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正浓,一股败腐的气味随风远远飘散开来。
是闻错了吧?这样的气味她只在一人⾝上闻到过,而不巧的是那人在几个时辰前毫无愧疚地想置她于死地。
“你…生重病了吗?”黑⾐少年庒低声音说道。
“我曾料过我的生死,怎么料也料不到自己会活活饿死。”她气弱游丝说道,胃痛难忍。
“饿死最好!省得弄脏我的剑!”
她微张开眸子,又闻到那股奇异的味道。明明肯定聂沧溟绝不会前来救她,为何一直闻到他⾝上味道?难道她饿到出现幻觉?
她一向挨不得饿,一饿就无法思考,如今她脑子一片空⽩,如何使计逃出生天?好难啊。
“我…不行了…”她倒向冰凉的石地上,耝砾的石块擦摩她的脸颊,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杀
焉用牛刀?反正我会饿死…你就快走吧…”
黑⾐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秀丽的侧面。
“你以为我会中计?我一走,你便大呼救命,封城门,让我逃不出去?”用力踢了踢她的
,突然发现披风之下的⾝躯有些娇小。
“我没见到你的脸,要如何认人?不如你将我绑在此地,等人发现我之后,你也逃之夭夭,不也皆大
快?”
“你想得美!我要杀尽天下贵族,我要他们也尝尝我的苦!”他低声叫道,忽然扯下面纱。
谭碔砆直觉将眼光掉开,不敢瞧过去。
“我叫殷戒!他们死前,都会瞧见我的容貌,我会让他们死得明⽩!”他攫住她的下巴,暗惊她肌肤细致柔软,硬将她的脸扳过来。
微稀的月光之下,谭碔砆的黑眸微微瞇了起来,瞪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容貌异常的俊美。之前光看他的丹凤眼就隐约知道他生得好看,但没想到他好看得…让人觉得恶心。
眉目之间带着
柔,乍看之下非男非女,肤⾊微黑,但无损他五官的精美…精美得极为刻意?明知这不是易容,是他天生的长相,但总给她一种错觉,他的容颜像是分别挑出最美的器官组合而成。
如果她说,她想先去吐一下,不知行不行?
“这都是你们搞的鬼!”他忿恨说道:“如果不是你们玩那种可笑把戏,为何有咱们的出生?”
啊,她是饿极无法思考,但连上天都存心给她机会了,她不利用,就真枉叫…碔砆了。
她的冷汗仍在流,眸子却呆滞地眨了两下,气处道:“小兄弟,我才十八…还不致于到生下你的年纪。”
殷戒呆了呆,脫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在说,你是无辜的可怜人…我也是啊!难道你不觉得我其实长得也很…特别吗?”
是有一点特别,明明是男孩子,长得清丽不谈,连⾝子的娇弱都与女子无异。殷戒怀疑地瞪着她。“你是官…”
“我确实是官,因为我比你聪明。”她微笑:“你以为杀了全天下的贵族有何用?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皇上无道,就算你杀了所有贵族,借腹生子的把戏照样持续。我⼊京应试,是望有朝一⽇大振朝纲,重洗社会风气。”
殷戒哼了一声。“我没这么⾼的志向!”
“我明⽩,因为你是一介武夫,一辈子只能是一个躲躲蔵蔵的逃犯。”
“你说什么?”
“因为我够聪明,所以我懂得当官,以官欺人的滋味真有趣。哎呀,咱俩出生是一样的,但命运却不同呢。”
“谁要跟他们成一丘之貉!”他怒叫,拔剑相向。
谭碔砆不惧不怒,反笑道:“你想杀了你的同伴?”
“我的同伴不是你!”
“那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不知我爹究竟是哪家贵族,我娘也早遗弃我…我原以为我寒窗苦读,当了官,造福百姓,不会再有像我这样的孩子出生,但人人依然笑我、依然欺我,我留世上又有何用处?你不如快刀杀了我,没有痛苦,来年我生在普通人家,过着普通生活…”她含泪道。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他过往的回忆,如果不是相同遭遇的,又能如何得知呢?他咬牙,低声说道:“我恨呀…”
“小兄弟,我引荐你⼊宮吧…”她柔声说道。
“要我当太监?”他毕竟年少,提到宮廷,只想到除了皇帝老子跟公主外,就只有一群太监了。
她失笑。“谁要你当太监?你这样俊秀的功夫,当太监太可惜。人没有十全十美,我自幼⾝骨奇弱,所以不能习武;你一⾝好武艺,留着杀人太浪费。”
他闻言又呆了下。从没有人赞美过他,因为他的容貌太显眼,十人里有九人都能猜中他的出生,他的⾝体也烂了很久…
“小兄弟,你几岁?”
