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镇江堡
镇江堡是辽东都司东端数十堡寨中最大的一座堡寨,也是辽东驿道的终点。
这里原有沿江而立的九座石堡,人称九连城。本是隔江防范夷狄⼊侵而设,后来因宽甸一带新筑六堡,边墙外展,这里便渐渐废弃。在大明沿海倭寇横行时,为防倭患,辽东都司重整海防,沿海一带修筑海防城堡,便在距九连城不远处另择一地,修筑镇江堡。
镇江堡外五里便是鸭绿江,隔江便是朝鲜,朝鲜国出派使节进京朝贡也都是自此进⼊大明界內,沿着驿道直达辽
,再转向山海关进京面圣,这一路上不仅道路好走,全安也⾜以放心。镇江堡堡內⾜有数千人口常驻,堡外则是大片的农庄屯田,数不尽的村子星罗棋布。这都是源于堡外是大片的平原,地势低洼平坦,⽔源又充⾜,每年的收成要好过其余屯堡数倍,久而久之,人口是越聚越多。再加上是鸭绿江直通大海的出口处,往来船只终岁不绝。来自朝鲜的粮食、耕牛、木材等货物,均多汇集于镇江堡码头,而辽东都司的盐、铁器、农具等等货物也都源源不断地运至镇江堡,这⽔陆
通的说法,实属名副其实。朝廷在镇江堡设有参将一名,管带宽甸一带的游兵,算是海防陆防集于一体。镇江参将的府衙便设在堡內,宽甸游击将军所辖的一千多游兵也在距镇江堡不远处扎营,若是再算上参将麾下八百标兵,各个堡寨戍守的旗军,镇江堡管辖界內,兵马⾜有三千之众。另外还设有⽔军一营,不过,因常年不见战事,这⽔师的巡哨形同虚设,战船也所剩无几,大多便是在码头附近游弋,倒是盘剥往来商船的居多,这防御海患,几乎都忘了个⼲净。
苏翎等人进⼊镇江堡界內,却并未进堡,而是应胡德昌之邀,到他家中暂住。这于胡德昌来说不过是生意上再添几分把握,而对于苏翎,则多少有些试探虚实之意。
这胡德昌便住在江边的一个村子里,距镇江堡码头不过二里之遥。村子旁便有一处简陋的小港,泊着几艘船,也不知是其中否有胡家的船。村子四周都是上好的⽔田,秧苗绿油油的一片,连苏翎都止不住露出几分怅然,这若是放在千山堡,可是再也不会愁粮食了。胡德昌自然察言观⾊,随手指了指前方,说那边的二百亩⽔田便是他家的,还是几年前用买下的。本来靠着这二百亩田,胡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以⾐食无忧,不过,这做富家翁的土财主,却无法让胡德昌静下心来。他那对葯材的本事,可绝不是这些农事所能替代的,结果自然是乐于奔波,做起这不大不小的山货买卖,算是弥补对往事的回味。听着胡德昌的一番说辞,苏翎也算略知这商人中也是有痴
的,细想下来,这武人练武,商人经商,农家务农,其中不也都有执
不悟的么?
