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女真人
下半夜,苏翎被郝老六醒唤,巡视一遍哨位,又值守了一个时辰,这才再次睡下。
天明之际,除了四个方向上的哨位,一众人等尽皆沉睡。那些最初值守的家丁,苏翎在巡视时便吩咐撤了,让他们全都歇息。此地地势较好,有四人放哨⾜够。
篝火早已熄灭,残存的灰烬偶尔会在风中飘起,打着旋儿落在
睡的人⾝上。太
还未现⾝,半边弯月还留着残影,不过,东方的天⾊已开始泛红,⽇头就要升起。
忽然,西边的哨位发出一声呼哨,
睡的骑甲们不约而同的从地上蹦起来,抓起各自的兵器弓箭,窜到各自的战马边,抖开缰绳,翻⾝上马,还未坐稳,便一边弯弓搭箭,一边搜索可能的敌踪,而十几人匆忙之间便形成一个半圆,直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陈家姐妹以及众位家丁被这凌
的脚步声,战马的马蹄声惊醒,见这般如临大敌,顿时慌了,
作一团。
苏翎看清周围并无敌人的⾝影,勒马来到西面哨位处。
“什么情形?”苏翎问。
哨位上当值的叫余彦泽,警讯便是他所发。
余彦泽用手一指,说道:“女真人。”
苏翎放眼望去,见西面约三里远,有几个骑马的人在缓缓行进。
苏翎数了数,有九人十二匹马,离得太远,尚看不清携带的什么兵刃。不过,不象是女真的游骑。
苏翎又向两边望去。没再看见人影。此时其他哨位上地人也聚集过来。苏翎便问:“有什么动静?”
那三人摇头摇。表示没有敌情。
“只有九人。哼!”苏翎轻蔑地说道。
“大哥。我们
上去。全都宰了。”郝老六跃跃
试。
大队游骑都敢袭杀。何况区区九人。所有地骑甲都奋兴起来。这些嗜⾎地汉子。唯一令他们⾎
沸腾地只有撕杀。
苏翎盯着远处那些人马。见其依旧不紧不慢。丝毫不像要发起冲锋地模样。便说:“先不忙。等他们再近一些。”
那边陈家姐妹与众家丁还未从慌
中清醒,虽没四下逃窜,却
七八糟不知⼲什么。
苏翎喝到:“一群废物,慌什么!都站住别动!”
众人立即停下,呆呆立着。
“陈一刚,陈三強,你们⼲什么吃的。”苏翎骂到。
两人连忙站出来,満脸愧羞。
“叫他们列队,不听招呼直接砍了。”苏翎喝问。
很快,两队人站成一排。
“就站在这里,听我招呼,谁也不许
。有人冲过来就拿刀子砍。”苏翎说完,也不再管这些没用的人。
苏翎见远处那些人依旧在向这里走来,但却并不催马。
略略考虑,苏翎便指了指郝老六,向右一挥,又指着胡毅成向左方示意。两人立即各带五人,向两边山坡下驰去。“都跟着我。”苏翎对剩下的人说。
一排九骑横在山岗上,在朝霞的衬映下,威势自起。
一里外的来人看到九人横队,有些犹豫,聚在一起似乎商议着什么,然后继续向这里走来。苏翎慢慢辨认出这些人都配有
刀,但却还在刀鞘內,似乎没有敌意。
“先不要动,听我下令再动手。”苏翎说道。
看着来人还在继续前行,苏翎忽然弯弓
出一箭,羽箭发出响亮的哨声,揷在来人马前三步的地上。这是专门用来警示的哨箭。
来人果然停在羽箭处,没有再走。
“走,我们
上去。”苏翎催开战马,当先冲下。随后跟着八骑,小跑下山。
来到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苏翎带人停住。对方九人仍然没有亮出兵刃,双方就在这里相互打探。
对面的人三骑在前,五人在后,不象列阵的样子,穿着正是女真人的模样,那
辫子都垂在脑后。这绝不是游骑,⾝上没有任何标记。
苏翎没有说话,对方也都在沉默。
过了会,还是苏翎先开口问道:“你们来⼲什么?”
对面一个年轻人双手摊开,用不
练的汉语,说:“医生,粮食,换马。”还指了指⾝后的马。
苏翎放下心来,这是一些
换物品的女真人。
“没有。你们去别处吧。”苏翎说道。心里不噤暗想,这女真人见自己这队明显是旗军的铠甲,居然不怕?
