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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苏爱卿,天星最近精神如何?”

 “回皇上,她⾝子已完全痊愈了,就像从前一个模样。”苏秉修抬眸,看着圣上微蹙着眉的龙颜“皇上不必担心。”

 “她是真的全好了?”

 “全好了。”

 皇帝听着,却仍抑制不住一声叹息“每一回她发病,朕总怕会是最后一次,真不晓得…”他忽地停口,仿佛硬要自己收回不吉利的言语。

 “放心吧,皇上。”苏秉修微微一笑“臣以后会好好照顾公主的,绝不让她轻易发病。”

 “是吗?那就劳烦你多费神了。”

 苏秉修颔首,眸光一阵流转后停定龙颜“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直说无妨。”

 “臣恳请皇上许臣告假,臣想带公主到处走走。”

 “到处走走?”皇帝微微一愣。

 “公主自出生以来从不曾离过长安城一步,江南、塞外,只要她⾼兴,臣愿意天涯海角伴她游赏。”

 “可是她的⾝子…”

 “皇上请宽心,臣请教过御医,她的⾝子并非虚弱不堪。

 出外游览不至于伤⾝的。”

 “可千里奔波,朕怕…”皇帝犹豫着,最后总算点头同意“也罢,卿就带天星到处走走吧,也算是让她长一番见识。说不定是最后…”话说到此,他再度蓦然住口,怔怔地瞪着苏秉修。

 后者倒没什么异样的神⾊,嘴角依然淡淡扬着笑纹。

 “你真不在乎吗?表哥,为什么嘴边还能挂着微笑?”⽩蝶问道,克制不住略显烦躁的语气。

 她瞧着表哥五官分明的面孔,拼命想在其间寻出一丝异样,却怎么也找不着。

 他深爱的娘子或许就快死了啊,他为什么还能这么一副平静的模样?

 那⽇,他与天星公主在雨中争执时,她其实是一直悄悄躲在一旁的。

 事实上,要不是她怀疑公主前阵子经常上那座古刹去是为了私会情人,也不会硬拉着表哥去到那里,之后也不会发生那一场误会。

 她承认,自己是有意造成他们之间的矛盾,她嫉妒他们,千方百计想离间两人的感情。

 可她这两天恍然察觉,自己似乎错了。

 她没想到天星公主原来自出生便怪病⾝,而寒气每一回发作,便是离死期更近一分。

 她以为她天生便是个骄傲任的公主,所以才一会儿強表哥娶她,一会儿又要他纳妾。

 她以为自己与表哥皆被那天之骄女玩弄于股掌之间,没料到那个⾼⾼在上的天之骄女原来也同样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表哥,小蝶是不是错了?”她语音发颤,小手放在膝上,紧紧握互绞“她之所以会要你娶我,是不愿你以后孤单寂寞吧?”

 苏秉修只是默然不语。

 ⽩蝶凝望他许久,深昅一口气,眸中漾着光点“表哥,告诉我,即使你娶了我,即使她以后真的死了,你是不是…依然不会爱我如爱她一般?”

 苏秉修闻言一震,炯然眸子凝定她“我很抱歉,小蝶。”

 他低声道,嗓音喑痖。

 “明知她有一天会死,你仍不后悔爱她?”

 “绝不后悔。”他答得坚定。

 ⽩蝶一颤,闭了闭眸“你本…不想娶我吧?”

 “是。”

 ⽩蝶沉默片刻,缓缓掀开眼睑,漾着混的明眸凝望他好一会儿“到她⾝边去吧。”她深深昅气,鼓⾜了所有的勇气“她在等着你呢。”

 “你在等我吗?”苏秉修低低柔柔地问道,湛然黑眸深深凝睇着那个正对镜理妆的清雅佳人。

 李冰转过螓首,蛾眉美好地弯着,菱则噙着浅浅笑意。

 “快来帮我,我老弄不好。”

 “怎么不让婢女们帮你?”

 “我不想她们帮忙,我要你。”她但然他说,星眸亮着三分调⽪、七分撒娇的辉芒。

 苏秉修心一跳,忍不住想疼她宠她。他笑着走近她,温柔拢起她细软云鬓“想梳什么式样?”

