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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只求常伴君

 天仍灰蒙蒙的一片,屋內,腊炬成泪,黎明前的空气格外清冷。望向躺椅上赢弱的小小女子,碧素问停下整理包袱的动作,静巧地来到她⾝边。难得,她睡得如此深。细细打量,那脸仅有巴掌大,瘦尖的下颚,眼眶下染着明显的黑印…低低一叹,他替她拢紧薄被,不让寒意侵袭了她。

 他的指尖触摸着她一片颊,嫰嫰冷冷的;躺椅上的小人儿忽而无意识的逸出嘤咛,蹭了蹭他的手,又沉进梦乡。视线让一抹嫣红昅引,她的微微肿着,他指头忍不住游移过去,沿着她的线条轻轻抚弄,然后,俯下⾝去,让自己的亲密地贴在那点柔软上。

 放开她时,他脸上出现决然的神态,将一封信留在那张脆弱的容颜旁,撇过头去,他再也不瞧她了,背上包袱,推开了门…天已鱼肚⽩。“我不嫁!”这样气急败坏的尖叫竟是出自碧三娘的小嘴,丫头仆役们全愣得停下手边忙事,有的瑟缩在大厅的角落,有的则在门外头探脑。三娘的美目里尽是风暴,秀眉皱摺,对着太帅椅上那个老人继续咆哮“又不是卖女儿,您问也没问我一声,人家出了整座山的野山参当条件,您就跟对方订下亲,若要嫁,也是您自己去!”

 “自古,婚姻大事全是爹娘作主了算,还由得你说什么?”碧老倒不生气,他正为自己这明智的决定沾沾自喜。因为某⽇,他睡醒睁开眼来,突然忆起子临终前的嘱咐,要记得替女儿选蚌乘龙快婿,想想,三娘也十九岁了,再不出嫁就嫌老了。

 “自古!您还好意思提?从三娘懂事以来,何时见您遵循古礼制度了?这辈子您不是最恨那些繁文褥节吗?要不然也不会带着娘自居在这碧烟渚上!”

 碧老让女儿锐利的言语攻击得招架不住,又要撑着面子,他撇撇嘴,口气硬了起来“这是你跟爹说话的态度吗?没点规矩、没上没下的。阿爹替你选的夫家有什么不好?堂堂袁记葯庄的少庄主,你学医,他是葯商,平时可相互切磋医理,像你娘跟我一样投缘恩爱,这是天大的美事,你还拿乔!”

 “不要不要…我就是不要嘛,”三娘边喊着,想到娘,眼泪扑簌簌地掉“对,我不懂规矩,是个没人爱的野丫头,谁教我这么早就没了娘,没人疼我教我,我就是苦命,现在还要让爹拿去跟人家换一座山的野人参!”

 讲到这儿,三娘更苦了,眼泪奔流不止。她知道阿爹就怕她哭,以往使出这最后绝招,效果总不让人失望。“唉唉…别哭行不行,没见这许多人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家还如孩童一般,也不害躁。”碧老果真有些抵挡不住了,⽩眉拧得老⾼,支着额,头疼不已。然后,子的模样闪⼊脑际,她代的话犹在耳际,他说什么也不能对么女儿的眼泪妥协。他重新振作起来“我不管你答应与否,反正是要嫁的…早嫁早好,也省得心烦。”

 这回竟连哭也没用了!三娘惊讶得忘了掉泪,怔怔地望着阿爹,忽地,她脚一跺,忿忿地喊着“我偏不答应!大哥若在,绝不会同意您指使我的婚姻,要不是他前去西域替沉香寻葯引,您哪能这般胡来!”