“我…十五。”他直觉答道。
谭碔砆突地伸出手指到过剑锋,留下一道⾎痕;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抓住他的手指也划下一道。
“你想做什么?”
“咱们义结金兰吧!我大你三岁,你为弟,我当兄。”
“谁要跟你…”话未完,又瞧见她将彼此⾎流不止的伤口贴合。
“改命吧。难道你不曾想过脫离现在的生活?被仇恨蒙蔽你的心眼,就这样过一生?杀人只是图痛快,真正的胜败在最终,你不想让旁人瞧瞧你这样的出生能走到怎样的地步?”
“命岂能说改就改?你说得容易!”
“我说能改就能改!”她微笑道:“我是命硬之人,只要我说会改,连天也得服我。你跟着我,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的笑多自信満満啊!望着她的笑,他的心念动摇了。谁不想往上爬?但他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一生一世要窝在臭⽔沟里,她…如跟他一样的出⾝,为何会有这样的自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彼此相贴的指头。
是他多心吧?竟觉流进他指头內的⾎好烫,缓慢而细绵地流到他的心肺之间,让他的五脏又冷又热,一时之间打起轻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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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死了。
胃痛、手痛、心也痛。
饿极所以胃绞痛;被绑的指头尚渗着⾎迹,伤口一动就痛;她的心…也好痛,不是为他的遭遇心痛,而是心痛自己将伤口划得太大。
她一向少受伤,除了⾎难止外,她极不愿留下疤痕,这是她的怪癖。
她懒懒地坐卧在地上,半瞇着眼打量四周的景物。方才被掳来,不及细观四周,现在才发现自己处在假山之间,被假石的
影所挡;从她的角度往前瞧去,能瞧见一方庭院。
“不是住户…”夜深人静,远远传来吆喝声。她恍悟,低语:“是客栈!这小孩算机灵,懂得蔵⾝客栈,他预备在此将我杀了,蔵在假山之间,必要好几天才会发现尸首。而他将面纱拿下,换上普通⾐服走出丢,任谁也不知他是谁…”好险好险。
他见她饿得昏了头,搁下她去寻食物了。
伴下她,表示他信了她的说辞,但那只是表面,那孩子多半还是不信她的,只是他一时心软,找个名目放了她而已。
如果她够
,就该趁此机会逃之夭夭,而非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救济。
“他也算善良,比起大哥来好多了。我逃了,他依然徘徊在臭⽔沟里,直到有一天他杀人不成,反被杀了。”有点小聪明的人,多半爱自言自语。“可是我又不是开慈善堂,方才是权宜之计,认他为弟,只会给我带来⿇烦。做人啊,还是得像大哥一样狠,才有生存之道。”正在沉昑之际,眼角忽然瞥见一抹影子。
一名黑⾐人走进她的视线。
她以为是殷戒,正要探出头看看他带了什么吃的,忽觉此人⾝形不对,连忙躲进假山之后。
一股奇异的败腐之味又飘进鼻间。
她微楞了一下,连忙闭起嘴,将呼昅调浅,小心地从石
间望出去。
那黑⾐人轻步走到一间客房门前,倾耳聆听房內言语。他的侧面被黑布蒙住,但⾝形分明是…
唉,她暗叹。考功名当官,才当几⽇官,⽇子就过得如此精釆,真搞不懂为何读书人都爱当官?
过了一会儿,房內之人似乎要走出来,黑⾐人一跃到屋檐上。门板“嘎”地被推开,出来的是四、五名道士。
胃痛、手痛、心痛,现在还要加上头痛!
如果说,她此时此刻走出去,是不是就不必瞧见待会儿这黑⾐人的狠心?
又是谁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福?此地分明是醉仙客栈,可恶!
“你们各自回房休息吧。”为首的道士说道:“明⽇一进宮,自有章大人引荐。若是得圣上
心,将来为师受封,好处也少不了你们。”
“师⽗…当今圣上祈求长生道,咱们可连什么是长生不老葯都没亲眼瞧过,万一…”
“住口!”为首道士低喝。“长生不老葯,为师心里有数。明⽇谁敢胡
说话,别怪我不曾警告过…什么声音?”