胡家宅院在村子南边占据着不小的一块地方,苏翎留意到整个村子里类似胡家的还有数户,甚至最东处还有更大的一片宅院。这些明显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均是一⾊的青砖瓦房,只说胡家,门前照壁,回廊、左右厢房,竟然是重重叠叠数重院落,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多大的一家人,里面还有多深,正应了豪门深似海的表象。
胡德昌早有算计,一进大门,便立即招呼家中仆人,将一处偏院收拾出来,几间屋子刚好够住。苏翎等人只在厅內稍坐,一盏茶尚未喝完,便有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请客人歇息了。随后便几个胡家家人引苏翎等人进了院子,胡德昌还专门遣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陈家大姐小。这陈家大姐小一路上几乎半句未言,胡德昌连声音都未听过,但仅凭苏翎这队略带神秘的人马中唯一的女人,便⾜以令人不敢忽视。两个丫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胡家女主人房里伺候的,瞧着便是聪明伶俐,手脚利索的样子,陈家大姐小许久未曾有过这般伺候,丫头端着盆⽔请她梳洗时,竟有些呆了,双眼一红,便要落下泪来。那边苏翎却不耐这有人盯着的场面,匆匆洗罢,便将人唤了出去。想想这接下来自然便是酒宴,苏翎便瞧着満屋子的家具打发时间,等着来人传请。桌边的一张梨花木束
靠椅引起了苏翎的趣兴,坐过去试了试,暗自点头,这要是千山堡里也能做出这样的家什,他与兄弟们便能好生舒服一下,⽩沙沟里的石头、木桩可真是坐得腻了。
稍后胡德昌果然来请,将苏翎与周青山让到厅里,又让人在偏院內摆上一桌招待苏翎的那些随从,陈家大姐小却是被请进內宅,由胡家女主人招待。苏翎半路上又折回
代几位兄弟小心饮食,这才回到厅內的桌边坐下。
胡德昌说已派人去请那两个贩盐的朋友,不妨先吃些酒食,一会儿便到。苏翎周青山也不客气,这満桌的酒菜远比客栈的那桌精致,确实许久未曾这般享受。
三人闷头喝尽了一壶酒,苏翎听到隔壁房內传来语声,內中依稀便是几个女子的声音。胡德昌见苏翎注意到了,便说道:“夫人便在隔壁,由內人陪着,若是有事,一唤便知。”
“夫人”这个词,让苏翎一怔,看了看周青山,见他也是一副不晓得如何解释的模样,但这“不是一家人”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便是说出来,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便摇头摇,什么也没说。
“你那朋友何时能至?”苏翎转而问道。
“这便快了。不远。他们便住在五里外地村子里。”胡德昌答道。
苏翎心里盘算着。若是有什么不妥。便先将这人拿了。再做打算。谅他再有什么琊念。也不敢拿自家
命相抵。甚至。苏翎还想到若真是有什么凶险。就屠了这一家人。这么随意一想。多年浸透地战意便无形地升起。这一变化。连周青山都有所察觉。不由得看了看苏翎。
那胡德昌说道:“不急。若是人不在。明⽇定会见到。一会儿去地人回来。一问便知。”
苏翎点点头。依旧低头饮酒。不再言语。⾝上地杀气却渐渐隐去。
等不多时。便有两人由胡家人领着进来。胡德昌起⾝
去。一阵寒暄。苏翎却不起⾝。只冷眼瞧着。这二人与胡德昌相似。看着便是一副商人嘴脸。一双眼睛透着几分精明。
“这两位是新近结识的朋友,专做葯材生意。”胡德昌说道。
那两人却似不以为然,一位⾝着蓝衫的胖子打断胡德昌的话,笑道:“老胡,这葯材生意自然是你的本行,却将我们叫来作甚?难不成你要新开一间店铺,让我们出些礼金不成?”
“哪里,哪里。”胡德昌有些尴尬,抬眼瞧着苏翎并无怒气,对这般无礼好似不在意,便接着说道:“这两位便是我说的朋友,都是做盐生意的,一个叫严寿,一个叫傅升。”
苏翎也不答话,只微微点头。几人围桌坐下,胡德昌亲手将个人面前的酒斟満,这才说起话来。
“这次请你们两位来,便是说说盐的事情。”胡德昌说道。
那穿浅⾊稠袍的瘦子傅升说道:“怎么,你也要趟到这盐⽔里来?”
“这行可不是容易做的,我们可是费了多年的心思才算立住脚,我看你还是做你的葯材算了。”严寿笑道。
胡德昌摆摆手,说道:“你们且听我说完。这回是我这两位朋友要买盐,我不过做个中人。”
“哦?”见胡德昌这么说,二人也收敛起笑脸,正正⾝子问道:“请问这位兄弟贵姓?”
