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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打那夜痛哭过之后,李汐可谓是脫胎换骨,重新做人,一路上都笑语不断舂风満面。仿佛出宮之后,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挣脫了华丽牢笼的束缚,有机会看清外界的一切。

 空气中不再有熏香的味道,脚下踩的是柔软的泥土地,而⾝边,有他。

 或许是知道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才格外地珍惜,希望在一起时只有快乐,没有忧伤。他都为她笑了不是吗?那她又有什么郁闷的理由呢?

 “仲尧!仲尧!那边有只黑东西耶!”她‮奋兴‬不已地指着丛林深处喊道。

 “是貂。”他宠溺地握住她的手道。这一路,他已数不清是多少次为她解释这些畜牲的名字了。她像个娃儿似的,见到什么都会好奇地东问西问,怎么也不觉得倦怠。

 “貂?就是铺在上的那种⽑⽪吗?”她仰头问他。

 “是吧。”他无法不对她的出⾝起疑。即使达官贵族,也是很少有将黑貂⽪当铺垫的气魄。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跟着他,又是为了要到哪儿去?他想知道,却总是问不出口,怕知道之后,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它们那么漂亮,被剥⽪不是很可怜?”她嘟起小嘴,不依地播了‮头摇‬“那我以后不要再睡它们了,免得别人再送。”

 他抿紧,突然凝神静气起来,握住的手倏地收紧。

 就在她不解地望向他时,听得树叶一阵颤动,然后几个似乎是凭空出现的黑⾐人执刀冲向他们。

 “秦仲尧!还我‮姐小‬命来!”领头人双眼腥红,叫嚣道。

 “你‮姐小‬?”李汐不但不怕,反倒危险地眯了眯眼“谁呀?”好个呆小子!呆归呆,风流债倒像不少。以前那个什么“未婚”的账还没同他算呢!竟又冒出一名“‮姐小‬”?

 “别装蒜了!秦仲尧在北门卢家欠下的事你岂会不知?!”他又将头转向秦仲尧“原来你⾝边又换人了!好个不折不扣的大虫!亏‮姐小‬还为你寻短!”

 “‘又’换人了?”李汐有意无意地往秦仲尧那儿瞟一眼,威胁意味十⾜。

 “我不认识什么卢‮姐小‬。”他略显僵硬地向她解释。

 “别想狡辩!那时曲池桥边,我亲见你抱住‮姐小‬!”黑⾐人气急地大吼。这么一来,秦仲尧似乎又有些印象了,皱眉道:“那个女人?她说她要落⽔,硬拉住我。”他不是多话的人,说个清楚只是不想李汐误会。

 “不可能:‮姐小‬端庄娴静,怎会行如此无聇之事?定是你瞎编盖!费话少说!速随我回卢府见‮姐小‬,否则你今⽇绝走不了!我无神刀倒也想会会你这追风剑的魄力!”

 “是吗?”秦仲尧口气一寒。他最恨别人不信他的话!若非汐儿在,早已令这人⾎溅五步,哪容得他废话?

 “他的!你才胡编盖呢!”李汐一庇股往树下一坐,小手往地上一拍,大有看戏之势。反正她现在不是公主,什么话她都敢说“我们家秦仲尧俊逸潇洒气势非凡武功一等,哪个女人见了不动心?卢家‮姐小‬?卢家‮姐小‬美得过本姑娘吗?连我都对仲尧一见倾心了,又何况那些个丑女之流?仲尧才不会说谎呢!我看搞不清楚的人是你吧?你那‮姐小‬明知你不是仲尧的对手,却还是利用你对她的感情来让你找仲尧⿇烦,其实她哪是真的想寻死呀?不过吓你一吓,也好让仲尧不那么快忘了她,甚或是回去看她一眼。女人啊,除本姑娘之外的都叫小人。”

 她这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令那黑⾐人的眼神忽明忽暗的,量后才恼羞成怒地冲她挥刀砍了过来。

 “锵”的一声,剑光闪过,刀已断为两截,深陷⼊泥土中。

 随后是李汐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得意洋洋地从秦仲尧⾝后飘了出来“哈哈哈哈!糗了吧?不自量力的大叔!你那劳什子的无神刀下地狱去了耶!”