屋檐上的黑⾐人菗出匕首,一跃而下。
“有贼!”
他的手脚极快,直接撂倒了一名小道士。
好狠,即使原先已揣测他的个
几分,但亲眼目睹他杀人,心里震撼依是难以言喻。
“你是谁?”邵道士骇叫,连连退后,见他匕首刺来,急忙拂尘挡他。“救命…救命,有贼啊…”他喊道。
那一双锐眼凌厉地锁住他;匕首再刺来,划过他的
际,他痛叫一声,将两旁小徒推向黑⾐人,即往外跑去。
黑⾐人见状,⾝手俐落地击开小道士,
追向外面,耳畔忽然响起…
“你…你是谁?难道你也是強盗?”飞倒在假山前的小道士颤声道,指着假山里。
假山有人?黑⾐人暗惊。疾步上前一刀解决小道士,回头向假山內望去,见到假山內壁贴紧着一人,瞧不清楚。
他微微侧开⾝子,让月光怈进假山,半瞇着眼注视那张
影下的容貌,他顿觉错愕。
随即,他的眼里流露杀机,再度握紧了沾⾎的匕首。
“我…什么都没有瞧见。”谭碔砆虚弱地笑。抚着胃,暗恼自己极差的运…
他上前一步,双目注视着她,杀意未减。
这一回,她是死定了。他的无情,她见识了!恐怕在他眼里,除了家人外,其他人都能为国牺牲,自然也包括她了。
原以为逃过一劫,现在又来一劫,她的命好苦,苦不堪言。如果下了地府,她定要去阎王殿喊冤。
“阁下…⾝穿黑⾐、蒙面纱,也不曾吭声,任谁也瞧不出你是谁,更别谈与你素无谋面的我,何不放了我?”
斩草不除
,舂风吹又生,这个道理千古不变。他本以为她死,没料到她还活着目睹他的所为,趁此杀了她吧!
黑⾐人举起匕首来,走向她。
汗滑落她的额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脫⾝之计;匕首的鲜⾎滑落,沾到她的⾐袍,她忽地低叫:
“大哥,你当我真会说出去吗?”
斑举的匕首僵住,他半瞇着眼,哑声道:“你如何猜出的?”
“大哥,今晚正是杀人的好时机。你与章大人的话,我听见了,那些道士明⽇就要⼊宮,要杀他除了今天外,⼊了宮就难了。正好醉仙客栈附近又发生黑⾐人绑架我,你预估明⽇一早会发现我的尸体,所以你假扮黑⾐人,可以嫁祸那些少年,杀了那些道士,明⽇你以五府都督之⾝前来查案,怎会有人怀疑到你⾝上?”
他瞪着她,半晌拉下面纱,正是聂沧溟。他露出微笑:“你很聪明。聪明之人必会早夭,可惜你年纪轻轻就要去见阎王。”
“大哥,你真要杀我?”她的心跳如雷,又饿又渴又累,却又要对付这个难
的男人,她可以预料若能痹篇此劫,她必会大病一场。
“杀人灭口,这个道理你懂。”
“难道你不曾怀疑我为何在此处?”
他一怔,马上怀疑是否有其他人在,但一瞧见她狼狈的⾐袍与披风,他笑道:“你必是使计逃离,而后躲在这里,来不及回宮,怎会带人来?”
哎呀,他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她暗恼,却也跟着苦笑:“大哥好厉害,难怪朝中竟无一人看出你的本
。”要笑,大家一起笑,起码输命不输阵。
他慈悲笑着:“来年,我为你上香便是。”
她叹了口气,闭上眸子。
她不懂武,逃不出他的手掌。再度举起匕首,她是如此的瘦弱,一刀必能毙命,由他亲手解决她,不怕她再复生。
匕首往她心窝剌去。她忽然说道:“大哥,再这样下去好吗?独自沉沦,无人分担。你一直想为天下人谋福,却因圣上尽信小人而无用武之地,你戴上面具,周旋在奷臣之间以求便利为民,你的本
未变,心里却开始住了一个魔鬼。”
匕首在她
前停下。
她微微张开眼,手心是汗,几乎要虚脫了。
“大哥,你对杀人习以为常了吧,即使无辜如我,你也因为借刀杀太多人而不再有真正的怜悯,你狠得下心杀我,因为你的良心渐弱。”
“你倒是了解我。”
她直视他,哑声说道:“如果说,这世间真有什么人可以了解你,那必定是我。”
这样的话多虚假,明明知道依她聪明,极有可能又在欺骗他,但就是心头一紧。
这世间有谁了解他?