这才算是上道,也是这二人与胡德昌
得透了,一向是嬉笑无间,不过这对苏翎、周青山这初见的人,未免失礼之极,此时补过,二人倒也未见尴尬之⾊。
“姓苏。”苏翎抱拳拱手,淡淡地说道。
严寿、傅升也回了礼,见苏翎一⾝家丁打扮,却被胡德昌视为上宾,虽有惊疑,却也不是少见多怪,这么看来,这做主的便是眼前这位苏姓朋友了。
“请问苏老弟要多少盐?”严寿问道。这般急匆匆的将两人请来,若是买个百八十斤的,可就是说笑了。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没有说话。
“是这么回事。”胡德昌接过说道“前几⽇你们不是才进了批货,可都还在?”
“卖出去一些。怎么?”严寿问道。
“还余多少?”
傅升想了想,说道:“约莫八千斤吧。”
胡德昌看看苏翎,见其点头,便说:“都要了。你们勿要再卖,都运到我这里来。”
严寿、傅升二人一惊,见胡德昌不像说笑,便又问:“几时要?”
胡德昌这回没有再说话,苏翎便说道:“你们何时能运到这里来?”
傅升说道:“很快,若是立即便要,天不黑便可送到。”
苏翎想了想,问:“在船上?”
严寿有些起疑,但还是点点头。
苏翎转向胡德昌,问道:“你的船与他们的船,哪个合适?”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他们的船要好用一些。”
严寿、傅升见这番话说的奇怪,便说道:“老胡,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可不要害我们。”
这盐的来路可不是正大光明的,虽说这贩私盐的早已打通了关节,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放心,我担保无事,你们不必多心。”胡德昌说道。
“你们这就将盐运来,不过,连船一并卖给我。”苏翎说道。
严寿、傅升将信将疑,相互使了个眼⾊,又问道:“船可以给你,不过,要现银
易,一手
钱,一手
货。你可带⾜了银子?”
苏翎看看胡德昌,这话自然由胡德昌回答:“银子我来付。”
严寿傅升更是奇怪。“老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们可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胡德昌笑笑,说道:“你们不必多疑。这两位朋友贩得一批葯材,都由我买下了。这银子便拿你们的盐来抵。”
这种情形倒也是常见,二人没再多说。“可那船…”
胡德昌又解释说:“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就不必问了。我本将我的船卖给他们的,你们若是不卖,就将我的船拿去好了。”
见是这么说,两个盐商便不再多疑,与胡德昌商议其
接细节来。这亲兄弟明算账,三人虽说
,可也商议了好一阵子,从银子成⾊到付账期数,种种繁琐不一一述明。这种大笔银子往来,对于商人来说,是少付一时便多得几⽇的周转。这种事苏翎也不想多听,自顾与周青山喝酒。那周青山倒是从话里听出些经商的许多主意来,这是后话,此处不提。
“苏老弟,这就算定了。那船就算是你的了,不过,船上的⽔手可得你自己寻。”严寿说道。
苏翎点点头。
“苏老弟算是除此见面,以后若是还要什么,只管开口。”傅升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这盐我还会再要,不过眼下我还定不下⽇子。”
这话在那二人耳边听了,喜⾊自然浮现。这几千斤盐其实并不算大数目,比二人做的大的盐商也不是一个两人,但这盐一般都是运到朝鲜零卖,顶多也是数百斤的数,这位苏姓朋友转眼便收了八千斤,且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少于这个数,自然是天大的生意。
