知道她在外头听了多久,这紫气东来岛规矩森严,像偷窥、偷听这样的举动要是被抓到,轻则赶出岛,重则断手断脚,所以不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逾越造次。
可罗敷年纪小,纵然岛的规矩严苛,能对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解释什么叫规矩吗?当然不能。
所以,自然不会有谁去同她罗唆这些。
她是繁文缛节里的那个小小例外。
见她突然出现,黑凤翥抿起了
。她个子那么小,不到他一半高,乌溜溜的头发用紫罗兰
发带扎起,系成蝴蝶结,似猫儿的眼闪着晶亮的神采,樱红色的嘴
粉粉
,是应该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的年纪。
一想到这,黑凤翥的脸色更显阴沉,像要下雨的天空。
“老
,”她规规矩矩的弯膝跪下。“罗敷不可怜,不要同情!”
才四岁的孩子居然懂得什么叫可怜,老成得叫人怜借,一生不曾有过女儿的老太君连忙唤她起身。
这一心软,忘记追究她为什么没有经过通报就在这里出现,老太君心里头转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
刚过剩的岛一堆臭男人,欠缺的就是这股子温柔。
“有什么话站着说就好,别老是脆来跪去,跪得小膝盖部长茧,我会舍不得。”那个老酒鬼一下伸直腿瞪凸了眼,留下这么小的小孩,不吵不闹、不给人添麻烦,这样的娃儿怎不叫人心疼?
歹竹出好笋,也许就是这么回事。
“谢谢老
。”
“小丫头,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尽管提出来,老太君给你撑
,就算要的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叫凤儿给你搞下来,只要你说。”
罗敷走向前,伸出可爱的小指头,仰着甜美的脸蛋“要打勾勾,说话算数喔。”
老太君噗哧一笑。这娃儿,她是何等人,会赖她这么个小人儿吗?
但想归想,她还是伸出指头和她谨慎的打勾、盖章,完成她这一辈子最草率也最有趣的契约。
就在大家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样惊人的要求时,却见罗敷把脚下的新鞋
下来,猝不及防的打上黑凤翥的脸,然后,咚一声“凶器”掉落在地上。
一个鞋印浅浅的烙在他铁青的脸。
还没完…
她哽咽了下“我不是天王老子的女儿,可是…我也是娘生下的…,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谁希罕!”她说得结结巴巴,眼睛气得圆瞠,却骄傲的把头抬得老高,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因为,这样子眼睛里的泪水才不会掉出来。
她吼完,一室静寂,所有的人差些掉了下巴。
这是大不敬的行为。
咯咯咯,一道小小的身影已奔出大厅,没人想到要阻止。
老太君最先回过神来“琦玉,把她追回来。”
“
,需要跑步的事情我大概帮不上忙,可能要劳动凤弟。”也不知道是恰好还是本来就身子虚,黑琦玉
了下太阳
,清瘦的身子马上歪进侍童的
膛。
“我犯糊涂了,凤儿,去把人追回来。”
黑凤翥没有旁的选择,抱着一肚子的不情愿迈开脚步。
真是流年不利,他犯“小人’呐!
看着黑凤翥一脸气呼呼的出门去,黑琦玉微微别起好看的
形。
明明没有铁石心肠本钱的人,又何必要把自己装得像混蛋加三级咧…
**
奉
违的事不难,刚开始,黑凤翥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在岛上
逛,就一个小丫头,腿能有多长,就不信能跑到天边去。
出了府第大门,他纵马狂驰了一圈,大汗淋漓之后,干脆跑到海边
光身上的衣物汹游潜水,精力发
过后这才爬上岸,接着席地呼呼大锤,等到他睡醒,一轮明月已经挂上树头。
骑上黄骠马回到府第前,他懒洋洋的随口问着门僮“那个叫秦罗敷的丫头回来了没?”
他是看准她没地方可以去,不回这里,她能去哪?
