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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我拒绝和一个泡过古龙水的男人同座,我的胃不好,我的鼻子过敏。”

 “女士,我帮你问问,或者有人愿意和你换座位,好吗?”

 “不好。我要换到头等舱来。我本来就是要买头等舱的座位。那边明明还有一个空位,你们却告诉我客满了。”

 “的确是客满了,女士。那个座位虽然空着,但有人订了。”

 “没人订,我也不坐那个位子。我讨厌男人擦得香的,不伦不类。搞不好他还是个酒鬼。”

 占了两个座位的,正是少安。他闭目养神,对周遭的騒动充耳不闻。

 大声抱怨的外籍女士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副唯我独尊状,哪里是争个座位?简直像要包下整个头等舱。

 “不,我拒绝回去商务舱。我就在这等着,那个空位没人来,我便补足差额,但我不要坐那个位子。到时你想办法给我换,我不和男人同座就是了。”

 空服员为难得不知如何平息这位贵妇人的挑剔。

 头等舱内旁观着这场纷争的旅客,个个摇头叹息复好笑。

 有这等不讲理的人!她干脆包机,不更方便?爱坐哪就坐哪。

 来了一位男空服员,听了女空服员说明情况,他趋前来试图安抚金发贵妇。

 “夫人,订这个位子的人已经来了。还是请你回商务舱,我尽量为你做令你满意的安排。”

 “来了?人在哪?我看到才相信,你们不要骗我。”

 孟廷微起上身,前面隔着三排那儿,是空着个位子,旁座的人头靠着椅背,动也不动。

 一些旅客给那女人吵得面不耐烦神色。

 一男一女两位空服员还在苦口相劝,劝得贵妇人要翻脸了。

 孟廷站了起来。

 “我的位子让给她好了。”她向空服员说。

 她的邻座也是位中年妇人。中国人。

 “你愿意坐我的座位吗?”孟廷用英文问那位绷着脸的外籍女士。

 她马上化怒容为笑颜。“哦,你真是个甜姐儿。谢谢你了。”

 老实不客气地,女士一股坐下。

 “夫人,你要将差额补付给这位小姐。”男空服员对她说。

 孟廷挥挥手。“算了,算了。”

 “谢谢你,小姐。我带你去商务舱。”女空服员歉然又感激。

 她们走出头等舱时,少安向男空服员招招手,耳语了几句。

 “啊,谢谢你,金先生。”

 男空服员赶紧去追那位好心的女乘客。

 “小姐,有位旅客临时取消,请你回头等舱。”

 咦,这倒好,皆大快。

 孟廷回到头等舱,发现原来就是那个空位。

 “再次谢谢你,亲爱的。”外籍女士对她说:“你看,我就知道那个位子没人嘛。”

 孟廷仅对她笑笑,走到座位坐下。

 邻座的男人朝她微微笑。

 啊,可不是阿威看到的那个ARMANI吗?

 孟廷心跳突然加速。她也答以微笑。

 “你放心,我没在古龙水里泡过。”少安低语。

 “你放心,我鼻子不过敏,我的胃很健康。”她也低语。

 两人相视而笑。

 “你心肠真好。”

 “哪里,我本意想去见见那位古龙水先生,问问他用的是什么牌子,我也买一瓶。”

 “当杀虫剂?”

 她哈哈笑。“说不定可以驱魔镇。”

 是那位亚麻套装小姐哩,这可不是天赐良机吗?

 想不到她不单人漂亮,心地善良,慷慨,更兼具有幽默感。

 “哟,那么我也该去买。你见到他没有?”

 “半途就给截回来了。”

 “真遗憾。”

 他才不遗憾哩。

 “金少安。”

 “孟廷。”

 两人伸手一握。

 这男人的皮肤好柔软,手指好修长。

 她的柔荑好光华细致。最妙的是,她没戴戒指。

 小心,孟廷。男人,拒绝往来户。记得吗?