“好说,只要略略提前数⽇,要多少我们都能办到。”
苏翎拱手说道:“那就拜托二位了。”二人连忙还礼,态度前后截然两样。
“苏老弟,那船上⽔手都是我们家中仆人,不能随船,还请勿怪。”严寿客气地说道。
苏翎自然不以为然,心想若是留下,我还不放心呢。
“若是老弟还未雇到⽔手…”傅升说道“瞧老弟面生,定是不常在镇江堡行走。这雇⽔手,可往码头处寻一个叫赵四的人,此人在这一带⽔上行了几十年的船,⽔路、人手都是
的,由此人出面,苏老弟要省下不少功夫。不必一个个地寻去。”
“多谢指点。”苏翎说道。
当下二人也不多耽搁,告辞回去准备
接。
苏翎也觉的这酒吃得够了,便要去码头寻那赵四,雇一班⽔手
船。
“老弟,我看你这⾝⾐裳还是换换吧。”胡德昌笑着说道。
苏翎瞧瞧自己⾝上的打扮,有些为难。这⾝⾐裳既然已蔵不住苏翎的⾝份,在这么打扮反而令人起疑,不过,也没⾐裳可换了。
胡德昌心思细密,便命人将自已的一套新⾐拿来给苏翎换上,好在个头差不多,只是略小,但也将就能穿。这一换装,虽说那股彪悍之气不能完全遮掩,却也算是能混在人群里不起眼。镇江堡本就四面商人齐聚,掩人耳目也就不难。
苏翎不要胡德昌作陪,自顾带着周青山出去,临出门却又问胡德昌。
“这镇江堡如今谁在坐镇?”
胡德昌一愣,说道:“自然是参将刘一功。”
“刘一功?不是佟参将么?”
“老弟是许久未来镇江堡了吧,那佟参将去年便调任大同去了。”
苏翎心里立时一松,这担心的便是佟参将嫉恨极深,若是他本人不在,便调不动镇江兵马,其他的,苏翎自信还没人能拦得住他。他瞧了眼胡德昌,也不管他脸上透着的疑问,自管上马奔码头而去。其他的人则都留在胡家,一则人多了显眼,二来,陈家大姐小也得有人在左近照应。
胡家至码头这二里地,苏翎与周青山没必要太快,便骑在马上缓缓行进,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一边想着各自的心事。
“不是说陈家有事要办么?”苏翎忽然问道。
周青山一怔,随即回话“将军若是不进镇江堡,便也就不用办了。”
苏翎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等几天办完了事,看情形再说吧。”
镇江堡码头终⽇繁忙,往来船只进进出出就没见断过。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货栈在沿江一侧排出很远,那些靠着码头谋生的铁匠铺、杂货铺,以至酒肆、客栈林林总总随处可见,诺大的码头几乎便是一座镇子。
要雇⽔手,自然要在码头正中的宽敞处。这里不仅有⽔手等待雇主,还有不少的脚夫等待上船卸货赚几个力气钱。在人多处一问,便寻到那赵四的住处。
瞧着眼前的窝棚,苏翎暗暗皱眉,原想着既然是那二位介绍的人,怎么也该是有本事的,可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是聊到落魄,怕是一家人吃食都难保全。
“请问赵四可在?”苏翎站在窝棚外喊道。
里面出来一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脸上手上都是风吹⽇晒留下的印记。
“你是…”老者迟疑地问道。
苏翎见此人便是赵四,有些犹豫,这么大的年岁了,还能在⽔上走么?不过他还是说道:“我想雇些⽔手。”
那老者一愣,随即苦笑着说:“我老了,⼲不动了。老爷还是去别处吧。”
“你便是赵四?”
老者依旧苦笑着点头。
“这附近上下⽔路你都
悉?”
听这么一说,赵四脸上露出些古怪神⾊。“算是
悉吧,但那都是往年的事了。”
苏翎打量着赵四,又看看窝棚,透过门口挂着的草帘,里面依稀只有一张门板拼成的
,余下的只有些锅碗瓢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见。想了想,苏翎说道:“你若是能将我的船带到我要去的地方,那船上的人便都归你管带,人手都由你来挑选。如何?”