门僮一脸惶恐。“黑二少,还没看见人影…这,你不是去找了?”
整个府第的人还巴望他能把人带回来
差呢。
“可恶!真会找麻烦!”他甩动手中的马鞭,鞭尾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二少,你别激动。”门僮试着想安抚他的情绪,忘记要看人脸色,叨叨絮絮的还往下说。
“二少,罗敷肯定迷路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不回来,她一下受伤,一下死了爹,这会儿出去无依无靠的,坏人是不怕碰到,我们这座岛有太君镇
着,没人敢欺到我们头上,怕是她去了海边,黄昏是涨
时间,她一个小女孩要是被?司碜摺伲闼嫡獠皇呛鼙遥俊?br>
“你说完了没有!”他还不知道府第有这号多嘴的人物。
“完了。”二少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如今他年纪尚轻,假以时
,要是脾气跟着人“成长”在他下面做事的人肯定水深火热
层皮,他本来还以为找到铁饭碗呢。
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罪恶感的东西爬上黑凤翥的心头。
他才从海边回来,那个老是跟他作对的小女孩确定不在沙滩上,那么,还有什么她可以去的地方?
轻踢马腹,策马奔驰,在马儿奔跑了一段距离后,他猛然拉扯僵绳,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来到码头,他坐渡船出了水鸟,直奔西陵镇。
他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拎起对方的领子问:“秦铁匠的家在哪?”
被问的是个老实人,没有反抗的指着不远处。“招牌拆下来丢在路旁的那家。”
说完,闭起眼以为会被这狂妄少年给摔得跌成狗吃屎的他,没想到只感觉领口松去,脚回到平实的土地,还得到了个谢字。
可能吗?恶名昭彰的人竟然没对他怎样。
唉!要死了,莫非他还等着要人家对他怎样吗?
黑凤翥不费力的找到打铁店,翻下马背,随手把僵绳扔到黄骠马身上。“在这儿等我。”人便走进微开的小偏门。
入鼻的铁锈味使他皱起眉来,四处是乌漆抹黑的锅炉、铁具,再跨进一扇门后,看起来才是居住的地方。
还没过去,他就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
噎声,紧绷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松懈了下来。
推开破旧的门,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缩在
角的小小身子。
她苍白的小脸上泪痕
错,红肿的双眼看得出来已经哭了好长一段时间,睫
仍沾着泪水,那孤单无助的模样,猛烈的撞击着他的心。
悲伤过度的罗敷没有发现门口多出一个人,依然手抱着膝,目光呆滞的瞪着发黄的墙壁,断断续续的
噎着。
她走了多少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竟然可以从紫气东来岛回到西陇镇上,这一路上,她是受了多少惊恐才回到家的?
这个年纪的她理应被父母抱在怀中呵护疼爱,如今却因为他的莽撞,
错
差的成了孤儿…
遏止自己野马似不试曝制的想法,黑凤翥往她走去。
他伸手一碰,发现触手冰凉,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
罗敷下意识的转过头,眼儿
蒙蒙,鼻头红通通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来!”他伸手抱她。
慢慢地看清楚来人,她的身子蜷缩得更紧,还直接把脸撇开。
黑凤翥稀奇的没有发火,他最很麻烦了,麻烦向来也不敢找他,这次…是真没办法。“跟我回家。”
罗敷还是一动也不动。
他动手抱起她,用他以为自己不可能会有的软音哄道:“听话,我们一起回家。”
“你不…呢…要我,罗敷…没有人要…”她
噎着,断断续续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我要。”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脑子,感觉到她轻如羽
的重量。
“…再也不可以说…不要…我…了。”她累了,头一沾到他的
膛,喉咙发出舒服的叹息,但心中仍然不安。
“不会。”他保证,这是自讨苦吃啊!