 “匡卿”一声,打断了厅里两人的争执,碧老首先大叫“沉香啊!我就等着品你一杯茶,你怎么把它全砸在地上了?唉唉…我头疼的⽑病要犯了,唉唉…”

 沉香愣了愣,马上蹲下收拾一地的碎片。“你别动呀,待会儿再叫人清扫。”三娘紧紧张张地扶起她,把和阿爹的争执暂抛脑后。大哥曾亲⽇托她看顾沉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老爷,‮姐小‬…您们别要争执了。”“瞧,一个丫头都比你懂事。作女儿的就是得乖乖听⽗⺟的安排,你偏要忤逆我,想活活把爹气死吗?”捉到机会,碧老不忘攻击。“阿爹!”三娘喊了一声,撇过脸去缓下战局,她将注意力放在沉香⾝上,放轻了口气问道“你没让茶⽔烫着了吧?”沉香摇‮头摇‬,咬着顿了一顿,略微迟疑地问“‮姐小‬,大爷离家,是为了沉香的病吗?此去西域,一定是很危险了?”“大哥没同你说吗?”一丝惆怅闪进脾中,沉香缓缓地再度‮头摇‬。“这…”三娘略顿了顿,心思转折,然后,她安抚地说:“若非困难重重,又何需大哥亲自出马呢?但你也毋需担心,别忘了,他可是经验老道的⾼手,所有难题都能刃而解。现在就差一味葯引,等大哥由西域带葯回来,我就治得了你的病了,你难道不快?”

 “嗯…”可有可无地轻应一声,沉香低垂着头静默了须臾,眼光一迳地朝下,平缓地说:“沉香再去泡一壶茶来。”转过⾝,她躲开了碧老和三娘的视线。她如何能快?沉香自问。‮摩抚‬那张躺椅,偌大的空间无一盏灯火,她任着黑暗裹住自己,悄悄坐在躺椅上,望向窗外,那轮明月皎洁如⽟盘,散发出莹莹光华。从没思及大爷会为她⾝涉险境。稀世奇葯难求,每回他出碧烟渚办事,她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差错,而这次,在那⽇清晨醒来不见他后,一种莫名的预感令她慌心悸,好似再也见不到他。

 想到这儿,沉香猛地‮头摇‬,想把那些可怕的感觉抛得远远、远远的。她停下来,口起伏不已。缓慢地,一只手摸⼊襟里,握住大爷留给她的那封信,里头的字句在脑海中翻覆,方寸又是一痛…

 美好如你,值得一段美好姻缘,有朝一⽇,你终将明了,我非良人。姻缘!沉香淡淡嘲笑自己。这一生,她总在拖累别人,先是爹娘,然后是碧烟渚,现在,还累得大爷为她跋山涉⽔、经历风霜。她想放弃自己了,这病,已然到了死步,还要如何苟延下去?可她要在大爷⾝边啊,即便时⽇无多,她也能坦然面对。

 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缩起⾝子卧在躺椅上,想像着那晚大爷臂弯里的‮存温‬;底下的软垫充斥着悉的男味道,深深眷恋着,她的叹息不由得转沉。

 这时,一抹纤秀的⾝影由园中晃过,惊动了沉香。因碧素问屋里并未点灯,那人瞧不见沉香这边,仍蹑手蹑脚、一步步朝外头去了。是三‮姐小‬。沉香借着月光打量三娘的装扮,隐约猜出她的意图。略作思索,她收拾了一件大爷的披风,亦轻巧地尾随而去。渚边,停泊了几只碧烟渚私用的小舟,毫不犹豫地,三娘将肩上的包袱往其中一艘舟丢去,跟着俐落地提裙跨进,沉香追来时,她正要解掉船绳?弦孕〗愕摹氨苹椤保料愦虼有闹蟹炊裕约航鍪且幻⊙就罚笥也涣巳魏我饧粜〗愦蛩闾踊椋岚锼鞯降椎腸由树丛后头步出,她静静、缓缓地朝渚边去,夜风飞拂,吹扬了她的⾐裙长发。

 三娘忽地抬起头,瞧清了来人,小脸褪下戒备“沉香,夜半三更,渚边风又大,你不该出来的,你的病经不起‮腾折‬。”沉香微微一笑“‮姐小‬,沉香替你拿了些银两。”方才,她特地到帐房一趟,匆忙间,只拿了一袋碎银子,连带那件披风,全递给了碧三娘,温柔地叮咛“只⾝在外,多带点银子在⾝边总是好的。”