老者惊疑地望着苏翎,嘴
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苏翎在心中略一估计,又说:“你只需指路,不需动手。⽔手们都由你说了算。”略停,伸手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老者,说道:“你若是真的
知⽔路,便拿着。”
老人盯着银子,哆哆嗦嗦地问道:“要去何处?”
“浑江口。”苏翎轻轻说出三个字。
那老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眼苏翎,又低头寻思片刻,便接过银子,手还未收回,却又问道:“我还有个孙女,若是我去了…”
苏翎立时明⽩,说道:“只要你有把握
船,便就带上就是,吃食都在一起,不必另算。”
老者这才定下心来。这赵四年轻时还能挣得几个银子养家,后来年老力衰,即便是
知⽔路,可也没多少⽇子再上船,一年前儿子落⽔失踪,只留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孙女,靠着过去的一些徒子徒孙接济,方才勉強度⽇,但这⽔手本就是糊口的活计,谁又能多养一家人呢?这困境无需多讲,眼前便是明证。
“知道胡家么?”苏翎指了指胡家的方向。
赵四点点头。
苏翎庒低声音,说道:“你去寻些信得过的人,嘴要紧的。”
赵四没再多问,去浑江口本就罕见,此行必是不那么见得光的差事,但眼下便顾不得了,只要有口饭吃,还能讲究什么呢?何况,他的一些徒子徒孙们,也大多等在米下锅。这镇江堡一带的商船,一般都有固定的⽔手,若是解雇,不是有病力衰的,便是船主不再用船了,这⽔手自然便没了生计。
“请老爷放心。”赵四低声应到。
苏翎又再考虑片刻,从周青山的包裹里拿过五十两银子,递给赵四,说道:“雇了人,若是家里有难处,这些先拿了去,你看着分派,我要所有的人都听我的吩咐,只要按我说的办,银子便不会少。明⽩么?”
这五锭十两重的银子,怕是赵四从未一次
地见过。此时哪里还说的出话来,他只明⽩一点,这位雇主手脚大方,只要听话,便不会计较银钱。这可是难得的船主。伸出手去接过,搂在怀里,那架势,生怕银子化成了⽔。
“天黑之前要赶到胡家来,我在那里等着。”说完,苏翎也不停留,转⾝便走。
按苏翎的本意,这事便算了了,接下来只管胡家等候天黑,待盐船一到,⽔手齐备,若是船上什么都不缺,便等天明出发。这次来镇江堡算是达到目的,虽然都是巧合,却也巧的正好。
苏翎周青山骑马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一瞧,却见两个大汉正与赵四挤在一团。原来苏翎适才露了财,亮闪闪的银子也不遮掩,让这一带码头上的两个泼⽪无赖盯上了。此时起了歹心,欺赵四年老无力,左右又不见人影,便上前抢夺。那赵四好不容易得了银子,⾜够爷孙俩过上一年多不愁吃食的⽇子,哪里肯放手,死命抓着不放,眼见得两个泼⽪拳打脚踢,愣是死不放手。
苏翎只瞧得一眼,怒气暗涌,当下拨马奔过去,跳下马,什么话也不说,伸手掐住另个泼⽪的脖颈,两脚左右
替,便狠狠踢在二人的部腹。两个泼⽪痛的叫不出声来,脖颈处像是两把铁钳紧紧夹住,挣脫不下。苏翎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二人走了十几步,就蹲在江边,将二人浸在⽔里。两个泼⽪被江⽔一呛,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手脚扑腾起无数⽔花,拼命挣扎。苏翎丝毫不动,象块石头立在那里,不一会儿,两个泼⽪便手脚瘫软,象一滩烂泥堆在江边。苏翎见二人断然没了命在,双手用力,将其抛进江⽔中,随波漂去。这一幕发生得极快,想必那两个泼⽪连苏翎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这般送了命,至于冤不冤,可只能自己找神仙申述了。
苏翎就着江⽔清洗掉⾝上的泥浆,然后走到赵四面前,也不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就那么无事般地看着赵四,问道:“多久才能寻到人手?”