 懊死,金少安,你又大发了。别忘了,你要痛改前非,不再游戏人生。

 两个人不约而同变冷淡起来。

 “对不起,我要看书。”她说。

 “我也是。”

 又不约而同自提袋中拿出一本书来,翻开,一本正经却毫不专心的阅读。

 时机这么不凑巧,如果不是她刚遭情变,心情郁卒又对男人怕怕,不想马上结,遇上如此一俊男…他似乎很友善、风趣,旅途上多个伴,多好。

 不过若没发生那件事,她也不会登上这班飞往巴黎的飞机了。

 她看起来,感觉起来,和他曾交往过的女人都不同。

 不过,他每次都有“这次一定不一样”的感觉。而每次不是草草结束,就是不而散。

 为什么真爱如此难觅?是他对选择异太低能,还是他根本不适合安定下来?

 这趟旅行之后,但愿他能找到个答案。

 男人的手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这么白皙?

 只有一个解释。那是双不知人间疾苦的手。

 那么,金少安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毋庸置疑了。

 不知何故,孟廷有些失望。

 怎么?她期望在头等舱遇到个打杂的工人吗?

 她兀自好笑。

 有钱人又怎么样?她并不富有,无名小卒一个,不是照样坐头等舱?

 她看的是…史帝文·金的恐怖小说哩。

 “克莉丝汀”哇!他最爱的一本。高起伏,绝无冷场。

 他还没有遇见过喜欢史帝文·金的女人。

 不过看她的模样,想必是女强人之

 少安过去结的女人,在个性上都是女强人,紧迫盯人,节节近,对他软硬兼施,最终目的,都想做金家的媳妇。

 孟廷却是对他“金少安”的大名没有半点反应。

 忽然,她咯咯地大笑起来。

 少安纳闷地转头,原来她在看电影。

 见他看着她,她边笑,边指着座椅前方的小银幕。

 少安戴上耳机,听演员对白。

 演的是FranchKiss。女主角自美飞往法国,争回被人夺去的未婚夫。

 三个人坐在沙滩上,男人面对着两个带着他送的戒指的女人,尴尬得不知所措。

 “我一定要来看看什么样的法国‮子婊‬…”女主角说到此,对她的情敌无辜地解释“对不起,我的法文不大灵光。”然后又说:“抢走我的未婚夫。”

 法国女人优雅地、不慌不忙地回话“我不抢不愿被抢的人。”

 女主角用黑色幽默表达愤怒的工夫一,演技叫绝。

 少安平时很少看电影,没太大兴趣,更没有时间。但他戴着耳机,和孟廷看完了这部影片。

 两个人数次为剧中的讽刺、趣味对白,一同开怀大笑,用力拍手。

 四衷乒议的嘘声,他们当然听不见。

 电影看完,孟廷不知是心有戚戚焉,还是笑得太厉害,眼里装满了泪水。

 电影结局是喜剧收场,但现实人生呢?

 孟廷想,她恐怕没有女主角末了的那种好运,遇到一个真正爱她,专心爱她的男人。

 少安感到仿佛挨了一记当头喝。

 怎么飞机上正好播放这部影片?那个花心大萝卜分明是在说他嘛。只不过他没送过女人戒指,或和任何一位订过婚。

 “呃,这部电影很有意思。”他说。

 “切实反应人。”她说。

 “是是是。”他还能说什么?

 “你有女朋友吗?”

 “喔…没有。”少安含糊答,正好他在喝水,遂掩饰了过去。

 孟廷闭目假寐。

 “我不抢不愿被抢的人。”那个法国女人说。

 说得多好啊!

 有些女人,就如那位女主角,失去了男朋友,怪别的女人不该夺人所爱。岂知男人变心,实是因为心甘情愿被夺被抢。

 孟廷这时才知她不是无怨的,不能真的心平气和去谅解那个男人。

 但身价不如人,气恼或怨恨,又能如何?

 “孟小姐,你睡着了吗?”少安轻轻问。

 她张开眼睛,微笑。“现在醒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搅…或者你不愿被打搅?我是说…”他这辈子首次面对一个女人结结巴巴。

 “你没有打搅我。”她和气地说。

 “哦,那就好。”

 少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来那套灵活的手腕似乎突然打了结,施展不出来。

 “孟小姐,你是第一次去巴黎吗?”