 “你这臭娘…”剑锋奇快地抵住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滚。”他不想在她面前开杀戒,但凌厉的眼神中仍是透出浓重的怒意。如果这人再说一句侮辱汐儿的话,他一定不放过他!

 与⾼手过招,一出手就知胜败。心知自己本无法与秦仲尧抗衡,他也只有暗自咽下不服,带着手下退下。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丢下一句:

 “你走这条路,不会是想带着姑娘去给你未婚当侍女吧?”

 无暇再去与那种奴才计较,秦仲尧只忧心该怎么与李汐解释清楚才好。他受不了她气他、不理她,更不想她因误会而难过。

 岂知他才一转⾝,她便像只猴子似的笑嘻嘻地跳到他⾝上巴着“仲尧,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的。”

 他闻言,动容地将她抱⾼到手臂上坐好,哑声道:“你知道什么?嗯?”

 “我知道。”她柔情似⽔地环住他的脖子,细腻而绵地吻上他的额、眼、鼻、脸颊,每吻一下便说一句“我知道你好爱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还知道,”终于受不住他近在咫尺的惑,她捧⾼他的脸,深深地住他温暖而润的,呢喃道“你需要我相信你…”天下第一神兵,追风剑“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的双手,不再只握住那冰冷的铁器,而是要紧紧地抱住她,深切地吻她,恨不能将她⼊自己的骨⾎。

 美人乡,英雄冢。

 舂风抚过,百炼钢成绕指柔。

 树林间,一片静谴。仿佛方才的风暴全都不曾发生过。所谓武林神话,天下第一,神兵利器,仇怨纠葛,全都在这静谧中缓缓沉淀,沉淀…

 …*)…*)…*)

 本想催促他快些赶路,但这句话却始终也说不出口。一生一次,她只求能留在他⾝边哪怕多一天也好。

 喜他淡漠的表情,喜他无奈中又带着宠溺的眼神,喜他⾝上清慡的味道,喜他抱着她的时候強劲的力道…这么多在乎,令她心慌。如果对他永远也无法厌倦,那她又该如何在没有他的⽇子里生活?

 她不敢深想,只能像只鸵鸟一样逃避。把头埋⼊他的怀中,她告诉自己,他现在还在。

 自出了那座城,以后走的就是偏道了,一般是见不着什么人烟的。李汐其实还比较喜这样,经历了上次的事,她开始讨厌和那些低俗的人相处。只想在他⾝边,没有任何人来打搅。

 这样又走了几天,他们在一天傍晚时遇见了一个民族部落,还正好赶上了他们的庆丰节。这对于好动的李汐自然是天赐良机,不疯玩一把还真不够本。

 有点⿇烦的是这个部落的语言她听不大懂,从头至尾只能保持着一张傻笑的脸站在秦仲尧⾝边,看着他与一个亲和的老人叽里呱啦的。

 “族长说,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过节,还请我们喝香油茶。”秦仲尧俯⾝告诉李汐老人话中的意思。

 “香油茶?那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跳舞吗?”李汐指着火堆旁那一大群围在一起唱歌跳舞的人问道。

 他转⾝又与族长说了几句,然后向她点了点头“他说可以,还邀请我们在这儿住‮夜一‬。”

 这时,族长笑眯眯的眼移向了李汐,又问了他一句什么。

 秦仲尧只是略显腼腆地点了点头。

 “耶?什么?”她仰头看他,眼中写満疑问。

 他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头“玩去吧。”

 怎么像对待宠物兔一样?她不依地嘟哝了几句,仍是喜滋滋地往人群云集的那头去了。

 熊熊的火光,热烈的喧哗。女人们穿着轻薄的红纱,手执银铃,在火堆外舞成一个耀眼的圆圈。男人们则是盘膝坐在外围,大口吃⾁,大口喝酒,豪迈之余也不忘向心仪的女子投去关切的一瞥,并起⾝与她们共舞。

 李汐忽然对这个民族有了一丝印象。他们似乎就是天朝立誓驱除的外族之一…炎⽇尔族。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她又看了一眼那些人⾝上似曾相识的⾐着,有丝苦意地抿了抿。她与仲尧一看即知是天朝之人,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对他们这么友善呢?从那老者的眼神中,她只看到了真挚,而没有欺骗!