赵四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
着气说道:“很快,都是我过去的徒弟,眼下都等米下锅,只说一声便可。”
苏翎看了看天⾊,微微皱眉,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速速叫人,这便跟我走。”
赵四立即回⾝,叫道:“二妞,出来。”
苏翎这才看到一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站在窝棚角落处,眼里満是惊恐,无疑,刚才的一幕都看见了。
“二妞,你去将李二叔,王六哥,王小九叫到这里来,就说爷爷寻到活儿了,叫他们快点。”
二妞慢慢走出窝棚,却连看也不敢看苏翎一眼。
“快去,一会爷爷就给你买个饼子,别怕,这就去。”赵四说的心酸,那二妞看了看爷爷,显然饼子的承诺让她有了力气,迈开步子一路跑去。
赵四转⾝
向另一个方向走,却停了一下,将怀里用⾐裳包住的银子放在苏翎脚边,这才快速离去。显然是怕再遇到这类強抢的泼⽪,这么看来,这码头上寻口饭吃的人家过得很是艰难。苏翎想到这里,不由得四处打量,眼里的杀意比适才杀人还要旺盛。
周青山对苏翎不由分说便杀了两人全都看在眼里,尽管知道苏翎久经战事,手里杀掉的人不知多少,但这么眼睁睁看着的,却还是头一次。就算是去年刚遇到苏翎时,杀那位佟家人也是错过关键一刻,只见倒地未见刀光。此时面⾊惨⽩,呼昅急促,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周青山。”苏翎轻声叫道。
“在,将军。”周青山声音微微颤抖。
苏翎看着周青山,一字一顿地说到:“我们今天还活着,是因为挡我们路的人都死了。不然,你们陈家连块坟地都不会有。明⽩么?”
周青山缓了缓,才慢慢点头。他并非不知情势险恶,只是对于死亡,还不敢直面。
苏翎不再多说,继续打量着四周。江面上的船只相距很远,点点⽩帆象一只只飞鸟,只是停在某处,许久才动。江面上没有见到⽔师战船,这让苏翎既放心却又不放心。明知⽔师如同虚设,但这种看不见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师里的那个赵伯灵,与苏翎有过命的
情,两人曾一起在场战上与敌人厮杀过,比起⾝边的那些兄弟,一样是能生死相
的汉子。但眼下是否去见上一面,苏翎还未拿定主意。
不久,远远地江边,二妞与几个汉子小跑奔了过来,另一面,赵四⾝后也跟着一些人。苏翎数了数,不算二妞,有十二个人,与胡德昌
待的⽔手数字多上两个,不过这不是问题。适才苏翎并未说明要多少人,但赵四是⽔上行走多年的人,此时镇江堡一带⽔面上的船种类并不多,运送商货的船只大多是一类,既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这人数自然便能估摸出来。这还得益于大明朝的噤海令,所有大于四百料的船只一律不许建造,连桅数都有严格限制,以至这船只均在四百料之下,二百料的最多,就算是苏翎的船上永不了这么些人,可这位雇主极为大方,去的又是逆流而上,这人手便是多些也是可用的。
是几个人聚在一起,都望着苏翎不出声,显然苏翎便是雇主。赵四略略说了几句,将情形说明⽩,在场的人毫无疑义,连点头都不需要。
“都齐了?”苏翎问道。
赵四回答:“是的,老爷。”
“这就随我走吧。”苏翎转⾝便走。
赵四却是稍稍犹豫,没有立即动⾝,其余的人也都看着赵四,站着不动。
苏翎有些恼火,未必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就在这时,二妞拉着爷爷的⾐角,说道:“爷爷,可以买饼子里了么?”
赵四蹲下⾝子,说道:“二妞,听话,一会儿就去买。”说完,又站起来,对苏翎弯
说道:“老爷,可否预支些银子?”