 不能让他把她看成乡巴佬。

 “不,我常常去。”孟廷回答。“巴黎简直像我另一个家了。”

 说谎原来并不难。

 啊炳,又一个共同嗜好。少安很开心。他一向格外喜爱巴黎。

 “你是去观光旅游还是…”

 “哦,我是为了商务。我们家在巴黎有很多连锁企业。”

 避他呢,胡说八道又不犯法,过过有钱人的干瘾,又何妨?

 “你呢,金先生?你去巴黎也是公干吗?”

 这一次他绝不亮出他的“金”字招牌。不能告诉她他的背景出身。

 “哦,不,不,我能去巴黎,纯粹是运气。”

 “运气?”

 “哎,我参加奖,到巴黎来回机票含住宿。啊,你不知道,我兴奋得好几夜睡不着觉呢。”

 “我可以想象。”孟廷好不羡慕。

 花掉了毕生积蓄,她不是不心疼的。

 “你参加什么活动,有这么大的奖项?”

 “呃…唔…是医院的员工同乐晚会。”

 “啊,原来你是位医生啊?”

 “不不不,”少安连忙否认“我仅仅是一名…嗯…杂工。”

 杂工?他这一表人才的样子,是个医院杂工?

 “哟,你们医院必是人才济济。”

 少安干笑。“可不是吗?唉,只怪自己从前不听老人言,不知上进,只知鬼混贪玩,落得只能做个小差事,混口饭吃。”

 “噢,金先生,千万不要这么说,职业不分贵嘛。”孟廷安慰他,心里有点后悔不该扯谎抬高身分,使得这个可怜人自卑起来。

 “是真的,一无文凭,二没有可观的学历,永远要屈居人下。”

 “不会的。现在很多人晚年才入学,表现都很优异,十分令人尊敬佩服。再说,还有空中大学啊。”

 “我报考过,考不取,资质太差,没办法。”

 “不要灰心气馁,再接再厉呀。”

 少安看着她覆在他手上的玉手,偷偷惭愧着骗来的同情和鼓励。

 呀,好迹象。想以往,他不论如何花言巧语,谎话一箩筐,不觉有愧也就罢了,还洋洋得意,自诩风快活。

 想来他良知未泯,尚有葯救。

 “孟小姐的令尊经营哪些生意?”

 “嗯,家父早已退休养老了,他的企业网大得说不清,我到现在有时还会晕头转向。像你说的,资质太差,反应不够敏锐。”

 “你太谦虚了。”

 他没有继续追究底,叫孟廷大松一口气。

 呼,险些穿帮。什么大企业大到说不出来?笑死人。可是她若胡乱诌,一旦他真打听起来,更要大开天窗了。

 “金先生在哪间医院工作?”

 “唔,一个小私人诊所而已。你别看一个小小杂工,没有够分量的人介绍作保,大医院还进不去哩。”

 如此这般,这段交谈,两人算相安无事,都暗暗了一口大气。

 ****

 用过餐后,少安起来去洗手间,那位贵夫人来到孟廷旁边。

 “他没有对你怎样吧,甜心?”

 孟廷给问得一怔,继而发笑。

 “谢谢你的关心,他没有用古龙水,不喝含酒的饮料,非常安分守己。”

 “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留意些比较好。旅程还有一大段呢,他若对你非礼,尽管大叫。”

 “我会的。”

 少安回来,贵夫人若无其事回她的座位。

 “她来向你面授什么机宜?”

 “她想和我换位子。”

 他故作惊慌。“你没有答应吧?”

 “我答应考虑。”

 “拜托你考虑久一点。”

 “这个…我不知道。我应该考虑多久?”

 “快抵达戴高乐机场时,我会通知你。”

 “啊,谢谢你,我这个人没什么时间概念。”

 “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可以信任我。”

 “是哦,我会比较信任古龙水先生。”

 “提到古龙水先生,我刚才在洗手间门口遇到他,我替你问了。”

 “如何?”