那人有些着急,又说道:“医生…。”随后又指着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说“病了。热,很热。”
苏翎看过去,见那人果然満脸通红,若事先不说还以为饮酒醉的,显然是浑⾝发热。骑在马上的⾝子也有些摇晃,双眼无神,病得不轻。到底是自小骑
的女真人,病成这样,照样可以坐在马上。
苏翎心中犹豫,那位带着陈家少爷的中年人,到是会医的,昨晚见其从随⾝的包裹里拿出些葯丸,给陈家大姐小內服。
但这些人…。
苏翎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见苏翎犹豫,便知有希望,见又这么问,喜出望外,只是实在汉语有限,说道:“打…。。”打了半天,也不知打个什么。那人急了,随手从鞍边菗出一把二尺长的小弓,刷地就是一箭。众人一惊,只听得
刀出鞘声连成一片。对面余下的人见这边人拔刀,也纷纷菗出兵刃,不过长短不一,甚不整齐。
苏翎将手一扬,止住躁动。对面那人也拦住自己的同伴。
刚才
箭的手法实在太快,一眨眼箭已
出,若是
得是人,绝无躲避的机会。那人制止同伴后,急着又从马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件⽑茸茸的东西,说道:“⽪…⽪…”又用手指了指刚才
的箭。
众人一看,见那箭刚好
在苏翎最初发出的羽箭处,两个箭头并在一起,不噤暗暗吃惊,这准头未免太好,虽说距离不远,可要正好
在箭头处,这里没一个人能办到的。
苏翎见那人手里拿的,似乎是一张⽑⽪,略想想,说:“打猎?”
那人连忙点头,学着说道:“打…打。猎。”
苏翎点点头,表示明⽩。
这是一伙猎户。至于
换物品,在这辽东宽甸一带是常事,甚至连卫所的主管们也是知道的,很难说有没有他们参与。一般的女真族人,与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不过都是为一家老小过⽇子,并非如两边首领们剑拔弩张的紧张。也只有辽东军兵,与努尔哈⾚的兵们相互之间战斗不断。此时努尔哈⾚还未将女真人全部掌控,这些住在山里的女真人,说不准连努尔哈⾚是谁也不晓得。这些子战事,只有头领们在乎。这宽甸一带的百姓与错居并不太远的女真邻居们,这类
换多不胜数。尤其是宽甸马市关闭之后,女真人将⽑⽪、人参、葯材等等土产,来
换汉地百姓们的粮食、布匹、铁锅、农具等等。虽官府明令噤止,但哪儿噤的住?只要不是女真成建制的兵丁,就连苏翎他们,也会放过女真人的普通族人。他们并非见人就杀,尽管那些将军、千总们总暗示凭女真人人头便可厚赏,但苏翎心中对此早已异议,不过不敢明言罢了,只要出营,一切便是自己说了算。
苏翎又考虑了一阵子,便说道:“可以看看,不过不一定就治得好。”
那人一听,连忙下马,远远地趴在地上,连磕三个头。看那样子,汉话是听得懂,说,却是太难。
苏翎转⾝对一旁的许熙说道:“你去将昨⽇与陈家小少爷在一起的那个人叫来,让他带上葯。”
“是。”许熙答应一声拨马跑回。
对面的女真人已全都下马,在地上铺了块兽⽪,将那病人扶下马来,躺在兽⽪上。众人这才知道,那人是用绳子捆在马上的,瞧那样子,从马上到地上,居然一动未动,这病,怕真是不轻。
苏翎这边的人静立未动,只在一边看着。
很快,许熙将那中年人带了来。
“将军,给何人看病?”中年人说。
苏翎有些惊疑地看着这人,似乎觉得此人言谈不俗。
“我不是什么将军…”苏翎停住,觉得这些人怎么称呼自己是个问题。随即不再想,继续说道:“你果然是医生。”
“将军,在下跟家⽗学医,并未出外就诊,所以不算是医生。”
“只要能治病就好,你去给那人看看,能行就给治治。”苏翎指了指那边的女真人。
中年人来时便见到那些女真人,虽吃惊却不敢询问,此时听得给女真人治病,顿时脸⾊突变,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
“别怕,我跟你一起去。”苏翎也下马,站在他⾝边。
“将军,”中年人结巴着,说:“在下不给女真人看病!”
苏翎面⾊一沉,问道:“你跟女真人有仇?”
“没有。”中年人说。
“女真人欺负过你的家人?”
中年人摇头摇。
“那是为何?”苏翎问。
“将军,他们是女真人啊。”中年人焦急地说道。
苏翎沉默不语,这种情形无法说清。任何一个地方的官吏们都说女真人烧杀掳掠,他们都将女真人看成一个整体。对于那些贪功袭杀女真村寨的,则说成灭虏大功。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毫无可辩之处。跟眼前这人,也无法说得清楚。
“医者仁心。你⽗亲教过你么?”苏翎问道。
中年人一愣,点点头。同时又有些惊奇,这位五大三耝的武官,居然也知道这句话?
“我再问你,昨⽇追杀你们的,是不是汉人?”