 “沉香…”三娘感动的反握她冰冷的小手“这一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沉香仍是淡笑,摇了瑶头“沉香会很好的,‮姐小‬不要挂念着我。”“大哥临行时要我好好瞧着你的病,我一离开,就没法时常注意你。我开的那帖葯方你得⽇⽇熬来喝,千万不可间断。大哥去西域为你寻葯,只差那一味葯引,你的病就能治,不要放弃。”三娘说着,翻过沉香的脉细细诊着,一会儿才放手。“脉象平稳略微,一切尚可。”

 “‮姐小‬…别费心了。”“你是大哥的丫头,是碧烟渚的人了。还说什么客套话。”三娘话中有话,笑了笑,掌起橹撑动了舟儿。“你也别担心我。替我安抚麝香丫头,医堂的事就给你和霍香打理,我得离开了。”

 沉香见小舟顺⽔游离渚边,忍不住朝前走近几步,⽔已浸了鞋面裙摆,她也没察觉,只轻轻问着:“‮姐小‬,你要去哪儿?”舟上的姑娘回首一笑“我…追一个梦去。”“‮姐小‬…”沉香再次轻唤,舟只已飘远了。她立在那儿,面向这一江幽静,今夜的月⾊真的美丽,月脂洒落在江⽔上,闪烁着冷冷的波光。

 她,也有梦呵…举头凝视那⾼挂的月娘,沉香双手合十,小脸虔诚而冀望,口中喃喃地祈求着…天若有灵,愿这清朗的月光也照在那远方的男子⾝上。碧烟渚从未这么冷清过。医堂少了女神医,上门求诊的人全扑了空,碧老又追踪逃婚的女儿去,渚上登时无“大人。”这可便宜了碧灵枢,每天睡至⽇上三竿,不练功、不读书、想吃便吃想玩便玩,闲暇无事,乘着舟儿与丫头们游江去,这种梦寐以求的⽇子,简直惬意到了极点。

 但无论无如何惬意,天天这么闲晾着,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新鲜感没啦,只剩下透顶的无聊,闷得碧家二少直想放声尖叫。“霍香,别管那本帐册,反正也没收⼊,陪我下盘棋啦!”厅里“四香”丫头们分坐四边,各自排遣时间,就见碧灵枢抱着棋盘棋子,赖在霍香⾝旁。帐簿翻过另一页,霍香头也没抬,⽑笔沾了沾墨继续誊写,随口应声“唉,二爷呀,没见霍香忙着吗?正是因为没病人上渚,没钱进帐,才要精打细算,免得⼊不敷出了。哎呀呀,都是您啦!这数目本来算好的,一跟您说话。我又记不得了。好心一点,您找茴香儿去吧!”

 “别!”茴香闻言,快快吐出嘴里的爪子壳“这花脑筋的事,您别找我。”她娇小的⾝子缩在特大的太师椅上,瞧起来舒适的。伸伸肢,打了一个极不文雅的呵欠,她又朝嘴中丢了粒瓜子。

 碧灵枢美美的嘴一撇二叹气的,瞄了瞄,焦点便落在一旁专心碾葯的丫头⾝上。他凑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麝香儿,碾那么多葯不累吗?一时也用不着呀。唉唉,你二爷瞧得都心疼了,休息休息啦,让二爷陪你下盘棋?”

 那丫头戒慎恐惧地盯着他,知道他又要来逗人了,还是少理为妙,于是,她坚决地‮头摇‬“不要。”“为什么?”碧灵枢俊脸垮了下来。“每回对奕,二爷总是赢,不好玩。”“大不了我让你三子…不好啊?那七子…还是不够啊?那,那让你十子,这已是大大的让步了,如何?还是不行?哎呀,那⼲脆别玩了!”

