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铁甲断金
天⾊微明,千山堡巍然的⾝躯逐渐在群山之中显露出来。
夜一未眠的千山堡堡墙上戍守人员开始顺次轮值,远处敌营上空正升起炊烟,营內尚不见人马调动,昨夜被強令休息的各班人马无声地依次上到堡墙,随后被换下的人员则立即下去休息,这种有序地轮换在四面堡墙上同时进行。敌人就在眼前,千山堡內所有的人都不曾好好⼊睡,紧张的情绪在每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
苏翎、郝老六仅仅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又出现在正对敌营的堡墙上。天明使得敌营的规模尽管收进眼里,昨夜赵毅成的判断接近现实。两座敌营紧挨着坐落在河⾕出口与千山堡之间的宽阔处,而那条河流就在一旁穿过,河⽔并未结冰,有不少后金士兵正在河边提⽔、饮马。营地上空飘扬着正⽩旗与镶蓝旗的战旗,看两营敌兵的服饰,却是差别不多,或许是因为过远,分辨不清。苏翎与郝老六努力遥望着,希望能看到一些敌军将领的⾝影,皇太极与莽古尔泰,可都是努尔哈⾚的儿子。
镶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努尔哈⾚第五子,少时便随军转战四方,此时不到四十的岁数,正是威风正凛之时。皇太极是第八子,领正⽩旗,二十五六的样子。此番二人领军前来,那表明努尔哈⾚⾜够重视千山堡,另一种可能,是为费英东,或者苏翎所为的确
怒了那位枭雄。看这营地的架势,近万人只怕是真的。正当苏翎遥望之际,敌营中也奔出一队人马,在营前远远地查看千山堡。
“看不清,该是皇太极吧。”郝老六说道。
苏翎也放眼看去,可惜实在太远,面目难以辨别。但既然从正⽩旗的营地出来,十有**是皇太极。此时他正在几十后金骑兵的伴随下,缓缓行进,一边查看千山堡上的人群。
“大哥,咱们放一炮?”郝老六跃跃
试。
苏翎估算了一下距离,摇头摇。
“这样放炮,只能是听响儿吓人,打不着的。”赵毅成说道。
“投石车可以。”郝老六说道。按堡外平地上事先做好的标记,皇太极正好在最远
程之內。
“算了,不说够得到,就算够着了,不过杀掉一人。没什么用。”苏翎说道。
郝老六遗憾地扭头向那边看去。恨不得求那些人再走近一些。最好在弓箭地
程之內。他并不介意在士兵面前再表演一次神箭手地风姿。
见堡墙上地人都在向敌营方向张望。战士们还好。那些堡民们虽说不至于紧张地发抖。却是将⾝体绷得很紧。苏翎正寻思着说些什么。却见陈芷云带着陈若疏走上堡墙。千山堡里。也唯有陈芷云到哪儿也不会受到拦阻。对此苏翎也未做什么姿态。默认了。此时见两姐弟上来。便问:“何事?”
“若疏让我跟大哥说说。让他也到炮队去。”陈芷云说道。
苏翎没有立即说话。看了看陈若疏。忽然沉下脸来。说道:“有什么不会自己说么?什么是都要找你姐姐出面?”
陈若疏一阵害怕。低头不语。
“回去。”苏翎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过几年才会用你。好好学本事。”
陈若疏未动,仍不说话。
“怎么,训练时教你的都忘了?”苏翎越发不⾼兴。
“是。尊令!”陈若疏大声回答到,随即转⾝下去。
苏翎转眼看向陈芷云,说道:“以后这些事让他自己说,不要总当是小孩子。”
“是。”陈芷云低头答道。
苏翎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七个人都起来了么?”