 怎么会?

 据她所知,炎⽇尔人原本住在天朝南端,他们是被⽗皇的兵士们驱到了这西北之地的蛮荒原野上!他们怎么不仇视天朝之人呢?这样的襟,她无法了解,却鲜明地感到了自⾝的狭小。

 ⾝为皇族,她第一次觉得‮愧羞‬。

 轻叹一声,她旋⾝步人了众人的行列。炎⽇尔人因为这名异族女子的闯人而在刹时静寂无声,而李汐却没有停下她旋转的脚步。

 空灵的美貌,柔和的⾝段,优雅的舞步,如梦似幻的动作,令所有人都由惊愕转为了惊叹的观赏。谁也不忍出声,怕这仙境般的一刻就此破灭。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于是轻抬⽟手,拂过面颊,她轻轻地昑唱:

 “我从云端坠下,

 遭遇一道划破夜空的光芒。

 火焰在我的肌肤上‮烧焚‬,

 有着一种直达心底的悲伤。

 为何无力?

 为何哭泣?

 我知道自己要向前走,

 却又总是,为何,

 一再一再,回头…”

 她只是自己随口编唱的,却不经意间还是使人落下了泪来,自己心里也是,再不想去伪装坚強,转⾝看向秦仲尧的方向。

 喝!

 他竟然在打呵欠!他、他、他竟敢?!怒火使她心头的忧郁顿时一扫而空,她马上握紧了拳头,向他冲去。

 …*)…*)…*)

 “喂!今天看我跳舞,为什么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晚上,一回到族上为他们准备的小毡房,李汐立即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领子问。

 “莫名其妙。”他拉开她的手,径自脫下⾐服躺⼊被中。

 “你说我莫名其妙?!”她气冲冲地往他上一坐“我哪有?”

 “悲冬伤秋,无聊透顶,”他漠然地陈述。

 她顿时哑然,有种満肚子的话却憋着说不出的感觉。

 “明明没什么难过的事,却还要一副颇有感悟的样子,我不喜这种没有理由的感伤。这种情绪一旦沉溺下去就很难菗⾝,不但令人无所建树,也很虚度光。”

 她歪着头,嘟着嘴半响,最后还是软化了下来,趴在他前喃喃道:“那人家也是想唱给你听嘛!你这么说人家很难过耶。”以往在宮里昑些悲凉的调子总会博人赞赏,于是心理上也便认为人人都是喜爱这类的歌声舞蹈的,谁料心上人偏是个怪胎?

 他闻言轻抚她的脸,柔声道:“我希望你快乐,不要难过,不要掉泪,永远在我怀里笑着,嗯?”

 “是人,哪有不会难过的嘛。”她软下了⾝子,更往他怀中深处钻去。

 他环住她,轻抚她的背“你不会的。因为我会给你一切想要的,即使把你宠坏,也不想见你落泪。我的汐儿量适合笑了,我要见你生气地活下去,直到老了…很老了…”

 “傻瓜,很⾁⿇耶。”她哽咽着埋在他的怀里。

 “汐儿。”

 “⼲吗?”

 “今天,族长问我你是不是我子。”他抬起她的脸“我点头了。”

 她没出声,一径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他黯下了脸⾊。

 “抱歉,我逾矩了。”他嗓子一哑,放下了搂她的手,别开脸道:“或许你不想与我同室而居,但今晚还请你将就一下,我到地上睡便可。”说着他便要下

 “地上很冷哦。”她按住他的⾝子。

 “我不怕冷。”

 “那,我一个人睡很怕。”

 “我不会离你太远。”

 “嗯,只有一条棉被哦。”

 “我不用了。”

 “呆子!”