 “是二爷自个儿说别玩的。”麝香睨了他一眼,低着头,又努力手上的工作去了。她心里惦记着‮姐小‬,说什么也没心情玩乐。碧灵枢想着丫头们对他的“绝情”不由得悲从中来,敝撇嘴,哀号了一声“我真这么惹人厌吗?你们怎么都不理我啊!”然后,老天总算给他一点薄面。一只净⽩的小手递来一只清香瓷杯,女温软的语调在他耳温轻响“二爷,沉香陪您喝茶。这⽟露茶叶是老爷的珍蔵,沉香取了一些来,别让老爷知道才好。”她对他眨眨眼,难得显露俏⽪的模样。

 碧灵枢咧嘴露出⽩牙,对着沉香笑眯了桃花眼“唉,算没⽩疼了你,就属你对我最好。”接过茶,他呷了一口,想到有人愿意理他,心情好转许多。

 沉香瞧着他,也静静地笑着。方才在霍香紧盯之下,她才勉为其难地喝完葯汁,苦味尚于⾆尖流连;她捧起瓷杯轻轻啜饮,让茶香冲淡葯味。

 “二爷…”“啥事儿?”碧灵枢好脾气地应声“你想找人聊天吗?”沉香淡淡一笑,叹了口气“二爷,老爷虽不在碧烟渚,您⽇常该做的功课是不能怠情的,早上要练武,傍晚也得练,还要读书作学问。学如逆⽔行舟。您一⽇不温故求新,只有退步的份儿了。”

 “对极了!”霍香由帐册中抬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沉香说的极是。”“二爷,说实话…近来,您⾝似乎变耝了不少哟…”茴香儿正经八百地说,还不忘嗑瓜子,而麝香丫头也不自主地瞄了瞄他的,然后又皱眉又‮头摇‬的,弄得碧灵枢一阵紧张。

 “胡说!哪儿变啦!我仍是翩翩佳公子,有⾝段又有脸蛋!”他唬地站起⾝,不服气地说:“练武嘛,什么时候都行,谁说非得按时不可?我不过休息了几⽇,你们甭心啦。瞧,我⾝手还不是敏捷得不得了!”

 边说着,他脚下生风,⾝子陡地窜出。他的轻⾝功夫十分⾼超,以极快的速度周旋在四个丫头之间,带动了她们的裙摆⾐角。为证明自己依然“⾝轻如燕”他故意‮速加‬步伐,还卖弄地取走“四香”发上的饰物。

 麝香突然尖叫,二爷拿走了她的小钗,那是‮姐小‬给她的,说什么也不能弄坏。她着急地跺脚,伸手拉住那飞来飞去的⾝影,可惜连⾐边也沾不上。

 “二爷,快还我啦!”“偏不!”那影子又窜向另一边。这下子,碧灵枢的好玩心全被勾起了,瞧着麝香追着他后头跑的憨样,他笑得更加猖狂,然后,他转到了沉香⾝边,忽地拉起她细瘦的双腕“沉香,我教你呀!这轻功一点儿也不难,瞧你苍⽩的,练点武功也能強⾝…跟我来吧!”

 “二爷,我不…”由不得她再说话,碧灵枢已挟持了她。“好不好玩!”他的声音里満是‮奋兴‬,带着她飞转,一边又捉弄着麝香。头好晕好晕…手腕让二爷箝制,她没法挣脫,只能踉跄地跟在他⾝旁。喉头发不出一点声音,怕一张口,要将胃里头的东西全数吐出。咬着、她只能不停地‮头摇‬“咦,不好玩啊?我还可以更快。”

 天啊!他真的愈转愈快…沉香觉得整个天地都混淆不清了,似乎听见霍香姐和茴香儿惊惧的叫声。接着,情况骤变,麝香不知怎地竟和碧灵枢撞成撞一团,咚地一声晕死过去,旁观的两个丫头尖叫连连,沉香感觉自个儿的⾝子如断线纸鸢,脫离二爷的掌握,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沉香,我救你!”⾝躯随势而去无法阻止,她双眼紧闭,听见二爷着急慌张的叫喊,没有预期的疼痛,无丝毫震动,她发现自己撞⼊一个怀中,被‮全安‬地横抱着。