罗敷把大拇指放进嘴巴
,一脸纯稚无伪。
脑袋瓜蹭了蹭,寻到安适的姿势,她便静静的睡去,眼弯弯,粉
的
边带着笑意。
他恨,恨死自己的心软,但下一瞬间看见她单纯的笑,却又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没办法!
**
黑凤翥原想把人带回来
差了事,就可以随便掰个理由不用再跟一个小孩纠
不清,谁知道如意算盘打归打,事情却走了样。
几天下来,他不管走到哪,身边就是多个小苞班,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小苞班就会变成泥娃娃,才想着,又来了…
“咚!”就像这样,一个跟不上他脚步的小人儿又翻了筋斗。
为了她,已经连着三天被绑在家,闷呐,闷得已经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权限。
他霍然转过身,要
出的火焰霎时收起。“你…怎么搞的,不会走慢一点啊!”不能怪他,他是个年少气盛的少年。
他的心可以用在到处纵游上,而不是一个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小表。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去他的楼,他哪里都去不了,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个搅
他生活的
娃。
眼中含泪的罗敷扁着嘴,
股痛,心里又委屈,白绸绣蔷薇花
沾了泥不打紧,细致的小手心被沙砾
出点点的血?础?br>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说你不能跟就是不能!你看,跌倒了活该!”他忍不住又怒火冲天。跟一个四岁的小表讲道理,软硬都不吃,又不能一拳揍倒她,她那么小,又那么纤弱,怕是指头一点就会倒地不起,等一下他又罪名一堆了。
“我…哇…”一张小脸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声大哭。
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苞心意背道而驰的黑凤翥蹲下正在飙长的身躯,检机她的手心,继而把她抱起来带到一旁的人工湖畔,用湖水为她净手。
“你还哭,要哭也有点道理好不好?”
哭得泪涟涟的罗敷听见他声音中的软化,又接触到冰凉的水,一下忘了为什么要哭,分心的玩起水来。
小表就是小表,又哭又笑,小狈撒
。
洗过了手,黑凤翥拉起自己的袍子擦干她手上残留的水珠。
她的小手软绵绵的,掌心是可爱的粉红…他越来越像娘儿们,越做越顺手,在外人看起来像什么?好似十足的恋童癖!
“好了,到别的地方去,别来烦我!”
不料罗敷睁大眼,才不管他说什么,两掌往他眼前拥。
“吹吹,痛痛。”
“已经不要紧了。”嘴巴这么敷衍着,他仍是细心的吹了口气,看她舒服的眯起眼睛才松口。
年纪小忘
快,罗敷一下忘了痛,像发现新天地般,小手一把拉住黑凤翥的长发,用力的拉扯。
“你…我宰了…你!”他毗牙咧嘴,模样恐怖。
眨眨无辜的眼,她被骇着了,等回过神马上扁起小嘴,又是嚎唤大哭,这一哭,哭得他肝火直上。
“我数到三你最好闭嘴,-!二!三…”
威胁对她无效,她依然水闸全开,用魔音穿脑的声音茶毒他,表示她的不满情绪。
黑凤翥绷着脸,把“大雨”不停的哭包给持起来,充耳不闻的往“天那一方阁”走去。
天那一方阁是紫气东来岛的耳房建筑,跟另一边黑凤翥的住所“水这二重楼”恰恰执岛的两耳,两两相望。
黑凤翥脸色难看的把罗敷扔给正在抚琴的黑琦玉。
说也奇怪,一见到黑琦玉,罗敷马上收起眼泪,冲着他
出笑。
七弦琴音未歇,黑琦玉看着怀中
动的娃儿。
“这是做什么?”
“看起来她喜欢你比喜欢我多一点。”黑凤翥不知道哪来的酸意,口气沉得很。
黑琦玉温柔亲切的模样,少有人会讨厌。
“有吗?”