 “他没用任何古龙水,不过他登机前,一个女人把一瓶香水泼翻在他身上,那香水叫‘毒葯’。”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空服员过来,送孟廷一合三瓶的你香水组合。

 “徵得机长同意,代表公司送你一份小礼物。孟小姐,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孟廷欣然手下。她一点也未感到有何不便,事实上,她相当开心。

 “翁失马。”少安说。

 “吔,有得必有失,反之亦然。”

 其中一瓶香水,凑巧正是“毒葯。”

 “你可以把它倒在我身上,我不介意。”

 孟廷眨眨眼睛。“我介意,全舱客满,我没有位子可换了。”

 “啊,我很高兴你对你的邻座感到满意。”

 “我很能屈就。”

 少安记不清他曾多少次飞往巴黎,其中也曾携带女伴,可是他未曾如此开怀。

 孟廷不知他是何人,相信他编撰的谎言,却没有丝毫轻视他,或者看低他。和她在一起谈笑,真是如沐春风。

 也许,毕竟他还是有可能遇到不在乎他的富豪家世,就只是完完全全接受他这个人,爱他之为他的女子。

 ****

 少安先醒来。他没有动。他不想动,不想吵醒孟廷。

 她的头靠在他肩上,身体半偎靠着他,一只手在他手掌中。

 不晓得是她伸手过来,他顺势自然握着她,还是他无意识中握了她的手。

 这都不要紧,他喜欢握着她的感觉,喜欢她靠着他的感觉。

 避绝女,避绝女,反省思过呀!

 他听不到脑子里那个理性的呼声。

 以往的旅途哪能得到如此清静、宁谧?身旁的女伴,兴奋得恨不得搭的是火箭,聒噪地嚷着要买这买那,要他带她玩遍所有名胜等等。

 那时他不是提款机,是印钞机。

 这时,在孟廷面前,金少安不是金少安,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升斗小民。他非常快乐。

 不做他自己,他非常快乐。

 世界上不晓得多少人整天要寻找自我。殊不知,偶尔把自我丢开,多么快意。

 孟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睡姿,难为情地赶紧坐直。

 她开口道歉之前,他先笑着化解掉她的尴尬。

 “我计算过了,照钟点计,你要付清用我的肩当枕费,一共…你想付台币还是法朗?”

 她偏头思考。“待我问过此刻的汇率再说。”

 “照台湾还是法国的价牌?”

 “哗,你可真会斤斤计较。”

 “嘿,要查汇率的可不是我。”

 “好吧,由你去算好了,你说多少是多少,行了吧?”

 “我没带计算机,下机后买一个再算。你要不要换位子,考虑好了没?”

 孟廷几乎忘了这个笑话。

 “到了吗?”

 “刚刚机长宣布,还有十二分钟降落。”

 “十二分钟吗?”她假装斟酌“我看算了,都忍耐了这么久,不差这十二分钟。”

 你住哪家饭店?

 少安把这个问题咽回去。

 唉,一开始没有瞎掰多好?说不定她也住在“丽池。”如若不然,他可以住进她住的饭店。

 别想啦,为时已晚。一个打杂的穷小子,哪里住得起五星级大饭店?

 孟廷万分后悔假称自己是富有的女企业家。为赌一口气,逞一时之快,自作自受了吧?

 否则,她说不定可以和他在某家便宜的旅馆比邻呢。

 多想无益,她已托旅行社在女青年会代订了房间,那儿反正不收男

 出关后,两人都急急痹篇对方,偏又在出口相遇,同时挥手叫同一部车。

 “你先请。”

 “不不,你先。”

 “不不不,女士优先。”

 “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廷弯身上车,关门前,顿了顿。

 “你住哪,金先生?要不要我先送你一程?”