 “二爷,我没事…”虚弱地勾勒角,沉香缓缓地睁开明眸,瞧见了他。他的脸上有明显的风霜,嘴角淡刻着细纹,青青的胡须布満下颚,黑发依然束在脑后,偏有几绺不听话地飘至前额。他的眼睛瞪向屋里的人,继又调回她的小脸,深邃眼中闪烁着两簇火焰。

 他在生气,她知道。但她理会不了他的怒气了,因为她心中多么多么的欣喜。她笑了,不再是沉静遥香的微弯,而是清脆明亮的笑音。在众人面前,她首次放下矜持,双臂竟紧紧地攀住他的颈项,小小的头颅埋进他的颈窝,喜极而泣地轻喊着:“大爷…您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沉香不要离开您,这辈子再也不要离开了…”

 沉香的泪,濡了碧素问的⾐襟。大厅里,气氛凝到了极点。最担心受怕的首推碧灵枢。从返回碧烟渚到目前已过晚膳,大哥还没给他好脸⾊过,不说话也不责难,只需眼神凌厉一瞥,他便觉头⽪发⿇,连额上的美人尖也抖得快移位了。没奈何,他只得拼命朝那位和尚使眼⾊,可惜他已老僧⼊定,合着眼,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此次,⾊异大师与碧素问一同返回碧烟渚,除大师之外,没人能知碧素问在西域发生何事,又经历了何种险境。事实上,若非⾊异出手相救,他决计是回不来碧烟渚了。

 收拾完桌面上的碗筷和剩余的膳食,没大爷的允许,众人亦不敢随便退下:霍香丫头和茴香儿自知不⼲她们的事,心态轻松地在一旁伺候着,可怜的小麝香则让人抬回房,正在上安歇,至于沉香,她的心情是百味杂的,惶惶然地,那不好的预感再度掀动她的心湖。

 大爷平安归来了,她该当万分欣喜,乍见他的那一刻,她多么感谢上苍,对那有灵神明心怀着千万感…但…他的脸⾊为何这么冷漠?不是个中一贯的淡然表相,她感觉得到。那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的态势。他忘了吗?还是不愿提起?在离家之前,他拥着她的那个夜晚,他…吻了她呵…沉香的双颊霞烧,咬着垂下颈项,怔怔地瞧着地面,満腹的似⽔柔情意变得苦涩。她想起他留下的短函,里头的字句在脑海中跃动…唉,她不美好,更不想奢求什么姻缘,只要待在大爷⾝边,她已心満意⾜。

 坚定了这层体认,沉香捺下方寸间的酸涩,微微平缓着气息,边镶上一抹淡笑。不管如何,她的心始终是向着他的,她还在他⾝边,一生便这么待着,她将伴着他,直到⽩发幡幡的那一⽇,即便无缘成结发夫,她仍是他的小丫头,替他梳发煮茶,永不言离,永在一起。

 碧素问环视了厅里众人,最后目光停驻在碧灵枢⾝上,沉声一问:“阿爹和三娘去了何处?为何不在渚上?”“他们…在长⽩山…”碧灵枢回答得结结巴巴,就怕大哥要责怪他“摔”了沉香的罪。唉唉,他怎么和麝香儿撞成一块儿呢?莫非几⽇不练功,连⾝手也安逸下来!天啊,他要当翩翩佳公子,而不是肥肥笨公子啦!

 闻言,碧素问双眉拧起,不明⽩地瞪着二弟。他脸庞微微变⾊,咬紧牙,避过⾝侧那双幽柔的女眼眸,不让她瞧出自己的异样,暗自违息周转,努力将口腥浊的感觉庒下。

 碧灵枢咽了咽口⽔,硬着头⽪继续说:“阿爹说他梦见娘来骂他,要他别耽搁了三娘的姻缘,这当口,刚好长⽩山的袁记葯庄上门提亲,出手十分阔绰,阿爹要了人家长⽩山野山参的开采权,对方答应得慡快,他老人家一⾼兴,连那袁大公子长得啥模样也不清楚,便应允把三娘嫁过去,害得三娘半夜逃婚,阿爹气下过,便把碧烟渚抛着亲自逮人去了。那天阿爹已捎来消息,说他找到了三娘,还要顺道在袁记葯庄盘桓几⽇。”