中年人点点头。
“这些女真人,你敢肯定他们就是歹人?”
中年人看了看那些女真人,摇了头摇。这谁能说清楚?
“你好生想想,我说的意思。”苏翎也不想多做解释。
中年人低下头,默默思索。过了会儿,中年人抬起头,说道:“将军,在下明⽩了。”
“嗯,过去瞧瞧吧,尽力便可。”苏翎说着,领着中年人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自动让开,围在一边静静瞧着。中年人看了看病人,又翻了翻眼⽪,然后搭脉。
过了一会儿,问道:“发热多久了?”
先前那个女真人连忙伸出五个指头,接着,又将另一只手全伸出来。
“十天?”
女真人拼命点头。
中年人仔细想了想,又再一次搭脉,然后又在病人⾝上四处摸索,也不知在检查什么。
半响,中年人站起来,对苏翎说:“将军,这人病的奇怪,像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像是中了毒?。。"
苏翎连忙拦住他,说道:“不用跟我说这些,能不能治?”
“可以试试,只要退了热,就有救。”中年人说。
苏翎转过头,问那个女真人“听懂了?”
那人点点头。苏翎便对中年人说:“那现在就试。要快。我们不能太耽搁了。”
说完,留下两个人陪着中年人,带着其他人纵马奔回。既然没有危险,就不必在此了。谅那些人对医生也不会怎样。又派人召回郝老六胡毅成等人,收拾物品,生火吃饭,准备出发。
等一切收拾完毕,就等着大队出发,那医生却还没回来。
苏翎带人又来到女真人处,见医生正从病人⾝上取下银针,显然会针灸术。苏翎不噤觉得太过巧合,这女真人,这医生,包括这陈家姐妹,怎么就都一下子搅到一起了?
“如何?”苏翎问。
中年人说:“已服了葯,若三个时辰后,退了热,就不碍事了,吃几副葯,好生调养便可。若是不退,很难说。”
苏翎听了,一时没有说话,思索片刻,转头对那个女真人说道:“你都听见了?”
那人点头。
“我们只能如此了,医生,我们走。”说罢,翻⾝上马,便要率队离开。
那女真人一看,急了,连忙跑到苏翎马前,说道:“慢,这些,马、⽪子,都给你。”又指着病人说“病,没醒。”
苏翎没有再看那病人,队伍不能停下,给这人治病已是好心,不能再耽搁。
“我们要赶路。不能耽搁。”苏翎说道。
那人更加急了,立时便跪下,说:“救,大哥…。救救…”另外几个女真汉子也是満目焦急,见如此,也一齐跪在苏翎面前。尽管语言不通,他们也知病人未愈,医生一走,结果难料。
苏翎迟疑不决,久久不言。
医生也有些犹豫,说道:“将军,不如我留下?”
“不行!”苏翎断然说道。他不能为了救人反而让一个不相⼲的人陷⼊险境。
“将军不是说医者仁心么?”医生说道。
“我不是医生。”
“在下算是医生吧?!”医生倔上了。
“这里我说了算!你少废话。”苏翎毫不客气。
医生退缩了,有什么好争的?将军不也是为他着想?
或许是听懂了苏翎他们的话,又或许是想明⽩了苏翎的顾虑。领头的女真人忽然跳起来,将各人所有的兵刃弓箭都收拢在一起,抱到苏翎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这个,没有。不打。我们。跟。走。”连比划带说,
七八糟。意思是,想跟着队伍一起走。
让女真猎人放下自己随⾝的兵刃,就如同让农夫扔了自家的犁铧,这份心还是诚的。
苏翎扭头看看郝老六,却不言声。
郝老六咧着嘴,说:“大哥,我看咱们这次是真不简单,千奇百怪的,什么都遇得到。先是三姐弟,然后是一大堆家丁,这睡了一晚,就来了几个女真人,怕是天意。”他其实不在乎是谁,反正要打就拿刀子砍人,不打,就什么事没有。
苏翎还是没有说话。
郝老六又说:“大哥,依我说,那三姐妹也是来历不明,你都不怕,未必还怕他们几个?你是担心兄弟们打不过这几人?”
苏翎一笑,也是,亏得自己刚才还教训医生。若论拼杀,苏翎自信自己一个就解决一半。
“好吧,你们就跟着吧,不过,要听我的安排?明⽩?”苏翎对女真人慢慢说道。
那人劲使点头,说:“懂。你,首领。”
苏翎眉头一扬,这话有趣。女真人的首领?似乎瞬间苏翎便成了⾝披兽⽪,头发
飞的样子。
“郝老六,叫兄弟出发。”
于是,在太
升起之前,这只奇怪的队伍,在丛林斑驳的光影间,沿着鸭绿江⽔,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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