陈芷云微微一怔,随即明⽩指的是谁,说实话苏翎的确不知那七名女人的名字。
“都起来了,与芷月在一起。”
“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到楼上去弹些曲子,嗯,不要那些凄凄惨惨的。快去。”苏翎说道。
“是。”陈芷云立即走下堡墙,大战之前,她这趟走得可有些冒险,还好苏翎并未训斥。
不久,千山堡內苏翎府上那最⾼的阁楼上,传出数人合奏的乐声。琴声从空中撒向四周堡墙,然后再向雪地里散去。苏翎见那些堡墙上的紧张略有舒缓,便暗自点头。军中配有乐手,看来还有有一定道理。
天⾊越来越明,已隐隐有旭⽇东升的霞光出现。远处敌营人马开始集结,一队队地在营外空地上列队,不多时,两座营地已全部出动,在千山堡前排出黑庒庒一片方阵,加上地上⽩雪的反衬,更加显处几分狰狞之态。在敌营响起号角的同时,千山堡內也响起集结的喇叭声,处于待命状态下的各组人员立即全神贯注,紧紧盯着指定的管事,随时按命令行事。堡墙上第一排弓箭手已经执弓在手,第一支箭已经捏在手里,⾝侧的箭壶里満満的羽箭接近五十支,而堡墙下的支援小队则每人手里都抱着两壶箭,一旦有命,则立即将箭只送上堡墙。而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长溜整齐排列的投石车已经绷紧了悬臂,一旁十多人则随时准备将一块重达三十斤至五十斤不等的石块发
出去。每一面堡墙下都备置有五十部投石车,经过工匠们的改良,每部只需十多人便可
作,
程⾼达八百到一千步。一些后备队伍则在贴近堡墙的房屋內休息,门口战立的管事则双眼紧盯着堡墙方向,一有招呼或是情形紧急,则立急带队支援。每一面堡墙都已指定专人总领,分段设置队长,与堡墙下的支援人员相互搭配。这些都是千山堡蓄谋已久的防御编制,如今,就要检验这一切是否能将千山堡变成磐石。
苏翎带着一半的骑兵站在堡墙上,这些当然现在成了步兵,也是守御的主力,另一半骑兵则集中爱校场列阵,席地而坐,等待命令。不过,苏翎此时并未发出任何命令,与堡墙上众人一样,双眼紧盯着敌人。
“将费英东带来。”趁敌人仍在慢呑呑都集结,苏翎忽然发出这个命令。
费英东已经从堡內众人的神⾊上看出大兵庒境,自然他与那些战俘已经不再被放出来⼲活了。这时来到苏翎面前,竟有一种释然之感,不被理睬的感觉总算到了头。看着远处集结的后金战阵,费英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那苏翎却一直不说话,由着费英东东张西望。末了,到底是费英东开口说道:“你是要用我来换得停战么?还是杀了我?”
“你?”苏翎蔑视地一笑,说道:“本来我可以杀了你。不过,我还是想让你看看我们是如何杀死这些送死之人的。”说罢,让人将其捆在一处弓矢不及之处,由他随便看。
对面的后金兵终于动了,随着一声号角,第一队后金步兵开始缓缓向前行进。千山堡堡墙上不断传来叮嘱声“
“不要慌,沉住气。”
“听令放箭。不要
。”
“都稳住,他们要上来还早呢。”
…
苏翎満意地点点头,胡显成训练的指挥人员都还不错,当下便继续观察敌兵动静。
从千山堡上空看去,后金兵并未将千山堡包围,大概在他们眼里,连抚顺、清河堡这样坚固的城堡都被攻下,何况这样的小城?后金正⽩旗与镶蓝旗的人马都在各自营前列队静候,那第一批进攻的步兵排着略算整齐的队伍缓缓靠近。走在队列最前面骑马的军官不时地向前
出一箭,大概是在估计与城墙的距离。终于,在距城墙一箭稍远,兩箭不到的地方停下。此地据护城壕沟不过百步,小跑顷刻间便可以抵达。此时壕沟內已经积満河⽔,但还没有结冰。后金兵若要靠近城墙,则必须越过这道壕沟。