 听完,碧素问的眉头锁得更紧。看来阿爹真的无法无天了,他决定的事,任旁人如何劝说也阻止不了,除非他老人家自有觉悟。但这攸关三娘一生幸福,若三娘不依,他绝不会不管,而由着阿爹点鸳鸯,就像…他绝不会放纵沉香,让她轻忽自个儿的命一般。碧烟渚对她得担起责任,她在他⾝旁默默服侍了许多年,总该报偿她一副健康的⾝骨,要她重回练府享尽盎贵。

 她娇柔得如一朵⽩莲,该生长在江南的温暖⽔域,北地的土壤如何肥沃,却蕴育不出莲花雅致的清香。等责任一了,他与她便不拖不欠了,该放手时,他会毫不迟疑。

 碧素问面无表情从襟口掏出个小方盒,将它置在桌上,目光仍盯着碧灵枢,云淡风轻地代“这是三娘配葯用的葯引,等她回来,你给她,要她好好…替人医病。”

 他迟疑之下,到底没提及沉香的名,仿佛想将过往的情分、一些更生了与来不及发生的悸动,全数断得⼲净俐落。他要回复十年前未见那病丫头时的无波心绪,至于沉香,她不再试凄了,所有的角⾊都将归位。

 “⾚松脂?”碧灵枢瞪大眼,忽地转向那苍⽩了脸蛋的丫头,‮奋兴‬地喊着“沉香你瞧,大哥找到⾚松脂,你的病有救了,再也不必天天喝那苦死人不偿命的葯汁了!哈哈哈…哈哈…咦,你怎么不笑啊?”碧灵枢望着沉香的脸,眼睛愈瞪愈圆,嘴巴愈张愈开,终于惊慌地大喊“你…你做什么哭啊?又没人欺负你。大哥,你瞧瞧你的丫头,管管她吧。”

 “我说的事,你要记住。”碧素问铁青舂脸,猛地立起⾝,竟然头也不回,瞧也没瞧沉香一眼,迳自举步往门外去。他没法待在碧烟渚了,因为沉香的存在。在那一晚吻了她.尝到她双的柔软后,那一股馨香便紧紧绕着他、眩惑着他,无时无刻。

 既已下定决心,他便不能对她再存幻念,即便有了异样情怀,他的个本属淡漠,心房里,一些儿刺痛的感觉很快就能割舍而下,只要…不再见她。

 “大哥,你才刚回来,怎么又要离开?”碧灵枢被搅胡涂了,抓抓脑袋瓜,眼光不明⽩他在大哥和沉香⾝上打转“你们俩闹别扭吗?”结果,沉香以行动回答了碧灵枢的问题。毫无预警她;她小小的⾝子冲至桌边,抄起那只方盒,在众人不及阻止之下,狠狠地、不留情地往地上摔去。木盒应声破裂,里头一块不规则的⾚⾊凝脂滑了出来,她抬起脚才要踩下,⾝已让人抱离原地,还好霍香机灵,亦匆忙用手中儿将那搪半固体的葯引兜起。

 沉香拼命、拼命地挣扎,怎么也挣不开碧素问钢铁般的两只臂膀。她的双肩忽地恶狠地扳了过去,瞧见他眼底狂的风暴,嘴角抖动而额际的青筋跳跃如⾖;他一手抓紧她,一手则暴怒地⾼⾼扬起。

 不言不语,亦无惊惧,只有两泓泪⽔怈漏出她的脆弱。沉香的小脸又又倔,咬着,就这么闭上双眼,等待大爷将怒气发怈出来。“你…”见她‮蹋糟‬那葯,碧素问为之气结,怒至极处竟无力控制情绪,但眼前那张脸庞梨花带泪,这一掌,他如何也掴不下去。力道不太温柔地放开了沉香,口起伏不定,他瞪着她,良久才开口“我既已找到葯引,你就非得医好病。在碧烟渚待上多年,为奴为婢,不就是想治愈一⾝病痛,现下机会到来,你不要不识好歹。”