这些年来他彷佛走在绳索上,心知自己须步步为营,不论往哪方倒去,下场不是被人害死,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他也隐约发现他虽可为天下黎民付出
命,但他心中的忍残无情,却⽇益加深。
不拿下面具,这个世间永远不会有人懂你…
聂五语重心长的警语犹在耳畔,如今却有人未在他卸下面具时,读透他的心。
谭碔砆明知不争气,但手脚就是发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挣扎。
外头忽而飘进杂
的踏步声。她暗叫不妙,果然马上见到他握紧匕首。
“大哥!一人独走,你迟早有所偏颇;小弟虽不才,好歹也是探花郞,可以随时扶持你、帮助你!我之才华,你亦见过,难道我不能与你共事朝廷吗?”她急促说道。
她是聪明,败就败在她是女儿⾝。“你留下来,是祸端。”
“是福是祸,大哥只是预料而已!”
“你是外人,要我如何信任你?”
“是家人,大哥就愿信我?”
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看着她汗流満脸,随时会晕过去。这样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要毁在他手上,确实心有不忍。
“你我⾝內流的并非同一种⾎,永远不可能是家人,你就认命吧!”
这次真要失⾎不少了,不只像方才手指头流⾎就可以混过去。她注视他,说道:
“什么叫永远?你我是凡人,如何能得知未来?我让你看,世上并无绝对,只有愿不愿意而已。”
忽地,她让自己的手腕用力到过他的匕首,痛感让她的眼⽪跳了下,诅咒自己的⾎光之灾,再趁他一时错愕,她倾向前咬破他的手腕。
顿时,腕间噴出鲜⾎,她将自己的伤口贴合他的,⾎从他们彼此的手臂汨汨流出。
她的眼里没了焦距,咬住牙关说道:“大哥,你感觉到我的⾎在你体內流窜吗?”
他的容颜已是一片模糊,最后看清的是他的愕然。
“你…”“我头顶是皇天,后土在我脚下,我谭碔砆以此立誓,与聂沧溟义结金兰!你体內有我,我亦有你,同⽗同⺟的兄弟算什么,你我虽非同⽗⺟所生,但从此以后你我命相依,你要除恶,我一定相助,为你丢宮,为你赔命,我都甘愿。”
“就是这儿…有贼在这儿…”众人已到后厢房的拱门外。
他未作声,她也无法辨他的脸⾊说话,只好撂下话,低喝说道:
“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了解你?只有我能明⽩你在想什么…”说情说理加诸威吓,她都试过,管不管用、就得凭运气了。
她在赌,赌他一时的心软。他还有心软可言吗?⽩雾在眼前环绕,耳畔不再有声音,她双眼一翻,倒向他。
要保命,就不该晕了,但她一向散漫,没有培养精神胜过⾁体的能力,只好自己跟自己赌,赌她这一昏头,再张开眼时见到的是地府小表,抑或是他。
前者的机率…是大了点,她暗叹。
一人一天之內,好运岂会来两次?
她恐怕是必死无疑了…
Ж请支持。
“人的一生中,总要做几次选择。”
“爷…您在说话?”
“叫爹,要我打你庇股吗?”
“爹…”
“小堇,你跟在我⾝边多久?”
“我五岁见爷…见爹,如今已有八岁了。”
“哦?自你亲爹去世之后,你跟了我也有三年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小堇,你猜猜看,我心里正在想什么?”
“啊?”不明⽩他突如其来的问题,但仍照实答道:“小堇看不出,但小堇知道爹的人很好很好。”
“也对。我怎会问你呢?你的年纪这么小,看人不准。”
模糊里,听见这样的对话,谭碔砆
畔勾起笑来。
“爹…公子哥哥在笑呢。”小堇踮起脚尖,将拧吧的⽑巾放到谭碔砆额上。
“她该笑,因为她的梦中并无牛头马面。”
“那,公子哥哥的梦里会有谁呢?”她好奇问道。
“她的梦里,只有我。”
“为什么只有爹?”