不知为何,后金兵没有选择直接进攻城门,大约是看那座吊桥过于费事,真不如直接从堡墙上強攻⼊內,此时努尔哈⾚的人马对于攻城并没有太多经验,而往⽇里攻城拔寨的功绩也难以拿来与明式堡寨相提并论,有限的信心,其实还是来自抚顺与清河堡一战。
第一批攻城人马并未携带长梯一类的器械,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那道壕沟。后金士兵在又一声号角声中开始行动,前面几排的后金士兵纷纷开始掘土,往手里的袋子里装,看来,他们是想填平壕沟。等所有的后金士兵人手一袋时,整个大队开始再次向前移动。后面几排是弓箭手,他们缓缓向前,不断测量
程,而前排的后金兵则举着为数不多的盾牌,在一声喊声中开始向前猛跑,一股气跑到壕沟边,扔下口袋,便回⾝死命跑回。就在此时,那后排的弓箭手开始放箭,瞄着堡墙上隐约留出人影
去。可惜第一批箭大多还未到堡墙便落下,为数不多的箭越过⾼墙,飞进堡內,但估计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失。随后弓箭手开始各自放箭,目的不过是阻止堡墙上人员放箭
杀那些添壕沟的后金兵。
千山堡自然不会毫无反应,第一个跑到壕沟前的后金兵还未站稳,便被飞来的羽箭
穿喉咙,一声未吭便一头栽进壕沟之內,这让
箭的郝老六十分气恼。这不成了一大块添沟的东西?划不来。刹那间,无数羽箭划空而落,在如同蚂蚁一般奔跑的后金兵头上撒下死亡的
影。大片的后金兵被羽箭
中,哀嚎声顿时叫成一片。但没死的后金兵毫不停顿,继续向前奔跑,将口袋扔⼊壕沟。那些回去的后金兵仍然扛起一袋泥土,继续跑向壕沟方向,对⾝旁的死亡似乎视而不见。千山堡上一波接一波地
杀壕沟边的后金兵,而下面的后金兵则一波接一波地继续填平壕沟。随着尸体的增多,壕沟也变得越来越浅,终于,壕沟被截断,兵逐渐被填平,积⽔里飘着后金兵的尸体,而路上更是躺着数百具尸首。但那些后金兵仍是视而不见,仿佛死亡
本不会降临在自己⾝上。后金兵的弓箭手也不顾伤亡,继续向堡墙上放箭。千山堡开始出现伤亡,有数十人被飞进堡墙的流失击中,阵亡二十多人。在漫如飞雨的羽箭之中,是防无可防的,尤其是那些
本就没有木标,只管沿着弧线划落的冷箭。苏翎不为所动,也没有任何命令,堡墙上的人与墙下的人一样,只管放箭,也无需瞄准,双方都知道,这第一批约两千的后金兵纯属送死,只要能填平壕沟,为后续进攻打开一条路,便就算大功告成,至于生死,那些后金兵没有一个能自己做主,没死在场战上,退回去便只有被斩首一个结果。
壕沟终于被填平了长长的一大段,这批后金死士终于可以退回去品尝余生的苦果。
趁着战斗间隙,千山堡迅速补充羽箭,调整人手,那些受伤死亡的战士也被抬了下去,而养精蓄锐的后备者被迅速补充到所缺位置。这一段,损失不大。后金兵留下约六七百士兵的尸体。
但紧接着,后金精锐人马开始向前
近。苏翎望着甲杖齐全,队列整齐,扛着无数架长梯的后金进攻队伍,暗暗握紧拳头。
后金兵慢慢接近,这一波仍然接近两千人。前面是一排手持盾牌的士兵,他们⾼举盾牌,遮挡羽箭,掩护⾝边架着长梯的士兵队伍缓缓前进。眼看着就要到达进⼊冲锋的位置,苏翎猛喝一声:“放。”
只听见一片“砰”“砰砰”的声响,五十多块大石飞越堡墙,在行进的后金密集人群中落下,顿时砸出一个个空缺,被击中的后金兵基本上都是骨断筋折,或是将脑袋砸扁,或是被飞来的石块扫去一条手臂,哀嚎声再次响了起来,但后金兵丝毫不
,继续稳步前进。千山堡內不断飞出石块,将进行中的后金队伍砸得七扭八歪,但数量毕竟有限,后金兵在死亡几十人之后,便抵达冲锋位置。为首的后金武官一声大吼,所有的后金兵都奋力向前冲去,努力将扛着的梯子架在墙上,开始向上攀登。余下的后金兵则一些扶着长梯,一些就站在墙下
箭。千山堡上的羽箭依旧疾飞,将后金兵一个个地从梯子上