 一反常态,沉香的表情凌得吓人,咬得泛出⾎丝,竟不觉疼痛。众人让这场面震呆了,全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对男女不是冷战,也非起了争执,更说不上吵架,在场的人想劝说亦无从劝起,只知道,一向温柔如⽔、对大爷百般依顺的沉香丫头,竟和大爷闹起脾气来了,一脸的倔強固执,还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咬咬牙,碧素问将头撇开,冷冷地说:“将病医好,你回江南吧,我自始至终就不需要什么贴⾝的丫环。这些年真委屈了练大‮姐小‬,替我这拙夫端⽔梳头,没什么能回报的…我碧素问祝贺练大‮姐小‬一家团圆,享尽盎贵。”

 “大爷…”沉香的脸⾊惨⽩如鬼,全⾝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别再称呼大爷,我担不起。”那宽阔的背仍向着她。沉香望着他的背影,瞧着他垂于后头的发,思绪一片空茫,只晓得自己恨死了那葯引。若要她离开他,终此一生不再相见,她宁可死去,宁可…死去…

 “沉香不要富贵荣华,沉香不要…”她一直‮头摇‬,眼泪纷飞掉着“我不要医病,不要喝葯,不要离开碧烟渚,不要离开你…”“大哥,你神智错了不成!沉香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对她?你好过分又好冷酷!”在这非常时刻,碧灵枢实在是瞧不过去了,⾝而出。对大哥,他向来是尊重而崇拜,微带敬畏心态,可今天的事实在令他忍无可忍。瞧大哥脸⾊清冷不准备答腔,他忽地转向‮坐静‬一旁的⾊异大师,大声嚷道:“和尚师傅,您为什么不说说大哥?真要袖手旁观,任着他闹吗!”

 碧灵枢好生失望,因为⾊异仍迳自合目坐禅,手指拨渡着颈上一串佛珠,对他的话似而未闻。“好好…”他说着反话,俊美的脸孔难得显露怒气、看了看兄长,又飘向沉香,忽地头一甩“你去剧吧,闹个够!我这就上袁记葯庄找阿爹和三妹,要他们评评理。”说完,他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踏步离去了。

 厅內有短暂的静寂,然后,一个幽幽的语调响起…沉香昅着气,努力要将话儿表⽩清楚“如果…非做选择不可,沉香情愿病着,一辈子待在碧烟渚…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事,不劳谁费心。”

 “你的事!”碧素问骤然车转回⾝,眉眼肃冷,两道寒光直直向沉香。“自十年前来这里求医,你的命便是碧烟渚的事了。碧家医术世代相传,除非老死,没有治愈不了的病症,你想任由着病死,原没人能阻止得了,但我警告你,要死也别选在碧烟渚上,别弄臭了碧烟渚的名声!”

 沉香瑟缩了一下,那番话已把她刺得遍体鳞伤。而碧素问亦好不到哪里去,盘踞在口的腥臭气息再度攻来,异样的青气漫上眉心,他捂住襟隐忍痛苦,脚步踉跄,扶住桌面才勉強支住了⾝躯。

 “大爷,您受伤了!怎么会受伤了…”沉香顾不得自己,冲到他的⾝边,目光慌地搜寻碧素问紧拧的眉眼鼻,不由自主抬起手,想将他额际上的冷汗拭去。“没你的事!走开!”他咆哮地挡开那只小手,痛苦地跌坐在椅上。此时,一双劲瘦的手按住他颤动的眉,沉香如见救星,边哭边喊着:“他不要我碰,我不碰、不碰了,大师傅,救救他,您救救他吧…”急火攻心寒,两相煎,沉香的病也跟着发作了。哀求里,夹杂喉间窜出的腥甜味儿,她忽地呕出一口鲜⾎,眼前漆黑,⾝子已坠落不见五指的万丈深渊…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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