 “我说得出你就办得到吗?”她似乎有意整他。

 “说说看。”

 “那就…这里先结个发辫,盘起来,然后…”她轻轻解说着,语音又清脆又娇软,甜甜的,惹得他心里一阵热一阵疼。

 他没说什么,笑着依她的指示替她梳理起发丝,看着她气⾊红润的脸庞,思绪却忍不住跌落几天前,那张清丽美颜还显得苍⽩的时候。

 “我错了,秉修,真的错了。”她低低说道,上半⾝还微微虚弱地倚在边,螓首垂着。

 “为什么这么说?”

 “我当初真不该強要你娶我的。”她轻轻解释,语气透着痛苦“当初我只想到自己快死了,想要有个人好好爱我,像九堂哥爱月牙儿一样,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情’之一字并非如我想象中简单,没想到它竟摄人心魂若此。我只想到有人爱我疼我,却没想到那人一旦对我动了情,在我死后必然无比痛苦。”她一顿,沉昑半晌之后忽地扬起眼睑、明眸微漾泪光“我没想到让你爱上我,对你而言是如许大的痛苦与‮磨折‬。我…”她哽咽着“太自私,简直罪无可赦。”

 深昅一口气后,她又继续低低说道“这些⽇子我愈想愈难过,一直想…与其让你爱上我承受如此痛苦,当初真不该与你牵扯上任何关系的…天霜河自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夫,不如从来本独飞。”她又念起那首诗了,在昏不醒中一直梦呓着的诗。

 他心一痛“冰儿。”

 “你会不会恨我?秉修,”凝望他的星眸透着浓浓的歉意与自责“要不是因为我,今⽇你不必承受这些感情‮磨折‬。”

 “不会的,冰儿,怎么会呢?”他急急拉起她冰凉⽟手,紧紧握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我没办法啊,没办法与你偕老。”她动地喊着“我不晓得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晓得啊。”他更加紧握她的手,借此传递浓情深意“我也不晓得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可这一生,我是爱定了你,死生契阔,永不更改。”

 “可你难道不情愿自己本来就是一只单飞雁,也免得爱侣半路相夫,徒增苦痛?”

 “我不情愿。”他坚定地,不带一丝犹豫“如果单飞的意思是从来不识得你,不曾与你如此倾心相爱,我宁可不要。”

 “可是秉修…”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热烈的话语与眼神阻了口去“我不后悔娶了你,更不后悔爱上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小蝶也好,其他人也好,我谁也不要,只要你。”他深情地表⽩“只要一个你。”

 李冰颊畔滑落一颗珠“即使我带给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傻瓜,你带给我的怎么会是痛苦呢?”

 她带给他的怎么会是痛苦呢?

 她带给他的有那许多乐,那许多甜藌,那许多情思婉转、值得反复咀嚼的好滋味啊。

 这样的好滋味值得他有一⽇去承受失去她的极大悲痛吗?

 ‮夜午‬梦回,他不只一次扪心自问这个问题。

 若曾经与她倾心相恋的结果是注定有一天必须失去她,他会不会宁愿从不识得她?不曾爱过她?

 不曾知晓这世上原来有这么一个她,有这么一个如此贴近自己心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紧紧牵引着自己的她?

 他愿意吗?愿意吗?

 不,他不愿!

 他宁可有一⽇必须承担‮大巨‬的苦痛,宁可有一⽇必须心碎悲伤,也不愿自己从不曾见过她,不曾爱过她,不曾知道这世上有信么一个值得他全心深爱的女人。

 不管她能活多久,不管他能拥有多久的她,只要能曾经实实在在、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便⾜以令他一生一世永难忘怀,感谢上天啊。这是他沉思许久,反复低回所得到的答案…最真诚的答案!

 她懂吗?她能了解吗?

 苏秉修拉回飘然游走的心,炯炯眸光凝定镜中反照出的朦胧美颜。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还挂着浅浅的笑。

 她会笑,是因为真懂了他的心,抑或只是強打精神,不忍惹他难过?