 少安忙不迭摇头兼摆手。

 “啊,不比,不比,我住的是很小的小旅馆,很远,很偏僻。事实上,我应该去搭巴士比较经济。”

 这提醒了孟廷。

 不晓得由机场到女青年会有多远?万一被计程车司机敲上一笔,多不划算。她的法文又不灵光。

 车子转了个弯,她回头看不到金少安了,连忙叫停,跳下车,跑去找巴士站。

 她的计程车驶远了吧?少安赶紧拦了另一部计程车,跳上去,挥汗吐气。

 过了一会儿,计程车和驶往市区的巴士并停于红色号志灯前,少安和孟廷仍想着对方,但谁也没有看到谁。

 到了“丽池”少安先查问孟廷会否正巧也住在此,若是,她应该比他先抵达,那么他最好换一家饭店,以免撞上而谎言穿帮。

 “她是我的未婚,我想看她到了没有。”是他向柜台服务员用的借口。

 结果“丽池”没有这么一位东方女客进住,也没登记有“孟廷”的订房。

 少安松一口气,亦十分失望。

 他应该问问她住哪家饭店的。

 不只伊人芳踪何处?

 下错了站,孟廷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女青年会,还好当记者整天跑来跑去的,练就她一双超强脚力。

 二十四度的气温,可还是走得她香汗淋漓。

 房间虽不豪华,但干净整齐,光线充足。

 她踢掉高跟鞋,让尖叫了半天的双脚出来透气,用力动脚趾,待它们的血循环恢复,她淋个浴,换上连身长裙,穿上平底鞋。

 避他的时差,逛街去也。

 一套亚麻套装,贵得令人牙疼,平平整整时穿着有若高贵仕女,然而十几个小时飞机坐下来,皱得像一把酸菜。

 不如一件七百元地摊买来的裙子,舒服且经济,由箱子里拿出来,依然美观大方。

 不到三百元的零码拍卖鞋,比一双数千元的意大利真皮制鞋,舒服不知多少倍。

 看,一分钱一分货吧!要讲究行头,就得有忍痛功夫…花钱时的心痛,和穿过后的脚痛。

 走过保有十六世纪建筑风格区,见到LEPARC,是间融合英国的优雅和法国的浪漫的饭店,前面花树盎然,极具乡村风味。

 能在此住上一夜,幻想一下贵族般的享受,当是一大乐事。

 想象完,叹一声,继续徜徉于巴黎夜中。

 实在累了,但花了毕生积蓄老远飞来法国,可不是跑来睡大觉的。

 据说蒙玛特区的天咖啡座最是有名,雷诺瓦的名画“天咖啡座的舞者”便是蒙玛特的一景。

 现今当然没有画中衣香鬓影的舞者,只见满座的观光客,一桌连着一桌,好似台湾乡间的大拜拜。

 有位“今贤”…非先贤也,说过一句话:所有观光客都想去没有观光客的地方,最后又四面八方来齐聚一处,诚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似乎没有观光客把自己看做观光客。孟廷就是其中之一。

 我只是穷极无聊来玩的。她是这么想。

 本来嘛,观光客都有观光巴士,一车一车送往目的地,有谁像她搭地铁的?

 觑到一个空桌位,孟廷走去坐下。

 忙碌的侍应生过来丢下一张餐单,赶去招呼要结账的另一桌。

 孟廷打开餐单,傻了眼。单子上的法文和她大眼瞪小眼。

 难道其他观光客全都识得法文?孟廷暗暗叫苦,正想溜了算了,侍应生却回来了。

 一手抓着笔,一手拿着点单,他等待地看着孟廷。

 “要什么?”

 嘿,这一句她是懂的,但如何回答?

 她想要一杯该店的特调咖啡,尝尝有何特色。她还想要一份邻桌桌上看起来令人垂涎滴的蛋糕,但不知它是何大名,比手画脚似乎嫌土里土气。

 “孟小姐,又见面了。”

 孟廷讶然抬头,绽笑。“金先生!”

 “你等人吗?”

 “不,不,没有,我一个人。请坐。”

 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猴急了?

 少安愉快地坐下。

 咦,这真是天从人愿哩。

 “还没点东西吗?”

 “呃…”孟廷再度摊开餐单,装模作样地浏览。“我没法决定该点什么。”

 “要不要我提供建议?”