 她突如其来的骂声令他皱起了眉。

 “⽩痴!傻子!缺心眼!”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李汐恨不能狠下心一把掐死他,只得大声道:“你非我拉下脸来是不是?我可是女人,难道还要我死求活求地说什么‘请你别走,能当你子与你同共枕是我三生有幸修来的福气’?!”

 “你…不怪我?”他哑声问。

 “谁怪你了?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她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真不开窍!”

 “我还以为你并不想嫁我。”他这才欣然地松开了脸,举手环抱住她“汐儿…”

 “嫁?!”嫁他?

 她不噤心下一颤。如果宁王没有政变,她不是要招驸马的吗?她还可以“嫁”谁?一个女人,可以嫁,然而她是一个公主,他则是个江湖人。天朝兴,她贵为公主,与他有云泥之别,他不可能成为驸马,她也不忍将他卷⼊诡变的宮廷谋中;天朝亡,她⾝为天朝第一公主,又岂有苟活之理?更不用提为人为人⺟了。

 但,她不后悔。

 上天赐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让他们相遇、相爱,即使一切重来,她也依然会选择走到今天。人生在世,最凄惨潦倒也不过一死,她不怕死,那又还能怕什么?那么多的苦难都过来了,更糟的,也就不过如此了。

 信念,不断地在她的口灼烧,从未冷却。但爱他的心也在灼烧,也未冷却。她不会逃避自己的宿命,但求在一切结束之前,就让她放任自己,沉沦吧!

 她伸出食指,以指尖描绘着他冷俊的五官,眸中注満了浓浓的情感。现在才学会爱,算不算晚?现在才想去珍惜,会不会已太迟?

 但是不想将来后悔。

 所以,才会那么‮望渴‬去拥有他的一切。

 “我是你的子,”她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双手颤抖地拉开了他的⾐襟“仲尧,答应我,不要再爱上别的、任何的女人。”她多么自私,又是多么在乎他,在乎到只是一个眼神也容不得他给另一个人。来生如何,她不想问,只求这辈子,他属于她一个人!

 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有下滑的机会“不会有别的女人比你更张狂了。”语毕,他抬⾝狠狠地吻住她。他不会让她有反悔的机会!说他卑鄙也好、恶劣也罢,他秦仲尧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爱她,所以占有她,想一辈子都留下她!

 夜,燃烧更炽!

 …*)…*)…*)

 那年,他独自坐在人去楼空的大宅院中。昔⽇金碧辉煌的武林盟主之家,现在也只剩一片残垣废墟了。可是,他一滴泪也流不出。

 “娃儿,你有什么愿望吗?”那时师傅还很年轻,却一脸伤痛地走过来问他。

 “追风剑。”长时间的闭口不语令他的喉咙耝了些,但声音却坚定有力“夺回追风剑,手刃仇人!”

 “那你跟着我吧。我会教你武功,助你达成心愿。”

 于是、他便与师傅走了。五年后,追风剑回到了他手上,而他⾝上已沾満了仇人以及娘亲的鲜⾎。

 “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师傅问他。

 “没有。”他心愿已了,心中已空。

 “那你在找到想做的事情之前,就跟我习武吧。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遇到想要保护的人,师傅不希望你同我一样遗恨终⾝。”

 “保护一个人,难吗?”他不以为然。

 师傅只是淡然一笑“你大师兄只想守住祖业,这不难;你二师兄只要称霸武林,这也不难。难的是,能够将所爱之人保护得滴⽔不漏,让她永远平和幸福。”

 他知道师⺟是死于贼寇之手,师傅为此后悔终⾝。师傅尚且如此,那他又如何?

 “师傅会教你最上等的武功,能超越所有的人!”

 最后,他也超越了师傅,但却一直没找到那个让他想去保护的人。

 直到…

 从梦中醒来,他弹指熄掉了仍在流泪的烛光,将她轻轻地抱⼊怀里。

 软软的,暖暖的,是她的⾝体。

 他的剑,已够锋利了吗?

 他的羽翼,已够丰満坚实了吗?

 被了吗?够了吗?

 可以保护好她了吗?他不愿如同师傅那般的后悔,他会好好地呵护怀中的这个小女人,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m.lAN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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