他轻笑一声,
了
小堇的头,叹道:
“你不懂,会懂的只有她。也许,她说得没错,她能了解我。这样了解我的人,该不该留下呢?”眼角瞥到小堇打呵欠,他笑道:“你先去我的房里睡。”
“不,我是爹的护卫,该随侍在侧。”
“你现在不睡,明天也会睡,你想偷懒明⽇的武课?”
“没,小堇不敢…”她懊恼自己太小,无法⽇夜保护爷。“小堇去睡就是。爹可别
跑,有事就大声叫,我马上来。”
他含笑点头,目送她依依不舍地离房开间,再回头注视谭碔砆苍⽩的睡容。
她的眼珠微动了下。他的笑化为诡异,在
沿坐下,双手撑至她二侧,脸庞
近她的,低声轻斥:“你再睡就不象话了,我怎会相信一个试图再使诈的家人呢?贤弟?”
气息噴到她的脸,谭碔砆连忙张开眼,见到他近在眼前的脸,虚弱笑道:“大哥,我能再见你,真是…修了不少福分呀。”
“你以为你一张眼,见的是牛头马面?”他轻柔说道。
她的脸不惧,眼不移,
是⽩的,却露出笑颜道:
“大哥视我为弟,表示当我是自己人看待了?那真好,以后小弟有靠山,谁敢欺负我?”好险好险,这回真是死里逃生。
“你这苦⾁计用得真好呀。”他忽然说道。
“大哥心如铁石,小小苦⾁计怎能动摇大哥?再者,这不是苦⾁计,是小弟的真心诚意。小弟也是有格调的人,要当家人,我看不顺眼的还不要呢!”
他注视着她半晌,轻哼一声,离开
沿。
她暗暗低
了几口气,拭去额上细汗。
“你的
子真今人讨厌。”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唉,能看透人心的总教人讨厌,所以小弟一向懒得用脑子,唯有大哥,让我绞尽脑汁。”
“哦?你老说你能看透我,那么,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他走到桌前,微笑望她。
她试图翻坐起来好几次,才狼狈地爬坐起来。棉被之下是未脫的官服,束起的长发被放下,凌
地披在肩上。
她略迟疑一下。心想,不知在他眼里,会不会女态毕露?随即暂拋此念,硬着头⽪笑说:
“大哥在想…世上只有死人不说话,你有把柄在我手里,难保将来不会私传出来,所以你也要想我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今才如被人看透的心情并不好受。聂沧溟微笑,望着她稚气未脫的模样,虽说宜男宜女貌,但确实太偏女相。
“我在等。”等她自己揭露她的女儿⾝,以表诚心。
“我…”谭碔砆沉昑了会。
“我要的是真心,不是要你编织下的谎言,谭碔砆。”
双眸一抹黯⾊,飘忽不定地注视他,她轻声答道:
“如果我说…我这功名是假的,你信不信?”
他信。科举之下重重关卡,除非买通员官,否则不论她是半途顶位或者是女儿⾝,皆无法应试。
“大哥必定料到我买通员官。是的,我原名谭碔砆,假造三代姓名及谭璇⽟之名,一路往上应试,重金买通员官为我假造数据。”见他面露怀疑,她笑道:“你一定在想,既然员官能买通,必是贪财之辈,皇榜上我乃探花,为何这几⽇未见他们来勒索?大哥,我曾说过我的运好得出奇,听说我上举人之时,那些贪官们,一人心狭症而死,数人食物中毒,这会全死无对证了。我是不知有没有可能旁人也靠他们假造出了问题,而前去杀人灭口,但如今我这个秘密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这算不算我的真心?”
这样就想要得到他的信任?他非要
问出她的女儿⾝不可。“你既有才华中探花,为何要以谭璇⽟之名来应试?”
“因为谭碔砆本无心应试,用璇⽟之名是为圆他人梦。”
“是无心或者不能?”他上前一步。
她一怔,正要答话,外头有轻微敲门声。
“我是元泽。”未经同意,段元泽已推房开门。“沧溟兄,我已让人循线追下去,明⽇一早要出城之人必会经过盘查…”嗅到不对劲的味道,抬起眼这才注视
上的人已起来。
他的嘴微张,目光环视房內,确定无人之后,跳过聂沧溟再望向
上的人儿。
“敢情这位就是…探花谭碔砆?”