“把她看好,我短期间不想再看到她,要不然,我会把她扔到?镂褂恪!?br>
“呜…她又凶我!”被他的恶形恶状吓到已经是今天的第几回了?这个大哥哥很不喜欢她,她知道。
“凤弟。”
“谁都不能阻止我出门!”黑凤翥口气坚决,可看着她红通通的鼻头,不
又有点罪恶感。
“脚长在你身上,你喜欢去哪谁挡得住?有人绑着你吗?”
一匹野马,他们根本不奢望谁拴得住他,依照他的
子,能在岛上安静待个几
已经难得。
“看好她,我不想再当
娘了!”
“哦,我还不知道你
过她?”黑琦玉笑得很含蓄,在另一个黑了脸的人眼中像得逞的狡猾狐狸。
“别以为你是我大哥我就不敢打你?”
“我怕,我怕了你…”说怕,但他眼中哪有半点恐惧,反而逗趣的成分居多。
“无聊!”风一样的黑凤翥来又去,足音渐远。
“罗敷妹妹,不哭了。”细细的擦干净她脸颊上残余的眼泪,黑琦玉气定神闲的安抚她。
“换大哥陪你好吧?’”
她点头,拍拍手,坐在他的膝上,花瓣一样的
出笑音。
“喜欢听琴吗?”他对着她尔雅微笑。
她用小指拨了下琴弦。
琴音嗡然。
“要听!”
“你先告诉我,风弟有欺负你吗?”每次他接手的老是哭娃娃,真要不合适,恐怕要另外替她安置了。
“他没有欺负我。”像听到什么污辱的话,她涨红了脸蛋,手指别扭的用力
着琴弦。
她扁了扁红菱一样的小嘴,顿了很久才又开口“他不喜欢我。”倔着的脸委靡不振起来。
“你别
想,像你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女孩人见人爱,谁不喜欢你?”
“大哥喜欢我吗?”
“喜欢。”黑琦玉的嘴噙起一朵飘忽的笑。
她咧开嘴,
出白灿灿的小牙,心满意足。
“大哥教你弹琴。”
“好!”不管他说什么,放了心的罗敷一律答应。
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哥要比另外一个人好多了。
至于好跟坏的定义太模糊,她还太小,并不明了。
“这琴分很多种,有七弦、五弦还有三弦,自然越多琴弦,能抚出来的音律越丰富,大哥这把‘
雷琴’始于伏羲…伏羲氏谁啊,这又是很长的故事了,你要听吗?大哥屋子里面有很多神话故事喔!”
他还有很多没说,例如琴多以梧桐木所造,又称“丝桐”至于她能不能
收,听不听得懂,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相处,但是,凤弟扔给他的,他总是要尽力照顾。
黑琦玉的
子是好的,起码在外表上看起来是如此,可没有人知道他骨子里的城府有多深。
苞着黑琦玉,时间很快的滑过去,傍晚,下起早来的梅雨,整个天空阴沉沉的。
外头雨
苍茫。
黑凤翥借故回来,隔着雨丝帘幕,他看见一方阁的木造长廊上偎着两个人。
漂亮的小女孩甜蜜娇憨的卧在大哥的膝上睡着了,脸颊粉
的,呼息声均匀,看来睡得很安稳,大哥放下手中的书本,正细心的为她拉高往下掉的小毯,一旁的小几上有茶果甜点,目光触及她受伤的小手已经裹着白色的纱布,他暗忖大哥的心果然比女人还要细腻,不像他,
糙、狂暴,浑身没一处优点。
他一头冲入雨中。
少年不识愁滋味吗?谁说的,在黑凤翥十二岁这一年,心中不经意的嵌进一个人。
雨依然,风依然,一切看似淡然,那一年的雨季却特别长。
黑凤翥、黑琦玉十二岁的初夏,闯入他们生活的罗敷四岁足,是一株刚刚发芽的青涩
草。
扁
悄悄走过,时间的河缓缓
动,载着船上的小女孩还有少年,轻轻泅游。
青梅与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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