 他猜不透。

 雪。

 细雪无声无息地飘落,软软地覆上大地,为世间万物抹上银⽩粉妆。

 银⽩的雪地上,有个美丽的姑娘。

 冰儿。

 银⾊狐裘,⽩杉⽩裙,全⾝雪⽩的她,衬着这片银⾊茫茫大地,像极了冰清⽟洁的天池雪女。

 天女是不容凡人轻易窥视的,所以苏秉修望着她,心底不觉泛起淡淡惶恐。

 他是不是不该这样痴傻望着她?这样静静立在一旁,瞧着她一下翩舞、一下旋转,一下仰起头来凝漫天飞雪,一下伸出掌心承接晶莹冰珠。

 她是玩得开心得很,超凡出尘的丽颜一直漾着动人浅笑。

 她轻轻笑着,莲履调⽪地踏着细雪,在其间印出各式花样图纹,片刻后,仿佛兴致还挥洒不⾜,⼲脆在雪地里跳起舞来。

 银⾊狐裘落了地,系在间的银⾊⾐带则风翻飞,⽩⾊⾐袖翩然若蝶。

 她一心一意地舞着,起先是优美轻柔的,不一会儿,动作更加轻盈迅捷起来,飘飘若仙。

 他跟着恍惚,几乎以为她要飞上天了,像嫦娥奔月。

 可她没有上天,反而跌落在地,丽颜埋⼊冰雪中。

 他一慌,急奔过去“怎么了?冰儿,有没摔着?”他慌问着,急切地尝试扶起她。

 她仰起螓首,挂着雪珠的脸上,依然是那么好看的灿笑“我没事,绊了一下而已。”

 他扶她起⾝,顺便拾起方才落在雪地上的狐裘替她裹上“真的没事?唉,不该在这样的雪天让你出来的,万一冻着了怎么办?”他温柔地替她拂去面上冰珠,觉触手体温是寒凉的,不觉更慌了。

 “别担心,我是冰儿啊,天生适合这样的雪天。”她调⽪地道,柔嫰⽟手主动扣住他大手“瞧,我的手心还有些暖呢。”

 是有点暖,或许是因为两人肌肤相接的关系。

 “你真的不打紧?”他怔怔地问。

 “不打紧。”她笑道“我好得很,还玩得很开心呢。”

 “真的?”

 “真的。”她点头“谢谢你放下一切带我出游,谢谢你这些⽇子让我见识这许多,我真开心,从小到大,不曾梦想过人生原来可以如此逍遥惬意。此生…算是不枉了。”

 她说得像是代遗言似的。

 苏秉修不觉淡淡着慌,他強忍着,将她柔荑紧贴住自己面颊“我也开心呢。你道只有你不晓得人生原来可以如此平淡闲适吗?二十多年来,我⽇⽇夜夜便是为了考取宝名,何尝又曾放宽心去体验这世间的好山好⽔?我也是第一回这样尽兴地玩呢。”

 “这么说我们出来玩是对了。”

 “非常之对。对极了。”

 她深深凝睇他“⼲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好了,只有我们俩,没其他人打搅,到处游他玩⽔。”

 “行。”他慡快地承诺“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儿都好。”

 “真的?”

 “真的。”他低声承诺,锁住她的黑眸深情款款“你不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文官,就咱们两人,一个娘子,一个相公,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生。”

 她忽地一颤,深不见底的黑潭掠过一道异样辉芒。

 他不觉搂紧她纤细的⾝子“怎么?太过感动了?”

 她将脸埋在他前,轻轻地笑。

 他由着她笑了好一会儿,接着,轻轻捧起她脸庞,俊朗的就要印上她的。

 她没有抗拒,间却低逸出一句“有人来了。”

 “不管他。”

 她似笑非笑“像是王宇呢,看来是采买东西回来了。”

 他皱眉,忍不住咒一声。“该死的。”

 她又笑了,眸光流转,凝定那名气吁吁跑上山头的男子。

 “公主,驸马爷,找到了。”

 “找到什么?”苏秉修不耐地问。

 “太子殿下派人送来口信,说是找到当年那名真人了…”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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