 “太好了。”

 孟廷如释重负,马上把餐单递给他,他看也不看,直接回给侍应生。

 “尝尝他们的招牌特调咖啡,风味极佳。”侍应生走后,少安对她说:“我另外自作主张点了‘拈花糕’,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这道甜点。你若不喜欢,不用客气,我可以再吃它一块。这东西,我百吃不腻,已经吃了三块了。”

 哟,如此嗜吃甜食,他的身材保持得可真好。

 “我一定会喜欢的。”

 咖啡和“拈花糕”很快送上桌,正好孟庭心中所想的。

 “拈花糕”入口即化,配饮特调咖啡,风味更独特。

 “唔,唔。”孟庭吃得只发得出如此足快意的声音,顾不得“企业家”、“富家女”的优雅风姿。

 她自然的喜悦,却让金少安十分欣赏。

 “我没想到会见到你,以为你必定累了,已经上休息。”

 起码他的前众女友会如此。早早睡觉,养足精神,明好疯狂采购。

 “我舍不得浪费时间,”孟庭挤挤眼睛,笑道:“何况,我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遇见你。”

 “希望没让你太失望。”

 惊悉都来不及呢。

 “在商场中,失望乃家常便饭。你不必太自责。”

 “多谢你大人大量,下次我会小心痹篇,假装没看见你。”

 “别装得太厉害,弄假成真啊。”

 少安本来半假半真的开玩笑,试探她是否愿意再见到他,不料她回以如此幽默的对答,令他为之绝倒,更加倾心。

 他的谈吐、风采,实在不像个打杂的工人。

 “你的法语很流利道地呢。”

 少安愕了愕。幸好他反应灵敏机智。

 “到奖后,我马上买了本法文简单会话速成,恶补来的。”是哦,好像他是神童。他赶忙补上一句“医院有位医生,在法国留过学,他教了我一些简单的点吃食用语,别的不灵,起码不会饿死在巴黎。”

 “那么你可谓语言天才了,这么短的时间,说得不含半点怪腔怪调,真是难得。”

 她口气真诚,没有起疑,少安这才放了心。

 “你大概不习惯到这类咖啡座来吧?”

 孟庭环顾四座。

 “怎么?来此的人非得出身皇亲贵戚不可吗?”

 少安微笑。“上社会人士视此地区为闲杂地带,不愿涉足。”

 孟廷很惊讶“这么说,雷诺瓦在世时,是闲杂人等,不入之类了?”

 “倒不是。早期天咖啡座是诗人、画家等等风雅之士聚集地,随时代演变进化,它成了观光客歇脚处,及当地低消费阶层打法闲暇的地方。”

 “文明的贡献,否则叫这些人往哪儿去享受经济实惠的浪漫风情呢?”

 “你可别小看这类咖啡座哦,有些天咖啡座瞄准观光客,给的是不同价目的餐单,与本国人点同一种咖啡,付的却是双倍价钱哩。”

 孟廷听都没听过。

 “你是识途老马嘛。以一个初次到巴黎的人来说,你懂的可真不少。”

 “我们那位医生教的,以防我受骗。”

 “你们医院这位医生待人真好,你有这么一位周到、细心的朋友,太幸运了。”

 “哎,是,是。”

 少安悄悄捏一把冷汗。

 孟廷何尝不是?她这个“常?创斯伞钡娜耍瓷兑膊刖浞ㄎ牟煌ǎХ榷疾换岬恪?br>
 “我很高兴再见到你,金先生。但是我明天一早要开会,我得回饭店休息了。”

 早早打退堂鼓的好。

 少安不舍得结束,却不得不立即同意解散。他话太多,迟早要马脚。

 “请让我付这杯咖啡和甜点的账单吧。”惟恐她坚决反对,他强调说明“在巴黎,男人让女人请,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你我又不是法国人。”孟廷不忍心让他破费。

 “哎,入境要随俗嘛,我不过是一介俗人。”

 她若还坚持,倒像她自命高尚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走之后,少安发现他还是没问她下榻何处。

 但或许她对他友善,仅仅是客气礼貌。她未见得有兴趣和一个“穷小子”朋友。

 如此不正好合了他此行不与异的主旨吗?

 何以他这般若有所失?真正前所未有!失落感?金少安会为一个女人生出失落感?哈哈!

 显然,确实得不到的才是值得争取的,是吗?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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