下,但这种依靠人多进行的攻击,
本就无法进行准确的杀伤,一切都靠得是密度,羽箭覆盖之处,后金兵不断中箭倒地。随着千山堡墙上人员的俯
,下面准确的弓箭手开始将伤亡带给千山堡。这些都发生在很短时间內,很快,不顾伤亡的后金兵将数十架长梯靠上堡墙,士兵们⾼喊着一个接一个地向上攀去,一个掉下,紧接着又爬上去一个,竟然是前仆后继毫不在意杀伤。随着弓箭手的持续伤亡,千山堡堡墙上开始出现缺口,而爬在长梯上的后金兵越来越多,象一串糖葫芦似的挂在堡墙上,开始还不断地掉下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掉下长梯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墙顶,这说明堡墙上羽箭的密度以不⾜以迟缓后金兵攀登的速度。千山堡堡墙上另一批战士开始加⼊战斗,对于接近堡墙端顶的后金士兵,除了用箭
杀,一些战士手持耥耙,这种尖端分布分叉的利器,将爬上来的后金士兵连刺带砍,一个个地推下长梯。苏翎在此时一刻,吩咐投石车改换石弹。稍后,投石车开始投掷点燃的一个个大巨的油罐,在密集的后金士兵中炸开,爆燃出大团的火焰,那些沾上火焰的后金兵抱头
窜,带着一⾝的烟火打
阵型。这火焰的效果远远大于羽箭的杀伤,视觉上的惊恐让后续的兵马放缓速度,整个队伍开始迟缓起来。同时,堡墙上开始出现一些手执一个个圆罐的士兵,点燃引线抛向墙下聚集的后金人群,至稍一刻,便听见轰然爆响,大朵的火团在人群中燃放,这种混合了易燃油料与火葯的圆罐杀伤力并不強,但对于这种情形下密集的人群却能有效地给予阻挠。爬上长梯的后金兵开始出现后续无力的状况,而在梯子上吊在半空的士兵,很快便被杀死,一个个坠落,不久,长梯被一个个地点燃,像是在千山堡堡墙上挂起了一串串的焰火。
一时间,千山堡堡墙上空飞舞着羽箭、石块,油罐,划出一条条烟迹,堡墙上侧一支支长
耥耙伸出墙外,对着冒出来的脑袋、⾝躯一阵
捅,地面上的后金战阵中腾空飞起无数箭只,直扑墙顶,一团团大巨的火球不断爆燃,烟火弥漫,很块就将墙下严整的后金队伍遮盖,而烟雾里夺人
命的利器依旧不断四下横飞…突然,后金后队战阵中响起号角,正在苦苦打熬着的后金兵一听,迅速向后退去,⾝后跟着一长串送行的飞箭,不断将落后的士兵送进遍地的尸堆之中。这第一次攻击,千山堡总算是胜了。
苏翎命令停止放箭,稀疏的箭雨猛然间消失。支援后队则立即跑上堡墙,收拾伤患,补充军需。各队队长则忙着查看各自小队的每一个队员,
待适才可能出现的危机应对办法。人来人往的堡墙上,人们都无声地做事,对来之不易的胜利并无太多的表现。
苏翎望着前方尸横遍野的场战,略微估算对方死伤人数。对于投石车的威力,苏翎略微不満,但其正好可以弥补羽箭
程外的那一段发起冲锋的距离,而火炮,适才一战随未使用,却达不到这五十步投石车形成的气势。这一战后金兵险些就要登上堡墙,形势一度危急,这使得苏翎决定提前使用火炮,不能再让后金兵接近堡墙。后金兵的这种用人填的攻城方式,只要人手⾜够,只待千山堡锋芒一弱,便⾜可蜂拥登顶,到那时,千山堡也就破了。苏翎对迫近防御有些没有信心,毕竟千山堡人手实在太少,适才的双方对
,尽管站着地势的⾼处,千山堡还是有所伤亡,若是持续下去,千山堡总有后继不至的时候。
后金兵在号角声中逐渐远离场战,留下近千具尸体,远处的后金兵大阵丝毫没有移动,将残兵收⼊后队营中,随即,镶蓝旗战阵中又响起一声号角,数千后金骑兵缓缓向前,向着千山堡
来。
又一次进攻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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