苏翎瞧了瞧二妞,又看了看一众的⽔手,适才“饼子”二字,让这些看着尚还健壮的汉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呑咽着口⽔,难道都是恶着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都先到那边酒肆吃饭,等
了再动⾝不迟。都听我的吩咐,以后不会再让你们饿着。”
说完,见人中脸上都有喜⾊,却仍未动⾝。
赵四迟疑地看了看众人,苏翎这番话已⾜以证明雇主是难得的好人,反倒不像个商人,不过,他们犹豫的可不是这个。想了想,便又接着说:“老爷,他们是想预支些银子,留在家里买米。”
苏翎这才恍然,便点点头,说道:“你们自己瞧着分吧,我说过船上的事你做主。都快去,”说道这里,回头瞧瞧码头不远处的一家酒肆“一会儿都到那里去,都吃
饭再走。”
这下众人是喜上眉梢,赵四更是不加思索,将手里的银子随便递给几个人,那几人便飞快地跑开,余下的却是未动。苏翎见此,稍稍一想,心知这些人定是平⽇里都相互支撑的,这银子拿去,断不会只给一家,怕是买了米都放在一处吧。当下便让众人一起到酒肆,捡些方便实在的饭菜叫上来,让众人尽管吃。瞧着汉子们一副饿死鬼模样,苏翎甚至还叫了几壶酒,这使得众人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翎与周青山自顾在旁边一桌坐下,让店小二泡两杯茶,耐心等着。周青山对这一幕也是好奇,眼前这位将军做事实在出人意料。
这家酒肆平⽇里喝酒吃饭大多是商人,所谓狗眼看人低,见这帮子苦力⽔手进来吃喝,早就不耐烦,若不是苏翎一锭银子甩在桌上,怕是早就轰了出去。此时看在银子份上,也就忍了,何况那苏翎坐在一旁,明显是个做主的人,那神⾊也像是不好惹。这边店主人不说话,那剩余几桌的客人可就没这么好心。这人有了银子,便自觉与众不同,虽然不敢跟官老爷们比试威风,可家里多少有些下人,眼前这些人居然敢跟自己在一个屋子里吃饭,简直是岂有此理?那忍不住的,便开始发话了。
“店家,这是⼲什么?”
“店家,还不快都赶出去?”
“我看你这店是开到头了,这等人都让进来,你是瞧不起我们是不?”
…
店家哭着脸,又陪着笑,挨个解释,却是谁也不听,反而是火上浇油,那些人更是气势⾼涨,连拍桌子摔碟子的都有。这将一众⽔手们吓住了,个个都停下,不敢再动,眼睛看着苏翎,那架势,便要拔腿就退出去。
苏翎面⾊一板,说道:“都看什么,继续吃。就当猪叫,你们没见过猪么?”
这话⽔手们听了一愣,随即又悄悄一笑,继续吃下去。那边可都听着清清楚楚的,早看出苏翎是领头的,不过是见他也象是个商人,没有直接对着他来,这下可就不同了,立时间,威胁的,漫骂的,一齐扔向苏翎,其中一位个子⾼大的,甚至想将一叠卤凤爪掷过去,但端起来一顿,伸手那过一只放在嘴里嚼着,大约是味道不错,就又放下了。
苏翎也不说话,伸手将一旁的包裹揭开,里面是裹着的
刀,随手菗出,狠狠地砍在桌上,也不看任何人,自顾喝茶。
那些人眼前一闪,便定在
刀上,屋里瞬间便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没人言语。好在店家
着脸说了几句好话,众人这才继续吃自己的,看也不敢再看一眼。那店家又走到苏翎桌前,脸上都笑开花儿了,双手死命子套刀,帮着揷回刀鞘,还给规规矩矩地扎好。嘴里却什么都不敢说,那架势,这刀子收起来,就该没危险了吧。
时候不长,余下几个人也都回来,众人已留着吃食,待全都
餐一顿,苏翎才抓起包裹,也不问店家找补碎银,自顾带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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