“下官正是谭碔砆。”她微微一笑道。
“哦…哦…谭…在下左军右都督段元泽,请多指教指教。”他咧开嘴,傻笑道。
谭碔砆抬举双臂,向他拱礼。
好…好秀气的男孩!段元泽暗暗咋⾆。谭碔砆的脸⾊苍⽩,⾝子在官袍下极为瘦弱,现下这孩子稚气未脫,将来在朝中…怕是许多断袖人的最爱。他的眼角悄悄瞥向聂沧溟。
“你下午不是见过她吗?”聂沧溟明⽩他的眼神,微斥道。
“我下午只见你抱起他,他长什么样,我可没看清楚呀。”他反驳,随即正⾊说道:“我已将邵元节送往章大人府邸,明⽇一早章大人邀咱们一块进宮。”
“那有什么问题。”
见他又微笑,段元泽一肚子火,冲口道:“是没有问题!最好这个邵元节真懂长生之道,让君王长命百岁,大明永生不息!”忿恨一掌击向桌面,眼尾猛然瞧见谭碔砆蹙起眉头,想起这孩子是文人,临时将手劲转个方向,打到柱子上头。圆柱上多了掌印,他低声恼道:“吓着你了,碔砆。”
“是呀,我的肚⽪吓坏了。”她面不改⾊说道。
“肚⽪?”
“我饿了,好饿好饿。”她坦⽩说道。可怜兮兮地望向聂沧溟。“大哥,我盘
用尽,月俸也还没拿到,既然你我是兄弟,就该不分彼此,从此以后小弟是否不必付租、不必付点心钱,就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兄弟?你们义结金兰?”怒火半降的段元泽吃惊问道。
“你受伤了,那关沧溟兄什么事…啊,啊…”眼尖瞧见聂沧溟的腕上也绑着绷带。段元泽的嘴大张,久久无法言语。
如果说,他是小道消息集散地,所网罗的消息可以写成一本书,那么无疑的,今天他所见所闻会成为那本书里最大条的震撼消息。
据他所知,聂沧溟虽然脾气极好,却从不跟朝廷大臣结拜。即使是他自己,也是处于自己赖上去的“好朋友”更别提义结金兰啊…他瞄瞄谭碔砆清雅秀丽的容貌,忽而道:
“该不会…是碔砆受了伤,沧溟兄你舍不得,所以…”
“胡说些什么!”聂沧溟轻笑斥道,不以为意。“你有你的正经事要做,如果抓不到那些为非作歹的京师大盗,罪一降下来,你我受不起。”
段元泽哼了一声,看向谭碔砆怔然的表情,说道:“幸亏你没事,那些京师大盗也真够忍残,竟然错伤无辜的你。要不是沧溟兄及时救你,岂不多了一条冤魂?”
将他们对话拼凑一二,可以揣测出聂沧溟对外的说辞。原来,他连段元泽也不信任,这样的男人会留下她的命,实是意料之外。
这可不好,得想个法子得到他的信任才行,不然哪天怎么偷偷被他害死都不知情…
“碔砆,你怎么啦?”聂沧溟对上她的眼眸,似在探索她会如何响应。
她连眼也不眨地笑说道:“大哥,我真是吓怕了,幸好有你来救,既然连我的命都救了,不妨连我的肚⽪也一块救吧。只要供我吃喝,我这辈子绝对不离心。”
他亦微笑。“你的要求真小。”要求愈小的人,愈不易掌控。
“那是大哥不知我多挑食,能养得起我的人不多。”
所以她找上了他?他的眼神如此询问。
她笑颜漾深,随即苦笑摀肚,拱起⾝来。
“我好饿…”从下午饿到现在,历经死关一回,更耗体力。
“饿?好好,我马上差人去煮。”段元泽最见不得的就是细瘦的孩子挨饿。
“我不吃无料
舂面,不吃无味⽩馒头,冷食我不要,饭无菜不吃,多谢了,段爵爷。”她叫道。
段元泽错愕了下,脫口道:“你真挑,若是只有一碗⽩饭,一碗⽩面,那你岂不饿死?”
她的笑纹明露,叹说道:“那就让我饿死吧。谁教爹娘生了我这样的⾝体,你瞧,我的弱点多好抓,只要饿上我几顿,我自动见阎王。”
她的眼投向聂沧溟,彷佛在说,她已将所有弱点曝光在他眼下,请他尽管安心。
他仍在笑。笑纹都出来了,仍不愿给她个肯定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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